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一声, 火苗从打火机冒出来。
大部分时候，辛灿没有抽烟的习惯。只是当初网站被卖掉，他心绪难平。某天走过商店, 在柜台结账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拿包烟吧。”
没抽完。只拿了一根出来，点燃, 看烟雾缭缭上升。等到烟雾快要散尽, 辛灿终于吸了一口, 转眼就皱着眉头将烟蒂掐灭。
烟盒里还剩下十多根，辛灿却已经没有了尝试的兴致。他当时不记得自己随手把烟盒塞去了什么地方，这会儿却在窗台旁边的抽屉里看到了盒子。
手指无意识地落了上去，抽出一根……等到火苗把烟头点燃, 辛灿照旧没有把烟嘴塞进口中, 仅仅是让烟身在自己几根手指间转动。
这是他连续听了三遍电话铃声, 却始终没有接听之后。
对面却还是不依不饶。见辛灿不接电话，干脆发来一条短信。其中内容很简单, 是一句：“辛灿：我是谢阿姨。你爸爸上周从楼梯跌落, 已经在ICU住了一个礼拜。医生让家里做好准备，你要回来一趟吗？”
辛灿看完了短信。
镇定地拿开了手机，吸了一口烟。
“咳、咳咳！”
浓烈的烟雾冲入口腔, 辛灿瞬时咳嗽起来。
好在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在, 这幅场景没有人能看见。
过了约莫半分钟，他总算停下了咳嗽, 略显尴尬地把烟头拿开。
脑海里还是「嗡嗡」的。原本被读者评论、编辑质问占据的思绪骤然变空了，过了许久, 才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棕色夹克, 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浓郁的烟味。因为这个, 家里吵架的声音里总会加上一句「抽抽抽，你干脆抽死算了！」——紧接着，则是男人骤然抬高的怒斥，“你一天天就盼着我死呢是吧。”
在这样的争吵声中，房间里的男孩儿对着作业本叹了口气，把自己摊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后来辛灿父母离婚。其他人看辛灿的眼神里多了同情，辛灿自己倒觉得这是一桩好事。
虽然没了母亲，父亲的注意力也很快不再落在他身上。可至少日子变得清净，不用每天都听着外面的争吵。
“离开家乡”在很多年前就成了他的目标。高考结束，他成功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辛有德当时大概也松了一口气，他的小儿子已经上小学了，各种课外班像是黑洞一样吸着辛有德的工资。
原本还担心大儿子以后的学费、生活费要怎么办，妻子私下里的抱怨也一直压在辛有德肩头。可当他支支吾吾地和大儿子说起「你也已经成年了，上大学以后的生活就凭借自己吧」时，大儿子竟然很从容地答应下来。
父子两个此后再也没了联系。辛有德偶尔会惆怅，更多时候会觉得自己第一段婚姻真的不存在。另有极少数的时候，他会觉得愤怒：就算我不想尽到父亲的责任，难道你就真的忘了自己还有个老子吗？逢年过节都没有一句问候，大学毕业这种大事也不和家里提起……倒像是死在外面了一样。
辛灿则是对父亲这些心理活动毫不知情。当然了，他即便知道，多半也只会付之一笑。
如今骤然收到那么一条短信。要说伤心，好像也没有多少。可其他心情……
当晚和盛珣提起这件事，辛灿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真正想法是：“我很惊讶。”
盛珣眉毛拧起一点，难得完全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辛灿继续和他剖析内心：“没想到她能和我说这些。毕竟当初就是她一直和我爸说，让我出去了就不要再回去。养老尽孝都有辛文。哦，就是我那个弟弟。”
盛珣心想，「弟弟」两个字对辛灿的含义，应该和对自己完全不一样。
他没提辛灿和辛有德等人感情怎么样，只是很简单地问：“那你打算回去吗？”
辛灿坦然：“不知道。”
准确地说，他这会儿和盛珣说起，多少也带了点「既然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下决定」的意思。
盛珣听出来了，登时感受到了肩膀上的压力。
要是他自己，父亲没有在年幼时车祸去世，平安健康地活到现在，再突然出事。不用问，盛珣哪怕是用两条腿也要走回家乡。可辛灿的情况与他完全不一样，要是直接说「你应该回去」，盛珣自己都觉得这是道德绑架。可要说不应该——
他看着镜头另一边的辛灿。
大约还是压力太大了。一个白天的工夫，青年下巴上竟然已经有了淡淡一层胡茬。
“要不然还是问问吧。”盛珣谨慎地说，“起码知道是什么情况。等确认了，再考虑要不要回去，不是也来得及吗？”
辛灿眼神动了动，没说话。
前面开了口，后面再讲话都变得容易了一点。盛珣又说：“你之前不是说，小说后面的内容这两天就能改完吗？等发出去，评论区，还有你编辑，反应应该都挺大吧。这种时候，就算不回去，光是去其他城市旅旅游、散散心，不也不错？”
辛灿突发奇想：“我能不能干脆去找你？”
“……”盛珣心跳漏了一拍。不用多考虑，期待已经从心里升了起来。
一边想着“辛灿父亲刚刚进了ICU，我就在这儿为可以见到辛灿感到高兴，是不是太不合适了”，一边觉得每个家庭的情况都有不同，当初那个男人可以说是为了新的妻儿、新的家庭放弃了辛灿，这会儿辛灿同样不在意对方，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吗？
但说到底，能不能让辛灿离开，还是得和组织汇报。
第二天一早，想到昨天下午辛灿略有消沉的表现，张松准备了一肚子「虽然读者都不理解你，但你做的这一切是有意义的」的心灵鸡汤。没想到，上来就听辛灿问：“方便让我和盛珣一起过几天吗？”
张松：“啊？”
他看看辛灿，再转头看看不远处的手机屏幕。视频另一头，盛珣也正诚恳地看着他。
张松有点牙疼。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一对小年轻，原本正在好好的搞对象，突然就被人告知世界快毁灭了，你们是阻止延缓毁灭的关键，赶紧出来帮忙。从那以后，原本浓情蜜意的两个人，足有快一个月没见面。
如今其中一个遇到挫折，想要去另一个身边，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可是……
张松说：“那我给你们上报一下吧。”
辛灿和盛珣一起笑笑，和他道谢。
张松仔细想了想：“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前面留小辛你在永城，一是你写东西方便，二是小盛那边行程和人员安排都很紧凑，再加一个人进去可能比较麻烦。但现在你们有这个需求，小辛也不是打算一直留在那边。平常部队里都有探亲假呢，何况你们这种特殊情况。”
前半句说得很正常。后半句，听着「探亲假」三个字，辛灿和盛珣心里都动了一下。
在张松眼里，他们同样是重要的家人啊……
辛灿看向手机里的盛珣，正好对上盛珣的眼睛。两人相视一笑，心里升起一样的暖意。
张松继续说：“你们也辛苦了。也才开始谈恋爱没多久，就因为这种事情分开。”
辛灿、盛珣：“……”
辛灿、盛珣：“？？”
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张松。张松还没意识到两个小年轻看自己的眼神开始不对，继续讲话：“这种感觉哥懂啊！当年我刚入行那会儿，和你们前嫂子两地分居。这么过了整整两年，之后就是「前」嫂子了。”
他说着说着，脸上流露出一点失落。
辛灿、盛珣眼皮跳了跳，犹豫自己是应该先安慰一下张松，还是先澄清两人并没有那方面的关系。
好在这会儿张松自己反应过来了。他长出一口气，把自己感情生活的遗憾压在心底，转而用鼓励祝福的视线看向两个年轻人。
也是这会儿，辛灿终于找到空子道：“张哥，你误会了。我们俩就是朋友，没别的。”
盛珣也说：“对。最多是好兄弟吧，我是哥哥……”
辛灿同时说：“我是哥哥，他是……”
两人一起停下话音，再一起吃惊地看向对方。
不用讲话，光是眼神就足够表明两者的疑问了。
盛珣：“星星”不是一直都把我叫哥哥的吗，怎么忽然不一样了？
辛灿：我好歹也是大学毕业了，你才刚刚读大三，怎么可能你是哥哥？
两人目光时间仿佛有电流闪烁。另一边，张松终于从原先的惊诧中回过神，吃惊道：“怎么可能？你们——”
他稍稍停顿。迟疑片刻，还是把原先准备的台词说出口。
“你们不用有顾忌，”张松苦口婆心！“组织不干那种棒打鸳鸯——鸳鸳的事儿！”
辛灿、盛珣：“可我们真的没那种关系。”
张松抽气：“怎么可能。每天一大早，小辛第一件事儿就是给小盛打电话。一接通，就乐得跟什么似的。平常讲话，和小说无关的话题，三句里肯定有两句是关于小盛的。就算真提了小说，那也隔三差五就「盛珣盛珣」”
张松信誓旦旦：“我当初谈恋爱的时候就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终于终于！
ps•这章是打本过程中发现时间好像来不及了于是紧急拿出pad写更新的江……
从三点推到现在九点半，进度只有1/2，零点之前肯定回不去的……
还好我的角色比较边缘哈哈哈；
第42章 来去
辛灿租的房子楼层不高。每天早晨, 都能听到外面居民走路时谈话、小孩跑跳，甚至更远一点广场舞的动静。
只是日子一长，这些声响又都成了不引人注意的背景音。当下时刻之前, 辛灿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留意。
也不光是自己这边，盛珣身侧也一样。机场里其他人说话的声音，还有时不时响起的播报……
在这些响动里, 两个青年像是被烫到一样, 挪开了落在彼此身上的目光。
屋内一片安静。
直到张松纳闷：“哎, 怎么不说话了？”
辛灿终于艰难地开口，说：“你真的——误会了。”
张松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只是这一次，辛灿的表情太复杂，以至于张松也意识到这会儿不是再来一句「怎么可能」的好时候。
他抓抓头发, 干笑一声, 说：“这、这样啊。”
辛灿没说话。
他快速地扫了一眼手机屏幕。这个时候, 屏幕里已经没有盛珣的面孔了。青年把手机转了角度，正在对身边人说：“没有不舒服, 就是……嗯, 机场里空调开太高了。”
陶丁好像不太相信这句话，还是劝他：“最近是跑得比较频繁，你那个异能对身体也有消耗。如果真的支撑不了, 一定要说出来。咱们虽然是要救人, 但不是要把你也搭进去。”
手指又动了动，辛灿心头那点不知名的躁动开始下沉, 下沉，落到不知名的地方。
也是此刻, 张松试探地问他：“那之前说的, 你去看盛珣的事儿……”
“算了。”辛灿说, “其实原本想去的是另一个地方。后来和盛珣说着说着，话题就弄岔了。”
张松一愣，“另一个地方？”
辛灿眉毛拢起，轻声说了自己收到来自继母的短信的事儿。
张松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对于辛灿这种「特殊人才」，正常情况下，官方自然也有针对他家人的照料。只是辛灿家的情况的确比较特殊，虽然没有明确说明过 ，但以前期调查来看，认为辛灿与家里脱离了关系都不为过。
可现在，父亲重病……张松当即提出：“你放心。医院方面，只要需要，我们给你联系。”
最好的专家医生，医院病房，都能给安排上。
最好让陶丁他们出面，毕竟那边才算是专业。
正想着呢，忽而听辛灿干巴巴道：“也不用这么麻烦。”
张松：“哎？”
辛灿说：“我就是去看看。”笑了，“有什么需要，以后再说。”
张松彻底搞不明白了。他迷惑地看着辛灿，完全弄不明白身前青年究竟是什么想法。但到底是别人的家事，还是要尊重辛灿本人的意见。
“行吧，”他说，“那你是一个人过去，还是？”
辛灿说：“那边应该没有上报什么病毒相关信息吧？”
张松：“没有。”
辛灿：“那我就自己回去。应该很快回来，请组织放心。”
要是一个多月前，这话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他口中的。但到今天，先是盛珣那边和陶丁等人每天相处，交流也比辛灿与张松这边多很多，先有了类似口癖。辛灿听来听去，慢慢也被感染。
张松点头，“行，具体上报我帮你弄。这也是大事儿，你赶紧买票——票可以报销。”
这点倒是辛灿没想到的，他问：“合适吗？”
张松淡定：“有什么不合适？你也出力这么久了，前面损失也多。组织上一直在商量要怎么解决你的待遇问题，这点小事，就放心吧。”
辛灿点点头，没多说。
这时候去看手机，视频已经结束了。
盛珣额外给他发了信息，是说他那边已经要登机，不方便继续通讯。
这段之后，又隔了一会儿，才加了句希望辛灿父亲没事，尽快康复出院。
哪怕只看到文字，辛灿都能想到盛珣前面的纠结心情。
从两人对彼此的了解上说，盛珣当然知道辛灿对辛有德没有深厚感情。可光说一句「我先挂了」，未免太过冷冰冰，也不是盛珣的行事风格。
大约是想了颇久，才补充了最后一句。
脑海中浮现出盛珣踌躇的面容，辛灿唇角快速勾起，而后恢复如常。
表面上看不出来，可内心中，他其实有浅淡惆怅。
为什么改变主意，忽然说去看辛有德呢？光听他前面和张松的对话也能知道，辛灿对那个男人能不能痊愈、可不可以被推出ICU兴趣不大。
辛有德早就忘记自己还有他这个儿子，辛灿同样并不在意这份亲缘关系。
只是他记得盛珣和陶丁的对话。
盛珣说「没有不舒服」，这一定是假的。
在末世世界，两个人被李钺抓住，盛珣被要求去满是异种的街道上探路——实际上就是用自己的命吸引异种——的时候，也拿同样口吻和辛灿说过，他没事，一定能安全回来。
可辛灿知道，以那条街上的异种数量、凶残程度，哪怕是对盛珣来说，“平安归来”也是一项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说谎了。
