大巴车在外面停成一排，学生搬着行李箱回去，又是摩肩擦踵。天空闷响一声雷，大雨在他们上车后准时落下。
萧以落又坐在来时的位置，刚有点庆幸这雨没浇到自己，后边就有人哀嚎：“但凡这个雨早下两天……我特么还能晒成这个色儿？”
一车人都跟着笑。
但笑着笑着就笑不动了。
放婴儿车里晃晃就能睡着的能力大概刻进了每个人的dna里。山路崎岖，再加上每个人都很疲惫，整个车的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歪倒睡着。
他们整齐地跟着车的频率前进，明明一直盼望出山就有信号了，可真等到那一刻，却没有一个人清醒见证。
唯一给人“进城”感觉的，还是公交车遇见了红绿灯。
车刚一停，萧以落就缓缓睁开了眼。
玻璃窗上印着她头发丝的形状，半条小腿都跟着发麻。黄介子趴在她的肩上，察觉到她的动作，也困顿地睁开眼。
“……到哪了？”
一开口俩个人都吓一跳，她声音有点太粗了，要不是能看到脸，还以为她是个男生。
萧以落担忧的摸了把他额头：“感冒了？嗓子怎么哑成这样？”
黄介子清了清嗓：“没有，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
她也南城本地人，光是透过玻璃窗知道他们现在在哪。
顺着北四环辗转一圈，绕人民广场过去，南大的校园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街道行人，熙熙攘攘。
萧以落终于认识到军训结束了，她又要混来收拾南城这堆烂摊子。好像做了一场干净军绿色的梦，梦醒时不再有太阳，已经是下午五六点钟。
他们在校门口下车，该回寝室的回寝室，走读的直接出校门。金融系的人还下意识自成一队，冷不丁反应过来没教官了，只能朝对方尴尬一笑，入乡随俗地拿出手机：“加个微信？”
罗家俊立刻把他们拦下：“加什么微信啊！建班级群！快点的！一会儿人走空了！”
“哦对对对，面对面建群啊，四个8！”
萧以落加进微信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30多号人。她改好备注，握着手机朝他们挥挥手，“我先走啦。”
罗家俊喊道：“去吧去吧，在群里活跃点啊！”
萧以落开玩笑：“明天我就发小广告！”
罗家俊：“……”
罗家俊：“这就给你踢出去。”
那个点雨已经停了，外面湿滑一片。
萧以落刚上公交车，后边就有人踩着水花跑过去，脚步声一停，听他风风火火地喊了一句：“沉哥往哪走啊？”
公交车门缓缓关上，语音播报自动放声。
“——下一站飞跃路，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车渐行渐远，带着那股热腾腾的气驶进拥挤的路段。宋知沉才回过神，低头回应旁边的人：“明镜胡同。”
明镜胡同属于南城地标性建筑，不仅住着宋家，还有一大帮富家人，属于常人知道却不敢多想的。
这常人叫张庚，暗自感慨一句家大业大，又说：“要不然我载你一段？我离那边还算顺路。”
见宋知沉没回，张庚便又解释道：“都这个点了，没人来接就跟我走吧，你这么大的腕儿打车不太好吧？”
宋家小少爷，哪有亲自打车的道理？
“嗯。”宋知沉手指轻叩了一下行李箱，没直接回应，只是反问对方一句：“那我这么大的腕儿，坐公交车合适吗？”
张庚：“？？？”
疯了？
还好宋知沉及时说话：“不用，我车停在学校里面，我自己回去。”
“嗷。”张庚点点头，“那你注意安全啊，雨天路滑！”
目送这大哥走远，张庚才转身回自己叫的车里。
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宋知沉刚才问了什么。
……坐公交车？
他们那种人包车走都行了吧？别说包车，摇摇手是不是都能有直升机开来？？？
脑子被门夹了才坐公交车。
*
脑子被门夹了的萧以落一觉睡到了凌晨三点。
睡渴了，起来从冰箱里拿出杯冰水。
手机上弹出99+的消息，她靠着冰箱翻着消息。群名已经改成了“夜空中最亮的星”，不知道是指联欢会那天他俩的合奏，还是指那天他们集体看的星星。
反正没人解释，也没人反对。
萧以落往前翻了翻，全是群扯皮的，还有一堆发丑照刷屏的，罗家俊为罪魁祸首，被人踢出去又拉回来好几遍。
划出界面，又同意了一堆新朋友，微信最上端全是陌生头像。萧以落正打算锁屏，其中位名叫“芥子”的人给她发了消息。
芥子：睡醒了？
萧以落猜出这人是谁，于是直接敲键盘回复。
0719：你不会也才睡醒吧？
芥子：猜对了，比你早上那么半个小时
