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敬”朕

    福临想了想, 她说的原是实情。他确是被逼着才娶了她。若不是心不甘情不愿,她在宫里学规矩那半年,他何至于一次都没见过她。不说当亲戚召见, 连在慈宁宫偶遇都没有,分明费尽心思躲着, 拖一日算一日。可见对她当真不好奇,更不喜欢。以她的玲珑玻璃心窍, 一定老早体味出来, 难怪她大婚夜给他一推,先哭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后来呢?后来怎么又变了?”他打定主意要问明白她的心迹,一边歉意地紧紧搂着她, 又追问她。

    “后来……”她细白的小手从脖颈摩梭到脸上, 划过刚毅的下颌线, 来回试探着捻他下巴上的胡子茬, “后来发现您长得真俊,跟话本子里的人物似的,剑眉星目,我就总想摸一摸。”食色的行家,就算摸了就跑,还是要摸。

    怪不得,是有这么档子事儿, 招得他火烧火燎,她却每次都缩了脖儿,滑不溜手。若不是他骄傲, 不屑用强, 又疼她, 哪一回她也保不住身上的衫子。于是问:”那你就不怕摸出事故来?“

    

    “反正是夫妻。虽然没过大清门,总是饮了合卺酒。”他想着这话说的对,琢磨着“夫妻”二字,听着顺耳。又听她说,”就是想到您要爱别人,心里不好受。”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找他的唇,别扭着身子歪着脸主动吻他,他忙接住酸梅子味儿的两片唇,舌忝着她舌尖口里的那腔气儿,醉得昏昏沉沉,她嘴里还混着说不清的草药味道,越发引得他一直探,咂摸不尽的一心一意和不满足。

    “无缘无故的,怎么朕就要爱别人。”终于收束了这个吻,他用鼻头抵着她俏翘的鼻头,轻轻平了平喘,顺着话头探她的神思。

    不想她叹了一声,带着一点怨怼地说:“大约是因为您兴高采烈来告我乌云珠的闺名?我以为您对乌云珠有意,想到天命不可违,猜您要爱慕乌云珠了,所以才……”

    听她这么说,他反而放了心,凡事肯讲出来就不隔阂,怕就怕窝在心里不言,才容易团成个疙瘩。他也隐隐约约觉得她那一月都反常,心里猜着跟董鄂氏有关,但她不说,他也不好先剖白心迹,那时他俩又好不好,了不了的……这次她终于肯直说,刚刚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沐在她全身的甜香里,又松了手,从桌上端起壶,斟了一盏参茶,自己却不饮,递到金花唇边,说:“喝一口?汤药味儿还沤在嘴里。”她就着他手里饮了一口,说:“我这人都是药味儿的。”一边喝着,硬撑着眼睛朝着他莞尔,细挺的鼻梁皱起来,眼角嘴角都弯得同新月一般。看得他心先甜化了。

    放了盏,又把手搂上她。董鄂氏,纯是为了给博穆博果尔拴婚的一名秀女,结果闹出这许多事故。福临满不在乎又专门告诉她:“董鄂氏的闺名,要不是你问,朕才不想听。那天朕从净房出来,急着回来跟你一起舞弄福全,谁想她挡在当道,要告诉朕她的闺名。朕想你问了两次,随便听听罢了。还有一样,你们都说她是美人儿兼才女,朕真没瞧出来。博果尔心倒不高,得了她之后心满意足。”

    听了这句,金花重新来了精神。他正把下巴搭在她肩头,她晃着肩说:“董鄂氏不是美人儿才女,这句当真?”一边去盯他的眼睛。她想象中绮丽无比轰轰烈烈的顺治和董鄂氏相识的故事,结果这么平淡毫无波澜地过去了?顺治还说他的官配不够美不够有才?

    “自家媳妇儿珠玉在前,哪还看得见旁人。”他垂着眼,正对着她包在衣裳里的一对兔儿,跳跳颤颤如脱了笼儿似的。强挪开眼,抿着唇滚了滚喉结,转而伸手去摸她的眉毛,玉白面上不描自墨的一对好眉毛,连根乱峰都没有,想那日董鄂氏描画的七零八落的眉毛,“她如何同你比。”炯炯黑眸里的光随着灯的亮跳,目不转睛看着她,这张轻笑晏晏的脸,一样让他情难自禁,他忍不住又开始吞口水。

    从开始到现在,他只看得见她。

    不安分的柔软的小手又摸上他的下巴,掌心的烫,熨得他心里暖,就听她悄声说:“万岁,累坏了?胡子居然都长得慢。往常这时辰,胡子老长,扎人,今儿怎么这么短。”曲着食指去扫他的眼下,“这黑眼圈,您白天歇过嚒?”

    “你不是一直喊扎人,下午专门剃了一回胡子。”掌心托住她的手,歪着头,笼着她的手在下巴脸颊摩挲,眼睛还恋恋不舍在她脸上逡巡,“修脸时睡了一会儿。现在舍不得睡……”修薄的唇吻到她手心的时候,她触电般,一把夺了手,捏成个拳。他不徐不疾,顺着她的胳膊,重握上她的拳。

    “特别是你说只是‘敬’朕,朕不光舍不得睡,是先睡不着了。”话说着,他鱼打挺从榻上跃下地,站定了,撑着胳膊来捞她,掐着腰把她扛在肩上,摆着长腿往寝殿去。

    结果这一夜金花又摁着领子不给解纽子:“表舅舅,我累。”还伸着细笋尖儿样儿的手指头数,“游船那夜睡了两个时辰?昨儿吃了酒,满打满算歇了三个时辰?今儿还没眠一眠呢……”

    “那……”福临沉吟着凑上去亲她伸着的手指头,“依表外甥女儿,怎么着?”

    她对他抿嘴一笑,眨眨眼,勾了勾手指头,皱着下巴送出一对红唇。他想也不想轻轻噙住,舌尖接到她渡过来的那个光溜溜的酸梅子核。“啵”一声,她收了唇:“您去洗漱,顺便帮我把核儿吐了,谢谢您。”

    他刚下床,又听她唤:“表舅舅?帮我倒碗茶喝?渴。”他喜滋滋擎着盏捧着壶进屋。心里想着,她好似知道他喜欢她,要不如何使唤起当朝天子,昨儿要梅子,今儿喝参茶……

    等他掀被窝儿,她早睡熟了。一间屋那么大的床,她滚在里侧,拥着被子睡得黑甜。他忍不住失意地轻手轻脚躺下,只那一身木香挡也挡不住,盈了一帐子。刚阖上眼,被窝里滚过来一个玉润的身子,闭着眼睛抽抽鼻子,钻在他怀里,又睡得齁齁沉。惹得他悲喜交集,哭笑不得地搂着她睡了。

    一夜好眠,金花睡得迷迷糊糊,耳朵痒痒的,听一个好听的声音唤她:“金花。”她硬睁了睁,没撑开眼皮儿,这声音又说“睡饱了,想摸兔儿吃桃儿……”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事写不完了,先发吧。

    比心。

    第72章 争宠

    往日裹在层层束缚里的桃儿, 现在仿佛剥了皮儿,柔软滑腻,顶上一个小巧粉红的桃尖儿, 胀着福临的手心儿。

    天光熹微的清晨,先有一声鸟儿唤, 惊了春,之后便是无数的莺啼鸾鸣, 一递一响, 娇声裹挟着早上的矇眬睡意,乍醒还昏间,也不知是醒透了还是又晕沉,反而没了那些理法束缚, 只余他对她的喜, 她对他的容, 两人一壁取一厢接, 又一人迎一方送。

    福临的胡子重冒出来,扎在金花柔嫩肉圆的下巴上,疼得她吸溜气儿,他听她声气儿乱了,睁眼看她,她阖着眼,两片小扇子般的睫毛, 浓厚地垂在眼下,更显得鼻梁细陡,鼻梁上方的眉心拧个“川”, 额角的碎发里凝着汗珠子, 一大把黑头发散得周身是, 映着肌肤胜雪,晨光幽暗,她周身却蒙蒙放光,像是雾里点了盏原白色的灯笼。

    “金花。”他动心地唤她,她一滞,张开眼,桃花眼尖尖的眼角先现出委屈的神色,嘴唇也褶皱起来,她忍不住“唔”了一声。

    神思恍惚间,伸着柔嫩的手来摸他的胡子,轻轻说了一声:“怎么这么茬硬。”

    他闷着头不吭声,一用劲儿,她就“呜呜咽咽”,随着一呼一吸的气儿抖。

    终于承不住,就手挠在他下巴上,跟挠猫儿“呼噜”似的,一边碎声紧着唤:“万岁,万岁。”听得他自己先喘不上气儿来,又怕她背过气去。他俯到她耳边说:“金花,喊朕的名字。”她扭着身儿不肯,他无奈迫紧了她,摁着她虚攥的小拳头,两张汗湿的面孔叠在一处,互相氤氲着对方身上的味道,木香混着甜香,味道的纠纟厘终究及不上两身的羁绊……

    早上戴冠的时候,福临盯着金花,竟然无论如何没法把她跟刚刚那个人重在一处,刚那人红着脸,湿淋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眯着眼,两颗细小的银牙斜咬着下唇,睨着他不吭声;现在她梳着两把头,头发一丝不乱,脸上敷得白净细腻,香喷喷的,穿着一身绯色的旗装,长裙泄地,正瞪着眼睛,伸着胳膊给他系冠带儿,手指一下一下掠过他下巴,另一样手上的胰子药味儿又扑进他鼻孔里。

    “皇后?”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一红,拽上她的袖子。

    “嗯?这就好了。”她闪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凑过来,微微仰脸看着他。

    他看了眼外头的小太监,低头到她耳边说:“你刚,为什么不喊朕的名字?”唇风就蹭在她耳朵上,话送出去,还没看到她的脸,先看到她耳朵红了。

    他,刚穿了吉服,一身炫目的云龙海崖满绣,又戴了秋季的台冠,遮了大半个额头,帽沿儿和冠带儿勾出来一张玉面,浓眉墨眼,悬胆鼻子,不笑自翘的两片薄唇,跟谪仙似的,偏说的全是俗话儿。

    她再朝他扬扬脸,他才瞧清楚,她从脸上红到脖子根儿。正瞧着,却不防备她一把搂着他,手在他后腰上扒拉着,隔着重重叠叠的衣裳戳戳他腰窝,坏笑着扬起脸,说:“我不好意思……”

    叫他的名字不好意思,对他上下其手却好意思,身体力行,毫不含糊。

    *

    慈宁宫。

    太后心情大好地对儿子说:“皇儿,予想去南苑住几天,骑骑马,散散心。”是太后想了一天想出来的法子。不好直接问鳌拜和遏必隆两位将军所做所为是不是皇帝授意,更不好问昨日叔王济尔哈朗进养心殿议了些什么大事,万一皇帝驳了她,反而没了转圜的余地;只能试探着离宫,看皇帝的态度。照往常,南方的战事正吃紧,北边也不太平,福临若还依靠她,势必要拦她,或者跟她同行,有事两人就手商议。

    结果福临眼皮都没抬,淡淡说:“秋高气爽,皇额娘去南苑住一阵也好,着静妃和谨贵人跟着,替儿子尽孝,南苑若住着顺心,不必急着回来。南方战事正是吃劲的时候,儿子此番先不去。”说完伸筷子夹了块鹿脯,填进口中,细细嚼着不吭声了。

    太后听儿子一点拦的意思都没有,心里不是滋味儿,甚至连随扈的嫔妃都帮她定好了,她说“住几天”,儿子却说“住一阵”,不啻欢天喜地把她送走。于是说:“静妃她们倒不打紧,予想着皇后还没去过,主要想带皇后和四贞丫头姑嫂俩同去,在宫里也把她俩拘束坏了。到了南苑也能陪予说说古记儿。”说完对着四贞格格和金花慈爱地点头一笑,“予瞧着她俩也投缘。”太后想试探下,看皇后是不是皇帝的软肋。

