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认回谢家、发现梦境和现实多有不同之处,心怀侥幸又满怀忐忑的那个晚上李珩没有失眠。
可谢笃之点头、同他道完晚安后,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发现怎么也没办法把眼阖上。
仿佛眼睛一闭,耳边就响起青年听不出多少情绪的浅淡嗓音。
他没有做出任何承诺。只是很轻地“嗯”了声,说了个好字,却诡异给人一种万事有他的安心感。
复读也好,插班也罢,怎么让他参加高考的过程好像丁点都不重要。
他只要放心等待,享受最后的结果就好了。
——谢笃之就给人这样的印象。
可正是因为他表现出的可靠与安心,李珩才会止不住生出惶然。
少年轻手轻脚爬起来,打开立在衣柜旁边的行李箱,找出之前的课堂笔记和错题,翻开,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
大半知识他都记得,也能下意识背出公式,知道如何作解。
但更多细节早已经随着高三那个夏天的远去变得模糊,只留下一个隐约朦胧的印象,仿佛在嘲笑什么。
纵然清楚学习本来就是如此,不进则退,少年在想到谢笃之的时候,心中还是多了点微妙的羞赧和愧疚。
以他现在的状态参加高考,可能连达线都勉强,更不要说达到之前的成绩。
这样一来,就显得有点对不起青年的付出和安排。
没有谁应该对另一个人的人生和将来完全负责。
但是谢笃之已经这么做了。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投桃报李,不去辜负这份显得沉重的关爱。
……最起码也得让对方认为付出值得吧。
睁开眼的时候,少年胳膊下面还压着摊开的笔记本和半夜写的纸条。
纸条上字迹断断续续,依稀能辨认出教辅资料的名字。
再看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
他洗漱完下楼,刚好撞见在沙发上追电视剧的谢夫人,耳根止不住发烫。
——这个时候解释自己爱睡懒觉,多少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饿不饿?”谢夫人看见人下楼,眼睛立刻亮起来,她按下暂停键,“厨房里还有炒饭,妈妈给你去热一下。”
少年摇头,在她身边坐下,脸颊也开始热起来。
“我不是很饿。”
“还是吃点比较好,今天他们回来迟,晚饭还要等很久。”谢夫人拉住他的手,“饥一顿饱一顿,伤胃。”
“你身上都没有几两肉。”
她继续说,“不然我们煮点饺子,河豚馅,很鲜。”
二选一,李珩只好选择相对不用那么费功夫的炒饭。
“我今天可以出门吗?”他打算下午出去买几套试卷。
“让阿勤送你。”谢夫人问他去哪,“要不要妈妈陪着?”
“去买资料。”少年老实回答。
“我自己去就行了。”他迅速补充道,“买完马上回来。”
谢夫人脸上立刻露出了然的神色,“我想起来了,阿笃今天早上确实和我提过。”
“还有出国。”
“这样会不会太……”少年欲言又止,一时间形容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他只好眼巴巴看着谢夫人,“太走捷径了。”
谢夫人失笑。
她没想到少年竟然会在这件事上耿耿于怀,又有些隐隐庆幸——还好他是这样乖巧真挚,澄澈坦荡的性格,没有半点骄纵。
否则,以养子那样的毫无底线、节制的宠爱,迟早有一天要闯出大祸的。
要是出国,委托机构、请私教,走正常流程申请,再委托认识的人做双重保险,肯定比直接赞助图书馆好许多。
虽说她同样没有指责的立场,但作为母亲,她好歹有最基本的理智,清楚哪行为是些是错,哪些是对。
只是光明正大偏心而已。
不指望他作出什么功绩,成就一番事业,只想他快乐活在家人的荫庇下,无病无忧,顺遂一生。
“小珩,你呢,你想出去读书吗?”谢夫人问他。
少年下意识摇头,“我没有想过那么远的事。”
谢夫人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我也觉得在家念书好,周六周末还能回来吃饭。”
被她这样一说,少年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许多。
本市比较知名的高校有四所,他没记错的话,谢慎之和谢笃之都毕业于f大,谢思之考得稍为差点,被t大录取。
不论是f大,还是t大,抑或其它两所,都不是他现在的成绩可以肖想的。
可能做梦会来得更快更简单。
少年抿了下嘴唇,在心里悄悄地苦恼。
他踟躇片刻,决定先给谢夫人打个预防针,“也可能会考到外地。”
“怎么会?”谢夫人惊讶,“要是担心填不准,我们也可以多找几个志愿填报师来家里面。”
志愿填报师,应该就是字面意思。
李珩还是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职业。
他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缓慢开口:“可是学校会比较差。”
大城市的学校录取分比小地方普遍高。
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好好努力,只要试卷不是太难,应该有概率过线,填一所大学后缀的学校……吧?
