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闷头往林子里钻,刘文光的激光地图如水母漂浮在侧,不到十分钟,他就累得气喘吁吁。
“收回去吧。”顾延说,“我都记住了。”
姜荻登时两眼放光,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那地图跟毛线团似的,你都记住啦?”
顾延垂眸,再度扯出姜荻拽住的背包带。
莫问良看不下去,嘲讽道:“那是,人家是谁。”
话音未落,就被一道冷冷的目光刺到脊背发寒,莫问良啧了声,回归沉默。
未经开发的山林,道路崎岖泥泞。顾延打头,用登山杖拨开一丛野草,姜荻额头全是汗,见状忙蹲下身,依葫芦画瓢地查看。
“哎,这儿有脚印。”姜荻喜上眉梢,食指勾上顾延冲锋衣摆的松紧带,“哥,你看。”
顾延深呼吸,再吁一口浊气,没跟他计较:“脚印不算新鲜,少说有五六个人,可能是考古队留下的踪迹。”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翟斯语说。
沿脚印往前,地势渐低,郁郁苍苍的树林变为倒伏的灌木,两侧青山拔地而起,仿若两扇屏风,将干涸的谷底河滩夹在当中。
姜荻瞧见橙黄信号旗,和石灰笔画下的标志,是考古队活动过的痕迹。一进一出两列脚印上,还有獐子、兔子等动物足迹,显然再也没人来过。
“是这儿没错吧?”姜荻坐上大石头,抬袖抹汗,“大哥们,我真走不动了。打个申请啊,休息五分钟。”
刘文婷是站姐,上山下海爬屋顶躲保安哪样没干过,耐力倒比姜荻更胜一筹。她把包往刘文光怀里一丢,取笑他:“小姜,你这体力不行啊。”
“三分钟。”顾延卸下背包,登山杖插在雪白的碎石间。
姜荻比个ok的手势,勉强答应。他在大学体测一千米都能去半条命,如今徒步走山路,满嘴的血味,灌下小半瓶矿泉水漱口,又不舍得吐,珍惜地尽数喝下。
在姜荻躺尸时,莫问良和翟斯语也没闲着,踩着考古队的足印,在一丛孔雀草后找到一道两人高半人宽的山隙。
“盗洞在里面?”翟斯语捻了捻石灰印,“这缝隙像是天然形成的。”
莫问良冷嗤:“可能吧。也许是地震造成的山体崩裂,让盗墓贼找到了进入王陵的捷径,最后被我们捡了便宜。不然那黄四娘娘藏在陵墓里,我们赤手空拳的要挖到什么时候?”
翟斯语眉头紧锁,觑一眼不远处凑到顾延身边的姜荻:“莫哥,他似乎对我们的招揽不感兴趣。”
“呵,再看吧。”咔嗒咔嗒,莫问良按动打火机,银蓝的火苗在他瞳仁中跃动,“顾延什么人你不清楚?把姜荻当小猫小狗逗着玩而已。等出了副本,顾延对他没兴趣了,还不是要哭爹喊娘求公会收留。没有公会庇护的玩家,就是送快递的经验包。”
休整完毕,姜荻跟在顾延后面,一步不错地侧身挤进山隙。里面一片黢黑,他叼着手电筒,掌心抵住冰凉的石壁,靴底砂石摩挲。
不多时,道路宽敞起来,六人站在电梯轿厢大小的山洞里,只听见彼此的呼吸。
姜荻皱皱鼻翼,在顾延身上嗅到一股冷冽的香气,不禁撇撇嘴,心说,顾延,不愧是你,有够讲究的。
“盗洞呢?”刘文婷摩拳擦掌,“帝都的密室逃脱我都玩过,这种情况,出口不是在头顶,就是在脚下。”
“婷婷!”刘文光不赞同道,“这不是密室逃脱,也不是剧本杀,出事会死人的。你跟好我,千万不要乱摸乱碰……”
正说着,刘文婷收回腿,脚后跟往石壁上一磕,砂石地瞬间龟裂出蛛纹。
顾延反应快,当即拿登山镐反手凿向山壁,整个人腾空而起,壁虎般背贴向山石。
其他几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地面陷落,露出一条深不见底的坑道,碎裂的砂石扑簌簌落下,听不到回音。
刘文婷头一个掉下去,刘文光紧随其后,手忙脚乱间,把抱着莫问良小腿的姜荻扯了下去。莫问良的脏话没骂出口,就跟翟斯语一块往下掉。
尖叫声在狭小的山洞回荡,顾延眸光晦暗,盯了会儿盗洞,遂拔出登山镐,一跃而下,金属头卡住石缝,摩擦出耀眼的火星。
嘭——!哗啦!
姜荻落入水潭,摔得头晕脑胀,头盔歪到脑后,差点被卡扣勒死。他吐了几口水,呸几口唾沫,拨开黑沉的水面,指尖蹭到柔软的水草,吓得大声骂了句:“卧槽!”
情急之下,姜荻握住水中一支冰凉的金属物,下意识将其掏出,看到是手电筒,还发着光,暂时没有进水短路的意思,长出一口气。
“喂!你们人呢?”姜荻嘴叼手电筒,四下张望,“人都哪儿去了?”