    四贞格格忙在一旁欢快地点头,干脆地说:“听凭额娘安排。”又伸手去摇摇皇后的袖子。

    金花正捏着筷子布菜,听太后这么说,停了筷子,先对太后温顺地一点头,又去看福临。

    她想去,只要能离了皇宫,去哪儿玩一趟都好。上次看望姐姐,在王府穿花步柳走的那几步,已让她身心一舒。清初的南苑,据说有海子,能骑马,还能打猎!纵马飞驰,该是多么恣意的体验,她常在梦里随着阿拉坦琪琪格在草原上骑着马飞。况且她跟四贞格格约了射箭,转眼过去两月,她俩还没携手出过坤宁宫,去御花园转转的闲空儿都难得。唯一的不如意,大约就是她身子骨儿不适,明明长高了也胖了,自从合帐一直病歪歪,顿顿喝汤药,越发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病西施。不过也许离了这深深宫阙就好了。南苑的混着草香味道的风一吹……

    只怕福临不乐意,他们新婚燕尔,如今要跟太后出宫,让他自己睡空房……

    果真,福临不慌不忙呷了口汤,说:“宫里两位有孕的嫔妃,要劳烦皇后照料,皇后怕走不开。”顺势放肆地瞥到金花脸上,盯着她,不自觉地在脸上堆上若有若无的笑。

    金花长叹一口气,夹了两块鹿脯送到福临面前的黄底龙碟里,又对着他努努嘴。偏他脑子活泛,嘴皮子利索,上下唇一碰,就把她稳在宫里,任太后说破大天皇后也抽不出身了。快吃两块鹿脯堵堵嘴罢。

    太后瞄了眼皇后给皇帝夹的鹿脯,貌似温厚地说:“皇儿真是长成了,想得比予周到。静妃和谨贵人也甭跟去了,予带着四贞格格就够了。”说着,笑眯眯拍了拍四贞格格的手。果然,皇帝不舍得让皇后跟她去,被她一下试出来了。

    *

    入夜,金花一手撑着头侧歪着,胖大橘卧在旁边,她从头到尾一把一把揉着猫猫,阖着眼睛不吭声,福临含着酸梅子凑到她面前,说:“皇后,吃梅子?”

    她慢吞吞说:“刚喝了药,吃过了。万岁,酸梅子是我腌的,偏了我的好东西,反过来请我吃……”

    他把胖大橘抱在怀里,占了胖大橘刚卧的地儿,凑到她身边说:“知道你想去南苑,眼下不得闲儿,你去了,朕没空天天去瞧你。”

    金花闭着眼睛一挠,挠到他胸上,一个手感绝佳的胸,膨膨的胸肌……撑开一侧眼皮,看他怪模怪样抱着胖大橘躺在身旁,说:“我自去我的,哪用天天瞧。”说着翻个身,背对着他枕着胳膊恹恹地躺下。

    “唉。是朕舍不得你去,一天瞧不见你,朕浑身不得劲儿;你跟皇额娘去个十天半个月,还不得把朕想煞。”说着揉了揉怀里的猫,又说,“你就是不想朕,也得替这些猫儿想想,它们自从来了坤宁宫,一天也没离了你跟前。”

    她听他说舍不得她去,早先软和了,后又听他委屈巴巴地拿猫猫做幌子,忍不住“噗嗤”笑了,说:“猫猫不难,带着就成,倒是您这么大个天子,没法儿揣辇里捎着。”一边说一边翻身回来,从他怀里接了胖大橘,说,“那说好了,等得闲儿您自己带我去,您的御马也得给我骑。”

    “行。”换他手撑着头侧歪在她身边,伸手揉着她怀里的胖大橘,吞吞吐吐说,“御马有何难。要骑……骑别的也有。”一边说着,去捏她怀里的猫儿的的脖颈,想把猫儿赶走了他自己霸着这朵花。不想天儿凉了,胖大橘贪恋金花怀里暖,又正被她揉的“呼噜”正浓,稳稳卧在金花怀里不走,还伸着一只肉爪推福临的手。

    金花虚虚睇了一眼他俩对峙,狡黠一笑,并不理他,手里照揉着猫猫,听它“呼噜”越来越隆。又听他争宠似的说:“皇后,朕想喝茶。”

    她眼睛也不睁,喊了一句:“呼和,上茶。怎么伺候的,万岁都渴了。”

    他见不管用,直接跟金花脸对脸躺下,小声说:“别揉猫儿了,你揉揉朕,朕批了一天折,浑身没一处好受,脖子到手都僵了。腿酸,腰酸,胳膊酸……”

    金花睁开一对晶光闪亮的桃花眼,说:“您那是批折批的?您怎么酸的,敢情自己不知道呢……不是一早醒了要摸兔儿了。”

    这一句惹了祸,他把猫儿从她怀里夺了,捧着她从榻上往地上挪,一边说:“晚上还一个劲儿给人喂鹿脯,这会儿怎么就不认了,不喜欢朕摸兔儿给朕吃那么多大补的鹿肉……”

    作者有话说:

    开心!你看到这儿啦!

    比心。

    第73章 妄想

    十月初一, 太后领着四贞格格和福全启程去南苑。

    太后不喜张扬奢华,跟四贞格格带着娃娃同乘一辆朴实的外呢里绸的马车,外头看起来跟普通富户出门的马车无异。车后还跟着若干骡车, 拉着太后饮食起居的一应物事,苏墨尔等贴身使唤的宫婢和乳娘婆子也在骡车上。骡车后还跟着一大队粗使的宫人。另有绿营的红蓝白甲相护。

    看着太后的车驾从西北角门外的御道消失, 宫门内恭送的帝后和嫔妃们一阵骚动。福临攥着金花的手摇了摇,她转身压低声音, 拿出几分威严, 对那群乌鸦鸦的美人儿们说:“姐妹们散吧。”

    众嫔妃跪着不敢动,皇帝瞧也不瞧这些人,拉着皇后穿过人群,等两人走出一丈远, 金花拽拽福临的手:“万岁不跟杨庶妃和端贵人说几句嚒?好久没见人家了, 再过一个多月杨庶妃该生了。”

    他只惦记着太后走了, 宫里就再没人明里暗里管束他, 不必每天请安,也不用处处受太后掣肘。又惦记着带金花去看他新拾掇的养心殿。骤然听皇后提到他以前宠幸过的女人,不知为何心先虚了,也不答话,忙马不停蹄,拉着她往养心殿走。

    正紧走着,突然想起来, 慢下步子,体贴地问她:“累不累?咱们乘舆?”

    金花抬抬眼看,前面就是养心殿的檐角, 低头用帕子印了印嘴角, 说:“我累, 可是也不至于这几步路还要再另外乘个舆。”又拽了拽他的手,“嗳,您慢些走,这么火急火燎的。是养心殿还有政事?若是前朝事忙,我就不去养心殿,您忙完了,晚上过坤宁宫用膳?”

    他本来急急忙忙,被她几句话安抚下心,说:“非马上办不可的政事倒没有。朕在养心殿给你预备了些好玩意儿,早就得了,上次急着出宫,没得空看。朕今日想带你瞧瞧去。”他早打算过,一边忙乱着送太后出宫,一边紧着抓政事;等送走太后,政事也忙得七七八八,又没人管着他,终于能尽情跟自己的小媳妇腻歪,哪怕是对着不说话也好。

    按着步子,慢悠悠牵着她的手往养心殿走。

    “以后你随朕住养心殿也成,万一哪一日事忙,朕不及去坤宁宫,就着人接你来这儿,朕批折,你哪怕睡在旁边,也是安心的。”他忙她睡,原是试过几次的。

    “我还是喜欢坤宁宫,猫猫还在坤宁宫呢。”从穿过来就住在坤宁宫,她已经把坤宁宫当家了,除了猫猫们,坤宁宫还有她的嫁妆、梅子酒,色色样样她爱重的。

    “猫儿一起带来就是。爱屋及乌,爱……爱你及猫儿。”说着,他扭头看着她笑。头一次说出“爱”字儿,他念着生疏,又心中惊动,是再没有另一个更贴切的词儿来言说他对她了。

    正是个秋日的好天儿,天高云淡,风儿吹得人浑身爽利,她额角正有一缕儿碎发,原本伏在雪白的脸上,风儿一拂,这缕头发就在她脸上忽起忽落,映着眼底的湖水样的浅波,看得他心里痒痒。

    “万岁看什么,是唇脂沾牙上了?”她见他盯着她不撒,莞尔露着八颗牙,调皮地对着他,没顾上他那句“爱你及猫儿”。

    不料他竟然敛了笑,说:“嗯。”又从她手里抽了帕子,木着脸不做声。

    看得她一愣,收了八颗牙的笑,抿着嘴,又开始转眼珠,她是什么时候把唇脂沾到牙上了,刚送太后的时候,她还拉着四贞格格,两位美人儿凑在一起咕咕唧唧说了半天私房话儿,是那会儿嚒?四贞格格不会不提醒她。

    转个念头又开始纠结,刚刚跟嫔妃说话时露出来了么,她们都伏跪在地,应该是没看到。乌兰呼和她们呢?想往她们脸上探探,偏又要端稳皇后的仪态,她直挺挺仪态万方地走着。好在前头就是养心殿,她绷着脸,抿紧了嘴,忍到养心殿再拾掇。

    到得养心殿,二人手拉手进屋,脱了小宫女和小太监的视线,她紧走两步,进寝殿去寻镜子,手还在福临手里攥着。结果走了两步,就被他拽住了,她抿着厚嘴唇,被他一带搂在怀里,惦记着齿上的红痕,她头抵着他的胸,缩着脖子不抬头,又娇娇唤了一声:“万岁。”

    就听那把好听的声线温柔说:“抬头,朕帮你擦。”一边收紧了搂在她纤腰上的胳膊。

    她慢慢抬起眼,看到他俊美的脸,玉白面孔,丹凤眼像是映着绯红晚霞的浅溪,薄削的上唇,像是扣着的一张弓。又听他说:“昨夜睡得好?”

    昨夜他俩没在一处睡,太后出行前拉着他细细密密说了大半夜的话儿,等他从慈宁宫出来,早已过了子时,他怕漏夜去坤宁宫闹得皇后睡不宁,自回养心殿胡乱歇了。

    金花听他这么问,心里生出无限的依恋,她没睡好,才几天,她先习惯卧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胳膊,揽着他的腰,听他的呼吸,一腔气儿从她鼻里呼出来再吸进他鼻里,浴在他的木香里……突然一夜自己卧在帐里,她翻来覆去寻不到着落。

    看他眼下的铁青,她又犹疑了,他也没睡好,说出来让他悬心,何苦,于是将摇头又点头,只悻悻说了句:“不习惯。”他的唇就爱惜地落下来,印在她额上飘着的那缕卷翘的头发上,半晌又挪到她唇上,探着舌头舌忝她的银牙。

    想他正帮她擦牙,她笑着仰起脸,叩紧了牙关,又俏皮地用樱唇贴贴他的薄唇。

    长胳膊越搂越紧,他的呼吸浊重,胸膛起伏着,断断续续说:“朕也不习惯,金花……”她听他唤她的名字,松了齿关,两手从他肋下穿过去,柔柔搂上他的腰,跟他一起唇对着唇,虚虚碰上又分开,试试探探抿着两人间的这丝气儿。

    终于亲得她也动了情,重把胳膊绕到他脖颈上,水葱一样的细白手指捻着他柔软的耳朵。由着他梗着头,箍着纤腰把她带离了地,迤逦迈向寝帐……

    福临摸着金花的脸,亲了一晌,突然脱了纠缠,欠起身子,说:“怎么还吃药,多少天了,风寒还没好?”舌尖齿缝还有淡淡的酸苦味儿。看他定定盯着她,她推开他,坐起身,正了正身上的旗装,低着头说:“嗯,风寒好不利索更费事儿。”说完,扭头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他。是她为了送太后,急急忙忙出门,没留意嘴里的药味儿,谁想他这么细致,明察秋毫。

    他也坐直了,把她捞在怀里,说:“跟盏美人儿灯似的,吹吹就坏了,可把朕心疼坏了。天天灌汤药,又酸又苦。”

    她也不想喝药,可这避子的药,不喝怎么着呢。物理方法避子?想到上次跟他说的那个巧宗,凑到他耳边,说:“万岁,上次说的那个巧物儿,您试过了?”