前一次说谎，是他想让「星星」安心，不要和自己一起去危险的地方。
这一次说谎，则是想让周围人放心，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因为被误会和辛灿是一对，所以不舒服。
一定是有一些体现的，否则的话，陶丁不可能那么问他。
光是想到这点，辛灿胸口就发沉、发闷。
他没有细想其中原因，仅仅是很纯粹地觉得，既然盛珣那么难受，自己还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了吧。
不过，以盛珣的性格，如果只是听说自己决定改变行程，他一定要认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以至于辛灿不高兴了。
他会反思、难过……明明不是自己的问题，偏偏要往身上放很多枷锁。
这是辛灿自己写出来的性格，他当然最懂。
正好，继母的短信给了他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
就算是他，和父亲没有深厚感情，并不在乎对方身体情况怎么样。可作为「儿子」，在辛有德病重的时候回家乡看一眼，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至于早前还和盛珣提过，在盛珣面前流露出并不想回去的意思。嗯，盛珣应该会理解辛灿改变主意的原因。
拿上手机、身份证，辛灿原本想这么简简单单地出发。但最近一班航班还有几个小时，他心情又乱，不想和张松讲话，更没兴趣面对编辑和读者。所以想来想去，他还是像模像样地收拾了行李。
在盛珣离开的一个来月，天气已经开始转凉。辛灿翻出自己读书时用的背包，往里面塞了一身换洗衣物，另有自己的杯子、洗漱用品……考虑自己恐怕还要在机场打发一段时间，他也带了充电宝和些许零食。
整理完这些，他和张松说了一句就离开屋子。后面小半天的生活果然和辛灿料想的一样，他用绝对充裕的时间到了机场，把包放下，紧接着就有点不知道做什么了。
《感染者》第二部分的存稿已经交给张松。接下来，如果李钺死亡的这部分结局并不能达到效果，张松就会把第一部分再后续的部分，加上第二部分放出去。这方面不用担心，辛灿掠过网站的APP，点进社交软件。
盛珣的名字和头像再次被编辑的刷屏顶了下去。辛灿摸摸鼻子，到底没好意思点开。
手指在屏幕上晃了一圈儿，实在找不到什么能让他度过候机这段时间的东西。到最后，辛灿干脆选择抱上自己的包，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再到后面登机、后面结束航程。几个小时过去，因为对飞机餐没什么胃口，他的包甚至还加重了一点，里面放上飞机上提供的矿泉水和面包。
抵达家乡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同属潞河流域，这座小城就叫做「潞中」。如果是外人来，说不定会把这里和潞城搞混。
继母发来的短信里附上了辛有德所在的医院。辛灿打车过去，到了医院外，他看着在夜色中亮着一扇扇窗户的住院大楼，猛地想起来一件事。
自己好像并不知道ICU要怎么走……唔，不是。真想知道的话，随便找个医护问问就行。
重点是，自己好像一直没给继母回复啊。
也就是说，对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回潞中市了。
想到这里，辛灿脚步停顿一下，甚至有种转头走人的冲动。
说白了，他只是想用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推迟、取消掉与盛珣的见面。现在目的已经达成，是不是去看辛有德，好像也不算重要？
他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思绪在「来都来了」和「但也确实不太想去」之间徘徊。虽然就普世价值观上来说不太合适，但扪心自问，辛灿好像更倾向于前者。
他几乎都要迈开步子了。偏偏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
“辛灿？”那个女声先叫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不确定。
还是等辛灿转头看了过去，对方的脸上才多了惊喜和笑容：“真的是你！你竟然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灿哥：谢邀，真不想回，就是随便走个剧情；
写着写着就好饿啊……炸鸡炸鸡——
第43章 冲突
“我刚刚在外面看着你, 第一眼还不敢确定！这么多年不见，长高了，也长壮实了。”
女声在辛灿耳边喋喋不休。
“走这边, ICU在五层……说是需要有人全天陪护，但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弟弟才多大？还是个小孩儿呢, 又正是小升初的关键时候, 怎么也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在家。所以啊, 我一般也是弄好他那摊事儿再过来。”
虽然丈夫重伤住院了，但说起儿子，谢丹还是露出一丝喜悦。
只是很快，她的喜悦就被压了下去, 大约也是意识到了在辛灿面前聊起自己儿子的不合时宜。
“你爸也是太寸了。人家摔下楼梯, 十个有八个什么事儿都没有, 剩下一个也就是个腿脚骨折。也就是他，竟然撞到了脑袋。
“医生的说法, 是脑壳里有淤血, 能不能醒来，还要看命。 “我一听这话，立马就慌了神！也是实在不知道怎么拿主意, 这才想着给你打电话。”
说到这里, 谢丹很明显是咽了口唾沫。
她的语气变得柔和了很多，像是在相识多年之后, 终于在辛灿身上升起了几分慈母心肠，告诉他：“这几年, 你爸一直念叨着你呢。还总说要存钱, 给你攒着, 以后买房、娶媳妇儿，都有用处。
“呀，你也上了几年大学了，是不是已经工作了？公司那边请假是怎么安排，你一个人在外面这么久……是不是你妈那边给你钱了啊？”
说到最后一句，原本的「慈母心肠」又像是一层被拉扯歪了的塑料布，从谢丹话音里被挪开去，变成并不难懂的试探。
正好这个时候，辛灿瞥了她一眼。
双方视线对上，谢丹心里当即落了个空。
她一边暗暗懊恼，别看对面的青年个子高、身材也不瘦弱，但自己毕竟比他年长那么多呢。一边又想到，当初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辛灿才上中学。
那可真是瘦瘦的一个小孩儿，长得再高也只像一根竹竿。也就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看得人心生厌烦。
她看着辛灿，再看看辛有德。都不用特地观察，都看出了这对父子之间的生疏。
这是谢丹很满意的一点。谁希望自家男人的钱都用来贴前一个老婆的孩子呢？结婚之前，她甚至在辛有德耳朵旁边念过很多次，不如就把辛灿给他妈吧。看那眼神，也不像是跟辛有德亲厚的。
辛有德烦躁地说，他妈哪儿要啊，人家再婚比他还早上几年，现在也有了小的。
谢丹只好遗憾，可惜辛有德爸妈都不在了，否则把拖油瓶丢给爷爷奶奶也是个解决办法。不过这不算是纯粹缺点，没了公公婆婆，可公公婆婆活着的时候住的房子还在。辛有德是他们的独子，房产证自然也捏在他手上。
行吧。虽然拖油瓶让她很烦，但综合考虑，辛家已经是一个能嫁过去的人家了。
后来结了婚，她更觉得自己英明。别说生活费了，就连辛灿的学费，都有一两年是他老师帮忙垫的。发现这点之后，辛有德非但没觉得不好，反倒更看辛灿不顺眼了，连“既然有人给你掏钱，那你以后的花销，也都去找那些老师吧”都说了出来。
谢丹满意非常。她能摸索出一点男人的心思，知道辛有德对辛灿的态度，有很大是源于男人对前面那段失败婚姻的不愿提起。看到大儿子，就想到此前的种种吵闹。至于她，也就是让辛有德的这种心理加深、再加深。到最后，终于成了眼睛里只有辛文一个儿子。
要是日子光这么过下去，她是绝对不可能联系辛灿的。可那不是辛有德忽然撞坏了脑袋吗？在ICU住的每一天，都是在明晃晃的烧钱。
谢丹陷入一个非常矛盾的心理。她不喜欢辛灿，看不得辛有德把任何东西留给辛文之外的人。偏偏继续在ICU住下去，辛有德会真的什么都留不下。
从这个角度来说，是应该把人抬出来，之后是「保守治疗」还是转天就去了殡仪馆，就纯看辛有德运气怎么样了。
但是，这不是杀人吗？
谢丹又没这个胆子。
她日日愁，夜夜愁，愁着愁着，忽然想起了辛灿。
青年——准确来说是「少年」，谢丹并没有看过辛灿长大之后的样子——的面容映入谢丹脑海的一瞬间，女人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眼睛都发亮。
她知道辛有德从前是怎么对这个儿子的，但这会儿她非常理直气壮，想：你们是亲亲的父子，要是连辛灿你都不想管辛有德，那辛有德死就死了，那是他的命。而担当「刽子手」这个职责的，当然也就是不愿意给亲爹掏钱治病的辛灿，而不是她一个后母。
只是虽然抱着这样的心思，她到底明白一点人情事故。知道如果自己实话实说，告诉辛灿，你离开的这些年，辛有德别说念叨你以后的事情，就连你的名字都一次没提起来，那让青年掏钱，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
于是，她比照着其他人家里的情况，以及辛有德平时说起辛文时候会絮叨的话音，勉勉强强编出来几句，准备拿来敷衍辛灿。
这会儿，对着辛灿的眼神，她心情开始紧绷。
明明原本都想好了，可现在，却像是被看穿……
台词却还是要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你刚刚上班，就算有一点小钱，积蓄也不会很丰厚。但那毕竟是你爸，灿灿啊，你能回来，那也是惦记着你爸的，对吧？”
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来到了ICU所在的楼层。
入眼却并非干净整洁的医院走廊，而是随处可见的铺盖。
谢丹提到的那些情况：缺钱、需要人陪护……遇到这些状况的不单单是辛有德一个。谁家不是这样的呢？在潞中市这样不算大城市、经济也没有很发达的地方，主要劳动力的倒下，对人们来说，就像是天塌了一样。
可辛家的天塌了，就把几乎断绝关系的儿子找回来吗？
辛灿发现，自己这会儿的心情近乎是平淡的。
他不生气，不愤怒。就连前面听到盛珣那句「不舒服」时，他的情绪都要沉重酸涩很多。
可现在，他看着身前的一切，听着谢丹在短暂停顿之后，又开始絮絮叨叨，说起辛有德的情况有多糟糕，自家情况多么艰难呃话音，他意外地心平气和。
“灿灿，灿灿？”谢丹又在叫他了。除了她刚刚认识辛有德的那段时间，辛灿从来没有听到这个称呼。成婚多年之后，谢丹对他的叫法，基本都在「你前面老婆留下那个」「吃白饭的」「讨债精」之间转变。偶尔叫句大名，都算是她心情极好的时候。
辛灿眼神动了一下，转头看她。
医院里过于白、冷的灯光落在青年的面孔上，在他的五官下照出一点阴影。
谢丹被这么望着，莫名觉得身上发凉。
正开始觉得不对劲，忽然发现身前的青年笑了一下。
那并不是一个包含情绪的笑容，里面并不带有任何高兴、喜悦。
哪怕是和父亲没有什么感情的辛灿，到了这种特殊场合，也要尊重一下其他人家里的悲伤。
他仅仅是用一个表情告诉谢丹，自己马上就要说话了。然后，紧接着说：“不是说我爸给我攒了一笔钱吗？就用那笔钱吧。”
谢丹：“……”
谢丹磕磕巴巴：“那不是已经用完了吗？”
辛灿平淡地继续开口，说：“哦。阿姨，你前面说，这几天我爸的医药费是——”
谢丹：“二十万。”
辛灿说：“原来我爸给我攒了这么多。”
谢丹擦了擦眼睛。她和辛灿都知道，那边光秃秃的，并没有一点泪水。
她说：“是啊！你不知道，这几年，你爸省吃俭用，都是为了你。有的时候，我还埋怨他……”
说到最后，嘴角撇下去一点，到底泄露了自己的真正心情。
也是这个时候，辛灿唇角又勾了起来，说：“原来是这样。那么给我攒的钱花完了，家里应该还有其他积蓄的吧？”
谢丹：“……”
她又一次卡住了。
谁也不是蠢人。说到这一步，她哪里听不出来？辛灿根本就是意识到自己前面说的都是谎话，所以用这么一句来讽刺她。
怎么可能给这种拖油瓶、讨债鬼钱？就连辛灿上中学的那几年，辛有德偶尔想起来给辛灿交的学费，谢丹都觉得是浪费！
可现在，的确是缺钱。
谢丹是绝对不会动要留给自己儿子的两套房子的，那么——
她不再顺着前面的话题纠缠，而是说：“你都回来了，肯定还是对你爸有感情啊！灿灿，难道你就看着他人都没好，却要从ICU里出来？辛灿，你这是在杀人！”
辛灿冷笑：“杀人？我说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想起来我了，原来是谢阿姨不想再掏钱了，又没脸让人觉得你冷血，所以才要把我找回来背锅啊——谢谢，不奉陪了。”
说完这句，他干脆利落地转头，重新按了电梯。
谢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了。
作者有话说：
发完上章之后订了炸鸡，结果一直到这章写完都没人接单，最后订单取消了TT；
一个江江陷入忧郁
第44章 楼梯间
医院人多。虽然已经入夜, 电梯却依然迟迟不来。
辛灿心烦。不单单是为了眼前事，前面张松的误会，盛珣不舒服的表示……认真来说, 后面两样才是重点。
既然电梯不到，他干脆绕去一边的楼梯间。
这个过程中，谢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 开始大哭：“我苦命的老头子, 怎么有这么个不孝顺的儿子！你人都在里面躺着了, 不知道能不能出来，你儿子竟然这就要走。”
一边哭喊，一边偷偷把「擦眼泪」的手往旁边挪一点，想看辛灿的反应。
可这时候, 楼道里又哪里还有青年的人影？
