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变成了一只黄鼠狼?还能更离谱一点么?
他团身跳出稻草垒的鸡窝,羽毛纷飞,几只母鸡横七竖八,脖颈歪折,已然命丧黄泉。
举起爪子抹抹嘴,有股血腥气,姜荻一句“卧槽”脱口而出,想都不敢想这入户杀鸡案是谁干的。
一墙之隔的公鸡喔喔打鸣,鸡舍门口传来铁锹刮地的嚓嚓声,是清早来给母鸡们喂食的村民。姜荻油光水滑的金毛炸成蒲公英,蹑手蹑脚溜墙根往门后躲。
“哪个孙子干的?”大爷打开木栅栏,怒气冲冲,铁锹跟流星锤似的一抡,玉米粒和米糠洒了一地,仅存的几只老母鸡蔫头耷脑,咕咕叫着啄食。
大爷捡起死鸡,心疼得直叹气,余光瞥见一道影子蹿出门,抬起铁锹就拍。
姜荻抱头鼠窜,心中叫苦。给人背黑锅还得挨捶,绝世大冤种不过如此。他前滚翻躲过被拍成肉酱的厄运,跳上草垛,扭过身,像模像样地给大爷鞠躬作揖。
咣当,铁锹坠地。大爷愣住,磕巴道:“您,您是仙家?”
姜荻摸摸下巴,故作深沉地点头,通人性的样子和寻常山精野鬼可不一样。
大爷果然被震住,二话不说纳头便拜,倒把姜荻吓一跳。大爷蹲在他面前,死鸡也双手奉上,絮絮叨叨说,自从村子里搞了偏门生意,都没人种地了,他老实养鸡喂猪,还遭人排挤。
姜荻眉头一皱,但由于他此时圆圆的脸,金色绒毛之上有蚕豆似的栗色粗眉,这一神态显得颇为可爱。他抬起爪,指一指大爷。
大爷啊了声,揣着手,老实巴交地把祖宗三代籍贯田宅交待个遍。
听到大爷是四枣山下安家村人,姜荻吱了声,挑挑眉毛。
菩萨和三清保佑,他没离四枣山太远,没被甩出副本地图,或是再次穿越到其他诡异的世界,倒霉催的穿成一头黄鼠狼。
既然还在四枣山,那么眼下的症状就是拜黄四娘娘那孝子贤孙所赐。姜荻蜷起毛茸茸的爪,誓要回山上找那黄皮老鼠算账!
“大仙,您瞅瞅,咱家也不富裕。请您做保家仙,逢年过节都有杀猪菜吃。香火什么的,自然短不了您的。您要是想抽烟啥的,有我一口大前门,就绝不给您旱烟袋。”大爷也姓安,比安老头年轻一轮,话说得诚恳,却把姜荻听得一脸懵逼。
保家仙?他什么时候答应的?姜荻睁大眼,下一秒,就被大爷揣兜里,带回西屋的祠堂。
屋子很小,供桌上供着几副牌位,铜香炉沾满灰尘,塑料果盘上的苹果皮都皱了,看着磕碜。大爷给姜荻介绍他的爷奶爹娘,点三炷香,算认了堂口,低头问姜荻想要什么?