    他脸一红,眼睛往旁边瞥,不看她,说:“试过了,不知是不是奴才取的位置不对,朕套不上,套上去憋也憋死了。让他们去重取了,还没取回来。”

    她想起来以前杂学旁通,说condom起源自小羊盲肠,那天在船上,她撺掇他试试,他倒是当回事儿,可惜还没试成。那还得继续喝汤药,多亏宝音姑姑说不伤身子。

    他红着脸转过来,搂上她,吞吞吐吐说:“要是,这几天就有了,那就是天意?”他不是不心疼她,可他想要她和他的娃娃,长得像她又像他的,阿哥或公主都好。刚她送福全,抱在怀里亲,眼泪汪汪地抓着娃娃的手不舍得放,分明喜欢得紧。

    她心里有数,一直喝汤药,不会的。可是忍不住地想到他跟她的小娃娃。若是没有近亲结婚的遗传导致的残疾,那该多活泼可爱,像福全一样,遗传他的丹凤眼和浓眉长睫,贝壳形状的小指甲……就跟三阿哥和小外甥北安似的,热乎乎的小团子卧在她怀里。越想越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闷,忍着难受窝进他怀里,用鼻尖戳着他的胸,哼了一声:“嗯。我也想要。”

    两人抱着坐了会儿,福临晃晃怀里的金花,用下巴指指窗下说:“妆台喜欢嚒?专门给你置的,只给你用。以前养心殿没嫔妃,用不到。想着以后你时不时要来,总不能回回在朕书案上梳妆。”他总忘不了她跟小宫女捧着小瓷罐子补唇脂,更忘不了她在养心殿宿的那几次,他想样样都给她置备齐了,让她总在养心殿陪着他。

    “去看看朕给你准备的首饰?”除了上次的五瓣桃花,他还帮她做了几套别样的金银首饰。说着要捧她下地。

    “万岁,过会儿看?”她抓着他的手,撑了撑,往帐子里挪了挪,“喝了汤药,刚又吹了风,现在正难受。您还批折?想睡会儿。”说着打个呵欠,眼里笼上一圈水雾,翻身往帐子里一躺,揪着被子卷了个筒儿。

    他揉着她的额,顺着那缕儿头发,说:“你最近觉真多。”

    “昨夜没睡好,况且,我以前觉也多,您哪儿知道……”说着阖上眼,往帐子里蹭了蹭。

    “晚膳朕唤你。”

    作者有话说:

    看文开心哦。写得很开心。

    第74章 侍疾

    太后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由着四贞格格帮她轻轻捏着肩。她保养得宜,也格外得岁月的眷顾,这位心高气傲的美人, 从小便是草原上的美人,现在人到中年, 仍旧面容祥和美丽,皮肤细腻白皙。

    她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前半生, 尚未及笄便嫁给皇太极, 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先帝驾崩后拥福临登|基,称得上波澜壮阔;后半生?现在皇帝的重臣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在前朝, 她的影响力之弱, 大约可以视之为无了。

    这事是如何发生的?往前想, 孔家军被屠|戮时福临还深夜来慈宁宫跟她商议南方的战事, 要靠她收孔有德的女儿孔四贞为义女来抚恤汉将;再往前想,安郡王和佟皇亲为了圈地闹官司时,她还威压着福临偏向佟皇亲,斩了陈明夏。更别提皇帝二次立后,选了博尔济吉特氏家的女孩儿,巩固了娘家大清第一门至亲的地位。甚至端贵人有喜,还不是她的功劳, 没有她督促着皇帝宠幸后宫,就她那不开窍的“生瓜“儿子,估计要留一后宫处子美人儿, 更别提生阿哥和公主。

    只是, 怎么突然一个月不入后宫, 接着就把她这树大根深的太后架空了。别说她毫未察觉她在前朝影响力的势微,就算是后宫,她日日身处其中,好像也突然看不懂了,眼盲耳聋。皇帝开了窍,跟皇后好得如胶似漆,她怎么还能蒙在鼓里!

    这么想着,她心里焦虑,不耐烦地挪了下身子,就听旁边四贞说:“额娘,手重了?”

    太后睁开略显狭长的杏眼,温和地朝着四贞说:“你也歇歇,忙了一上午。”说着拉过四贞的手,拍一拍,说:“这次去南苑,都是咱们宫里自己人,别拘礼,我们亲亲热热地乐呵乐呵。”

    四贞爽快地一笑:“好,听额娘的。听说南苑能骑马,还能射箭。在宫里可拘束坏了,到那儿要痛快跑一场。可惜皇后嫂嫂没来,我们俩约好比箭,一直也没比成。这次她来的话,我们就能一起耍,唉,临出宫我们还叹了半天。”四贞安慰似的跟太后说,“皇后嫂嫂也想来,是皇帝哥哥不应许。”

    太后爱护地摸了摸四贞的头发:“皇后在宫里还要照应有孕的嫔妃,而且我瞧着皇帝像是不舍得她来……”

    四贞点点头:“额娘看得不错。前儿女儿在坤宁宫耍,皇帝哥哥来了,他俩一个眼睛在另一个身上,这个倒茶那个看,那个喝茶这个瞧,火辣辣地,目不转睛,还全心全意。我忙告辞出来,不敢在他俩中间当磨心儿。都这样了,皇帝哥哥肯定不舍得嫂嫂离宫。”

    “唉。”这正是太后怕的,她忍不住叹口气。

    四贞难得见铁腕太后露了颓相,摇摇她的手,轻轻唤了声:“额娘。”

    太后轻轻掀开帘儿,车马已经出城,车外是望不到头的农田,蓝天白云下一片蔓延到天边的碧绿,她禁不住悠悠想到草原。

    当年,满清还没入关,她刚生了三个女儿,皇太极竟然一眼爱上守寡的姐姐海兰珠。皇太极娶了海兰珠后极难得再招幸别的嫔妃,纵然她是海兰珠的亲妹子,也失了宠。

    她失落、伤心,又深深忧虑将来。她十几岁就嫁给皇太极,身负家族使命联姻,要为爱新觉罗诞下有博尔济吉特氏血统的儿子,还没生出儿子,先失了宠。她生怕挤不进五妃,更怕后半生被人轻贱。

    后来,海兰珠有孕,她使尽手段缠着皇太极侍寝,终于怀上福临;后来海兰珠生的八阿哥莫名其妙染上天花……她又担心又开心:担心天花传染给自己所生的宝贵的九阿哥;开心八阿哥殁了,儿子九阿哥离承继大统更近一步。

    她惊心。原来面对权力、荣宠,她有那么阴险的心思。自问,若八阿哥没有染病去世,她会不会出手害海兰珠和八阿哥?她说不准。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就心惊胆战地截住,克制着不深想。但她心知肚明,她多半会出手,会为了夫君皇太极的宠爱和儿子福临的未来害人。

    现在皇后处的位置,活脱脱就是以前的海兰珠。福临对金花的宠爱只有更多,自从大婚就没招过嫔妃伺候,皇帝现在对皇后,独宠。本来太后对帝后的关系尚朦朦胧胧,看不清。四贞几次三番摆说帝后的关系,她明白了,皇帝背着她独宠皇后,不会只是日夜翻红浪这么简单,想必还做了其他出格的事儿。福临六岁登|基,他自小说一不二,比皇太极更任性,更重情义。她的儿子她了解,他从小就是个真情真意的孩子,是她硬拗着他喜怒不形于色,有城府,有手腕,要做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守住祖宗打下的这汉人江山……现在他的情意都给了他的妻;他的城府手腕,都给了她这个额娘。

    宫里那么多嫔妃,能消消停停瞅着皇后独宠?不说静妃、谨贵人,屏一屏就老了,陪着自己摸摸纸牌说说话儿一日也过去了;宁妃、佟妃呢?她们都有儿子,不为自己争,也要为儿子争;她们能眼睁睁看着皇后专宠?况且她们得过皇帝的趣儿,独守空房的滋味格外难受。一旦日日夜夜只想这些事儿,能想出多少杀招儿。

    所以福临这么宠爱金花,不啻把她架在火上炙,阖宫拿她做箭靶子。

    就算如此,太后心里明白,她不喜皇帝专宠皇后,首当其冲是皇后抢了她从小捧到大的儿子,妒火中烧击败了菩萨心肠。不能让福临的情意系在一人身上,万一皇后有个三长两短,福临会不会也跟皇太极一样伤心太过,落下一身病根儿?这事儿真发生就晚了。惦量来分析去,她都得把权柄、儿子一齐抢回来。是“借刀杀人”,等着宫里的嫔妃动手,还是自己亲手?皇后可是她娘家博尔济吉特氏家的人啊……

    太后想着想着眉头就拧紧了。四贞抻着头儿顺着太后的眼神往马车外看,蓝天白云,凉风轻拂,一片望不到边儿的绿,预示着个好收成。美景当前,太后神色反而阴鸷起来?“额娘,吃茶。”她乖巧奉上一盏绿茶。

    “放着吧。”太后还未回神,淡淡应了一句,语气冷淡,冰得四贞一激灵,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太后,她老人家正想什么?

    *

    金花再睁眼,她朝里躺着,帐子里一片昏黄,她从天明直睡到天暗。耳边是轻轻的捻纸张的声音,她翻个身儿,福临背对着她,手撑头歪在床上,面前摊着一本线装书。肩胛骨撑着衣裳,外袍上的腰带没解,腰显得细,肩尤其宽,袍子撩开了,露着裈裤裹着的两条长腿。

    她一动,他听到动静,朝后躺过来,歪着脸看她。见她一双桃花眼正眯缝着眼儿看他,脸上绽开一个眉眼唇腮都大挪动的笑:“醒了?”

    “嗯。”她越过他的身子看他眼前的书,“这么暗,害眼,您掌个灯再看。小太监这差当的……”

    他翻身过来伸胳膊搂着她:“你还睡着,朕怕给你亮醒了。”

    她听了笑,本来就没睡醒的眼睛更小了,凝成脸上两条细长的浓墨线,还忽闪着浓睫。他对她真好,没有他想不到的小节,桩桩件件为她打算,贵为天子也屡次委屈自己。这么想着她心里安稳,嘟着唇亲他的鼻尖儿,小声唤他:“万岁。”

    “嗯?”他摇着脸用微凉的鼻尖儿蹭她的唇,她身上独有的甜香熏得他心里熨帖,黄昏惯常让人凄惶,但是她在身旁,天亮天黑,刮风下雨,他都觉得心安。仰仰脸去吃她唇上的脂,她像猫儿似的蜷着不动,由着他把一对艳红的唇舌忝淡了,露出本来的娇粉色。

    “自从咱俩好,唇脂都用得多。不是我用了,被您吃尽了。”她拱在他怀里,蓬松的小脑瓜儿蹭在他下巴上。

    “这么大朝廷,唇脂总供得起。”他探着头去怀里找她,“朕刮了胡子,不疼。”她一仰头,又被他得了,他“啵啵”咂么着,“就是亲不够……”说着动情,他扭着腰,更朝她凑过去。

    两人正难舍难分,听外头吴良辅亮着嗓子喊:“万岁爷,万岁爷。”

    福临一欠身,抬着脸瓮声瓮气问:“什么事?”