谢丹又是生气, 又是心痛。她却不会反思自己前面的话说得哪里不对, 只是更加一心一意地恨上了辛灿。
再往不远处的ICU病房门看一眼，谢丹咬牙, 在心里讲话：辛有德, 你也看到了吧？这哪里是我不愿意救你，根本是你儿子都想让你早死。
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虽然有对辛灿说谎，但一句「二十万医药费」却是真的。诚然, 里面大半都是辛有德自己攒下来的钱, 往后家里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再不济，两套房子, 卖上一套，总能再支撑一段时间。
可谢丹觉得不值。
医生都说了, 完全查不出辛有德昏迷的原因。以后就算离开ICU, 一时半会儿不死, 也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到哪有，自己还要忙前忙后地伺候吗？怎么可能，她家文文才要上初中呢。
她慢慢有了决断。到这时候，哭声喊声也弱了下去。其他待在走廊里，或躺或坐的人看着这场闹剧，不感兴趣地放下眼皮，没人再理会谢丹。
至于辛灿，他此时已经到了下一层的拐角处。谢丹的嗓音没再飘来，那股烦躁感却越来越浓。
他又想抽烟了，可惜手边没火，前面还刚刚又一次不太愉快的体验。
话说回来，平常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已经开始和盛珣打视频才对。可今天——
青年心情沉沉，再挪开脚步。
也就是一瞬间的工夫，他耳边忽而传过极快的「哗啦」一声。
辛灿霍然回头去看，见到身后拐角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脚步微微停顿。要不是这里是医院，他简直怀疑自己见到了某种动物。身形不大，整体呈暗色，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毛茸茸。
这些形容冒出脑海，紧随其后的是一个他前段时间搜过很多次，也看了很多次的图景。红眼睛的老鼠，脊柱上一条线，有七八条腿，五六个脑袋。
好歹在末世生活了一个来月，辛灿不至于为这种东西感到紧张。他纯粹是觉得恶心，此外还有一两分好笑。
怎么会啊？来之前不是特地和张松确认过吗。别说潞中一个市了，就连整个省，都没有被上报过病毒。
想到这里，辛灿转过视线，重新开始往下走。
等不及电梯的不光是他，另有其他病人家属。
接连碰到几个人后，辛灿的心情更平静了。他想到今晚就先找个酒店睡下，明天再开始计划后面几日要做什么。盛珣那边暂时是不会去了，但想个办法化解两人之间的尴尬还是必须的。说到底，张松怎么会觉得他和盛珣……
辛灿停下了脚步。
这绝非他在转念之间想到无数与盛珣相处时的画面。从对方笑眯眯地在小区门口发传单，到两人一起细致地商量晚上要吃什么菜。还有前面疯狗袭击人那天，青年架着自己的身体，两个人一起走向医院。
当时虽然已经有了桂花香，可天气毕竟没有转凉。他和盛珣身上都是短袖，前一刻的惊险仍然占据着思绪，脚踝的疼痛也让辛灿没工夫走神。唯独现在去回忆，才能记起那个时候，两个人相贴的身体上，透着青年的体温。
那天深夜，他终于做到了本应在见到盛珣的第一天就做到的坦诚。而盛珣给了他一个极好的结果，他非但没有生气怨愤，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
——打住。
温馨美好的画面在脑海中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当下。
不算明亮的灯光，墙壁上透着陈旧气息的各种痕迹，以及再次空空荡荡，只剩下他的楼梯间。
以及，在辛灿视线尽头，那个身上带着毛茸、整体呈深色，有一条细长尾巴的东西。
陌生的感觉从辛灿头皮上炸裂。他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存在分成两半，一半继续笑话自己多心，都说了这里没有病毒！不过话说回来，好歹是个医院，还是潞中市最有名的三甲，怎么老有这玩意儿出没？
就算没有小说里的病毒，光是个出血热，也够人喝一壶的。
抱着这种想法，他开始琢磨待会儿是不是得找个医院的工作人员反应一下。同时，原本停下来的脚步再度开始往前迈进，辛灿模糊地告诉自己，他就再看一眼。
确定一下那只老鼠真的只有一个脑袋。真的只有一条尾巴。真的只有四只脚……嗯，只不是没错嘛？
那口积蓄在胸膛的气被吐出来了，他一哂，转过脸预备离开。
偏偏地上的老鼠也和他生出默契。在辛灿转头的同时，同样挪过脑袋。
霎时间，浓郁的红色充斥了辛灿的余光。冰冷的战栗感顺着脊柱朝上蔓延，一瞬间占据了四肢百骸。
他骤然转过目光，与不远处那只老鼠对视——不，要怎么对视？一个人，两双眼睛，要怎么和老鼠头上、脸上，那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只的红色眼珠对视？！
“吱吱！”
老鼠后腿一蹬，朝辛灿所在的方向扑来！
辛灿以为自己会继续沉浸在前面浑身发麻的恶心感中。可事实上，他拥有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反应速度。
一只脚朝旁边一挪，身体整体侧开。老鼠就此扑了个空，瞬时发出再度发出「吱吱」的叫喊。
一人一鼠的位置就此调换。辛灿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拿出手机，拍照，发给张松——手指点上屏幕的时候，老鼠已经开始朝另一个方向跑了。辛灿本能地知道不行，不能放任对方在医院里乱窜。万一咬伤了人，让病毒再度在人体之中传播，一定会带来麻烦。
所以他追了上去。
找到它，打死它！辛灿满脑子只有这样一个念头，以至于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其实点错了照片的发送对象。
千里之外，盛珣还没有结束今天的病患诊疗。只是经过了一个月的锻炼，在别人身上使用异能这种事，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习以为常的肢体本能。他根本不用细看观察，就能直接调动体内残留的异能，让它们在另一个人身上发挥作用。
大脑完全是放空的，让他可以肆意地去想辛灿。
为什么他决定不来了？为什么他明明不希望，却还要在这个时候回老家？
盛珣不想承认。但是，他心里的确有那么一点委屈。
和他被误会成一对，就让辛灿那么避之不及吗？就连根本不愿意见到的继母，都比他面目和善？
不行，不要这么想。任何一个男性，被误解成同性恋，心情都不会好吧？
可那是辛灿，被误解的对象是他。
各种心思在盛珣脑海中闪动，很快就拧成一团毛线，再也无法分开。
好在这个时候，他面前的病患也不多了。再花半个多小时，盛珣就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陶丁和他搭档去和本地医院沟通后续安排，留下一个盛珣，开始吃刚刚热好的晚饭。
明明知道不应该有所期待，但他还是点开平常和辛灿聊天用的软件，在里面看了一眼。
并不是觉得辛灿还会给自己发消息、还会开启每天两次的视频。不过——
盛珣手上的筷子掉了，又被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来。
心情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雀跃。他看着辛灿头像旁边的那个红色的1，迫不及待地将聊天框点开。
网速不太好，图片还在加载。
要是有另一个人在这里，或者盛珣朝旁边的窗户上看一眼，他就会发现自己正露出一个傻乎乎、可以直接加入小区隔壁幼儿园文艺汇演的笑容。
原来辛灿没有介意，他还是愿意和我聊天的！
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当然是好朋友，好兄弟。
虽然现在没有，但未来有一天，辛灿一定会交女朋友。结婚，有自己的孩子。到那时候，自己既然有了这个世界的合法身份，说不定还能作为伴郎和孩子的干爹出席。
至于他想到这些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很高兴，心里还有点隐约的发酸。大概，可能，就是错觉吧？
盛珣抿了抿嘴巴，莫名又有点不高兴。
不过手机并没有给他留下更多不高兴的时间。在他构象到辛灿的第一个孩子是把自己叫叔叔，还是把自己叫伯伯的时候，照片终于加载出来了。
他对上了一片红色的眼睛。
盛珣愣在原地。
数秒之后，他猛地起身，前去找人：“陶丁！辛灿那边好像出事了！”
同时，他拨通了给辛灿的视频通讯，像是过往的每一个晚上一样。只不过这一次，见到辛灿的心情强烈了许多。
也唯独这一次，直到一分钟过去，辛灿都没有接通视频。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今天是在强降温下忍不住开了空调的江江……
明明热成工工（脱水）还好像是昨天的事儿；
这两天就冷到完全受不了了TT；
第45章 巷道
辛灿是在嗅到空气中的腐臭味时意识到不对劲的。
当时他终于打死了那只长了起码有十双眼睛的老鼠, 正在轻微地喘气休息。
也是这一刻，一阵风吹了过来，落在他身上。
他瞬时感到了违和。
不对、不对……
青年抬起头, 警惕地望向四周。
他很快发现了第一个怪异的地方。原本自己虽然跑到了医院后面的巷子，那一片是没有灯光，可至少能看到不远处医院住院楼上的光亮。
再有, 更加遥远的地方, 总要有路灯, 还有这个不算深夜的点的车灯。
可当下，什么都没有。
四面八方，无论哪个方向都被纯粹的黑暗笼罩。唯一能称得上明亮的，竟然是天上的星星。
辛灿抬起头, 望向遥远的星河。
上次见到这样灿烂的繁星, 好像已经是小时候的事儿了。
当时父母还只是偶尔拌嘴, 并没有发展到后续的争吵。于是辛灿也没有「既然过不下去，不如离婚算了」的想法, 仅仅觉得自己的家庭和其他同学一样。
很偶尔的时候, 他，母亲，还有辛有德会去吃一顿夜宵。等到排挡里喧闹的烟火气息被抛在身后, 他们就会一起抬头, 看一眼天空。
辛灿拿着自己上课刚学到的知识点当话题，和爸妈说：“那颗最亮的是北极星。”
辛有德对此不感兴趣, 非常敷衍地应了一声。他妈妈倒是夸了一句「我儿子懂得真多」，可等到后面离婚时, 两个人图穷匕见, 母亲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你儿子, 不跟你跟谁」。
好像辛灿是什么必须要在第一时间甩掉的垃圾似的。
那以后，空气质量一年年变得糟糕，家庭氛围也一样。夜晚的天空逐渐变得雾蒙蒙，星星成了很偶尔才能见到的东西。也只有在他穿越到末世里的那段时间，夜晚与盛珣相拥而眠，他才会在楼宇的间隙，看一眼天空——等等，末世？
某种辛灿不愿意想到的可能性到底出现了。他抿了抿嘴巴，谨慎地后退、后退——在某个时刻，骤然转过身体，恰好看到了蹲在墙上的一道身影。
红色的眼睛，背后是刺猬一样的尖刺。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发现，对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动静。
寂静的城市在这样的动静里活了过来。一瞬间，辛灿听到了老鼠「吱吱」的叫唤，听到了群鸟在拍打翅膀，听到植物在黑暗中延伸枝条。
他没再听下去。
而是拔腿就跑！
…… ……
此前辛灿听张松、盛珣……许多人说起过，七贤镇和潞城相隔甚远，光从地理上说，就是一南一北的巨大差距。偏偏两个世界的两个地方怪异地重叠在一起，像是上帝的地理知识出了错，又像是某种恶劣的玩笑。
他那会儿对这些话感触不深，此刻心头却升起了巨大的危机感。
作为《感染者》的作者，又亲身经历了与盛珣一起的罗城之行，辛灿清晰地知道，在一个自己熟悉的、了解其中各种方位细节的地方度过末世，和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度过末世，危险程度会是天壤之别！
最简单的。如果是熟悉的地方，你会知道哪里是人群聚集，一定有大量异种存在的区域。知道什么地方有可能找到食物、找到天冷之后能够用来保暖的衣物，包括其他各式各样有用的东西。
但要是陌生地方，一切就必须凭借自己去摸索。偏偏末世当中危险太多，根本没有任何试错空间！
这么说来，自己虽然倒霉地出现在这里，但也未尝不是全然不幸……
“唔！”
辛灿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踉跄一下，好在没有因此摔倒。可也是这一刻工夫，原本还被甩在身后的异种们更加逼近，近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难道就要这么结束了吗？
不，他不甘心！
根本没有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没有一丝回到现实世界的线索，没有和盛珣修复关系，怎么可以就被异种咬伤。
无论是被同化还是被吃掉，都是辛灿不愿意面对的结果。至于觉醒异能，要是盛珣就在他身边，他或许还觉得有必要尝试一下。可盛珣不在，没了他的帮助，普通人觉醒异能的概率并不算高，辛灿不愿意去赌。
千钧一发之际，他余光瞄到了旁侧倒着的某样东西。
熟悉的大小、外观，让他眼前一亮。
辛灿再度复刻了此前的画面。他没有继续往前，而是在异种们即将触碰到他时，朝左边挪了一步——足够了，在不算宽阔的巷子中，他一下子就触碰到了靠在墙边的东西！
几个月前，这里或许是某个环卫工人休息的场所。他把自己的扫把放在墙边，自己靠在另一边休息。可是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打破了人们对于「安全」的认知，大量异种出现了。
