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以后,女人丢了魂魄。
她像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而排斥让自己恢复清醒,把自己的灵魂游离在外,只留着一具肉身感受苦难。
目光怔怔的,人像疯了傻了。
众人牵着她走,她便跟着走,众人喂她吃饭,她也张口吃。
但她一直很安静,颜柏玉等人和她说话,她好似没听到,也不回答。
众人问不出她的名字,天赋是什么,是哪里人,只能从她的穿着和形貌推断出她到这个世界可能只有几个月,可能更短。
众人等到太阳西斜,温度下去后返程,天黑时回到之前歇脚的林子。
那林子有不少松树,长势好,夏晴和赵蓬莱来之前曾挑了几株粗壮饱满的割了口子,挂上罐子,收集松脂。
这是天然的树脂,挂了一晚上,收集了不少,以后可以用作油漆溶剂。
他们住处不远就有油桐树,去年落下的桐子铺了一地,今年已经开花,陆续又要结果。
夏晴和赵蓬莱巴巴望着这桐油的原材料眼馋,只可惜眼下没一个会榨油的,夏晴倒是会做古法榨油的器具,一来没时间做,二来不知道榨油的步骤方法。
就好比,夏晴老早就做过一台小型的纺线车,夏晴按照脑海里的图纸模仿着做了个十成十,做完了发现不会用。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棉花要不要先做处理,纺线车上线要怎么缠,线头怎么拉出来。
那纺线车最终只能做个摆设放在屋里。
第二天天亮后,众人再度启程,赶在太阳暴烈之前回到了土坯屋子。
女人看到眼前这几间土房子,眼神有很细微的波动,从目空一切的状态到了放空着回忆的状态,只是在外人来看,看不出任何区别,只以为她在发呆。
女人还是不说话,于木阳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哑巴。
众人让女人坐她就坐,给她喝水她便喝水,撵一步走一步,要不然就总是呆呆的,不做反应。
众人无计可施,只有深深叹息。
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也只有女人不再寻死这件事。
可众人也不敢就此放松警惕,白天总要安排一个人看着她,夜里也会留人陪她一起睡。
现在天气热起来,农耕的空隙时间,众人又另起了三间竹屋,以供休息。
一间竹屋靠着小仓库,另两间竹屋与给赵蓬莱起的那间小土坯屋子垂直,坐西朝东。
这块地方整片的建筑连起来,已经成了一个倒山字形。
男性的住处被划到左边,女人们的住处则在正屋这边,处于山字的右边,中间有做为山字那一长竖的厨房、草垛、黑驴草棚阻断了左右。
对于生活某些方面而言,减去了双方不少尴尬。
现在多了这个女人,他们勉强也能睡得下。
这个时节,田里的农活不算重。李寸心棉籽没保存多少,直接用棉籽育苗活的少,棉花田种下的苗不多,好在是这里风调雨顺,土壤肥沃,也能顺顺利利成长,在盛烈的阳光下开了花,棉花打了顶,便是除草看虫守水,水田挨着棉田,能一起看顾。这些事她一个人就能做。
人力空了出来,赵蓬莱建新房的盘算便提上了日程。
众人避开暑气最高的午时,定好尺寸,清理表面,平整场地。
工程进展缓慢。有时候许印和颜柏玉要翘一翘班出去捕猎,李寸心要巡田,夏晴要加工木材,于木阳要筹备砖瓦,云琇肩负着众人伙食,还要照顾那个没有多少起色的女人,最让赵蓬莱吐血的莫过于没有度量衡,画了工程图没法上数据,最后只能拉着长藤定位置。
夏晴拍拍他的肩,一副过来人的神气:别灰心,姐做木工活的时候就用的相对位置,人活着,都是小事情。
赵蓬莱:……
一桩桩一件件,硬生生把赵蓬莱磨得没了脾气,也学会不把自己逼得太紧,让自己松快松快。
许印再出去捕猎时,他便提议回自己的营地转转。
众人想起他那片水产丰富的湖泊,因为冬天白昼短,积雪寒冷,出行不易,而大多生物冬眠,春季暖和起来,他们又开始忙农事,而且鱼类食物在近处的两片池塘也能获得,便没有再生出去那片湖泊的打算。
赵蓬莱一提,众人又想起个大肉肥的熏鱼,如果是活鱼,味道该怎样鲜美啊。
赵蓬莱又顺嘴说了一句,“那边还有不少飞禽,都不怎么怕人。”
许印这些日子都去林子里转悠,想再抓一头花猪回来,结果几次下来都没有收获,现在听赵蓬莱一提,便想着换一换目标调剂一下也好,便点了头。
夏晴一听说要去那座湖泊,兴致冲冲,“我也想去,我还没去过那片湖泊。”
于木阳听见,凑热闹道:“什么湖泊?”