    吴良辅恭恭敬敬说:“跟太后娘娘去南苑的小太监回来一个。”

    “缺东西缺人尽管去内务府要,要什么给什么。”皇帝语气里透着不耐烦,手上隔着被子捏紧了皇后的手臂,盯着金花的眼睛却是笑的。

    “太后说路上吹了风,要宣太医。”吴良辅清清楚楚回了一句。

    福临重重倒在榻上,眼神里透着阴郁,直着眼睛空洞地盯着帐子,太后称病宣太医,等于是逼他夫妇去南苑侍疾,他以为太后离宫,小夫妻二人能在宫里过几天消停日子,不想才过了半天……

    金花拽着被子趴到他身上,细白的小手摸着他的胸,从上面看着他:“万岁,我去南苑,亲自瞧瞧皇额娘没事,咱们才能放心。而且只怕我不去,皇额娘就一直着人回来变着法儿叫咱俩,现在走,今天就能到……”

    他强压着心里的怒,朗声对吴良辅说:“马上去宣太医,也别坐车了,让太医骑快马,着吴禄跟着;诊完,太医就留在南苑伺候,吴禄骑快马回来报信。”

    他闭着眼把她搂在胸上:“先让太医去看,要去也是明天咱俩一道去,朕不放心你现在去,黑灯瞎火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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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第75章 装病

    十月初二。

    金花听着外间儿忽高忽低断断续续的人声儿, 窝在帐子里赖床。福临早起了,他卧过的那一处还温热着,遗留的木香气幽幽透过来, 她把头埋在锦被里,拱到还余着他体温的那块儿, 身子贴着他余的温,趴着不动。周围静下来, 她留神听着外头人说话, 一个声音是皇帝,还有一个声音听着像小太监吴禄。他从南苑回来了?不知太后的风寒可还好?

    金花的“风寒”反正一直厉害着,前儿跟福临分开一晚,昨夜都补回来了, 分不清是船还是床, 帐子里都是浪, 水声震着她的鼓膜, 他一下摸兔儿一会吃桃儿,推得她腿抽筋,现在浑身都酸,从头顶到脚底板,没有一寸不酸胀,五内讲不出是哪一处还隐隐做疼,耳朵里也“嗡嗡”作响, 她想凝神听听吴禄回禀太后的病情,可惜浑身拢不到一处,结果躺着躺着冒了满身冷汗, 人也倒着动弹不得。

    过了一会儿福临进来, 他穿戴整齐要去上朝, 只专门留着冠还未戴,想金花从被窝儿里起身伸个手就能帮他戴。不为别的,他就想看她屏息一脸认真地对着他,一会儿抬着眼睛看他的台冠,一会儿垂着睫毛盯他的冠带,粉白透红的一张脸在面前活灵活现。他哪怕只是木着脸由着她摆布,也恬然。这是以前没经过的心动:福全都快一岁了,他才终于找到一个人,心甘情愿把他的人、他的心交到她手中揉搓,不止心甘情愿,甚至乐在其中。

    轻轻在床边坐下,她已经滚到他睡的这一侧,紧紧闭着眼睛,呼吸又轻又缓。他凑上去轻轻唤她:“皇后……”唤了几声,她才微微睁开那对娇媚的桃花眼,苍白着脸,挣扎着要坐起来,一边硬弯出一抹笑,说:“万岁。”

    “朕的冠,朕想你给朕戴冠。”他温言对她说。

    可她挣了挣,没动。在枕上歪着头,娇娇地伸出两只胳膊,说:“万岁拉我起来。”

    他俯下身,她用纤细的胳膊柔柔搂上他的脖颈,焐得火热的两条胳膊,贴着他凉凉的颈后和侧脸,他又乱手去搂她的后背,一使力,直起身,她就随着他坐直了。

    金花两手接了他的冠,水葱似的手指捏着黑缎子的帽沿儿,趁得台冠精神,她的手指又细又白。

    绷着脸给他往头上墩,戴正了,顺着两旁捋着冠带到他颌下打结,秋晨里出了被窝儿就变得冷凉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他的玉白面皮,他呼吸就一顿。

    他先是弯着腰伸着脑袋去就她手里的冠,后来看到她两条白得发亮的胳膊,又一眼扫到她豁敞着的领口里颤颤巍巍的酥|胸,想起昨夜的诸般情形,忍不住红了脸。正梗着头等她给他的冠带打结,他一双黑眸在丹凤眼里转,不好意思地左瞥右瞥,只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她浑身不舒坦,短了精神,就没发觉他羞羞答答的异样,给他系好冠带,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双手搭在他肩上,额角搭住手背,柔声说:“累。”

    这一来福临脸更红了。

    金花想起来,问:“皇额娘可还好?刚我听见声音,是吴禄回来了?”

    “嗯,下了朝回来说,怕是非得去南苑走一趟,你别管,等朕回来安排。累了,再歇一歇,朕横竖不挑你的理。”他看她眼神如星般闪烁迷离,脸色透着苍白,想想昨儿那番折腾,知道她真的没睡饱,专门嘱咐这一句,让她等他走了再睡个回笼觉,反正太后不在宫中,连嫔妃谒坤宁宫都可以省了,有这功夫不如让她歇着,就她那单弱的小身板儿,还要好好将养。

    等福临下朝,金花已经收拾停当,正扶着腰看小太监挑书。养心殿的书案上高高摞着诗、词、史书,她命小太监一本一本展开看,左瞧瞧右挑挑,看了半晌仍拿不准皇帝喜欢哪本,更拿不准去南苑几天应该带几本:这原是读书人的狷介,出门必定带书,带少了带得不合心意都心中不适意……正犹豫着,小太监捧着书“扑通”跪倒,她知道是皇帝来了,忙转身行礼,被福临端着胳膊抱住,说:“起。”

    拉着她去案旁坐了,又问,“忙什么?睡好了?”他歪着头细细察看她的脸,肤如凝脂,双颊粉扑扑的,眼中恢复了炯炯神采,他才放下心来。

    “整理去南苑的事物,万岁快挑挑要带哪些书?”金花说着又掰着手指头,细细数她已经归置齐整的行装,数完,问福临,“还漏了什么?”

    他想了想,说:“把鹰带着,咱们放鹰玩儿。”于是对着殿外喊了一声,“吴良辅,传命把朕的鹰从西苑送到南苑。”

    皇后拉着皇帝的手说:“万岁,我们去南苑侍疾,人还没到,鹰先到了,妥当嚒?要不我们先去,鹰再说。”

    皇帝想了想,有理,又朝殿外喊:“吴良辅,让西苑预备着,朕传鹰的时候再送。”

    这时听到吴良辅在殿外应了一声,福临摇了摇头,这个老油条,知道他第一个令要改,没动,到第二个令出才答应。

    *

    下午,皇帝与皇后携手到南苑的东行宫,苏墨尔听到消息,早从殿里迎出来,领着帝后二人绕过正殿,直入后面的寝宫。

    浓烈的中药味直冲鼻子,金花轻轻抽了抽鼻子,福临听到了,扭头温情脉脉地看了她一眼,又捏紧了他手中的软拳头。她发觉他攥拳,看了他一眼,眼神触到他浅青色的下巴颏,心就安定了,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往殿里迈。

    “皇帝哥哥,嫂嫂,你们可来了。”两人进殿,迎面而来的是四贞格格,她神色憔悴,眼下一片瞩目的青色眼圈,神色黯淡,神情焦虑,衣裳揉得皱巴巴,还是昨日出宫时穿的那一身。紧紧拉住金花的手,说,“快来看看皇额娘。”

    金花凑到床边,见太后闭目躺在床上,泛黄的脸,不施粉黛,打眼瞧着仿佛有些苍白,呼吸轻慢。她想伸手探探太后的额,又忌惮太后的威严,只跟在福临身后,探着脑袋目不转睛盯着太后的脸。

    就听福临说:“先跟四贞出去说说话,朕陪皇额娘待会儿。”他穿着风兜敛襟在床边坐下。于是皇后娇声说:“万岁,屋里暖,解了风兜罢,坐着也舒服。”说完伸手松他的风兜带子,帮他脱了,把风兜抱在怀里,亲亲热热跟四贞格格挽着胳膊往外走。

    两人脚迈出殿,金花拉住四贞:“妹妹,快说说皇额娘是个什么症候?问了你皇帝哥哥一路,他只木着脸不说话。”

    “昨天下午到这儿还好好的。晚上照常吃了点心,谁想等到睡觉前儿就喊不受用,姑姑没主意,叫我过来看,额娘浑身热乎乎,精神头也不济,还嚷头疼。从那会儿躺下就没醒转。”四贞见到帝后,有了主心骨,没那么怕了,才细细回忆着昨日的情形,缓缓地一边回想一边说。

    金花长舒一口气,想,太后是要教康熙帝怎么做皇帝的人,还有捉鳌拜等诸多大事等着她,寿享76岁,这次的风寒,大约就是个小病小波折。只是,若不严重,怎么把四贞格格急成这幅样子,平日极利索爽利的一个女孩子,现在不修边幅,鬓边毛毛的,脸上的妆半残了,一身衣裳滚得周身是褶子,袖口还湿过,一圈洇过的水迹子,在缎子衣料上格外显眼。于是拉着她,说:“一天没洗漱了?可用过膳?先去梳妆换换衣裳,再吃口饭,等皇额娘醒了,见她一个漂漂亮亮的格格变成个邋遢妞儿,嫂嫂我又该吃教训了。今夜换我守着皇额娘。”

    两人也不叫宫女儿伺候,金花挽了袖子帮四贞净面匀妆,两人一边忙活,一边絮絮聊天:

    “妹妹,昨儿太医来诊症说什么?”