辛灿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不远处就是医院，异种爆发之前的几天，一定有大量「病人」被送来这里。
把这里变成人间地狱。
当下，他没有心思去想这一切是怎么发展的。在碰到扫帚的一瞬间，辛灿一把将其抓住，同时扫向身后！
他感受到了某种沉甸甸的东西。
是一只阿尔法鸟？还是艾普希隆鼠？总之，某个身形比较小的异种被他甩到了一边。就连一直追着他的人形异种，也因为眼前出其不意的变故而停下脚步。
辛灿有了两秒钟的反应时间。
在这两秒之中，他猛地把扫帚仍向人形异种，而后身形一转，面向背后的墙壁，踩向墙面，借力蹬起自己的身体——
而后落在地上。
辛灿：“……”
不是他托大。大学那会儿，他的体育成绩一直不错。有学期碰到的体育老师正好热衷于给学生补充「课外知识」，当时仔细给班上人讲过翻墙爬墙的办法。辛灿自己也实践过那么两回，不能说次次成功，但也的确有经验。
可现在，大约是太久没有尝试，他一下没把身体托起来。
夜风抚过身体。温度不算很低，他却感受到了刺骨的冷意。
身后又有新的动静了。老鼠和鸟纠缠在一起，发出一阵凄厉得让人毛骨悚然的惊叫。人形异种摆脱了笤帚的影响，重新迎向自己的猎物。
辛灿感觉到面颊发烫。他分不清楚这是因为对接下来场景的担忧，还是对即将发生的事的本能反应。总之，在那不到一秒钟时间，他决定重新尝试一回。
身体后退，脚下蹬起——他踩上了某个不算坚硬，但也不算柔软的东西。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好像正是前面异种的身体」，身体已经在这次借力的帮助下抬高，让他顺利地将手攀在墙头，而后手下用力，身体往上！
辛灿又听到了风的声音。
他的视野在抬高。映入眼帘的不再只是星空与黑暗的巷道，而是沉睡在黑暗里的建筑。大片大片，绵延向远方……
每个医院附近大约都有这样一片区域。环境不算很好，优点是有着足够低、让家中有重病病人，每天都要花出一笔医药费的人家去住的价格。
脚踩在墙后的房顶上，辛灿听到了铁皮房顶「吱呀吱呀」的声音。他在短暂的一瞬间做好了决定，无论如何，夜晚并不是一个适合探索、寻找出路的地方，他最需要的是一间能够保护自己到天亮的庇护所。
躲在里面，没有异种的侵扰，或者只有零星的、自己能应对的异种发现他的踪迹。一直到天亮，能够看清前路，不会在毫无意识的时候被袭击。这种时候，就可以从中出来了。
而这片出租房，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辛灿听到了前面异种不甘心追来的动静。但摆在面前的门扉太多，那异种好像也在找寻的过程中失去了方向感。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追逐的对象就在不远处一扇窗户后面站着，静静地看着自己四下翻找，最后愤怒地离开。
“呼……”
屋子里面，辛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谨慎地关上了窗户，拉上了窗帘。而后舔了舔嘴唇，开始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没有第二个人在的屋子，一眼看去也没有什么值得警惕的红色。但是，依然不是最适合自己的停留地点。
他是从窗户翻进来的，这意味着这户人家的窗子非常容易被突破。需要找一个带有栏杆网窗的人家……有了。
在找到第三个房间的时候，辛灿终于看到了满意的场面。也是这个时候，他终于发现，因为前面的大量活动，以及紧张的心理状态，自己的喉咙里正泛起一股烧灼般的难受。分不清是血腥味还是其他味道，总归是不舒服的。
可惜现在没有水，也没有任何能够让他轻松一点的东西。相反，他还必须维持着当下的警惕，等待天亮。
作者有话说：
灿哥的经历告诉我们，技多不压身（严谨
第46章 漫漫长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手机还在身上。未免让亮起的灯光吸引暗中窥探的异种, 辛灿再度检查了门缝、窗户……确保该关的全都关了，这才按开屏幕。
虽然夜幕已经降临，但这会儿并不算晚。八点出头, 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辛灿坐在落满灰尘的床铺上，脑袋慢慢朝后靠，最终落在墙壁上。
他感受到了墙壁的冰冷, 随后才是被冰冷刺激到的清醒。
青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告诉自己：“没关系, 没关系。”
他前一次穿到书中世界的时候，只能用小孩子的身体。虽然有盛珣保护他，可当时自己的体力、耐力，远远比不上如今。
就连那个时候, 他也能在末世里存活一个月。到了当下, 情况还能更糟吗？
辛灿闭上眼睛。
片刻后, 他猛地坐起身，开始在屋子里找寻各种东西。
空掉的易拉罐、摆在角落的塑料凳……一切轻便的、能发出响动的东西都被拿了起来, 放在门边窗边。
他把罐子、凳子等等物品摆成了一个小小的金字塔, 确保一旦有东西进入房间，自己就能在第一时间听到动静。
做完这些，辛灿重新回到原本的地方, 再次闭眼。这一回, 虽然心中满是紧绷和焦虑，他依然强迫自己睡去。
重头戏在明天, 今晚必须好好休整，补充体力。
…… ……
“没关系, 没关系。”
盛珣不断重复这三个字。可过度的紧张, 还是让他掌心出了一层冷汗, 手脚都冰得吓人。
就在此刻，距离他不远的地方，陶丁忽而道：“联系上了！”
盛珣瞳仁蓦地缩小，猛然转过身，看向陶丁所在的方向。
也看到了陶丁手机视频另一端的张松。
巨大的失望在这一瞬间涌上，他的心情就像是过山车一样，高高低低，起伏不停。
原本冰凉的手脚像是更冷了。胃部像是被从虚空中伸出来的无形的手拧住，竟有了那么几分反胃感。
盛珣忍受着不适，到底走到陶丁身边，开始听陶丁和张松的对话。
他听着，听着，确认了两件事。
首先，辛灿的确回了潞中。这么不愿意见到他……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盛珣强迫自己收回注意力。这时候，张松又提到了。他们分析了辛灿发来照片上的信息，能确定它的拍摄地点是潞中人民医院。
盛珣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巴。
张松：“拍摄地点，加上周围环境。我们找了当地的同事去看，能确定那只老鼠是在住院楼楼梯间一层发现的。也查了监控，辛灿当时的确在那边，不过后面追着一个什么东西出去了。
“就是医院里的设备都比较老，只能确定他离开了住院楼，后面去了哪里，就还是不太清楚。
“小陶，你给盛珣说，让他先别担心。没准辛灿就是把手机掉了呢？或者再简单一点，他刚刚和家里人吵架了，心情不好，所以手机开了静音——我也不是随口胡说，当地同事去辛灿他爸在的那层看过了，是说辛灿和他后妈闹了点口角来着。
“总之，一切冷静。咱们不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自己就先慌了神。”
他用这么一句话做总结。没想到，话音刚落下，就听到了来自另一边同事的声音。
不，不是同事，陶丁没开口。
手机往旁边挪了一点，一个让张松毫不意外地身影出现了。
哪怕隔着几千里距离，手机像素不可避免地被晚上不算明亮的灯光弄得更糟，张松也能看出来，盛珣的面色难看得可怕。
“不存在这种可能。”盛珣坚定地说，“他刚刚发了那种照片给我，不可能紧接着就失去音讯！”
陶丁、张松听着这话，同时一怔。
盛珣的脑袋其实很乱，但他还是尽量理顺思路，去和面前的几个人分析。
“张哥，你也和辛灿相处过一段时间了，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性格吧？那种让人不放心的事，他会主动做吗？不会。
“到现在都没音讯，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没办法给我们发消息。可这——就算他跑着跑着手机掉了，也可以想办法去找周围人借一下。我的号码他肯定记得，这就是他自己之前用过的电话号。
“实在不行，110他不会打吗？哪怕路人再怎么不相信他，用他们的手机打个报警电话，还是有人愿意的吧？可你们连这种消息都没收到。
“除非是他没办法……他连这么基础的事情都做不了了。”
光是想到这样的可能性，盛珣都近乎喘不上气。
“能不能让当地警察在附近找找？还有周围的医院，也都联系一下，我担心他……跑那么快，万一出车祸了怎么办？张哥，有这方面的消息吗？”
张松听着前面的话，神色已经变得凝重。到这里，他微微迟疑，暂时摇了头。
“没有，”他说，“不过，我们会留意的。”
盛珣艰难地笑了一下。任何一个看到他的人都知道，这份笑意半点没有落入眼里。
张松望着这一幕，心情复杂。
他不会忘记，辛灿决定回潞中，就是在自己说错了话之后。虽然内心来说，他依然觉得辛灿和盛珣……不过光是眼前的场面，已经足够他懊恼了。
张松说：“我们这边会努力，你还是得好好休息。”
盛珣又笑了一下，说：“我知道，请组织放心。”
明天还有新的地方要去、新的病患要面对。辛灿的安危很重要，可那些守着发病的亲属，在几十个日夜的日思夜盼后终于看到希望的人们也非常重要。
——盛珣的确明白这个道理。
可等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无数场景朝他涌来。
出了车祸，倒在血泊里的辛灿。被艾普希隆鼠咬中，已经产生了变异的辛灿……
他近乎已经睡着了。可在下一个瞬间，又重新睁开眼睛，耳边尽是自己隆隆的心跳声。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还在另一个世界时，与自己一起躲在黑暗的房间里，紧张地等待天亮的「星星」。
内心深处，一个非常糟糕的猜想已经出现了。不过盛珣暂时还不愿意面对，他努力将它排除在外，随后再次闭眼。
这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无数辗转反侧，无数浸湿了枕头的冷汗……以不知怎样的心情度过整个夜晚，阳光从东边升起的一刻，辛灿以最快的速度睁开了眼。
他其实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睡着。精神状态不算好，但似乎也不算很糟。
青年尽量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身。动作间，又被过多的灰尘弄得想打喷嚏。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弄得自己很不好受。
已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下了床，以一种莫名的心态，环视过自己待了一整晚的房间。
不管用什么样的目光看，这都是个很适合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地方。他昨夜勉强休息的床，旁边的柜子，柜子上的盆子，这就是里面的所有财产了。
也不知道曾经住在里面的人现在怎么样。
是已经成为外面异种的一部分，还是赶上了潞中这边的撤离，去了某个护卫严密的基地？
也不知道距离罗城覆灭过了多久。这里要是真存在基地，又是什么样的情形。
各种思绪在辛灿脑海中转了一圈儿。他还是轻手轻脚，把自己昨晚堆起来的「警报装置」恢复原状，而后推门往外看。
一切都显得静谧。
他抿抿嘴巴，往外离开……进来的时候，手上空空。走的时候，却另外捎上了几样东西。
从厨房里翻到的菜刀。从墙角扒拉出来的拖把棍。还有从抽屉里找出来的细绳和胶带。
三样加在一起，组成了一样让辛灿很有亲切感的「武器」。当初盛珣就是以一个精巧很多的版本防身，从外观上看，手上有长柄、有刀锋的东西很像是古代兵器中的大刀。只是真和大刀相比，刀的部位又显得太小。
再有，辛灿还找出了两个打火机，一把水果刀，被他一并揣进口袋。
做完这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到楼外。
一整晚的适应时间后，对于空气中的腐臭味，青年接受了很多。如果不仔细去想，几乎是要将其忽略。
一只脚踏上楼外细窄的巷道……映入眼帘的场景比他想象中的干净很多，并没有所处可见的尸体。比不过，以辛灿在末世中生存的经验来看，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附近很可能存在一个贪食的特殊异种，他必须赶在对方发现自己之前找到离开的方式。
只不过，对于「离开」，辛灿还有一番考虑。
他小心翼翼地确认方向，寻找地点……半个小时之后，终于找到了落在地上的背包。
就是这里。
辛灿环顾四周。
昨天，自己就是在这里被异种袭击。而在那之前不久，他杀死了那只让自己追来此地的艾普希隆鼠。
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结合盛珣、张松时不时和自己提起的七贤镇研究成果，辛灿有理由相信，自己在追逐艾普希隆鼠的时候无意中穿过了它进入本世界的通道。
从这个角度来说，想要离开，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找到那个通道。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度过了无比短暂的七天，接下来就是无比漫长的七天了……想想就难过啊_（:з」∠）_；
第47章 两个世界
没有。
提着粗制滥造版本的大刀, 辛灿在自己划定的「疑似通道存在地点」来来回回转了不下十圈，依然什么都没找到。
他的心情在发生变化。从最初的笃信，到往后的一点点迟疑、不确定。再到第十圈结束, 他蓦地停下脚步，一拳锤上旁边的墙壁。
