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后,枝条吐芽,荒草染绿,苍白的世界有了活力。太阳整日暖暖地晒着,时不时会下一场雨,李寸心几人脱了一身皮毛,穿着原来世界里的衣裳,整个人都轻便不少。


    狼烟还是每日都点,但由冬到春,不见半个人影,李寸心是等了四个年头没见过活人的人,本身也没抱多大希望能这么快吸引到人过来,倒是夏晴云琇几个很失望,其中赵蓬莱最是丧气。


    李寸心仍是每日如常的过,她在原来的土围子旁边用石头搭了个台基,每天填一边土,打算砌出一个高台来,到时候在台子上用高杆架起篝火,烟能升得更高,飘得更远。


    今年人多了不少,而且两个成年男人的饭量十分可观,往后还不知会不会有人来。


    要是今年她还是只种一亩多的田,即便是好收成,也养活不了这么多的人,她得再开几亩水田。


    一想到开荒,她便想着既然要做,那就干脆多做点,把高处的田也再开一些出来,到时候种棉花。


    开完了荒,就得开始给棉花育苗,紧接着便是收小麦,种棉花,育秧苗,插秧。


    他们也就这几天能空闲些,中间农忙空出来的细碎日子,他们也各有各的职责,接下来直到六月都要忙起来,不像冬天,要整日缩在家里。


    干活之前,李寸心自然想众人能吃顿好的。


    她圈养的那一窝兔仔长大了不少,有的兔子已经开始发/情。颜柏玉说这兔子已经性成熟,但还没有成年,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配种,过早交/配不太安全。


    李寸心在兔窝里挑了一只最肥的,拎着耳朵提溜到厨房,递给云琇,说道:“做了它。”


    “啊?”云琇接过兔子,“柏玉姐不是说兔子还没成年吗?”


    “也快了,不差这几天,今天要去开荒,大家吃点好的。把这个炖了,或者……怎么做合适你看着办,再煎条赵蓬莱那拿过来的熏鱼,其他的看看还有什么能做的。”


    兔子在云琇怀里挣扎,拿腿蹬着云琇胳膊,云琇揪着兔耳朵,拎得远远的,“好。”


    云琇叫了许印来帮忙。许印将兔子宰了,放血剥皮,处理好了给云琇整个的提了进去。


    云琇在砧板上剁兔子的时候,对那兔头叹息道:“要不是没辅料,高低给你整一个麻辣兔头。”


    厨房里的调料原先只有盐和生姜,夏晴回了一趟营地,发觉她们曾经收藏的香料还在,就一并带了回来。


    厨房的辅料便又添了桂皮、香叶、花椒、八角,不仅能去腥膻,还能增添一些风味。


    云琇将春笋切片,兔肉焯水过后,热油加香料爆香,加入兔肉和春笋翻炒一会儿,盛到了陶锅里,没有酱油糖来挂色,看上去总有些美中不足。


    云琇惋惜地轻叹一声,深感自己得陇望蜀,前段时候才饥寒交加,饿得两眼昏黑,觉得只要有吃的,糠麸也行,现在已经开始想要糖,想要酱油,想要料酒了。


    云琇将陶锅里加一点清水后,架了火放到一旁焖煮,清了锅开始煎鱼。


    那熏鱼是一条大肥鲤,云琇剁了块在锅里煎的时候,也没怎么放油,那鱼自身就滋滋地冒出一股酥油来,味道很大,直蹿到屋前屋后。


    在池塘边打水的许印和颜柏玉都嗅到了味道,颜柏玉轻笑道:“今天吃鱼?”


    许印喉咙缩紧,胃部蠕动,被这味道勾引得最后一点能量极速消耗,饿得胃疼,“快回去吧,应该要开饭了。”


    李寸心薅了几把干草,拧成两股,围到陶锅边缘,想要直接将锅端到饭桌去。


    锅盖已经揭了,白气从锅里飘出来,肉香混杂了一丝香辛料的味道,直往她鼻子里钻,她舌头边缘发酸,不自觉的分泌唾液,她以前也自己做过兔肉,怎么就没这么香。


    滚烫的锅子的热度透过干草传到她手掌,手上的一层茧抵御了灼热,她将锅子端得稳稳的,注意着脚下的路。


    她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周边的异常,等感到眼角余光中有异样,正眼看过去。


    那站在院子前的人,像是鬼一样,无声无息突然出现在那里。


    李寸心眨巴眨巴眼睛,确认自己不是晃神,没有看错,院子前边确实站着一个人。


    李寸心瞟了眼那土围子里缸粗的直飘天际的白烟,真有人寻着烟的讯号找过来?!