    “这正是奇处,太医来了也没瞧出什么,断不清病因,自然找不到药石的门路,只开了些扶正养元的方子,说是补养的药,叫吃吃看。”

    金花正拧手巾,听四贞这么说,愣了。太后昏迷,太医开扶正养元的方子,那不就是对付着喝点补药?譬如上一辈子吃复合维生素,或者各种高丽参、红参、大枣浓缩液。再想苏墨尔,从小陪着太后的老人儿,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先帝驾崩,福临登基,伺候过两朝皇帝的老辣角色,太后风寒竟然就把她唬得没了主意,太后还没晕呢,她先慌慌张张去找四贞这个未出阁的格格讨主意?演得有些过了。怪不得福临来得不徐不疾,还一片玩心,要直接送鹰来,他早已经心里有数;又嫌家丑,不肯对她直言,她一路上问了他几次,他只搂着她不吭声。

    盯着四贞高颧骨上的黑眼圈,金花心疼她,这就是个不明就里的群演,而且独她被蒙在鼓里,真心实意地着急担心;正是有了这个群演的真意表演,前朝和后宫才信太后生了急病。所以福临明知太后装病,却不得不同她赶来南苑侍疾,唾沫星子压死人。

    想明白了,金花哭笑不得。这母子斗什么法,多少话宫里说不得,要跑来南苑说;多少话好好说不得,要装病说。

    *

    目送金花和四贞出殿,福临拉着母亲的手,说:“皇额娘,有话,直说罢,儿子日日在眼前,何必弄这些,多此一举。”

    太后睁开眼,狡黠而不失威严地笑了笑:“皇帝识破了?不错,予没白教你。只是予没想到,予教你的,都被你用来对付予。”

    福临诚恳地说:“皇额娘,朕不是对付您,只是,朕还是先帝的儿子,爱新觉罗氏的子孙,朕一直记得先帝驾崩前叮嘱朕的话。”

    作者有话说:

    几乎所有的宫斗都是男主一挽袖子替女主斗……

    比心。

    第76章 先帝

    福临去榻上拿了个大引枕, 太后接过垫在身后,转身的时候眼神闪了闪,想, 先帝逝前何曾跟福临说过这些话?正想着,听他继续说:“那时先帝病已笃, 朕还小,有一夜皇额娘不在宫里……”说到这儿, 他对太后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眼神犀利,跟刀子似的。

    他记得小时候,母亲不受先帝宠爱,可她经常通宵不在寝宫, 只有苏墨尔和乳母带着他过夜。有一夜, 他睡得迷迷糊糊, 突然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叫他:“福临, 福临。”

    他睁开眼,一张慈祥的脸映入眼帘,是他父亲,皇太极。他那时还小,但是也知道父亲已经病入膏肓,缠绵病榻月余,突然看到父亲眼神炯炯坐在自己身边, 他心里高兴,一下就醒了,脆生生喊一声:“皇阿玛。”弹起来扑到父亲怀里, 搂着皇太极的脖子, 说, “皇阿玛,您身体好些了?儿子好担心。”

    皇太极强打着精神,咳了两声,把儿子抱在怀里,说:“福临,朕跟你说几句话,你要仔细听,牢牢记住。”他深夜从寝宫来儿子的住处,已经力竭,只能勉强稳住怀里的儿子,轻声说,“福临,你记着,你姓爱新觉罗,是布库里雍顺的后人;你额娘是博尔济吉特氏……”说到这儿,皇太极缓了口气,继续一字一顿地说,“无论以后哪位伯、叔或兄弟当了皇帝,你都得心中有数,天下是爱新觉罗的天下。你额娘,要尊敬她、孝敬她,但她终究不是咱家人。”当时皇太极未立嗣,也没有让福临承继大|统的打算,全是父亲爱子的殷殷之情,虑及福临母亲强势,他硬撑着来同幼子说这几句叮咛的话。

    福临瞪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父亲灰败的脸,稚声稚气说:“皇阿玛,儿子听不懂。”虽不懂,但他知道这几句话极重要恳切,聪慧的他将父亲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入脑海,往后许多年,每遇大事,他总不自觉想起父亲浑厚的声音说“天下是爱新觉罗的天下”。

    之后没多久,皇太极连立嗣的旨意都没留下,遽然龙归大海。多亏他临终前给福临留下这几句话,之后他登基,越多与太后意见相左,就越懵懵懂懂明白父亲这几句话的意思。到他第二次大婚,母亲明知道他不喜欢蒙古姑娘,想选个自己喜欢的妻,仍威逼利诱,给他挑了个博尔济吉特氏家的姑娘,他突然全懂了,拨开迷雾见到天幕上一轮郎朗明月,之前朦朦胧胧的念头变得清晰。

    太后身负家族使命嫁给皇太极,就算当了太后,她还是心心念念的蒙古四十九旗和博尔济吉特氏,是融入血液的执念。她是皇帝的母亲、满清的太后,可她首先是蒙古和博尔济吉特氏的太后。

    为了“北不断亲”,更为了巩固博尔济吉特氏在爱新觉罗氏皇帝后宫的势力,她先授意多尔衮给福临挑了孟古青,是博尔济吉特氏的亲侄女;皇帝闹着废后,她又选了阿拉坦琪琪格,是她的表外孙女儿,跟她这一支的亲戚关系远了些,总归姓博尔济吉特氏,好桃仍在自家筐里。

    可也从二次大婚时起,福临忍无可忍,决心架空太后,收回权柄。万万没想到,唯一的变数竟然是皇后。想到皇后他心里泛起一股温柔,本来他预备先委屈成婚,事成后废后,选个满族或者汉族的皇后,挑个他真心喜欢的才女,谁想金花不仅是个美女,还是个才女,更是他真心真意喜欢的。

    太后看皇帝眼神变和缓了些,听他接着说:“先帝的话,儿子本来不懂,但是母亲一步一步的举动,竟然让儿子懂了。儿子是大清的天子,但是母亲不仅仅是大清的太后,母亲始终姓博尔济吉特氏。”

    这几句说得语气和缓,但内容极有份量,寥寥几句,把福临想对母亲说的话都说尽了。他不想跟母亲撕破脸,最近太后在前朝和后宫耳聩目瞽,他又垫上这几句话,他热望母亲知难而退,不要再插手前朝的政事,也不要在后宫对他的后妃们指手画脚。

    说完这几句,寝殿里陷入平静,只听灯花“噼啪”爆了两声,火光呼呼跳,照在太后脸上忽明忽暗。福临就着灯凝视母亲的脸,自从他登基,太后显著地老了,纵然保养得宜,眼角额角仍旧现出细密的皱纹,母亲再也不是那个腰肢纤细笑容纯净的年轻女子了。想到母亲联合叔伯拥他登基,入关,与摄政王多尔衮和议政王大臣会议周旋,担惊受怕,殚精竭虑……这些皱纹就是这么来的吧。所以福临爱重母亲,收了母亲的权柄后,他希望两人母慈子孝,他盼着承欢膝下,他甚至愿意“彩衣娱亲”。母亲就此收手就好了。

    太后苍白着脸一笑,说:“皇帝长成了,不仅能看穿予的计,还能对予使计了。予还奇怪,鳌拜和遏必隆两位大将怎么在慈宁宫门口磕了个头就走,是皇帝在前朝已经排布好了?”她有些不能信,三个月以前,她威逼着皇帝娶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他还只能委屈心意乖乖就范,只过了短短的时日,他怎么就把前朝那些狡诈的老臣都降服了。她知道终有这么一天,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看皇帝不动声色地颔首,她心里叹,竟是真的不声不响降服了老臣,她大意了,她的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英明干练?委实出乎她意料,她还盯着他的后宫要管他宠幸哪位嫔妃,他竟然已经把前朝的权柄抓在自己手里。没了前朝的挟制,他也不会再在后宫受她的威压,因为她的令而宠幸嫔妃的日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更没想到他一来南苑就拆穿了她装病,又跟她当面锣对面鼓地把收权的事儿说开了,一时间有些心乱。要大闹一场碍着母子的身份,还有君臣之份;可就此收敛了锋芒,在后宫当太后,实非她所愿。那她跟懿靖大贵妃和康惠淑妃一样,都是死了男人又没有实权的寡妇罢。她的处境更招嘲,毕竟懿靖大贵妃的儿子没有实权、康惠淑妃没有儿子,她的儿子贵为天子,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在后宫摸摸纸牌打打马吊就是一日……真到那时候,皇后还能像往常一样日日请安不辍,乖巧伺候她用点心?毕竟现在她已经不听她的话,坚辞不肯去劝皇帝“雨露均沾”。这么想着,这对小夫妻倒同心,商议好的一般不遵她的懿旨。

    转个念头,什么“商议好的一般”,就是商议好的!她犹犹豫豫盯着皇帝的脸,问:“皇帝对皇后……”他听到皇后,不自觉地在脸上绽出一个笑,话也多起来:“朕与皇后,夫妻同心。多亏皇额娘做主,朕才有了一位这么合心意的妻。大婚前,汤玛法还与朕谈说‘一夫一妻’,朕没想到,竟与皇后实现了……皇额娘,求您看在她与您同姓博尔济吉特氏的份儿上善待她;也求您成全儿子,别再干涉儿子的后宫,什么‘雨露均沾’,翻牌子,这些老例,都蠲了吧。”

    太后越听,心情越沉重。皇太极崩后,福临登|基,她的姑姑,皇太极的皇后,孝端文皇后掌着后宫事,才硬生生搅黄了她跟摄政王多尔衮的婚事;临到自己当太后,皇帝却让她别再干涉后宫。她一生要强,到了,竟两头不到岸,前朝后宫都没她的容身之地,以后长夜漫漫,可怎么熬。

    她正斟酌着要说几句,就听皇帝说:“皇额娘没事,儿子放心了,早歇着,儿子明日再同皇后来请安。”说完起身行礼,不等她答应,自顾自起身出去。明黄的衣裳影儿,随着一声阖门的“吱呀”消失在门口。

    他还真是位说一不二的天子了!苏墨尔见皇帝出去,推门进来,见太后靠着引枕坐着还吃了一惊:“太后,您起来了?”

    太后苦笑一声:“儿大不由娘。斗不过咯。”仰头倒在引枕上,闭目想了想,说,“苏墨尔,太医开的扶正养元的补药呢?端来予吃,予还能斗。”

    *

    皇帝打门出来,走了两步,吩咐大太监吴良辅:“既然太后无大恙,叫西苑把鹰送过来吧。也给太后散散心。”

    走回自己惯常住的殿,皇后和四贞格格正对坐着用点心。四贞面前的碟里整齐码着肉菜小馍馍,一看就是金花布的菜;金花面前是一碗汤药,老远就能闻到她碗里的药又酸又苦。

    “怎么还喝药?朕瞧着这风寒老早好了。”他进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金花身边,背着手瞧她的脸。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长一点。

    第77章 夜侍

    四贞格格见皇帝哥哥突然进殿, 起身行礼,不等皇后嫂嫂答,先一脸焦虑急着问:“皇帝哥哥, 太后病情如何?”

    福临仍旧盯着金花的脸答:“险虽险,却不凶, 醒了就好了。四贞妹子不必挂心,皇额娘说她现在用膳服药, 你们都别拘着虚礼去闹她, 搅得她用不香。”说着伸手搭在金花肩上,看她仰脸对着自己嫣然一笑,那双会说话的桃花眼,像是明白他刚刚跟太后说了些什么话, 他突然生出无限的知己感。

    又想了想, 盯着皇后眼前的汤药, 说:“皇后的酸梅子带了?朕给你取了过口?太后无事, 本来明日能去跑马放鹰,风寒一直不愈,能去得?”

    四贞听说太后已经醒了,又见皇帝如此不以为意,猜着太后无事,放下心来,转而笑眯眯看帝后夫妇两人, 一对璧人,一人说,另一人含着笑听, 含情脉脉的眼睛互望着, 出声的只有几句, 无声的早有千言万语,一片柔情蜜意在两人之间流淌。忍不住掩口一笑,又调皮地捣乱,声如银铃:“嫂嫂去不去的……妹子能去。”

    不想福临一撩袍子,在金花身旁坐下,说:“皇后不去,朕也不去,四贞自去?”

    金花朝里挪了挪,让他靠着自己坐上来,叫乌兰添了一副碗筷,说:“我们仨明日一起去。”又对他说:“鸭舌糟得好,尝一尝,就是辣,您就口奶茶。”说着给他夹了两个鸭舌。又捡着他爱吃的,布了一碟子。忙完才撂了筷子,皱皱嫩白的眉心,端起自己的那碗汤药。

    他眼尖,早看到她的酸梅子罐子,拿在手里,眼巴巴等她一仰头喝完了,“噌”拔开罐子盖儿,送到她眼前,看她伸着两根细白的手指拈了一颗含在嘴里,两人一个我看你,一个你瞧我,互相对了下眼神,又都会心一笑。

    四贞格格在一旁微笑看着他二人,起身说:“妹子先走一步,贤伉俪留步。再在这儿留着,要被你二人酸倒牙了。”说着伸过手来,“皇帝哥哥,也赏四贞一颗梅子?”麻溜儿探到罐子里捏着一个梅子,噙进樱唇,鼓着一侧粉腮,脚底抹油般往外溜,又听皇后说:“一会儿咱们一起去皇额娘处。”四贞“嗯”一声,头也不回出殿了。

    金花咂么着嘴里的酸梅子,舒展开眉心,看着四贞闭了门,想她走远了,跟福临说:“憨四贞,真给吓坏了。”又问他,“皇额娘费这些周折,把我们两人叫到南苑来,是为什么?”