「咚」的声响传来，与之相伴的是手上的剧烈疼痛。辛灿面无表情地垂眼看去, 见到自己左手侧面的一片红色。
他没对自己留手。一方面是发泄, 另一方面, 也是要以疼痛促使自己冷静。
不要慌张。他的目光不断左右挪动，仔细思索：再想想盛珣和张松和你提到的那些东西，七贤镇山洞里的「裂缝」有什么特性？官方是怎么确定它的方位？
——想不到。
倒不是辛灿大脑真的一片空白了。可前面听到的内容，里面包含大量和他专业没关系术语。辛灿就算能记住, 也没办法把仪器复刻过来。
回去的路迟迟找不见, 情绪倒是每分钟都比前一分钟要糟糕。
一个他不愿意去想, 但毕竟切实存在的可能性像是幽灵一样，一点点从大脑的缝隙里冒出来。
也许通道已经不见了。不论是关闭, 还是单纯地换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甚至是明明近在咫尺，却因为没有具体形态，所以他永远都不可能找到……
…… ……
“没有。”
这两个字在辛灿失踪的第二天早晨出现在盛珣耳边。
讲话的是陶丁, 但他也只是转述张松前面告知的事情。
昨天晚上, 睡不好的绝不只有盛珣一个人。认真说来，整个指挥部都陷入一种焦灼氛围。
从目前已知的情况来看, 无论是末世的进程，还是盛珣的出现, 都是依靠辛灿与他手底下的键盘。可如果辛灿人没了, 世界将走向何方？盛珣是会继续留下还是干脆消失？有太多问题摆在指挥部诸人的面前。
而哪怕抛却这些, 只说辛灿作为一个普通公民，遇到了未知的危险，这同样是需要有关部门打起精神应对的事。
经历了整整一晚的忙碌之后，潞中市传出了令人失望的结果。
“所有医院都问过了，包括交通部门。昨天晚上虽然有车祸，但并没有太严重的伤亡情况，也没有被送医的人符合辛灿的特征。”
陶丁一边观察盛珣的状态，一边把这些话转述给他。
说到一半儿的时候，他就有点想闭嘴了。原因无他，盛珣的表情实在太糟糕，他怀疑自己再多说一个字，盛珣就能直接倒下去。
好在面前的青年毕竟比他所想的坚强一点。听完陶丁的第一段话，盛珣的嗓音有点打飘，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他问：“然后呢？目前是什么样的处理方式？”
陶丁犹豫一下，回答：“正在看监控。虽然医院的监控不能提供太多信息，但沿街的商铺，交通上的红绿灯，包括当时附近车辆的行车记录仪。我们会尽力——”
盛珣问：“有考虑把七贤镇的那些仪器带过去吗？”
陶丁一愣。
他没有想到话题会是这样的发展走向，此刻用一种不明所以的目光看着盛珣。
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盛珣显得非常冷静，说：“那边有艾普希隆鼠出现，说明也存在和「那个」世界链接的通道，对吧？”
陶丁：“理论上是这样。”不过，和七贤镇不同，潞中说是小城市，里面居住的人口也有那么几百万了。所以，很多在七贤镇旁边山岭上能做的实验在潞中做不了。
目前也没有解决病毒的实质性手段。对于诸如潞中这种情况，一般来说，官方会采取类似于永城这边的处理方式：给病人治疗，对周围环境进行一定水平的消杀，然后广泛宣扬禁止触碰野生动物。
再有，就是给当地医院下发通知，三令五申地强调，遇到某些情况，必须上报。
盛珣看着陶丁，一字一顿地说：“艾普希隆鼠能过去，那辛灿呢？”
陶丁：“……”
盛珣：“我想象不到，他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才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陶丁，你说有没有可能，在追艾普希隆鼠的过程中，辛灿「过去」了？”
陶丁哑然。
他有点说不出来话，不知道该认为盛珣的想法太大胆还是其他。
片刻后，陶丁还是开口了：“目前来看，这种可能性不高。”
盛珣静静地看着他。
陶丁客观分析：“你说的这种情况，在七贤镇的小组也有想过。不过，在不能确保另一个世界的安全性，以及「通道」本身的稳定性之前，组织上肯定不会让活人来做这方面的实验。所以，据我所知，七贤镇是用一些仪器，包括动物去尝试「咱们世界的东西能不能进入对面那个世界」的可能性。”
这就是盛珣意料之外的情况了。他双目紧紧盯着陶丁，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陶丁：“都失败了——仪器会报废掉，动物也会失去生命体征。唔，也有可能仅仅是因为动物身上的仪器也跟着报废，所以我们没办法继续检测。”
话音入耳，盛珣的面色开始发白。
陶丁：“具体的我也没办法解释太清楚，但是有一点吧，咱们两个世界虽然有「通道」，但并不是真的能毫无阻碍地双边互通了。这应该算是一个好事？但也没有太好，毕竟那群异种来咱们这边可是没什么阻碍。”
盛珣低声说：“还有我。”
陶丁嘴巴抿起来一点。他不想把眼前的青年与恶心可怖的异种联系在一起，但盛珣说的其实没错。
陶丁选择忽略盛珣的话音，继续解释：“可以理解成，有一股力量在阻挡咱们这边的东西过去。不过，也有一些人提出不同观点。他们觉得，其实这股特殊力量对那个世界的限制反倒多一点。毕竟异种虽然能过来，但是当它们死亡，紧跟其后的就是「消失」。从这个角度来说，起码咱们是把仪器实体传送过去了。
“那些会在咱们这边「消失」的异种真的是异种吗，还是某种更加特殊、未知的……哦，这就扯远了。
“总之，”陶丁总结，“就算辛灿真的碰到了那边的通道，我也希望他没有进入其中，而是错了过去。”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沉默。
陶丁看着盛珣的状态，也有点不忍心。
他想，要不然还是给盛珣一些时间，让他来接受眼下的事实吧。
又想，不管怎么说，还是希望辛灿……
“可是，”盛珣忽而开口，嗓音轻飘飘的，像是在做梦，“辛灿之前去过那个世界。”
陶丁：“……”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盛珣。
在他的目光下，盛珣露出一个苦笑，说：“对，他去过那个世界。我之前不是说过，我在杀死李钺之前，是被他用一个孩子威胁了吗？那个孩子就是辛灿。”
…… ……
这是第二十圈。
日头一点点上升，此时已经抵达最天空的最顶端。
明明已经入秋了，但在反复地走动中，辛灿额头上还是多了一层汗水。
他的双腿已经开始感受到沉重。即便如此，辛灿依然在反复地走着。
他给自己加油打气：不会的，不会是那种糟糕情况。虽然我不记得裂缝有什么移动规律，但换个角度来说，像「带来异种的裂缝会移动」这么有记忆点的事情我都毫无印象，这是否能侧面表明，其实那玩意儿就是不会动的？
我只是需要更加耐心，找到正确的角度。
这种时候，沉重的背包就成了值得庆幸的东西了。
辛灿从里面拿出了飞机餐里的水、面包。一边继续走动，一边吃东西喝水，补充体力。
这个时候，他再次肯定，当前情况的确比当初自己与盛珣在一起时好了不知道多少。至少他很确定自己手上的水是可以喝的，也不用多么艰难地去获取。不像之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箱没有被压在坍塌建筑下的水，还没来得及喝呢，就被其他人抢走。
不过「其他人」也不算幸运。他们当着辛灿和盛珣的面儿拧开了那提水，一边嘲讽他们，一边痛痛快快地喝了下去。结果没过几分钟，喝了水的人全都变异了。辛灿和盛珣废了好大力气，终于从一群异种的袭击中逃脱。
临跑走前，辛灿留了个心眼，拿走一个矿泉水瓶。
等到了空旷地方，一大一小对着空瓶子观察。不一会儿，发现了藏在瓶子底部用东西沾起来的针眼。
这么一幕，让辛灿和盛珣遍体生寒。他们完全想不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世界已经沦为炼狱，竟然还有人去推波助澜……
“哗啦啦……”
时间回到当下，有动静从辛灿身后响起。
辛灿喝水的动作蓦然停滞，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
第48章 路上
熟悉的危机感再度涌来。只不过这一次, 要显得比昨晚缓慢、静谧很多。
除了最前面一声「哗啦」的动静外，再也没有泄露出分毫痕迹。
辛灿眼神晃动一下，不动声色地拧上矿泉水瓶, 余光落在身后。
——并没有什么东西的影子。
也许……一切只是自己神经过敏？并没有某样怪物在暗中窥探着他，刚才听到的只不过是风吹过塑料袋的动静？
他心里涌出这样的念头，眼睛对周围的观察却一点没有平息。
趁着当下的警惕, 不光是身后, 就连身前、身侧, 所有地方，都被他看了一遍。
一切都和早前没什么差别。正午的阳光下，搭起墙壁的砖块呈现出一种陈旧的深色。岁月留下的所有痕迹在上面显露无疑，小孩儿玩闹时在上面刻下的划痕, 其他人靠在墙边休息时无意中弄出的磨损。还有某种更多、更密集, 分布在整个墙壁上的痕迹。
大约是觉得危险警报解除, 站在巷子中央的青年慢吞吞地从身后挪过背包，把喝了三分之一的矿泉水塞了进去。
不光如此, 他还开始在背包中翻来翻去, 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某个存在于暗处的东西开始观察着这一幕。在它看来，辛灿已经从一个「饱含戒心的猎物」，变成「毫无戒心, 很容易抓捕的猎物」。
这个认知, 让它挪动的速度加快、加快。不多时，辛灿就察觉到了自己前方拐角处涌现的绿色。
他正好拉上背包拉链。
喉咙再次变得干涩起来。不再因为口渴, 而是纯粹被紧张攻占了心神。
还好——他想，还好没有在听到背后动静的时候直接选择往前。过往经验告诉他, 要是真这么做了, 八成会对着某样东西自投罗网。
可此时出现在眼前的东西, 同样让他脊背泛起一片凉意。
如今回想，双方在昨天晚上已经打过交道。那是某种藤蔓植物，要是有过去生活在这条巷子里的人看到它，没准会意识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正是过往天天都要见到的葡萄藤。
在末世开启的几个月之后，它肆意地用巷子里外的血肉供养着自己。到如今，原本绿色的藤蔓、叶片已经呈现出一种泛着血光的红。
现在，又到了捕猎的时刻。
跑！
没有多余的动作。分辨出相对安全的方向，辛灿再次迈开步子！
他每一步都迈得极大。没再抛弃背包，身体却依然像是某种灵巧的丛林动物一样在地面上快速挪动。
其实已经很累了。体力的消耗达到某个临界点，这也是躲在暗处的捕猎者选择现身的原因。可是辛灿知道，那片植物绝非自己能够应对的存在。遇到了，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跑！
——可如果，跑不掉了呢？
情况与昨晚不同。
没有落在地上的鸟和老鼠，贪婪的藤蔓不曾被鲜活的血肉引去注意力。它全心全意地追着辛灿而去，大片藤蔓在墙壁上、地面上蜿蜒，像是成百上千条红绿相间的蛇。
距离巷口还有一段距离。这个时候，已经有藤蔓来到了辛灿身边。
辛灿目光不动，连脚步都没有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继续跑！
不能停下！不能放松！
可、可是——
在脚踝被勾住的一瞬间，他还是踉跄了一下。
好在辛灿反应极快。就着身体朝前扑的动作，他转过手上大刀，狠狠将其落在自己后方！
刀锋与巷道中的捕猎者相撞，青年听到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藤蔓在他眼前断裂，浓稠的红色汁液像是鲜血一样从中涌出……他近乎反胃，却还是借着刀锋传来的力道，重新稳住自己的身形，再度开始往前！
葡萄藤则被辛灿的动作激怒。霎时间，更多枝叶朝着辛灿所在的方向涌来。
如果从上方俯瞰这一幕，观看者恐怕会疑心自己见到了一片绿色的浪潮。它们追逐着最前方的青年，想要将其覆盖、淹没。
浪潮即将要成功了。
虽然砍断了一截葡萄藤，可是更多葡萄藤紧接着来到了辛灿身侧。他最初还能应对，很快却自顾不暇。偶然侧过头的时候，他的目光直直与一个挂在葡萄藤上、身体被刺穿的京巴撞在一起。
京巴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蛆虫从它的眼睛里爬出来，像是在对辛灿宣告：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以后会成为的样子。
但是，不！
辛灿咬紧牙关。
他不会死在这里！他要回去，回到与盛珣一起经营的家里。他要告诉盛珣，很抱歉让他觉得难受了，以后两个人会去探索新的相处方式。再有，他——
「呼」的一声，一团火焰从辛灿手中升起。
他的心脏在剧烈跳动，每次心跳都像是一声惊雷，砸在辛灿耳边。
他当然没有异能。创造出这团火焰的，是今早从旁边小楼中找到的打火机，加上背包里的一件衬衣。
虽然只是看到墙上痕迹，而后生出的有备无患心理。但此刻真的用上了，辛灿还是觉得庆幸。
手上的火焰燃烧更加剧烈了，热浪几乎要触碰上辛灿的衣袖。
他猛地将火球扔向藤蔓。植物怕火的天性摆在那里，纠缠不休的藤蔓在转瞬之间被逼得后退一米有余。
辛灿抓住这个机会，毫不犹豫地继续朝前跑去。
风在他耳边吹过，脚下是越来越宽阔的路。
终于，在前面的火球燃烧殆尽，葡萄藤反应过来、继续追击之前，辛灿跑出了小巷。
映入眼前的是一片高楼。
除了医院之外，这里还是整个潞中最繁华的商业区。辛灿深深知道，当下绝对不是能够轻松的时候。
大量红色的眼睛在他出现的一瞬间落在他身上，就连追出巷子的葡萄藤也要因此掂量。
怎么办，怎么办？
青年一边大口大口喘气，一边望向四周。
他看着街道上横冲直撞的车子，看着几个月过去依然开启的车门。视线在当下时刻变得无比清晰，他甚至看到了某台车中仍然插着的钥匙！
辛灿眼前一亮。只是，他的视线又迅速变得暗淡。
不行。
青年冷静地判断。
为什么几个月前的潞中人民选择弃车离开？当然是因为车上不够安全。