    李寸心惊愕呆板住的神情活络起来,她眉毛高展,笑眼弯弯,眼里满是星子,“你……”她惊喜不已,脑袋里空空的,不知道怎么跟眼前人打招呼。


    那人饧着眼,目光涣散,呆滞的眼里却透出一股执着的恐怖的神态盯着李寸心手里的锅,他像是渴望又忌惮,身子趔趄往前了两步,又摇摆着后退,在腰间摩挲半天,抽出一把磨得尖锐锋利的像玉一样质地的小刀。


    他紧紧捏着刀的一端,将另一端对着李寸心,磨蹭着试探着挨近,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李寸心手里的锅,只偶尔才很舍不得转眼盯李寸心一眼,“给我,锅,给我。”


    他的声音很轻微无力,十分虚弱。


    李寸心一怔,笑道:“你要打劫?”她有恃无恐,因为知道这个人完全无法威胁到她,反而生出一种新奇感。


    李寸心打量着这个人,却在看清这人形貌后,沉默下来。


    这人像是经历了饥荒逃难的难民,一身体恤短裤破破烂烂,趿着人字拖的双脚不知是冻烂了还是外伤。


    他两眼乌黑凹陷,脸色蜡黄,身上没有多少脂肪,皮肤贴着骨头似的,肚子却很大,露在外边的手臂沾的不知是泥巴还是什么脏东西,都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这人眼里光都没了,像一具行尸走肉,只对食物有反应。


    他脸上不知是悲哀还是愤怒,扭曲成一张难看的脸,握着刀子,在原地徘徊。


    大抵这人的本能和还未泯灭的人性在斗争,就在食/欲碾压了一切,想要上手来抢的时候,一只大手搭在他肩膀上,如五指山压得他无法动弹。


    许印箍着他的肩膀,居高临下望着他,冷哼一声,“你要打谁的劫?”


    这人勉力抬头看向周围,云琇提着刀从厨房支出半个身子,颜柏玉身旁的灰狼向他呲牙咧嘴,赵蓬莱握着斧头和抱着凿了一半木棒的夏晴茫然赶来。


    打劫,指不定谁打谁呢。


    这人感觉到肩膀上的手指又热又硬,铁钳一样捏得他发疼,怎么也挣不脱。


    李寸心端着锅进了堂屋,叫道:“饭好了,都来吃饭吧。”


    众人放了刀斧棍棒,到厨房洗手盛饭。


    那人眼见众人一个个离去,像他只是抹幽魂一样,再不多看他一眼。


    他不知怎么,忽然悲从中来,身体软下去,跪倒在地上,回光返照一样,有了嚎哭的力气。


    “哥,你捅死我吧。”他抱着许印的大腿,“我求你了,你一刀捅死我吧。”


    他把刀子往许印手里塞,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声嘶力竭,“我下不了手,你行行好,我求求你,求你了,这什么鬼地方啊,我活不下去,活不下去了!”


    许印看了眼屋里,低下头时,拍了拍这人的肩,难得露出一点笑意,“虽然你持刀抢劫罪无可恕,但也叫你死前做个饱死鬼,过来。”


    许印抓起这人胳膊,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拉到厨房,打了一盆水,让他洗手。


    那双乌鸡爪子似的胳膊手掌搓下来一盆泥。


    许印盛了两碗饭,拉着那盯着白米饭浑浑噩噩的人到了正屋,让他坐在了赵蓬莱旁边。


    李寸心把筷子递了过去,赵蓬莱塞到那人手里。


    许印向李寸心道:“刚才问了他的名字,说叫于木阳。”


    于木阳痴痴呆呆瞪了那碗饭一会儿,像是要吞了那只陶碗似的,脸埋到上边,筷子都用不上的狼吞虎咽。


    云琇皱着眼睛鼻子,生怕这人把自己噎死,“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云琇要伸手来端他的碗,于木阳护犊子似的把碗抱在怀里,云琇叹了口气,拿着锅里的木勺子,舀了一瓢汤汁递过去,这人才慢慢的伸碗去接。


    于木阳将饭拌成稀的,反而吃得更快,喝粥似的狂吸,刚才对那锅兔肉虎视眈眈的人,现在却不敢去夹菜了。


    李寸心说道:“许叔,蓬莱,你俩帮他夹菜吧。”


    两个人一人夹荤一人夹素,堆在于木阳碗里。


    于木阳不管碗里是什么,都囫囵个吞下去,一碗饭眨眼见了底。于木阳用筷子扒着底往嘴里倒,放下碗时,忽然咳嗽了两声。


    他像喉咙里卡了东西,清嗓子似的咳着。


    颜柏玉抬起眼看过来。


    于木阳捂着胸口,喘气喘不过来似的,站起了身来。


    众人纷纷诧异地看过去。


    于木阳脖子涨得老粗,蜡黄的脸涌出一股血色,迅速紫涨,眼睛凸了出来,十分难受似的在原地跳脚,模样十分吓人。


    颜柏玉霍地起身,“他噎住了,许叔!”


    许印看向颜柏玉,颜柏玉道:“你从后面抱住他。”


    许印按照颜柏玉的吩咐从后抱住于木阳。


    “一手握拳,拳心顶住肚脐和肋骨中间的位置,另一只手按在拳头上,往里往上压,反复压。”


    许印依着颜柏玉的方法顶了两遍。于木阳口里飞出一块异物,之后咳嗽的声音正常得多,脸色也恢复了下去。


    许印看到地上那块沾了饭粒的骨头,骂道:“骨头也吞,你真是找死。”


    于木阳却趴在地上,看着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又哭了起来,哭爹喊娘,断断续续说:“最后一碗饭,最后一口饭,我还是老天爷定的饿死鬼,吃进去了也要吐出来。”


    桌上几人互看一眼,哭笑不得,又无比心酸。


    李寸心说道:“就几粒米饭一块骨头,值得你这样哭?我们不要你的命,没吃饱再添就好了。”


    许印去厨房给于木阳添了一碗,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虽然不要你命,也要关你几年黑屋,罚你几年苦力。”


    于木阳捧着碗,苦兮兮道:“管饭吗?”


    李寸心咧着牙,笑道:“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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