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上了御舆,回头一看,金花还立在地上:“皇后?”
她踩着花盆底儿,乖巧走到舆侧,说:“万岁爷,臣妾想走走,随后就到。”
他心里不快,让跟去养心殿就痛快来,这么叽叽歪歪,皇后果真对他没心?世事大抵如此,皇帝主动不要是一回事,皇后顾左右言它主动不给是另一回事,后者更让英雄气短。
只是仓皇间也探究不了许多,他见她一张笼着汗的粉面殷勤探在舆旁,眼中的神色真诚恳切,手指动了动,还是忍住了没去拂她面上的汗,只沉声:“嗯。还是去西暖阁。”
福临一走,金花也扶着乌兰的手开始慢吞吞往养心殿走,一边走一边盘算,皇上叫她去做什么?明明刚刚在慈宁宫门口,撒了她的手还撒得一手嫌弃,一转眼怎么又叫她去养心殿伺候。
哎,她的猫猫还在坤宁宫耳房,一眨眼出来快两个时辰了,天都黑了,她想赶紧回去逗猫。问乌兰:“咱们出来时给猫猫放水了嚒?”
乌兰说:“娘娘放心,咱出来时猫儿处来人正在看有没有虱子跳蚤,咱们宫里的人想不到,猫儿处的人总不会想不到。”
先想了猫猫,又开始盘算养心殿的事,叫她去做什么?总不是侍寝吧?上次闹成那样,她都说了“姑母在前”,这意思还不明白,就是不愿意的意思。可是不愿意又怎么样?天晓得她现在是皇后,天子之偶,两人是合法夫妻,他硬要她好像也不能硬不给,万一被废了……想到这儿,金花先打了个寒战,那静妃就是例子了,永寿宫还空着一边侧宫。
转念想,好像静妃现在过得也不错,背后靠着母家博尔济吉特氏,宫里还有太后,说远点还有蒙古四十九旗,福临又是她表舅舅,再差能差到哪儿去?
可是再转个念头,阿拉坦琪琪格活到古稀,如今才十六岁,往后还有六十多年的岁月,给康熙帝当嫡母当太后才算爽,若是当了咸鱼废后离她的筹算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怎么办。金花心里乱手上更乱,一张帕子快揉成乱麻了,一会搓一会儿扯,眼神无光,脚下也深一脚浅一脚。嗨,算了,先去了再看吧,说不定就是点灯说话儿,还指不定皇帝来慈宁宫请安前就先翻了牌子,毕竟昨日已经鼓励嫔妃多去养心殿请安,听说惠妃邹氏和表姑谨贵人白天都去过了,她又穿了藕色这种淡淡冷素的颜色……
“乌兰,知道万岁爷今日翻了哪位嫔妃的牌子?”
“娘娘关心,以后让敬事房每日来报就是了。”
“呵,不必。”怪不好意思的,前儿刚在大殿上义正辞严警告嫔妃不准议论顺治帝宿在何处这等事,她先巴巴儿让敬事房报翻没翻牌子,翻了哪家,羞不羞。只是她现在真的很想知道。
进了养心殿门,金花顾不得脚下花盆底儿碍事,加了脚下的步子,快步向西暖阁迈。
福临左等人不来,右等不见影,心里装着事,坐立难安,一抬头见天上一轮缺月亮,索性立在廊下看月,小太监见他如此,个个噤若寒蝉,垂头缩脑,大气儿也不敢出。
正瞧着月,老远听到一阵花盆底儿急促的“笃笃”声,一个紫色的衣影儿闯进视线,婷婷袅袅翩然行到眼前,是皇后。只见她嘴上叫着“万岁爷”,脚下一绊,花盆底儿脱脚一只,人就直直歪进福临怀里。
他胳膊一揽,顺势把她收进怀里。
低头细细看怀中人,一身素淡的藕色旗装,月光一照有点灰扑扑,直肩、细腰、宽袍身遮不住的突出的胸|脯……粉扑扑的脸上笼着汗,眼角尖尖的桃花眼儿,睫毛垂着,像两把小扇子铺陈在眉下眼上,细巧的鼻子,小小樱桃式的肿嘴,那句“爷”刚说完,两片红唇微微张着,贝齿香舌,明晃晃陈在他面前。
绮色。
他摆了摆腿,放下心来,那天对皇后,果真是中了招,今晚再看,一样的地方,一样的皇后,极昳丽的美人儿,抱在怀中却再无那些绮思……
他一厢放下心来,另一厢又深恨太后安排他,给他喝那些暖情的汤水。本来皇后这样的美人儿,他也可以象征性宠爱一下,如今,也不知皇后参与多少,他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也许皇后不知道?若皇后也参与了,那她该求之不得,何苦又挠又踢,末了自己一骨碌滚到地上……
许是情|趣?早几年也有格格一边吟着“不要不要”,一边身体很诚实地贴上来。何苦呢,什么样的女人他没见过,每次敬事房捧过来的绿头牌他自己看着都晕……
大约让他从心底承认她实是不愿跟他有肌肤之亲,也很难,从他粗通人事时起,周围的莺莺燕燕都上赶着扑过来。所以要不要再试她一次?