虽然四周都是遮挡，但某种程度上说，除了遮挡之外，那也是一面面把人围困其中的「牢笼」。
一旦进去了，就只有被困死一条路。
再有，没看到路上那么多车撞在一起吗？真上去了，他就是进退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异种把自己围住的猎物！
既然汽车是这样，那么……
有了！
辛灿眼前一亮。
他冲向路边，以最快的速度抄起一台倒在地上的自行车。
这时候，从旁边写字楼里出来的异种已经距离辛灿很近，即将到他身侧。
明明是极为危险的时候，辛灿却表现出了惊人的冷静。
他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了对自行车的检查，确保它没有上锁，链条也没有损坏。而后，辛灿长腿一蹬，踩了上去！
骑着自行车的青年，在凌乱拥堵的车道间隙向前狂行。
他身后，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异种展开了对辛灿的追逐。
辛灿心中叫苦，脚下动作却一点儿都不停，同时大脑快速分析：作为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当前的商业街，不远处学校，还有学校附近的居民区……每一个地点，其中都会有大量异种存在。
最好的办法是找个电动车。可惜与随随便便就能骑的自行车不同，要用别人的电动车，起码得找到钥匙。
虽然有前面的那把插在方向盘上的车钥匙在前，辛灿依然觉得摆在自己面前的希望不大。他暗暗把找电动车的事记在心里，大脑的更多空间则被用来思索另外一件事情。
虽然附近三站路的地方都不会少了人影，但是，有没有哪个方向的人会相对少一点？
东南西北四个字在辛灿脑海中过了一圈。他想到自己过去在潞中生活的经历，想到已经告破的罗城基地……罗城基地是怎么建起来的来着？对，一开始，官方先是号召人们进入地下防空洞，方便日后统一管理。等到情势稍稍稳定了，这才在地面上建起基地。
在基地沦陷的时候，一期工程才刚刚完成。如果再给罗城的人们一点时间，他们未必会在和异种的斗争中毫无还手之力。哪怕李钺不要那么狠心地拿走所有东西，基地都有重建的可能性。只可惜，世界上不存在这样的「如果」。
说这些就扯远了。辛灿一边继续踩着自行车，一边强迫自己考虑当下情况。既然罗城的基地是以防空洞为基础，潞中这边很有可能也一样。既然这样，防空洞所在的西北方向是肯定不能去了，毕竟肯定有大批听到广播的人赶去那边。当下环境，辛灿没办法去赌潞中是否真的存在一个基地，基地又是否破灭。
剩下的，南边、东边……好像也不需要犹豫。毕竟他现在所在的商业区本身就在偏东的方向。一直往前走，是抵达郊区最快的途径。
想通此节，辛灿头脑一清，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时间都在路上度过。
那些追在他身后的异种，有的追着追着放弃了，有的追着追着和其他异种打了起来。另有一些倒是坚定往前，也的确给辛灿造成了一些麻烦。好在到最后，他还是将它们甩开。
道路两侧的楼越来越矮，马路显得越来越宽，人烟开始稀少。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安全。人少了，另外的异种却开始增多。各种动物、植物……可以想见，只要辛灿继续往前，就总会进入它们盘踞着的领土。
好在至少眼前这个晚上，辛灿不用面对这些。
日头开始西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他找到了一家加油站。
自行车不用加油，站中的便利店却很关键。辛灿此时已经接近精疲力竭，迈入其中的时候，近乎站立不稳。不过，他还是提起警惕，确认完便利店里没有其他东西在，这才放纵自己坐在地上，又捡起滚在地上的一瓶苏打水。
作者有话说：
V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早上好——
第49章 加油站
虽然喉咙已经是火烧一样的难受, 但在拧开瓶盖之前，辛灿还是把瓶身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毫不夸张地说，他眼前正在一阵一阵地发黑。虽然有身体底子在, 但一整天的体力消耗，加上巨大的心理压力，辛灿肩头像是压着一座山, 眼看就要将他击垮。
但是, 不行。
青年靠在货架上, 手指无意识地解开了自己手机上的锁，在其中翻来翻去。
虽然距离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将近整整一天，但在这一天之中，他并没有频繁地拿出机子, 这让辛灿的手机电量维持在一个可喜的数值。
56%。
没什么用。反正他也不可能用它和任何人联系。
现在的动作, 纯粹是活动一下握了大半天车把手, 到现在有些僵硬的手指。
辛灿的确是这么想的。但等他回过神，却发现, 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点开了与盛珣的聊天记录。
也是这会儿, 他才意识到，自己前面把那张照片发给了谁。
为此，辛灿有短暂怔忡。他很快笑了起来, 却并不是因为喜悦——心头盘绕着太多事情, 辛灿自己都脑不准他为什么要笑。唯独能确认的是，他知道, 此时此刻，盛珣一定非常担心。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笑意从青年面孔上收敛。他垂下脑袋, 嘴巴抿起来, 指尖开始往下滑动。
这段时间, 两个人的文字聊天其实很少。更多还是视频，最多是中午互相发一下他们吃了什么饭。
是很无聊的举动，可当时做起来，却觉得无比寻常。当然了，辛灿也承认，自己对午饭的上心程度是比不上早饭的，毕竟一个盛珣只是看，另一个盛珣却相当于是和他一起吃。
从这个角度出发，午饭摆盘漂亮就好。
如今一张张看过去，他的肚子跟着开始「咕咕」叫。
辛灿面皮抽动一下，抬起眼睛，开始环视四周。
外面的天色更暗了，连带的便利店也变得昏暗。
好在并不是完全漆黑。他还是能找到一些东西的：滚落在货架最底下的火腿肠，货架边角缝隙里卡着的一袋方便面……不用说，在末世刚刚开启的时候，有其他人停留在这个加油站，或是直接吃掉，或是带走了大量包装食物。能留下的，都是紧急撤退中的零碎物件。
辛灿把它们搜集起来。没有热水，好在天气也不是全然的冷。他撕开烤肠，又把方便面掰碎、撒上调料包，配上刚才喝了大半的苏打水，凑凑合合地给自己准备了一顿晚饭。
味道谈不上好坏，就是吃的属实有点凄凉。
辛灿手指又在手机屏幕上碰了碰。不多时，一段盛珣的语音传了出来。动静很小，毕竟音量被压到最低了。但还是能清晰地飘在辛灿耳朵里，是：“看起来真不错，我都想吃了。”
按理来说，接下来就是他自己的回答：“是吗？那你早点回来，我给你做。”
盛珣呢，听到这里，就会直接把视频拨过来了。等到接通，他会听到青年的一串笑声，看到对方亮晶晶的眼睛。好像只是「见到辛灿」这件事，就足够让盛珣高兴。
唇角挑起来，很快又压下去。「盛珣这会儿一定担心坏了」的认知再度浮现，辛灿很想找点理由，说服自己，其实自己的情况还算不错。可事实上，再怎么乐观也得面对一个事实：加油站不是能长久停留的地方。
前面已经说过，这里的绝大多数物资早早就被人带走了。留给辛灿的是一个暂时能够容身的地方，以及思考前路的空间。
这里位于城市和乡村的交界点。再往前不远，各种楼房就会彻底消失在辛灿眼前，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农田。而这样的植物密度，势必会滋生大量异种。那么，他还有必要继续前进吗？
或者，如果不继续前进的话，自己要怎么办？
……不知道。
虽然是意外情况，但此时此刻，他的确已经距离医院很远。再回到那条巷子里，成了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
再说，难道他真的要回去吗？前面自己砍断了葡萄藤的多个枝节，还放火烧了它。辛灿很肯定，自己再回去，那玩意儿一定不会像是之前那样先观察一早晨再下手，而是在他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跟着出现，要辛灿好看。
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真正摆在辛灿面前的难关是，自己已经在巷子里走了二十多遍。前面几次可能是有疏漏，但越往后，辛灿就越注意不能放过每一个边边角角。等到藤蔓出现的时候，他可以很肯定地说，只要通道还在巷子里，自己就不可能忽略它。
除非它不在——这还是好一点的情况。毕竟通道不在，自己无法进入就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但也不是完全失去希望，毕竟第一个没了，还能有第二个、第三个。
要是通道明明在那里，自己却还是无法进入，那才是真正的绝望。
不过，认真想想，辛灿觉得这种可能性不是很高。
如果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说不准这会儿已经绝望了。但他又不是第一次，前面的经历告诉他，自己和盛珣都可以从这个世界离开。那么，答案还是第一种？
通道、通道……
目前已经知道的通道是两个。首先是永城那边，自己的情况暂时不论，盛珣出现的地方应该就有一个出口。
但其中也存在问题。首先，这么长时间过去，都没听说附近有什么人或者小动物失踪。从这个角度来说，辛灿觉得那个通道很有可能像是医院那边的出入口一样，已经关闭了。
再有，虽然出口在永城，但那边通道的入口可是在罗城！而潞中和罗城的距离……辛灿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可以洗洗睡了。
那么，有没有比较靠近的地方？
辛灿舌尖抵着上颚，把颚骨弄得发疼。
他心跳越来越快，眼睛越来越亮。
有！
青年猛地直起身。要不是担心动静太大了，有可能引来附近异种的注意力，他甚至想现场唱个歌、跳个舞。
潞城！潞城那个超市！里面有去往七贤镇的通道！
诚然，从这里去潞城，道路远比回到医院要漫长。但辛灿能肯定，潞城的通道并没有关闭！一直到今天——昨天——都有大量变异动物在从中进进出出。只要能找到它，就有离开的希望！
他的血液都开始发烫，脸上带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不敢恭维。这才轻轻咳嗽一声，收敛了神情。
只是唇角还是勾起来的。
冷静，冷静啊辛灿。就算有了目标地点，你要做的准备依然还有很多。
从这里去潞城，虽然你大概知道方向，但最好还是搞一张地图。还有，道路选择上，是走高速还是低速？交通工具是不是需要再挑选一下？今晚就算了，明早起来，就着阳光，一定要把整个加油站里里外外搜索一下，看有没有其他能用上的东西。
转眼时间，辛灿就给自己列了数条工作目标。
同时，放松的心情，也让倦意倏忽涌上。
他慢吞吞地打了个呵欠，从背包里取出换洗衣物中的外套，将其披在身上。而后，就以当下虽然有点别扭，但好歹是被货架完全挡住。真有个什么意外状况，多少有点反应时间的姿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还是太累了。
和昨晚一样，虽然情况恶劣，但当下有没有第二个人在，连分出一个人去守夜都做不到。既然这样，不如抓紧时间好好休息。只有体能充沛，才可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到来的危险。
呼呼……呼呼，睡觉！
…… ……
盛珣刚刚结束今天的所有病患治疗。
一从病床前离开，他就找上陶丁。没多说话，但是光是看眼神，也能看出他对陶丁抱有多大的期待。
好在陶丁并没有让他失望。
略有不忍地看着眼前的青年——这才多大工夫，盛珣的状态怎么比早上那会儿还糟糕一点？脸色更白了，脚步都晃晃悠悠的。只有一双眼睛，依然带着神采。
不过，但凡他吐出一点让盛珣失望的答案，那点神采恐怕就会迅速熄灭。
陶丁说：“上头已经批下来了，仪器正在路上。最早今天午夜，最迟明天早上，东西就能到潞中。
“到那时候，一定能检测出那边的通道在哪里。虽然仪器一旦经过通道就会报废，但专家组讨论过了，咱们还是能想办法送点东西过去。就算东西本身对辛灿没什么作用，也起码能传递个信息啊！只要他还在那里，就能确定通道的方位。
“按照你的说法，他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次两个世界之间的穿梭……”一顿，陶丁到底没把那句「之前为什么不上报这件事」说出口。有些事，不用讲得太清楚。
虽然辛灿和他的经历本身就非常玄幻了，但谁愿意让这种玄幻更上一层楼？过去一段时间，盛珣的努力和辛苦，辛灿那边的配合，陶丁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继续往下说。
“只要知道通道的位置应该就能再想办法回来。你就放心吧，也注意身体。不要他回来的时候好好的，你倒是累垮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50章 评论区
听着陶丁的话, 盛珣嘴巴张了张：“好。”
他答应了，可陶丁并没有因此放心，看向盛珣的目光依然带着担忧。
后面的情况证明, 他的担忧并没有出错。时间更晚，一行人分发盒饭的时候，盛珣明显没有胃口。匆匆扒拉了两下, 就说自己已经吃好了, 这就回房休息。
陶丁：“……”完蛋, 更担心了。
可别辛灿那边还没音讯，盛珣也要跟着倒下去。
他正这么想着，忽然见盛珣转过头，认认真真地和自己补充：“专家和仪器到了之后, 不管几点, 都和我说一声。”
陶丁抿抿嘴巴, 点头。
盛珣看起来还是无法安心。只是事情走到这一步，也的确没什么能让他改变的地方。到最后, 盛珣只能像前面说的一样先回去休息。