两人看着许印,夏晴道:“许叔,带我去嘛。”
许印看向李寸心,两人又将目光转向李寸心。夏晴眨巴眨巴眼,“村长~”
“许叔,带他们去吧,叫他们认认路,也能帮上一点忙。”李寸心看了眼坐在堂屋里,痴痴望着蓝天的女人,默了半晌。女人还是老样子,李寸心不知道她是真疯了,还是在逃避现实。李寸心向夏晴道:“夏晴,也带她一起去,路上照顾好她。”
夏晴愣了一下,说道:“村长,可她这精神状态,路上要是出个什么事……”
李寸心说道:“不是还有许叔他们在吗。我就是想让她去别处走走,你们带她去钓鱼去摸虾,好好玩一玩,放松一下精神,看看会不会让她的情况好些。”
夏晴看向许印,许印没说话,默许了,夏晴道:“那好吧。”
众人收拾工具干粮,也不管天热,摘了荷叶在脑袋上顶着当遮阳帽就出发了。
李寸心回身看了看坐在屋里的颜柏玉,笑问道:“你平常都是跟许叔一起出去捕猎的,今天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
颜柏玉抬起眼睫目光幽幽地瞟过来,“怕热。”
李寸心将胸口体恤拉了拉,坐到颜柏玉身旁,“这天气是挺热,但最热的也就是这几天了,熬过去后,温度就慢慢下去了。”
两人坐在堂屋里帮夏晴给做了标记的木材凿孔,夏晴要做的东西太多,他们有时候得空了也会帮把手。
两人没怎么说话,屋外被灼晒得带点热气的风吹进堂屋里,虫鸣声起起落落。
颜柏玉默然抬起眼皮看面前的人。
李寸心额前的头发太短,扎起来活动一会儿后,也会垂落下来几指,一指弯曲着的俏皮发尖搭在她鼻子上,她鼻梁上迎着一层光,大概是痒了,她伸出食指摸了摸鼻尖。
颜柏玉起了点笑意,又悄然地垂下眼皮。
许印一行人一直到下午太阳快落山才转回来,李寸心坐在堂屋里,隔老远看着一个人影。
李寸心笑道:“他们回来了。”
她和颜柏玉迎了出去,眯起了眼睛。
夏晴像猴儿似的撒欢,一路连跑带跳,嗓门从天边传过来,“村长——云琇——柏玉——”
三人看到夏晴手里提着什么,等她走近了,才发觉这人光着脚丫,满腿干枯了的泥巴,一双鞋子的鞋绳系在一起挂在脖子上。
夏晴的双手空了出来,一手提着一只鹅似的肥大飞禽。
那两只飞禽和大白鹅有九成像,除了翅膀主羽带点褐色外,其余一模一样。
那肥鹅被命运扼住了脖颈,在夏晴手里不断扑腾翅膀,就是挣脱不了枷锁。
夏晴真是风一样跑回来,直叫:“架火!快架火!”
三人发愣,“哪来的?”
夏晴说道:“湖边抓的呀。”
肥鹅扑扇着翅膀,鼓动的风吹起地上的木屑。
李寸心眼睛一眯,叫道:“夏晴……”
夏晴一看她这表情语气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后退一步,半是撒娇半是商量,“我知道你又想养着,后边于木阳还提着三只呢,村长,好村长,那三只够养了,我们就吃两……就吃一只嘛。”
李寸心看到后边,于木阳果然抓着三只鹅,那三只鹅脖子要被勒断了似的发着凄厉嘶哑的哀鸣。走在后边的许印和赵蓬莱照顾着那个女人,手里也提着不少鱼,两人还弄回来一包菱角。
于木阳听到李寸心想把鹅养着,跟着夏晴一起,搁那哼哼唧唧,“村长~”
“好了,好了。”李寸心笑道:“吃!”
两人欢呼起来,后边的许印和赵蓬莱相视一笑。李寸心把鹅翅膀上的羽毛斩掉,让它们无法高飞,交给颜柏玉,让她辨别公母后,发觉是三公两母,便挑出一只公鹅给了云琇。
于木阳叫道:“快快快,起炉灶,做烧鹅,把前两天烧出来的果木炭拿来用。”于木阳一想起深井烧鹅配梅子酱的滋味就咽口水,正好前段时候摘了青梅,盐渍了梅子。
云琇笑道:“你现在做挂炉也来不及了,天都快黑了,今天这顿晚饭你还吃不吃了,再说,做烧鹅我们也没那么多辅料。”
于木阳和夏晴一阵哀嚎。
李寸心说道:“直接炖吧。”
许印杀了鹅放了血,在热水里扯干净了鹅毛,把光溜溜的肉鹅交给了云琇。
余下几人想趁着天没黑,至少做个简易的鹅笼子出来,跑去林子里砍柳条。
夏晴和于木阳将那个女人带在身边,他们一路上跟女人搭话,女人没有回应过他们一句,他们也习惯了一个人跟她自顾自的说。
瑰丽的霞光堆积在西南的一角,暮色渐重,风半冷半热的,远处传来鸟的鸣叫。
夏晴学着它叫:“豌~豆~巴~果~”
夏晴蹲下身来,扯下来一根草,递给那个女人看,笑道:“你看,这个叫太阳草,小时候在农村里经常见,把草根从两边撕开,能撕成一个圈,挂在树上,明天就会出太阳,要是撕断了,明天就要下雨,我们要开运动会的时候就经常撕它的根茎,祈祷明天是个好天气。就是之后到城市里生活,就再也看不到它。”
女人看着,竟然主动伸手接。
夏晴错愕不已,一边观察着女人的神色,一边拿胳膊肘捅了捅于木阳。
两人都诧异于女人的变化,夏晴几乎是小心翼翼递过去,直到女人接住。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云琇的呼喊声,“夏晴,于木阳,回来吃饭!”
女人猛地回头,看到远处站在屋旁呼喊的身影。
夏热的风,暗蓝与赤红拼接的天。
聚集耍闹的玩伴。
烟囱飘散的白烟,柴火的味道。
那叫着回家吃饭的声音从天边传来。
遥远的记忆与现实重叠。
她的心脏被重重一击。
瞪着的眼睛泪水决堤,她赤红了眼眶,发出一道气音,“我想回家。”
这声音于木阳和夏晴听得不真切。
可这气音随即爆发成一声呐喊,“我要回家!”
凄厉的叫声让于木阳和夏晴背上一阵战栗,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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