她只着了一只鞋,扭头,见那只鞋在阶下,只是人在福临怀里,小太监和小宫女都不敢抬头,只得唤自己的小宫女:“乌兰……”话音还没落,人先被福临打横抱起来,院子从眼前扫过,西暖阁横了个个儿,身子一震,他抱着他迈过门槛,进殿里了。
她心里懊恼,这一歪,跟设计好的似的,他这一抱不过是顺水推舟,阿拉坦琪琪格草原姑娘的身板也被花盆底儿害了,才这么一小段路,腿竟然软了。
上一次太张皇,这次倒是可以细细瞧瞧,金花抬眼看着福临,坚毅的下颌,突出的喉结,膀阔三亭的胸……捏着一张皱帕子的手悄悄摸上福临的胸,夏天穿的衣裳少,轻薄,一摸,福临的胸肌就在她手下了。这就是胸肌?啊手感,精于骑射的福临的胸,金花忍不住摁了摁,胸肌的力把她细嫩的小手弹回来。
没了上次的挣扎,福临这一路抱着金花走得稳稳的,一低头,见她硬挺着脖颈,好奇地盯着自己的胸,一只手还正在自己胸上摩挲。
这小狐媚子,他倒不知道博尔济吉特氏还教养出这样的女儿。迫不及待把她扔到里间儿帐里,身后是小太监轻手轻脚关门阖窗的一声一声的“吱呀”、“吱呀”。
金花又陷进牙席锦被铺设的重重温软里,再来一次,她吃不准那些清醒理智还能撑多久,毕竟颜狗,上一辈子的三十多年,想透了都该活在当下,一向是快活恣意更重要。
如今要舍了眼前的旖旎去保全她的自尊、健康的身体、皇后的体面,她只得不让这个英伟的人再近她的身,一毫儿都不行,只多一毫儿,她该就范了。
一骨碌从床上滚到地上,伏在地上不起身,嘴里喊着:“表舅舅恕罪。”
他见她又一次如此,倒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正了正衣襟,在脚踏上坐下,一把把那个紫衣的影儿扯起来。金花就像一根羽似的轻飘飘,十六岁,身量还没长齐,穿着花盆底儿也不过到他耳根儿,傍晚时抱着福全,就是个大孩子抱着个小娃娃。如今在他手上又恢复了小女儿的神态,天真无邪的一张脸,一双桃花眼,在他面前闪啊闪……
他松了手:“说吧,恕你无罪。”
她回手揪脱了另一只花盆底儿,跪坐在自己脚脖子上,找好了姿势,垂着头,说:“表舅舅,金花还小。”
他“哼”了一声,她十六岁,怀孕七个月的佟妃还没过十五岁生日,还小……这个理由牵强了些。
伸手触到她柔软滑腻的下巴颏儿,捻了一捻,勾起垂着的脸,就到眼前,看分明了,眼眶里蓄着随时能滴的泪,眼神犹疑闪烁,又惊又恐。近在咫尺的一张粉面,娇柔的鼻息正喷在他脸上,是少女清新的味道。阅人无数的他怎么不知道,她这样伸手探他胸的人还小,还怕?
“说实话。”
她脑子溜溜转,实话,实话是嫌你以前女人多,嫌你以后女人少,老娘不想得hpv,老娘想当个体健貌美、风趣幽默、没有怨怼的太后。这话能说给你听吗?
她一摇脸,把下巴颏从福临指尖抖出来,重新垂了头,干脆地说:“委实金花还小。”
也不等他答话,就一连串说下去:“金花虽十六岁,可身板儿小,脱了鞋才到表舅舅肩膀边儿,细胳膊细腿儿,更兼从小身子弱,父亲母亲原不想这么早嫁,想让金花多调息两年,实是中宫不宜久悬,才勉强让表外甥女儿进京。但是表舅舅的雨露,金花承不起。”
她这一串词儿说得颠三倒四,前情不通后理,胜只胜在娇声婉转,声情恳切,若是撇开内容只听陈情,闻者无不对她心生怜惜。金花盘算着只要撑个一年半载,乌云珠入宫,到时候求着福临看她一眼怕是都难……
可惜,福临却不是那么好哄的人。他不止听了她话里的情,他还听了她话里的理儿,狗屁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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