可等到了房子, 无论和自己说多少次「没关系，辛灿不会有事」，心情都无法静下。
照旧会想到很多可怕的画面。时而是过去在末世经历的重演, 时而是从《感染者》中描写发源出来的想象。
哪怕盛珣明确知道, 再这么下去，陶丁说的“辛灿还没什么, 你先倒下去了”很有可能成为现实，他也没办法改变。
不断给病患们治疗本身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了。只是在此之前, 每天早晚, 总有一点能期待的东西。好像是一个用干净身上电量的机器, 总算等到能够充电的时候……只是现在，他的「充电器」不见了。
心情越来越沉重。
慢慢的，盛珣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下去。他拿出了手机，预备随便看点什么打发时间、转换心情。这种时候，各类短视频APP就是首选了。可就是这样的首选，让他越看越觉得空虚。
有人从房门口经过。听到动静的盛珣猛地起身，一句「是不是有消息了」都到了喉咙口，门前的脚步又离开……他失魂落魄地重新躺下来，再看手机，竟然已经因前面那一刻的动静退出短视频APP页面，打开一个新的软件。
有盛珣很熟悉的图标，他曾经对着这个软件度过慢慢长夜。
是辛灿连载小说的地方。
这个认知冒出来，盛珣仿佛被烫到一样将APP退出。
不是因为介意辛灿写了什么。如果是他刚刚听到「其实你只是个小说人物」的时候，盛珣是会在乎的。但现在，他亲自经历了与辛灿想处的日日夜夜，盛珣很清楚，辛灿并不是抱着害他的目的把他创造出来。相反，他「诞生」的时候，带着辛灿浓浓的期待。
他给了他很多美好的祝愿，只是接下来的发展事与愿违。
这会儿再觉得难以面对，是因为另外的原因：虽然没有再问过《感染者》连载的情况，但对接下来的发展，盛珣还是知道一二的。他能想象的到，看到一切都是李钺做梦的那个结局，读者们的情绪会有多糟糕。到时候，对辛灿这个作者的负面言论一定不会少。
但是……
不知不觉间，手指竟然又挪了上去。
虽然知道故事发展，但他其实并没看过辛灿具体写了什么。
在辛灿不知所踪的现在，他的文字，就成了最能接近他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盛珣的心脏开始「怦怦」跳动。他逐渐面对一个事实：不管怎么说，我是想看的。
那就看吧。
抱着「打不了忽略评论区」的想法，盛珣点开了《感染者》。
…… ……
“世界是什么？只是一场梦而已。”
“而我是梦里的人。现在的幸福，之前的麻烦，全都是我在做梦。”
“怎么回事儿？”
“抬走吧，又疯了一个。”
“新人，这本小说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有点看不懂。”
“这种时候怎么还有新人？友情奉劝一句快跑，作者根本就是在玩弄人。”
“+1”
“+2”
“+123456”
……好吧，盛珣还是点开评论区了。
最开始的确是个意外。他看着页面上的标注，明显发觉，李钺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那一章的评论明显爆棚了。之前章节里最有梗的话也不过有三四百条评论，但李钺直面「我就是在做梦」的几段，每段评论都突破「9999」。
他没想看的，毕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里面的一定不是好话。
但奈何盛珣现在用的，本身就是辛灿淘汰下来的旧手机。而既然是旧手机，就有一个特性，卡。
在页面凝固在做梦那几句话章的时候，盛珣就感觉到了不妙。他屏住呼吸，潜心等待……得了，最终还是看到了。
不过情况比他预计的好一点。
大面积的咒骂并没有出现。最开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问号，紧接着是像上面一样「李神在做梦，我也在做梦，全世界都在做梦」的神神叨叨。
其中也有一些人在骂「垃圾作者，还钱」，但或许因为之前的心理预期太低，看到这样的话，盛珣竟然感觉也还可以。
在一片「毒文，毁我青春，废我钱财」的吐槽里，盛珣屏住呼吸，继续往下滑。
最初的那一关过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显得很容易。他熟练地掠过那些「垃圾」「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坑了」「不想写你别写啊」，再往下看，情况就变得不太一样。
“卧槽卧槽卧槽，你们别光骂啊，去看后面的更新！！”
下面回复：“还看个鬼啊？让这垃圾作者继续骗我钱？”
后面跟着点赞，还是9999+
但紧接着，又是一句：“卧槽……你们看后面了吗？太恐怖了。想到前文，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复：“不是，你们是组团来的吗？”
“下群了吧？”
“怎么回事儿，骗人花钱能不能少点套路。”
“点开这篇烂文是我今年做的最错误的决定，有毛病啊主角都能写死。”
再往下：“卧槽……主角还真不一定死了。”
回复：“也对……得看到底谁才是主角。”
其他人：？？
好吧，他们承认，自己的确有点兴趣了。
光说「兴趣」可能也不恰当。主要要是后面内容没看，好像就没办法理直气壮地继续骂。
但是，让他们给这篇文花钱，好像又有点难受。
这么纠结着，还没决定到底看不看文呢，系统提示先弹了出来。
说是所有在425章评论的人，全都收到了作者赠送的红包。
此时作者本人当然不在线，作出这个操作的是张松。
他前面已经有了“被更多读者看到、任何的内容「优先级」会更高”的猜测，这会儿眼看病毒还在，自然又一次往这个方向考虑。
单把后续内容发出去还不够。看着明显暴跌的订阅率，张松一边为辛灿担心，一边觉得头疼。
他考虑过是不是把后续内容免费发出去。就算有辛灿和网站签的合同影响，在国家机器面前，那也不会是问题。
后来没那么做，纯粹是因为张松觉得应该延续辛灿前面的模式。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关窍？说到底，他们对末世、病毒形成的原因还了解太少。在没有进一步的发现前，还是什么都改动为妙。
至于前面长达一个月的断更的影响，还有好不容易看到自己追的小说复更了，内容却是主角发现自己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的暴击……张松经过了严谨的考虑，决定给所有还在追文的人发红包。
意思是“知道你们在意之前的内容，但我也真的很希望你们往下看，就当请你们了”。
这个做法有用吗？后台数据表明，应该是有用的。
在红包发出去之后，评论区更热闹了。有人说这点钱根本比不上自己的精神损失，再有，前面那几百章好歹花了大几十呢，这么几毛钱就想把人打发了吗？不可能。
也有人微妙地get到了张松的意思，直接拿着钱去买下一章、在下一章留言……乐了，红包竟然又来了。
这些「成功」经验被分享到前面的段落评论里，构成了盛珣所看到的9999+的一部分。
订阅量慢慢增长，后续章节终于也开始热闹。
这时候，抱着好奇心跑过去一探究竟的人们：“卧槽……”
“卧槽。”
“怎么说，感觉作者在戏弄我，但是我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看到回忆前文那段我头发都炸了。女朋友和我说话，先问我为什么长高了。”
“救命……所以我看了这么久的李神其实不是人？是个异种？？”
“之前我就想说来着，但看其他人都没提，就觉得自己也别ky了。但你们真的不觉得李钺的好多行为都特别人外吗？他根本不像是一个在正常环境里长大的人类。而且明明最开始那两章他还是有紧张，担心别人，这种心理活动的，后来都没了。”
“咳咳，我那不是以为作者前两章写拉了吗。”
“所以作者真的下了一盘大棋？”
“心情很复杂。看着人类主角搜集物资升级是一回事儿，但看着一个怪物异种……我需要静一静。”
类似这样的声音还有很多，出发点也大抵相同。
对一些读者而言，《感染者》这本书投映的是他们内心最深处、最难以见人的一面。
明面上，他们可能是某个公司的普通职员，是某个女孩儿身边不算多么温柔体贴，但也能过得去的男友。可私下里，他们看着一部主角「杀伐果断」的小说，由衷地希望自己是其中主角。好像闭上眼睛，他就能像是李钺一样，在末世里横行四方。
虽然他们没有异能，但不妨碍他们代入啊。如果自己真的是李钺，那些收获先不说，对送上门的艳遇，他们肯定不会像李钺那样冷眼以对，而是……哈哈哈。
之前拿「心中无女人，主角自然神」玩梗，现在觉得脸「啪啪」的疼。
代入一个模样小帅，能力超群的异能者，对这些读者来说没什么问题。可代入一个在李钺死后从他鼻孔里咕叽咕叽出来的不明生物，还是有点过于超前了。
“我说怎么李神对队伍里的妹子那么无动于衷，原来人家根本不是人……”
“之前的我：李神到底是不是男人，是的话就上啊。现在的我：原来李神真的不是男人。”
“笑话竟是我自己。”
玩梗的评论再次出现。虽然画风变化，但也是评论区氛围回温的标志。
不过，在此之外，还是有大量觉得结局太过突然的声音在。
这个时候，《感染者》的第二部分《研究所》开始连载了。
作者有话说：
竟竟然还有一更哎⊙▽⊙
虽然是工作日但也是周末，所以三更啦；
明天见；
第51章 计划
原本以为虽然结局很震撼, 但毕竟有点点烂尾的读者：“……”
什、什么叫「第二部分」？研究所又是什么东西？
抱着这样的疑问，他们点进了新更新的章节。反正评论就发红包的潜规则还在，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
原本以为会看到前面那个咕叽咕叽的往后发展。是在李钺之后, 碰到下一个寄生宿主？还是干脆倒退时间，去写写它的起源发展？很遗憾，都不是。
在快速扫过《研究所》前两章之后, 读者得出这个结论。一时之间, 对新章节的兴趣消散大半。
但也有人留下了。留下的人在评论区叽叽喳喳：“不错啊, 开局团灭。”
“主角好像是个好人，没意思。”
“没意思你还看？”
“反正也不花钱。”
“这不是挺好的。整个山上都只剩下新主角一个人了，我倒要看看他能活几天。”
“都看这种小说了还不明白？他肯定马上就遇到人了，不管是把人留在山上还是和人一起下山。”
“卧槽, 难道我终于能在这本小说里看到女主了吗？”
“我觉得不能, 作者明显是个寡王。”
最后两个字映入眼帘, 已经关了灯的房间里，盛珣忍不住笑了一下。
沉重的心情终于得到了一刻舒缓。虽然这点舒缓不光出现得突然, 消失得也很快。但至少, 他对辛灿的担忧中，终于有那么一个部分稍稍平息了。
的确有很多人对《感染者》的后续发展不太满意，但也有满意的人。等辛灿回来, 盛珣就能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
此前辛灿是用无所谓态度, 提到“没事。这种发展和读者预期的不一样，又结束得太快。就算前面有铺垫, 铺垫也不是很够……”一副对读者的强烈抗拒很有心理准备的样子。但是，在盛珣看来, 作为一个作者, 辛灿肯定还是希望自己的作品被认可的。
前提是, 辛灿可以安全回来。
大约是这种念头太强烈，等到时间更晚，盛珣开始萌发倦意、进入梦境，看到的都是辛灿重新出现的画面。
有时候辛灿会笑着告诉他，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末世根本没碰到什么异种怪物，出来得平平安安。
有时候辛灿会和他打视频，话音之间透露出自己根本没有离开过永城，更不用说后面的惊险经历。
再有时候，他看到的却是躺在病床上，生死不知的辛灿……
这就无疑是噩梦了。盛珣面对着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只剩下微弱呼吸的辛灿，完全陷入手足无措状态。
他想用自己的异能给辛灿治疗，可无论投入多少异能，结果都是石沉大海。
陶丁他们请来了医疗行业很有名的专家教授。所有人一起会诊，说着盛珣听不明白的专有名词，讨论辛灿的情况。
这也就算了，还有梦中梦。他一时见到辛灿醒来了，一时又发现前面的场面就是自己一厢情愿。
一晚上过去，盛珣心力憔悴。后面在生物钟的作用下睁眼了，他的精神依然有点恍惚，迷迷瞪瞪地看着天花板。
游走的思绪一点点收拢、回笼。某一刻，他猛地坐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衣服、洗漱，然后去餐厅找陶丁。
陶丁还没来。
盛珣失魂落魄，开始吃东西，脑海里却依然不断重复辛灿的名字。
他在那边是什么情况？潞中对应的末世世界会在哪里？按理来说，辛灿既然过去了，那他应该能想到「通过同样的通道，我可以回去」的道理，可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回来。
这说明了什么？是不是说——
盛珣还没来得及被自己想法之后的可怕可能性骇到，忽然听到陶丁叫自己的名字。
他蓦地抬头，看着匆匆走进餐厅的陶丁。
见了他，陶丁很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快速说：“你果然在这里！潞中有消息了，我想着你不是要第一时间告诉你吗？就去房间找你，结果……”
结果盛珣没在。陶丁明明知道不至于，却也在那一刻升起了巨大的担忧。好在后面搭档提出来，这个点，盛珣也有可能已经去吃饭了，他才又匆匆过来找人。
这次就找到了。
他庆幸，盛珣却来不及体会陶丁这些心理活动。他单刀直入，问：“消息？什么消息？”
“……”陶丁斟酌。
他没直白说话，可这幅态度已经能够说明问题。
盛珣的面色微微发白，整个人近乎站立不稳。
原本以为自己昨天晚上已经梦到了最糟糕的地方，可眼下场面却嘲讽他，原来他以为的「糟糕」，根本不够现实状况的万分之一。
他们失去了与辛灿的联络，很有可能再也找不到辛灿的消息。