    “没想通,无论为什么罢,朕来前儿已经明发,无论调远近的兵进京都要朕的手谕,太后在军中的势力应该没那么大,虽说还没清理完……可是不怕,有叔王和那几位老将,还有济度!出不了乱子。”皇帝一边说,一边眨着眼睛想,手上却没停,夹了只虾,细细剥了壳,干净细长的手指捏着送到皇后嘴边,“虾。”

    她莞尔一笑,舌头蹭着梅子说:“吃了药吃这个腥,也不饿。您吃。忙了一晚上。”他说的这些她听得迷迷糊糊,其实不甚明白。多亏前朝后宫都是他给她撑着。刚穿来时还想靠自己“斗”出一片天,后来发现就她?完全不是个儿,能全须全尾就阿弥陀佛了。坐着也是坐着,她夹了只虾到面前,刚伸着细白的手指要上手,被他捏走了,又听他说:“别上手了,朕自己剥。”

    于是她呷着茶,看他慢慢吃。他垂着眼,细细嚼着鸡丝鸭丝燕窝小馒头;两人正默默坐着,他抬眼对着她深沉一笑,说:“要是有盏酒吃吃就好了。”

    她又呷口茶,说:“我夜里去陪皇额娘,您要吃就传一壶热酒进来;吃了好睡觉。”

    “皇额娘那儿不用陪,过会儿跟四贞去拜一拜就得了。太后那身子骨儿,只怕比你还结实。”他说完又朝外头喊,“吴良辅,给朕温壶酒来。”

    她放了茶碗,拉着他的袖子说:“要是皇额娘不用陪,您就别吃酒了。”一边说一边急了,脸上泛起一片红,他转头看她,她眼含横波,水满将溢。要不是刚割腥啖膻,吃得嘴上手上都腥臊,他就直接搂着亲上去了。

    “怎么?南苑冷,吃了酒咱们暖和和地好睡觉。刚还叫朕吃,说了一句话又变了。”说着又凑到她耳边,唇风擦着她的耳朵说,“倒是跟以前一样,第一颗纽子让解,第二颗纽子就摁着不给,善变。”

    一句话说得她脸更红了,眼神躲躲闪闪,舌尖把酸梅子推到一侧去,鼓着腮,垂着眼说:“南苑不比宫里,皇额娘和四贞都住得近,只几步远,有点动静四下听得清清楚楚……”他吃了酒她更承不起,上次他在慈宁宫吃了两盅药酒,夜里险些把她揉搓碎了,第二天嗓子还哑着,多亏四贞不明白,但是太后看她的眼神儿就透着意味。坤宁宫和养心殿独门独院儿,好歹就他俩;南苑都住在东行宫,前后左右鸡犬相闻。

    他明白过来,说:“怕什么。”又说,“朕今晚明着跟皇额娘说要跟你‘一夫一妻’,你放心,皇额娘不允也没法子,前朝后宫,朕说了算。”

    可她说的不是这事儿,把脸蹭在他肩上,手环住他的腰,娇娇“嗯”了一声。鼻息擦着他脖子上的皮肤,掠过突出的喉结,微微的气息穿过她口鼻的声音和她轻轻的叹直往他耳朵里钻,闻着熟悉的甜香味儿,他攥了攥拳,她这样丰腴柔媚,他更要吃个酒压压惊。

    门“哐啷”一声,怕惊了帝后的好事,又像是专门要惊了他们的好事,吴良辅几乎是踹开门,躬身端着一壶热酒进殿,一边说:“万岁爷,东行宫只有高度的米酒。”利落将壶盏置在膳桌上,他目不斜视,又低着头退出去。金花还没把脸从福临肩上挪下来,吴良辅已经又出去了。

    帝后一个斟一个饮,正腻歪着,四贞格格遣了个小宫女来请皇后。金花伸着脸到福临面前,说:“万岁,帮我看看头发乱吗?妆还好?”他喝得急,丹凤眼先迷离了,就见一张粉白的俏脸在眼前晃,桃花眼,翘鼻子,样样在他瞧着都是极美的,又可亲。松了盏,把人硬箍在怀里先把嘴上的唇脂吃尽了。后来还是金花挠他的下巴,他才松了她,还意犹未尽。

    皇后一边往殿外走,一边捏着帕子擦唇,等见到四贞格格,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四贞妹妹,嫂嫂的妆还好?”

    四贞一愣:“嫂嫂吃酒了?”皇后唇上不施脂,明显是没匀妆,香腮上却两片红扑扑,嘴里又有淡淡的酒气,所以她猜嫂嫂吃酒上脸了。

    皇后一愣,嗫嚅:“没,吃汤药,怎么敢吃酒。”

    哈,那就是皇帝哥哥吃酒了,四贞电光石火间想明白了,笑着拍了嫂嫂一把:“好着呢!咱们走吧,再晚些太后该歇了。”

    皇后和四贞格格一前一后进太后的寝殿。太后梳洗过换了衣裳,正襟危坐在榻上喝奶茶。金花微微抬头,见她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旗装上连个褶儿都没有,忍不住暗暗叹服,太后是个狠角色。

    太后慈爱地赐了两人座,拉着四贞的手说:“听苏墨尔说吓着你了?这病险虽险,却不凶,现在可不是好了?”

    四贞盯着太后的脸,殷切说:“皇帝哥哥也这么说,看到额娘大好,女儿就安心了。您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上可还有哪儿不舒服?太医重新来瞧过嚒?”

    “太医瞧过,药也吃了,放心。”太后脸对着四贞,眼神却往皇后身上瞥。

    金花微微笑,看太后和四贞母女说话,心里说不上的滋味儿,上辈子对母亲没印象,这辈子是宝音姑姑奶大,母亲对她极好,但总像有点客气。眼前这对义母义女拉着手絮絮低语看得她满心感动,又有点羡慕。

    太后一招手,说:“皇后也坐到跟前来,可怜巴巴儿自己坐着,瞅着都快哭了。”等金花到了近前,太后的大手拉住她的小手,“咱们都姓博尔济吉特,如今你又是予的儿妇,亲上做亲,别这么生分。”

    金花心想太后今晚怎么转了性儿?不是高高在上的婆母了。不知福临跟母亲聊了什么。这么瞧着,太后打定主意在福临的屋檐下低头,所以先跟她缓和关系?太后之前曾帮她,但从未跟她这么亲热,她搜了搜阿拉坦琪琪格的记忆,太后之前一直以威严的婆母自居,虽然同姓,她总是远亲,太后不屑于跟她细攀亲戚。

    母女三人团团坐着说了会儿话,太后说:“累了,你们退下,歇去罢。”

    皇后虚让了下,说:“皇额娘,儿臣今夜守着您侍候。”金花忖度,她跟皇帝专为侍疾而来,伺候太后就寝应当应分,但是福临又说请个安即可,不必伺候过夜。

    不料太后一口答应,说:“皇后有这份孝心,机会难得,就在床边搭个榻,咱们娘俩还能说说话儿。”

    作者有话说:

    其实太后是个工具人。

    开心你坚持到这一章了耶。

    第78章 美事

    伺候太后躺下, 金花细细帮她掖好被角,抬胳膊放床帐的时候,太后说:“帐子留着, 咱们说说话儿方便。”她忙停了手,侍立一旁不动。又听太后说, “车马劳顿的,睡吧。”

    金花搓着帕子说:“皇额娘, 时辰还早, 儿臣去瞧下福全,好几天没抱他,怪想的。”说完也不等太后答话,恭敬退出去。

    到了福全住的侧殿, 吴良辅领着乳娘立在门外, 门内福全童声稚嫩的“咯咯”笑, 吴良辅见皇后来了, 要往殿里通报,被皇后拦住,免了一众下人的礼,金花轻轻推开门,见福临正抱着儿子在榻上,架着儿子的咯吱窝跟他玩儿躲猫猫,逗得他满脸笑, 手舞足蹈。

    “万岁。”金花轻唤一声,这一句惊了父子二人,福全见是他熟悉的怀抱, 一边笑, 一边向她伸出两根藕节样儿的白胳膊。

    “朕就知道你晚上要来看这小子, 所以来这儿等你。快来,这小子沉,朕胳膊都酸了。”福临吃了酒,乜斜着眼看了看金花,这几句就带着些微的酒气。

    她正巴不得,紧走两步伸手接了娃娃,抱在怀里,挨着皇帝坐下,对怀里的孩子左瞧右看,温声说:“来,额娘瞧瞧。这是谁家的胖娃娃?想额娘了嚒?”

    可巧就没见的这几天,从宫里换到南苑,乳娘一时没照顾到,娃娃指甲把脸上划了个小痕,小儿白嫩,就显得触目,金花老远就瞧见了,等抱在怀里瞧仔细真切,一时心疼坏了。

    又怕福临愠怒生事,只盯着仔细瞧了瞧没吭声,虽然娃娃好得快,眼看着已经结痂,她仍不放心,把福全搂在胸上,跟福临说:“万岁,帮我展二阿哥的手看看。”

    皇帝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迷迷糊糊伸手拉过福全的小手,展开给皇后看。父子都是刚修剪过的指甲,整齐的贝壳形状。她看过放下心,嫣然一笑:“父子连指甲长得都一模一样。”说得福临一愣,娃娃兀自在她怀里手舞足蹈,又“咯咯”憨笑个不住。

    她伸手捋捋娃娃软软的背,娃娃更兴奋了,在她怀中钻个不休,大脑袋摇来摇去,嘴里“咿咿呀呀“。她对着福临苦笑:“万岁,您跟他躲了猫猫,这兴奋劲儿上来,什么时候能睡着?”

    皇帝倒潇洒:“让乳娘进来奶睡就是,再说,不睡就醒着,那一堆乳娘嬷嬷,陪着有何难。”

    金花继续搂着福全,轻轻拍一拍,说:“不舍得把我们胖娃娃给乳娘,额娘自己抱你睡,平日在宫里哪有这机会,也就是出了宫,住得近,规矩又松,才得了这个便宜。”又对眼睛晶晶亮盯着她的小娃娃说,“是不是?今夜就要额娘哄着睡。”

    正说着,皇帝靠过来,把她和娃娃都搂在怀里,攥着娃娃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这么喜欢娃娃,我们自己生,生几个,养在膝下,抱个够。好不好?”他吃了酒,想起美事儿就一件连一件。皇后早前儿都跟他说了,不想生娃娃,为了不伤她的身子,他也每日寻机会一截一截试小羊盲肠,现在竟因为皇后正跟福全亲近,他隔着锅台上炕,不光要生,还要生几个。

    皇后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娇娇说:“万岁,咱们不是说好了,您又……”瞪着一对桃花眼对着他,“佟妃生产您又不是没见过,吓也吓坏人;表外甥女儿还小,才十六,还长个儿,您就猴急猴急的。只要您健健康康的,以后来日方长。”

    这几句给福临噎住了,确实是嫁了他这几个月还长了个儿,本来不穿鞋只到他肩头,如今越过肩头到耳下了;被佟妃吓着了也是实情。只是他贵为天子,六岁继承大|统,能这么明晃晃驳他的,也就她了。他母亲每每跟他对着干,还要先粉饰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偏在金花这儿碰的钉子数也数不清。桩桩件件,没有一件顺顺当当如他所愿,非要他求了又求,请了又请。这么想着他神色黯然,刚刚吃了酒又跟福全玩了一晌的欢喜就都落了空,手紧紧搂着母子二人,闷闷坐着。