姜荻根本来不及拒绝,大早上又惊又吓的,口干舌燥,索性摆烂,小人儿一样坐到案桌边,跟大爷比划——可乐,他要喝可乐。
五分钟后,姜荻痛饮肥宅快乐水,心满意足拍拍鼓起的肚皮,打个饱嗝。一旁的大爷笑得像块老树皮,真以为自个儿捡到了仙家。
姜荻伸个懒腰,爪子拍拍大爷,又指向房门,口中吱吱不住。
大爷了然,仙家这是要出门遛弯去。他再絮叨一回家中邮政编码地址电话,恳求姜荻可别忘了他们一家子,说话间掬一把老泪。
姜荻跑出去半步,又蹦回来,合爪作揖,等大爷说您放心去吧,才蹦蹦跶跶往外跑。
当初上山,是安老爷子开的车,姜荻不认得路,好在四枣山的四座山头各有特色,他杵在田埂间,躲过一台收割机,纽扣似的眼睛眯了眯,终于锁定营地所在的西南峰。
一路跋涉,姜荻赶在正午前爬上半山腰,累到四条小短腿打颤,蓬松的大尾巴蔫巴巴垂落。
他正琢磨上哪儿去找顾延,就听到一阵话筒抵在音响前似的嗡鸣回声。圆圆的小耳朵抖动两下,扭头就见灌木丛后边立了只穿青布道袍的黄鼠狼,冲他吱吱叫。
“阿d啊,你要死啊!往那儿跑,不要命啦?”黄鼠狼说的明明不是人话,姜荻却能听懂他的意思,“娘娘叫你吹唢呐,你练未呀?”
姜荻一时无语,蹦到灌木丛前吐槽:“你一个东北黄大仙,怎么满嘴塑料粤语?港片看多啦?”
“咳。”道袍黄鼠狼抖一抖狗尾巴草做的拂尘,小声说,“昨天去村口小卖部蹭了部《山村老尸》,嘿。”又催姜荻跟他回去,这营地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
姜荻听出几分古怪,但不敢细问,抻着脖子望一眼空荡荡的营地,就跟在黄鼠狼道士身后往山林深处钻去。
顾延他们这个点已经下墓了吧?也不知道今天能找到什么线索,要是不小心触动副本规则就糟了……
他甩甩脑袋,心酸地想,他担心顾延做什么?担心担心自个儿吧!心头多少有些不甘,死在黄四娘娘手里也就罢了,被小怪夺舍上身,死在自己人手上,那乐子不就大了?
姜荻唏嘘不已,跑动间分出心神去琢磨,昨天顾延在他背上到底写了哪几个字?他忿忿地想,要是死之前得不到答案,他做鬼都不会放过顾延,哼!
道士领着姜荻在林子里七扭八拐,黄鼠狼身量低,树木葱茏,没多久姜荻就不记得路了。
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大白天的黯淡无光,阴风阵阵。姜荻毛骨悚然,转念一想他如今跟这群仙家一伙,有什么好怕的,他该怕顾延才对,登时抖擞起来,昂首挺胸,随青衣黄鼠狼钻进一道山隙。
再拐百八十个弯,直把姜荻弄得头昏脑涨,彻底放弃记路,终究是来到一座位于山石内部的回字小院。
他仰起头,见天花板石砖横平竖直,甬道干燥,两侧长明灯烧着难闻的油,不由双爪抬到胸前,拍拍心口:“这儿是王陵深处?”
黄鼠狼道士一爪子扇他后脑勺:“阿d,你秀逗啦?娘娘的堂口都不认识啦?”