芥子：真的太累
芥子：不过你这名字怎么来得？要不是你换备注我都认不出来。
……
呃。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是他妈的宋知沉生辰。
萧以落在多年后改过一次，后来改没改回来忘记了，反正后来也没有要联系的人，失明了刚好不用看手机了。
她翻进昵称里想改一下，但又感觉像欲盖弥彰，到时候被扒出来更没法解释。
她只好回复：我家狗生日。
芥子：你家还有狗呢？这么棒的？
0719：对，天天乱咬人。
芥子：打疫苗了吗？
0719：没。
芥子：那太不安全了吧？
0719：没事，我把它牙全拔了。
芥子：……
芥子：？虐狗违法。
嗯，但虐宋知沉不违法。
萧以落内心痛快，随便把这个话题应付过去了。她困意又上来，打了个哈欠儿。
0719：我去睡了啊zzz
芥子：去吧全吧。
芥子：哎？等下，照片给你。
萧以落刚想问什么照片，对方就把照片发过来了。
她打开一看，是联欢会当天他们的合照。六个人围在一个相框里，背景是漆黑的操场，他们的脸倒是被打得很亮。
就是有点糊了，萧以落放大都没看清宋知沉的表情。
她手机里……应该说现在的手机里，其实有很多宋知沉的照片，大部分都是高中的时候拍的，也大部分都是偷拍的，被她放进了私密相册里。
这张是算是结算了军训限定皮肤，跟那些都不太一样。
后边还有一些他们合唱时候的照片，萧以落一张张保存，保存保存着，就坐到了沙发上。
她把那些照片又关进私密相册，恍然从里面翻出来一段视频。
那是某节自习课。
……
有对比才有伤害，只有经历过跟宋知沉的密切，才知道他现在对人有多冷淡。
如果她和宋知沉的关系有“黄金时段”，那应该就是高二那年。
也就只有高二那年。
当时他们学校安排了晚自习两节，从放学吃完饭，再到晚上九点半。
高二是个不当不正的年纪，既没有高一刚入学的轻松，也没有高三的那种紧迫。这个年纪的人一般什么都干，就是学习不干。
那学校私立的，当时萧以落找了关系，把她、周凝、宋知沉、沈兮，还有魏伟放进了一个班级。
后两个不是自愿的，完全是怕宋知沉自己太孤独。
周凝就是到哪都鬼机灵的人，第一节晚自习不知道在哪搞到了一个纸飞机图纸，一回来就把萧以落叫过去琢磨。
两人挤在一个凳子上。
“我跟你讲，我这个纸飞机可神了！”周凝道。
“有多神？”萧以落挑起一道眉。
“会扇翅膀子！”
“……”
其实这东西叫什么放生蝙蝠扑翼机，比较高级，确实会扇翅膀，往空中一丢好像小蝴蝶。
周凝给她找了个视频，“看看，是不是特别帅？”
真挺帅。
萧以落不可置否。
周凝：“你回去等着，手机带了没有？一会我做好了给我录个100w点击量的绝美视频！”
结果等一节课下课，才知道周凝这傻子是拿物理卷子折的，背景也选好了，就她班教室。
萧以落：“……”
没看出来哪绝美。
她跟周凝站在班级最后一排，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傻逼。
他们班教室比人大，后面还有一小片空地，方便从后面进入。两人往那儿一杵好像上课被叫出去罚站。
“来！第一次尝试！”周总指挥说，“摄像机准备好了没有？”
萧摄影师缓缓举起手机，“准备好了。”
周凝：“你要说yessir。”
萧以落：“？窜台了，那是刑侦片。”
“……”周凝瞟她一眼，“我不管，我要开始了哦。”
“yessir。”
萧以落直接按下红键。
周凝的小手在镜头里用力地一甩，那纸飞机顺势飞了出去。
该说不说，周凝的手艺真的可以。纸飞机在空中扇动着翅膀，在高出划出一个漂亮的圆弧。
镜头跟着纸飞机转动，记录了他们班凌乱的桌子，有人闷头在学习，还有人两两聚堆，有人趴着睡觉……还有人刚刚站起身。
宋知沉正拿着卷子向后走，那瞬间，时间好像被无限放慢——
他穿着校服白衬衫，领口开了两颗，露出了半条锁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在抬头的瞬间，朝这边看了一眼。
纸飞机成功着陆。
萧以落却全然忘了自己在干什么。
周总指挥在她耳边欢呼雀跃，庆祝她的伟大杰作。萧摄影师急忙把手机暂停。
还没来得及再看一遍那个视频。
一张卷子扣在了她手机上。
她条件反射的抬起头，看见了刚才出镜在镜头中的人。
接着，宋知沉尽职尽责地问她：“物理作业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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