    金花也觉得他失落,可她自顾不暇。若是没有那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她也愿意要他跟她的娃娃。女娃娃,长得又似他,团团脸上一对细长的眼,软软糯糯的童音喊她一声:“娘。”她简直想不出会多喜欢那小人儿。为这温软的肉团团豁出一条命去鬼门关走一遭她也拼了。可碍着这亲戚关系,她生怕娃娃出一点儿差错。做人已经这么苦,身子再不健康,那该多苦。被这些念头磨着心,她也神色黯然,淡淡抱着怀里的福全,亲一亲,拍一拍,想哄他睡。偏这胖娃娃一点要睡的意思也没有,在她怀里挣得更起劲了。

    这么熬着也不是法子。想着皇帝今儿一早去上朝,忙乱了一天,她扭头在他面上香香一吻,说:“万岁,哄睡了二阿哥,我还要去太后宫里伺候,您先回去歇?”她总怕他劳累,免疫力低下容易落下病,只有千方百计让他宽心多睡,食补药补,添衣减衣,样样帮他想周全。

    福临闹意气似的坐着不动,她又凑到他耳边劝,“不是还要去跑马?您今儿不好好歇,明日我们可怎么尽情一乐?我还没见过您骑马放鹰的英姿。”喁喁说着,唇就凑到他唇上,奖励似的轻啄一口,正要离唇,不防备被他一把箍住后脑勺,嘴里的这腔气儿给他吮了个干净。

    两人正痴缠,福全伸着另一只小手在二人颈下乱挠,金花松了唇,凑到福临耳边说:“让二阿哥瞧着不妥当。”把娃娃的小手从他掌心接过来,“快回去睡。”

    结果他只坐着不动,再催,他就拉着她的手去摸,她一碰就明白了,红了脸,抽回手来抱着福全背对着他坐着。

    娃娃在一片静谧里睡在一个香软的怀里,她伸手拍两下,摇一摇,渐渐昏昏欲睡,等娃娃睡沉了,她起身抱着他进里间,轻手轻脚放在小床上。睡着的小娃娃跟天使一般,团团的胖脸,细长的丹凤眼,小扇子似的浓长睫毛,眉眼间跟福临越来越像。弯腰伏在床栏上看,越看越爱,又觉得他长得说不出来地似宁妃,正该像她,是宁妃十月怀胎生的孩儿。都没发觉自己淌了满脸泪,以前没结婚没养过娃娃,她不知道她这么会哄宝宝,现在,她疯狂想要自己的小娃娃。这么想着心里就只剩汤药沤的又酸又苦的味道,眼泪扑簌簌往下滚。

    福临自己坐了片刻,见金花进屋放孩子放了这一晌还没出来,于是悄悄转进来,正看到她对着福全滴泪珠儿,灯火一跳,他才看清她脸上泪已经淌了一片,心上柔软,奔过来拥着她温声问:“怎么了?”

    她转身伏在他身上,鼻尖搭在他肩头哽咽着说:“没事。”

    没事,没事哭得满脸泪。

    结果这一次,他肩上被她咬了一口,他越用功,她咬得越紧,床架子“吱呀楞呀”乱响,他也被她咬得吸溜气儿,偏她一声不吭,只喉咙里颤了几声,到紧要关头她终于松了口,带着哭腔唤了一声“万岁”,跟一只莺儿似的尖着嗓子啭了一声,他则跟她正相反,浑厚的一声“唔”。

    明明是她咬人,偏她面上又是一脸泪,他伸手探了探,上下都是一片湿漉漉。肩上疼着,心里却喜滋滋,他这么一天不松懈,指不定就如愿了,于是翻身把她抱在身上,小声问:“上月信期是什么时候?”

    她温烫的手指尖儿绕着她刚咬的牙印儿转圈,趴在他胸上说:“太后让我父亲母亲哄了。从前年有了信期,就没准过,别人都是‘信’,我这个应该叫‘不信’,神出鬼没,宝音姑姑一直怕我子嗣艰难,所以上次看我长胖了,疑心我有孕,高兴得什么似的。”

    “有孕”两个字儿震得他耳朵疼,忙问:“姑姑什么时候疑心错了?”

    “就是上月二十五,我们去看姐姐那天。”听她说了这句,他心堕到冰水里,那一定疑心错了,那时两人还未合帐,她入宫后长个儿又长胖,难怪宝音误会。一身娇软的丰腴,多亏抱在他怀里了,他揽紧了她,伸手摸她背后的腰窝。丝缎样滑腻的皮肤,细润到他舍不得下手,生怕掌心的薄茧把她划破了磨红了,又爱不释手。

    “皇额娘最在意咱们两个姓儿的嫡子,以后承继大统,蒙古还是大清的外祖家,若是子嗣艰难,确实把皇额娘哄了。”顿了顿,“朕也很想要咱们的娃娃,不管姓什么,不管血统是什么,你跟朕的小娃娃……”

    他刚说完,她又趴在他胸上哭,眼泪腻在胸上,先滚烫地灼着他,后来又随着她一呼一吸变得有些凉。

    她的两片唇贴着他的皮肤蠕蠕动,哝哝说:“我,我也很想要,可是……”还没说完,他长腿一撑把两人调了个个儿……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诘问

    福临炯炯的眼睛从上面望着金花, 粉嫩的鹅蛋脸,小巧的翘鼻子,眼里还蓄着浅浅的泪, 红润润的嘴唇,欲语还休的。突然想起许久前, 正当炎夏,她也曾这么卧在面前, 只是那时她还不乐意, 转着眼珠拒他。

    如今,她终于心甘情愿,衔着他的肩,由着他……他知道有多刺激, 因她咬他越咬越紧, 呵, 这样的妙人儿……他又膨起情来, 喃喃说:“金花。”

    金花一愣,发觉他身上异样,碰上他的双眼,眸子里不知是是火还是浪,看着熊熊又有些汹涌,眼看要占了她的裹围,把她溺在其中了, 她强撑着伸出头,双手推着他的宽肩:“万岁,再闹, 二阿哥该醒了。”

    两人正纠扯, 睡在旁边小床上的娃娃适时“哼哼”两声, 福临扭头分神,金花趁机推了他,从床上翻下来,鱼儿似的滑溜溜从他身旁窜脱了,站在一旁抱着衣裳遮着,又笑,说:“皇额娘还等着我,您只管这么着,那边可怎么交代?”说着朝太后寝殿那边努努嘴儿。

    他趴牢了用拇指刮了刮眉梢的汗,扭脸看着她,心里说不上的失落滋味儿,偏心里放不下,又说:“你赶紧穿衣裳,秋天了,这么晾着冷不冷。”

    她一边系扣子,一边撅着殷红的小嘴儿说:“不知刚才是谁,拽着人家脱衣裳,那时候,怎么不问人家冷不冷?这会儿假惺惺。”那会儿他心里堵着千万的念头,又爱她又想要她,哪还顾得这许多,就连肩上挨了她一口也觉不出疼。

    她用手指头当梳子篦了篦头发,编了个粗辫子,说:“您一会儿好了,穿了衣裳再回去,仔细夜里风大。还有,小声儿,别吵着二阿哥。叫乳娘和嬷嬷们进来好生看着娃娃。”

    说完,她去小床边看福全,胖孩子捧着脸睡得正香,她只俯身嗅了嗅,并没贴上去。正要往外走,又听背后福临唤她:“金花。”她不理,照样往外迈步子,他急急换过蒙语叫她:“阿拉坦琪琪格。”

    “嗯?”她才住了脚。

    “哎,你回来一下。”他从被窝里探出头,可怜巴巴对着她说。

    她心一软,轻手轻脚走回来到床边,俯身看着他戏谑地说:“万岁,还有什么吩咐?”

    他伸出一张玉白的面孔,虎着脸,语气却撒着娇说:“你亲亲朕再回去。”

    “您比二阿哥还难哄。”她灿然一笑,弯着食指,用指背刮了刮他的脸颊,做出羞羞状。

    末了,她走时,他拽着她的帕子不撒手,说:“帕子给朕留着,朕攥着睡。”

    *

    金花蹑手蹑脚回太后寝殿,倾耳听,太后呼吸匀缓,她也不敢唤,只留着一支烛,和衣躺在临时支的约两尺阔的小床上,刚浑身火热,这会儿独身躺着就有些孤寂,念着福临夜里睡沉时浓重的鼻息,又想他的胸膛,窝进去就是暖的,还有一涨一涨的心跳。她跟他,才好了几日啊,离了这些就有点睡不着,瞪着眼睛看烛光在屋顶投的一个亮斑,随着外头的风声呼呼跳;后半夜开始下雨,雨雾落在房顶是绵密的声响,等集了水柱从滴水檐淌下来就是有节律的“滴答”,她裹着被子滚了滚,呼了口冷空气,反而渐渐盹着了。

    翌日一早,太后醒了唤人,叫了两声:“皇后。”她都没听到,还是守在外间儿榻上的苏墨尔听到了,趿拉着鞋进来。

    脚步重了些,金花的梦恰好告一段落,突然听了动静就醒了,一掀被窝坐起来,恭敬问太后:“皇额娘,您身上觉得怎么样?”又有点歉意,“儿臣怎么还睡沉了。”

    太后正由苏墨尔伺候着穿鞋,说:“倒是还好,昨夜沉沉睡去,竟不知皇后几时回来。”

    皇后赶紧从床上翻下来,一边说:“昨儿福全跟万岁玩了会儿,玩兴头了,就是不睡,闹到半夜,好歹才哄着。”后来福临比福全更兴奋,闹得她脱不了身,父子都精力旺盛。她现在浑身发热,头昏,脚一挨地,人先打晃儿,她强打着精神去伺候。难得侍疾,她真有点头疼脑热也不敢露出来,不知道的以为她躲懒。

    太后穿戴整齐,小宫女就开了窗。雨还没停,时紧时松,外头浓云密布,一片阴沉沉的天。金花给冷风一吹,打了个寒战,反而松口气。那就在南苑的东行宫坐着罢,现在叫她去跑马,只怕她叫马颠散了,昨夜摇过那一场,又没睡好,她堪堪把骨头皮|肉拢在一处。

    好在太后恢复了神采,就这天气,多半出不得门,整日在东行宫孵着,她反而兴致勃勃换了鲜亮的衣裳,又中气十足招呼苏墨尔和四贞格格陪着她说话凑趣儿。皇后就在旁边殷勤送茶送果,也不知怎么说着,这话就说到她身上,被四贞拉着在太后旁的矮凳上坐下,伺候着太后诘问。

    太后问:“皇后有哥哥姐姐,予知道,后来生了皇帝,精神短了,皇后后头还有弟弟妹妹嚒?”她一边拨着盖碗儿里的茶叶末儿,一边漫不经心问皇后。

    “还有个弟弟。”金花搜罗了阿拉坦琪琪格的小脑瓜儿,弟弟的脸浮在眼前,跟哈斯琪琪格长得神似,只比她小一岁,从小调皮,但是家里的老儿子,极得父母的钟爱。

    “哦,今年多大了?到军中了?”太后继续问。

    “十五,快十六了,母亲总觉得他冒失,不舍得他入军中,倒是哥哥们都说让他去历练历练不是坏事,母亲不肯也就罢了。”金花脑里木肤肤的,太后问什么她老实答什么,都是一家子,没什么不可告人的。

    “十五,就跟皇后差一岁?这两个孩子离得倒近。”太后一边问,一边拿眼睛看皇后,金花给她这一瞧就有点发懵,这有什么稀奇,专门拿出来说,规规矩矩答:“是,我俩生日离得近,每年刚过完他的生辰就轮着我,冬天围着炉子喝奶|子,特别热闹。”

    每年生辰,宝音姑姑都搂着她掉眼泪,她问缘故,姑姑就说因为她母亲生她吃了大苦头,姑姑想着做女子的难处,忍不住流眼泪。宝音姑姑心肠倒宽,自己没生养,眼看也不会再生养,却这么心疼女子,真正难得。今儿太后一问,她才想起来,母亲生她吃了苦头,不到一年又生了弟弟,怎么佟妃就伤了身子以后难产育,人和人还真是千差万别。

    正想着宝音姑姑,就听太后又问:“上次你说能帮着照看有孕嫔妃的什么人,是你的乳娘?”