“吃鸡吃懵了,脑子转得慢了些。”姜荻干笑。
“跟上,十五那天娘娘下山血祭,吹唢呐的活是你七舅姑的三姨妈给你找的,不好好吹,对唔住她的心意啊。”
姜荻也是想不到,连黄大仙找工作都要托关系,跟道士迈入门槛,院子里又是另一番天地。
幽森的小院内,一群古人打扮,行动也颇似人类的黄鼠狼操着二胡、铜锣等乐器,热热闹闹地在拉曲儿,呜呜渣渣的,听不出曲调。
唯独姜荻一“人”没穿衣裳,钻进黄鼠狼堆里,受了一圈注目礼。他有些尴尬,聊胜于无地捂住肚子。道士递了支人类巴掌大的唢呐给他,语重心长地叮嘱他好好练,别给家里人丢脸。
不是,这唢呐他压根不会呀!奏乐声起,姜荻不想露馅,深吸口气,对准哨口就吹。
咿咿呀呀的呜咽声响起,高亢、嘹亮,仿佛鹰击长空,飞到半空闪了腰,又像鱼翔浅底,一头扎进沙子里。
被黄大仙们幽怨的目光刺痛,姜荻表示感觉良好,甚至能再来一曲。
“阿d,你饶了我们吧!”黄鼠狼道士忙上来制止他的残酷行径,抽走唢呐,让他去廊下歇歇。
这话说到姜荻心坎上,他背着爪,溜达到正中的祠堂,瞥见墙下的一口井,没多想,可等他抬头看到牌匾上写着鸡爪似的字体“黄四娘娘庙”时,尾巴上的毛便全炸开花。
“卧槽!”姜荻重复几句,不是词穷,是除了这句c语言,他委实说不出更贴切的话。
他爪贴在胸前,站在门槛外,小心翼翼往里看,只见一座神女塑像红裙迤地,神情雍容,眼如漆,眉如柳,涂白脸,点红唇,朝他颔首,微微一笑。
“四娘娘好。”姜荻拜了拜,浑身僵硬头也不敢回地往后挪步。
这堂口不知使了什么妖术,走出屋檐阴影下,就再也看不清那神像,整间屋子都黑黢黢的,黑洞一般吸走所有的光线。
可姜荻依然感觉到,黄四娘娘的眼睛,那双和所有黄鼠狼一般无二的豆豆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黄鼠狼民乐团的扰民活动仍在继续,姜荻却顾不了那么多,决定马上离开。若是顾延被夺舍,搞不好还有一战之力,他变成黄鼠狼,就是货真价实的鼬科小动物,还不够黄四娘娘塞牙缝。
青石井在吹拉弹唱的黄大仙们身后,姜荻提着口气,轻手轻脚蹿到墙下。
刘文婷说过,他们兄妹昨天钻进了祠堂外的一口井,井水与地下河相连,那儿有路出去。而他们听到的跳大神,想来就是黄大仙们在排练祭祀事宜。
尽管姜荻看到的黄四娘娘庙和刘家兄妹说起的有所不同,但现在他也没时间犹豫,咬咬牙抖抖胡须,攀上井口,一跃而下。
噗通!姜荻摔了个狗啃泥,呸掉一口带血的唾沫,暗骂刘文婷不靠谱,这哪儿是水井,就一枯井。
他蜷起身子,抱住大尾巴做降落伞缓冲,从高处滚到井底。黄鼠狼是夜行动物,眼前的一切纤毫毕现——干燥脏污的井底,人类遗骸堆成小山高,白骨细若芦苇,空洞的眼眶直直盯向他。
……是人类小孩的骸骨,看髋骨宽度,头骨大小,至多的不过一岁。
姜荻脊背发凉,情愿他啥也看不见,再一转头,又看到一具考古队的干尸。
“……靠。”
他四下寻摸,果真在井底敲到一块空心砖,废了半天劲,指尖都出血了,才把砖头抠出来。
轰隆,一扇石门移开,尘埃落定,现出狗洞大小的甬道。幸而姜荻现在是头黄鼠狼,毫无阻碍地一溜烟钻进去。他不记得路,只沿墙根拼命往反方向冲。
不知绕了几个弯,走了几回死路,等他逃出王陵,回到四枣山中,已是金乌西坠,晚霞照得树梢晶莹发亮,笼上一袭紫红的纱。
姜荻心里有个模糊的想法需要验证,他缓口气,然后一步不停地往营地的方向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见到顾延。
为了省电,营地没点灯,只在中心地带点燃一丛篝火,正方便了姜荻深入敌后……溜回水晶。
爪垫踩断枯枝,发出轻微的响动。姜荻走一步停一步,尽力放轻动作,慢慢靠近他和顾延的帐篷。
淅沥的水声响起,姜荻神情一僵,躲到草丛里,就见顾延叼着根草,站在不远处放水。月光如银,浸透他英挺的脸庞,以及……
姜荻视线下移,吱吱骂道:“靠,好大,这科学吗?!那方面的数据,用得着这么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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