借助熹微的光线,姜荻发现他跌入了一个更大的山洞,和之前的洞穴呈上小下大的葫芦形。四周阴森森的,石壁潮湿,水滴沿山石汇流,水潭边缘仅有一米多宽的石滩。
“这儿呢。”刘文婷趴在水潭边,朝他招手。
泥泞的滩涂上,莫问良几人横七竖八躺着,很是狼狈。
姜荻手脚并用往岸边游,撑住滑腻的石头爬出水潭,紧贴山壁瘫坐,没缓过气,就听噗的一声闷响,一道黑影坠入潭中,溅起微乎其微的水花。
“牛逼啊。”姜荻冲着顾延吹口哨,“这要是奥运会,高低得整个金牌。”
高悬的心缓缓落下,姜荻顾不得湿透的衣裳,半跪在岸边,手作喇叭,扬声问顾延:“大佬,咱们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去解密,到时候该怎么上去?”
他声音清亮,如淙淙溪水,银鱼跳跃,在山洞中洄游。莫问良等人也忧心忡忡,他们带了安全绳没错,可岩壁湿滑,如何原路返回确实是个问题。
姜荻叹口气,打着手电给顾延指路,见他长臂拨开涟漪,位置却原地不动,余下的半口气立时卡在嗓子眼里。
“出事了。”姜荻嘴唇翕动,脸色苍白,大吼道,“顾延,小心!”
手电筒的白光左右晃动,顾延身后,一道青白肿胀的身影浮出水面。它漂浮着,双手摆出拥抱的僵硬姿势,仿佛柔术中的裸绞,死死禁锢住顾延的小腿。
姜荻人都要吓飞了,扭头冲莫问良要安全绳,咬紧牙根,抡圆胳膊把绳子往水潭中心抛。
顾延喝了几口脏水,还跟长发飘飘的漂子来了个脸贴脸,神情阴翳,反手摸向后颈,正要拔出龙牙刀,手腕就被安全绳套住。
顾延:“……”
“愣着干嘛?动一动啊!”姜荻喊。
顾延垂下湿淋的睫毛,顺着安全绳另一头五人的九牛二虎之力往岸边划。刚触岸,腿上就被刘文光泼了黑狗血。
不多,就一勺。滋啦,一缕白烟升起,那发青膨大的浮尸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再次沉入潭底。
“阿弥陀佛,你可不能有事。”姜荻嘀咕,弯腰拽顾延的胳膊,把人往滩涂上拖。
延子,没有你我可怎么活?!
“天呐,吓死老娘了。”刘文婷摔个屁股蹲,剧烈喘息,“那是什么鬼东西?”
顾延道声谢,扶起姜荻,清清嗓子:“淹死的尸体。或者说,它现在已经是水鬼了。”
不得轮回,只能把人拖入湖底,一命换一命的水鬼。
他偏头望向姜荻,瞳孔黑沉,如团融的黑雾:“还有,它身上是考古队的衣服。”
“……靠。”姜荻耳后薄薄的皮肤浮起一层小疙瘩,“延哥,你的意思是,考古队的人在去王陵的路上死了一个?这么大的事,他们的工作日志为什么没提?也不早早报警?”
莫问良呵了声:“他们不能提,或是不敢提。还有一种可能,比起队友的死,陵墓里有更重要的东西,让他们选择暂时把此事瞒下。”
众人沉思片刻,刘文光颤巍巍的声音打破宁静:“喂,你们有没有觉得,泥滩变窄了一点?”
姜荻低头,潭水不知何时,已没过登山靴厚实的鞋底。
顾延瞥一眼水潭,如墨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他问姜荻:“会游泳吗?”
“嗯?”姜荻没来得及回应,脚下的滩涂就如泥石流般塌陷,他身形摇晃,哗啦,摔进潭中。
冰冷刺骨的潭水涌入鼻腔,姜荻勉力睁开眼睛,唯有满目浓黑。他挣扎着想浮上去,水下好似有暗流缠绕脚踝,把他往水底拖去。
濒死的恐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前所未有地后悔写了这本该死的小说。
姜荻为水流裹挟,死死屏住呼吸,贴着潭底石壁撞得眼冒金星,顷刻被卷入一处涵洞。
不知过去多久,姜荻从水中冒出脑袋,扒开湿泥,匍匐到半干的浅滩上,喘得像只破风箱。他从头到脚都是泥水,像刚从洗衣机里滚出来,全身又冷又痛,额头磕出青紫。
“操。”
姜荻忍不住骂,骂天骂地骂自己,骂完缓口气,见四下无人,连顾延的一根毛都没见着,顿时悲从中来,仿佛插着氧气开着挂,吹着口哨唱着歌,突然被人拔了管。
他艰难坐起身,检查伤势,恢复体力,活动胳膊腿,上下摸了摸,还好没骨折。
“嘶。”姜荻舔舔撞伤的下唇,心道,万幸,小手电被他套在手腕上,居然没丢。
咔嗒,姜荻打开手电筒,一束白光照向他所在的洞穴,比方才的潭洞看上去矮三分之一。
倏忽间,姜荻脸色大变,两靥绒毛根根倒竖,如同干了一瓶藿香正气水,整个人颤了颤。
但见头顶的岩壁布满孔洞,比深圳机场航站楼的反人类设计更胜十分。一个个小眼不像石头那般冷硬,在经年累月的水汽笼罩下,似乎拥有了柔软的质地。
密恐地狱。
姜荻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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