    她靠着四贞,答:“是儿臣乳娘,草原上有名的妇科圣手,好多贵族都请她去接娃娃。这次也是姐姐生产,父母专门送她进京。现在还在亲王府住着,太后要使唤,下个旨意传她进宫就是。”宝音姑姑若是能入宫陪她,日子能好过许多,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又好像是害了宝音姑姑似的。

    太后点点头:“回去就办,予还有话问她。杨庶妃七个月,虽说现在预备还早,但是皇帝子嗣稀薄,多花些心思还是应当。”

    听太后说完这句,皇后忍不住往四贞身后躲了躲,垂着头想,是嫌她专宠?还是怨她没孕?当着四贞这个大姑娘的面儿,太后总不至于说特别让人脸热的话。小声应着:“儿臣一定仔细照料她俩。下月底三阿哥过“百岁”,也预备起来吧?正想讨皇额娘的示下。”

    提到那个白白壮壮的三阿哥,太后脸上笼上来一个真心的笑,呷口茶,说:“人儿小,办得体面些就好,也不用提前俩月就预备,想着别混忘了就成。”说完满意地点了点头,皇后还是经事儿少,大大小小的事还是要来向她讨主意。

    皇后见太后笑了,才松口气,乖巧应声是。坐了半晌午,她头上的热度渐渐退下去,头晕鼻塞也好多了,脑子清明起来,正要转着眼珠儿想辙哄太后开心,就听太后说:“你俩最近见三阿哥了?长得真有皇帝小时候那样儿……”

    四贞皱皱鼻子说:“佟妃紧张,女儿每次去都捂着不给看,就远远瞅了几次,鼻子眼睛像谁真瞧不出来……”

    金花扭着腰摆了摆妹子,意思是少说几句,佟妃生三阿哥之难,她是亲历的。宫里人多手杂,佟妃紧张也是意料之中,况且那是福临的儿子,她也希冀他一辈子平平顺顺。能有自己的亲娘护着再好不过。于是说:“老说要去景仁宫瞧瞧,一直也没空儿。等回宫,三阿哥来拜皇阿奶时,儿臣趁着皇额娘的福见见三阿哥。四贞妹妹也一起,瞧瞧有多像你皇帝哥哥。”一边说一边笑,说到后来就跟四贞姐儿俩对着脸儿笑。

    太后瞧着她俩笑,也笑笑说:“你俩呢?小时候长得像谁?”

    “女儿像父亲。”四贞应了一句。

    “儿臣好像是父母都不像,跟姐姐也不像,跟弟弟更不像了。”金花想了想答。太后怪,专问些小时候的事儿,转着转着就回头来问一遍。刚入宫时数亲戚也没见太后对她这么有兴趣。

    作者有话说:

    要开心健康!关注心理健康。

    第80章 捌拾

    直盘问到半晌午, 用过早膳,太后才放了金花和四贞。

    姑嫂二人拉着手从太后住的寝殿出来,四贞爽快地说:“皇后嫂嫂, 去四贞那儿玩玩嚒?咱们也摸纸牌。”

    金花只觉得眼皮沉重,一手抱着腰回了:“昨夜换了地方睡, 择席,没睡好, 现在只想回去歪着, 好妹妹,饶过嫂子吧。”

    四贞看皇后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刚二人并排坐着,皇后一直娇娇往她身上靠, 她早发觉她精神不济, 身子绵软, 于是说:“这多愁多病的身, 快去歇着吧。”手上推了皇后一把,见她晃了晃,又拉着她袖子问,“妹子搀着?”

    皇后莞尔一笑:“哪就弱到那地步,打趣儿我。咱俩都是往这厢走?顺道儿,那妹子搀着我。”说着挽上四贞的胳膊,身子就往四贞身上一挂。

    四贞从小是孔家军的练家子, 端着胳膊,接住嫂嫂,说:“软玉温香, 也让我试试皇帝哥哥的香艳福气。”正说着, 胳膊上就被金花捏了一把, 又听皇后说:“就你没正形。”那个香软的身子重新靠过来,皇后一身甜香,如水一般柔软丰润的皮|肉,颤颤巍巍靠在四贞臂上。

    四贞接了人,真诚叹一句:“皇帝哥哥,果然好艳福。”

    这句金花听着要驳,可她短了精神,顾不得笑闹,恹恹地只要回去躺平。

    *

    福临在书房批完折子,去太后宫里请安,见妻子妹子都不在,略坐坐就告退,寻到金花寝宫。进门先一股酸苦味儿,呼和在廊下煎药,乌兰在一旁站着看,两人小声用蒙语说着什么。福临定睛细看,她俩还捏着帕子抹眼睛,于是也用蒙语问:“你们娘娘身子还没好?”

    两人一转身看到皇帝,忙跪下,说:“要吃二十一日,这一剂药还剩十几天。眼看身子越吃越弱,天天回来身上乏,懒怠饮食,可怎么是好。”两人说着要哭,只是在皇帝面前又不如在自己家皇后面前随意,只能忍着,越说声音越小。

    福临听了,变了脸色,沉着面孔,往内殿走。可是等见到那个人,脸色又和缓下来。

    她侧身躺着,罗衾遮了大半个脸,只露着一个光洁白皙的额头。就着光细看,她脸色红润,可惜睡得不宁,眼珠儿在眼皮的裹下滴溜溜转,睫毛一张一翕,不停地颤。

    看着她睡,他也打个呵欠。外头仍是浓云密布的一片天,雨下得比昨天更大,淅淅沥沥,想着今天是出不去了,他轻手轻脚踅上床,掀了被窝悄悄裹进去,和衣从后头搂住她。

    以为自己轻手轻脚,结果刚搂上,她就翻个身转过脸来,把脸伏在他胸上,蹭了蹭鼻尖儿,咕哝着说:“您怎么来了?”

    “忙完了,来瞧瞧你。多亏来了,你是哪里儿不舒坦?刚乌兰和呼和一边煎药一边在廊下哭。是多严重?把她俩吓成这样。”他一边说,一边双手探过她的腰,在她背后搂紧了。双手摸在她脊背上,她一松身,背上突出一节一节的骨,硌着他的手臂。好像是比上月瘦了。之前出宫,回来路上抱着她还是温软的一团,皮下裹着一泓泉似的,弹手,又丰润柔软;不防备的,人就瘦了,大婚后一向细细地养,就想养得强健些,却事与愿违地清减了。

    他心里一动,头钻在被子里,学她的样子,也把脸贴到她胸口。她身上的香甜气袭过来,醉得他喘不过气,白馍馍似的雪团团挤着面孔,鼻尖好容易才找个喘息的通路,白馥馥的这一片,倒跟腰身相反,偏偏一天比一天更可观。是被偏爱的美人儿。

    他把头重新探出来,老实搂着她,问:“身上哪里觉得不好?”

    她被他搓弄醒了,一双秋水似的眼睛,又清又亮,说:“也没哪儿不好,就是每日乏得慌,白天没空睡,晚上……晚上又不得歇。”这句说完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望他,他也正看她,炯炯的一双丹凤眼,一点倦意也没有,像是要生吞了她,她忙转了眼神,手在他胸上贪恋地握一握,“今早醒了浑身发烫,现在倒好了。就是懒得动,我也觉得我觉多,睡也睡不醒。”说完,她阖上眼,鼻尖儿戳在他胸上,“昨夜自己躺着尤其冷。”

    他听出她这句里撒娇的意味,亲在她发顶上,紧了紧胳膊:“那朕搂着你,现在暖了,你睡到傍晚再起来……”

    第二天,不光天气晴好,金花也神清气爽。早上比福临更早醒了,随手披件衣裳跑到殿外,秋日刚亮的一片天,天上一丝儿云也没有,风拂着全身,沁凉如水。在廊下略站了站,她又带着一身凉气包到被窝里,冷手握在他腹肌“格楞格楞”的腰上,在他面前忽闪着睡饱了的桃花眼,吐气如兰:“万岁!天晴了!咱们去跑马放鹰?”

    他阖着眼睛,睡得“咻咻”吐气,她摇他、唤他都不管用,于是嘟着粉唇去亲他的眼睛:“万岁。”樱唇便在他脸上游,一寸一寸量他的剑眉星目。轻曼的“噗”在两人之间绽开,亲到下巴颏那一圈浅青的胡茬儿刺得她粉唇火辣辣的,她松了唇,手搭在他脸上,细白尖尖的手指捏着他的耳垂儿捻了捻。

    他终于睁开眼睛,丹凤眼眯着,眼风从细长的眼缝里射出来,几不可查地润了润齿。伸手把她捞到眼前,阖着眼摸索她的唇。胳膊把她箍在怀里,他还没醒,本能地轻缓地用唇摩挲她,她细润滑腻的皮肤还残着寒气,冰着他的唇峰。腰上的手捂热了,挪了挪,他马上觉得了,展开掌把她的软拳头窝在手心里。终于醒了,他笑着撑开眼皮,火热地瞧着她。

    她在他怀里挣了挣,费劲翻了个身儿,背对着他,抱着他的胳膊,娇声说:“万岁快起,咱们不是还要跑马。”又挣又撑,她终于从他怀里翻出来,滑不溜手地翻到地上,披着衣裳溜了。

    金花穿了衣裳,掇了张杌子坐在廊下喝牛乳,见四贞格格穿着一身窄袖衣裳,披着一领玫瑰紫色的丝面斗篷进来。人还没走到跟前,先听到她银铃似的嗓子:“皇后嫂嫂,今天去骑马?生怕来晚了,我起床就过来了。”

    等她走到跟前,金花拉住她的手,柔声吩咐:“乌兰,给四贞格格掇杌子。”又腼腆地笑,“万岁还没起,咱俩在这儿说说话,妹子想吃什么?我让她们预备。”

    四贞坐下抿着嘴儿笑,摇着皇后的手:“现在你俩,就这么日夜一处啊?啧啧啧。”又撇着嘴儿笑着摇摇头,“现在竟是‘日日只爱你’。”四贞这句是对着皇后以往老爱挂在嘴边的“今日爱你,明日爱她”说的。

    “嗌。大姑娘家家,还没选女婿,就爱呀爱的,羞不羞。”金花抓着四贞的手摇回去。

    “我是要自己挑女婿的,还怕说‘爱’,笑话。”四贞磊落,话音未落,听屋里皇帝的声音说:“妹子挑上哪家女婿了?这么大早过来,是要朕做主?”是他听媳妇儿跟妹子说话儿落了下风,赶紧抻着头帮腔。

    金花对着四贞粲然一笑,把碗递给旁边的乌兰,立起身,趴到四贞耳边说:“妹妹稍坐,我去伺候那位穿衣裳,去去就来。”说着进屋一拍福临的被窝,“人家姑娘,你给她说红了脸怎么着。”

    没想到他探出一张俊脸,学着四贞的口气说:“日日只爱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夜有超级大月亮,写到这儿罢!

    可惜他们正在十月初,要不也想让福临和金花看超级大超级圆的月亮。

    能不能请看文的大大收下作者专栏和预收?啊哈哈。

    整数章例行提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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