少年面色凝重。
谢夫人愕然,反应过来后,又开始止不住心疼。
“不管是我,还是爸爸,或者是阿笃他们,都不会因为你没有考上很好的学校看轻你,或者认为你笨,给家里丢脸。”
“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
她想了一下,“比如妈妈就一直学不会手工,爸爸运动能力很差,你大哥怎么都学不会骑自行车,二哥有五音不全的毛病。”
“你可能只是恰好不擅长学习。”
何况谢夫人记得幼子成绩很好,在原先那个小县城排名前百,就算上不了重点大学,稍次一档的也是绰绰有余。
恐怕还是之前过得太苦,以至于在家人面前,也不敢放开。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谢夫人目光凛凛,“不管你成绩是好是坏,优不优秀,上什么学校,从事什么职业,在妈妈这里,你的身份永远都只有一个。”
她停顿了一下,把心里冒出的那点酸楚咽回去。
“你是妈妈的孩子。”
她这样说。
少年伸出手,装作挠头发的样子,微微垂下脑袋。
他鼻头发酸,心却被熨得温热。
谢夫人说的那些道理,他心里面其实都明白。
可有时候自己想到,和别人嘴里说出来,完全是两种效果。
李珩感觉自己好像有底气一点了。
“人不是圣贤。”谢夫人依旧耐心安慰他,“我们小乖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不要有太多压力。”
回应她的,是少年重重的,带着浓厚鼻音的“嗯”字。
李珩吸吸鼻子,试图把话题稍微往轻松方向拐,“妈妈,你刚刚好像没有说阿笃哥。”
“……”谢夫人一时居然真的想不到有什么是养子不擅长的。
大概因为谢笃之确实给她一种无所不能的印象。
什么初中借助杠杆在股市赚了小几千万,高中又跑去自己创业开公司,跳级还考了市探花……
非要说缺点的话,可能不爱说话也算一个,可不爱说话也不代表不擅长。
“你阿笃哥。”谢夫人苦思冥想,“你阿笃哥他不太擅长……”和亲人相处。
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
“什么,妈,你是不是在说老三不会的东西?”
——这是刚进门的谢思之。
他怀里捧着一束极为夸张的,淹没了整个上半身的鲜花,艰难从外面挤进来,眉毛却飞得老高。
“他不会的那可太多了!”提到这点,青年恨不得猛拍大腿,“我之前说过他这个人有很大的瑕疵。”
在少年好奇的目光中,他嘴角咧开一个轻松愉悦的笑来,大方在对方身侧坐下,把那束花塞进他怀里,“好看不,二哥特地出门扎的。”
李珩被花香撞了满怀,下意识点头。
谢思之心情顿时更好了。
“喜欢就好,哥哥现在仔细跟你讲讲老三这个人到底瑕疵在哪里,你别理他,也不要找他玩。”
谢夫人连白眼都懒得给他。
她施施然站起来,决定叮嘱珍姨去炖只猪脚,再弄个煲仔饭给小儿子回来当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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