他一个没有异能的人，独自行走在末世当中……盛珣被这个事实激出的可怕联想弄得浑身冰冷，眼前一片黑。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陶丁开口讲话，是说：“仪器已经架好了，但是，说那边并没有通道造成的电磁波动。”
盛珣怔怔看他。
看神色，他好像根本没有听懂陶丁讲话。陶丁被这个念头弄得更多一重心痛，一方面是为盛珣，另一方面却是为辛灿本人。
虽然双方相处不算很多，但从这不多的相处当中，他也能感受到辛灿的一丝性格。开朗，风趣，会有压力，却也会在压力当中反过来安慰更加辛苦的盛珣。
张松那天误以为两个年轻人是一对的话，陶丁也听到了。当时他是怎么想的来着？「哎呀，没想到看出这点的不光是我」。
结果却让人可惜，辛灿和盛珣都否认了彼此之间的情愫。
陶丁当时觉得尴尬，误会了小年轻的感情。可如今看，也许不光是误会。
可惜不论是不是，都再难挽回了。
“我不明白。”他面前，盛珣轻轻地开口，“什么叫「没有」？”
陶丁眼神晃动一下，低声回答：“那边有艾普希隆鼠，说明肯定出现过通道。但是现在……其实专家之前也提过这方面的猜测，通道是会永恒存在的吗？还是会在某些时刻消亡？盛珣，虽然辛灿的事情非常可惜，但这对我们来说，有可能是一个机会。”
盛珣脑子又开始「嗡嗡」，完全没有听进去他的后半句话。
他小声地自言自语：“艾普希隆鼠。”
陶丁担忧地看他。
盛珣：“那只老鼠——和七贤镇的老鼠是一个品种，对吧？”
陶丁一愣，“对。”
盛珣只觉得自己在迷雾当中找到一个开头。他没有抱有多少希望，却还是沿着那个开头往下抽丝剥茧，“嗯，我就是在想，当时不是说过吗？那种老鼠是潞城附近的一个特殊品种。”
陶丁瞳仁猛地缩小，喃喃说：“对。”
盛珣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了，嗓音也越来越洪亮，说：“陶哥，你说有没有可能，虽然之前探测出来的通道上，两个世界的位置并不一致。但是，潞中那边的通道，两个世界的位置是一样的，或者至少相差不远？”
陶丁：“……”
陶丁的眼神也开始发亮：“对！”
盛珣说：“我和他提起来过！七贤镇对应的地点是潞城。既然潞中的通道不在了，那辛灿有没有可能去潞城？”
陶丁：“很有可能！”
他心情激动之下，下意识就想要把这个新的猜想告诉其他人。走了两步却又意识到，“不过，潞城很大。”
盛珣一愣，“对。”说着，原本激动的嗓音稍稍平息一点，“很大，但是……那边的通道还在。”
陶丁看他，盛珣轻声说：“辛灿不是一个会放弃的人。他之前也失败过，但是不都再次站起来了？还有，我和他相处的那段时间……我相信他。”
陶丁心想，这种情况，你说「相信」还是太乐观了。不过，也没必要打碎这来之不易的希望。
他当时这么觉得，往后从张松那边听到另一个消息，心情变得更加振奋。
原来张松和辛灿提过七贤镇对应通道在末世世界的具体位置。
虽然「一个超市」同样是很大范围，可起码比「一个城市」缩小很多。
到这一步，不光是盛珣、张松了，陶丁内心也开始为辛灿加油鼓劲，暗暗想：你一定可以。
…… ……
被寄予厚望的辛灿，这会儿还没睡醒。
他的精神上是很紧绷的，但架不住昨天实在太累。高强度的体力消耗，让他迫切需要一次漫长睡眠。就这样，一直到快要九点，青年才算是睁开眼睛。
第一个感觉是冷。
好在除了冷，并没有其他不舒服，想来不至于感冒。
他花了两秒钟认清楚自己这会儿在哪，又用五秒钟完成一次带着苦笑的自言自语，“原来不是噩梦啊。”
之后，他从原地站起来，开始按照自己昨天计划的那样搜集物资。
最好的选项当然是巧克力棒这种高热量食物。不过抱有这种想法的不光是他一个，货柜上本应出现的士力架早在加油站里第一波客人撤退时就被带走。
辛灿还是只能从边边角角入手，最后找到了两包压缩饼干，一包泡面，以及一包从柜台抽屉深处翻出来的糖。
后者是好东西。他给自己身上的口袋塞了几块，剩下的则没有拿走，而是重新放回抽屉。只不过，这次放在了相对好找的地方。
能快速补充能量，以后的人也会需要它。
此外，按照他的构想，当下最重要的东西还有一样地图。
这玩意儿，辛灿在加油站的便利店里里外外找了三圈，始终没有收获。
他略有后悔。昨天骑车往城外走的时候，其实自己看到过几个报刊亭。加油站买不到地图，报刊亭却应该会有货。现在却没办法了，总不可能再回去找。
没有地图，就不可能走低速。原本的选项被拿走一半儿，辛灿只剩下从高速去路程一个选择。
行吧。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高速有高速的好处，虽然可能存在一些拥堵，但是它距离道路两边的田地植物远啊，相对就安全一点。再有，辛灿能想见上面肯定有很多人形异种。和各种动植物异种相比，他们个头稍大，分辨起来就容易很多。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
今天也好冷好冷啊；
第52章 高速
吃了点东西, 把各种物资，连同昨晚盖在身上的衣服塞进背包，辛灿出发了。
他在潞中生活过很多年。哪怕后来远离了这座城市, 对其的一些基本记忆还在。再有，前天晚上飞机降落的时候，辛灿曾经查过医院所在地的位置并随手截图。
这意味着他还是有一小块儿地图的, 虽然作用不是很大, 最多帮他找到高速入口。
也算个希望。他一边安慰自己, 一边骑车上路。
身上肌肉依然显得酸痛。只是和「活下去」相比，这点难受就显得微不足道。
他卖力地蹬车，卖力地……嗯？那边车上是不是插着钥匙？
有了新的发现，辛灿眼前一亮, 果断把自行车、背包, 连同自己一起扔到车上, 开启一段相对轻松的路途。
并没有持续多久。路上情况太复杂，很多地方开车根本没办法经过。没开一会儿, 辛灿就不得不和前面的车子告别, 再度开启自行车之路。
不过他的心态还是有了一定变化。对前路的迷惘，逐渐变成希望。
唯独有一个问题。
“不要有异种发现我，不要有异种发现我。”
一路这么在心里念叨着, 辛灿骑车的同时, 顺便警惕四周。
或许因为前面的确太倒霉。到这会儿，运气终于眷顾了他一次, 让他平平安安地抵达高速。
“砰！”
这是异种脑袋砸在车窗上的声音。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这是目不斜视, 用一辆自行车从各种小车之间穿行的辛灿。
「穿行」两个字用得绝不夸张。要是有一架无人机拍下高速出入口的场面, 看到照片的人一定会为这段路上车子的凌乱拥堵而震惊。
光是看着这份遗迹, 都能想到几个月前这里爆发了怎样的混乱。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辛灿继续默默念叨，把自己从一截摆在车顶的小孩手臂旁边挪开。
哪怕他是写出《感染者》的人，如果这是辛灿第一次看到这些场景，一定也会被其中蕴含的绝望恐怖骇到。
就算是现在，也不能说辛灿心里毫无波澜了。
但他也有一个相对幸运的地方。早在进入末世中的潞中之前，他就曾经与盛珣一起，看到过许多更加危险骇人的场景，并且从中全身而退。
虽然偶尔也有受伤的时候，但总得来说，盛珣把他保护得不错。
有了心理预期，也能冷静下来。就这样，辛灿骑啊，骑啊，骑着骑着——
“……”
他猛地刹车，看着不远地方跪在地上，不知道正在吃什么的身影。
辛灿默默咽了口唾沫。当然不是因为饿了，而是他意识到，自己「非礼勿视」的咒语可能要失效了。
明明是极度危险的场景，但他竟然还有空逗自己开心。
前面不光是他贯彻这四个字，竭尽全力地忽略着身边的尸体和异种。某种程度上，异种也「忽略」了他。
可现在，两边都是撞在一起的车，留给他的道路只有眼前一条。那个身影却明显吃得正开心，虽然距离不近，辛灿却依然能听到对方手上、嘴巴上传来的「咯吱咯吱」动静。
他有点焦虑。
正焦虑着呢，身侧又传来「砰」的一声。
辛灿眼神晃动一下。没有转过目光，但是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左手边车子的后视镜上。从那里，他看到自己身侧车上的景象。
又是一辆「载客车」，上面的红眼睛中年男人把自己整张脸都贴上玻璃，贪婪而饥饿地看着辛灿，嘴巴张开，口水糊了一窗子。
这也就算了。发现自己触碰不到辛灿，中年异种明显焦躁起来。辛灿冷静地想：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多久了……思绪正动，窗户上又传来一声「砰」。
属于异种的世界像是被中年异种带来的动静唤醒了。
辛灿听到了熟悉的鸟叫声，发现一点绿色正顺着高速边缘朝上攀登。
他的手指有点僵硬。正当此时，十来米外，正在啃食地上东西的年轻异种也转过头，用自己只剩下一半儿的面孔，喜悦地看着辛灿——
「食物」。
辛灿从他们的叫声，拍打窗户动静上看出这点。
中年异种面前的窗户上开始出现裂痕，真不知道他前面究竟怎么在里面待了那么长时间。
年轻异种晃动着身体。就像是末世片里那些丧尸一样，一步一晃地朝辛灿走来。
鸟叫声、高速边缘的绿色植物……辛灿没有继续观察下去了，他蓦地踩下脚踏板，朝前冲去！
几乎只是转瞬工夫，青年的身影与摇晃的「丧尸」交错，而后——
从它身边离开！
速度太快了，年轻异种甚至显得没有反应过来。
它愣愣地转头，看着远去的辛灿的背影。这场面明显激怒了它，可惜脸被毁掉一半儿，脑子也跟着没了一半儿。它想要往前去追，动作却跟不上心中想法。直到身边多出一道身影，一巴掌把它扇到一边，年轻异种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它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随即愤怒了。
“嗷嗷！”
年轻异种发出咆哮！
“嗬嗬！”
中年异种继续追赶辛灿。
辛灿咬紧牙关，身体下伏，近乎与自行车融为一体。
他一心一意看着前方，只是很偶尔的时候，会垂下眼，去看落在地上的影子。
背后的两个异种很好甩掉，难的是天上那玩意儿。
如果只有天上那玩意儿，也不是没办法。但是，偏偏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植物异种。
辛灿的手指有点僵硬，头脑飞速转动，想：有没有办法，让它们自己——
有了！
在几个异种眼前，青年猛地抬起车子前握，在半空中完成了一次漂亮的转向！
随后，他直直朝着中年异种所在的方向冲去！
这时候，年轻异种已经被落下很远，不会再成为威胁。
倒是中年异种身后不远地方，大片植物已经蔓延过来，比前面辛灿在巷子里看到的场面更加声势浩大。
不能躲，不能怕。
辛灿放任本能操控自己的身体。
他坚定执着地往前，直到自己和中年异种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中年异种兴奋地抬起手，想要一把抓住辛灿。同一时间，辛灿挪开了放在左边车把上的手，从背后抽出大刀！
这么沉重的玩意儿，他背了那么久，总算要派上用场了。
刀锋袭向中年异种。变故发生得太快，它像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直接用手抓握上去。
「噗嗤」一声，像是有一个气球被抓破了。辛灿闻到了浓烈的腥臭味儿，他身体再次下压，几乎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在自行车上，从中年异种身边冲到前方，再重新转向！
过往的研究已经证明，异种并不会感受到疼痛。但他们会被附近的东西影响行动，这就是辛灿的机会。
大刀随着他的动作一并转向，正好绊倒正惊诧研究手上伤口的中年异种。
数息之后，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开始愤怒地嚎叫，预备继续去追赶辛灿，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变成自己的腹中餐……这时候，身后有什么东西追了上来。
研究证明的第二点。如果说很多人形异种还保留着「只吃好的」的习惯，植物动物异种就显得不挑食了很多。前面在巷子里的时候也一样，葡萄藤捉住了几个动物异种，随后就暂时离开。而现在，中年异种的小腿被藤蔓缠住……
辛灿听到了痛嚎声。
他默然地想：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已死之人依然能发出哀嚎，像是从地狱里爬出，将噩梦播撒到人间……
这些思绪并没有持续多久。
他又看到了那个盘浮在自己上方的影子。抬头去看，一只红色眼睛的鸟直直看着自己所在的地方，双眼中是和中年异种如出一辙的贪婪与渴望。
辛灿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个。
他反手从口袋里摸出水果刀。
这也是他在前天歇脚的屋子里找到的东西。此时辛灿手腕一震，水果刀从他手中飞向天空，刺向红眼鸟所在的方向。
红眼鸟尖锐地叫了一声，拍打翅膀，匆匆挪开身体。
两边一个在地面，一个在空中。不用说，红眼鸟有辛灿比不上的优势。
但再怎么有优势，也只是一只鸟。
辛灿唇角忽然勾起，又压下。
他在抛起水果刀的时候，还做了另一个动作。
抄起大刀，朝着红眼鸟躲避的方向砸了过去。
这纯粹是物理攻击。红眼鸟躲开了刀锋，却没有躲开后面绑着的拖把棍，被直接砸在了地上。
它翅膀出现一个奇怪的弧度，在地面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辛灿的动作比它更快，再它真正飞起之前，已经捡起水果刀，一刀扎在它另一边翅膀上。
他再度嗅到了浓烈的腥臭味。就连不远处的藤蔓也被吸引，分解、消化中年异种的动作慢了一步，转向辛灿这边。
辛灿拔出刀子，缓缓朝后退去。不久之后，红眼鸟在他眼前被藤蔓淹没。
藤蔓没再追上来。
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53章 超市
从潞中前往潞城, 如果一路开车的话，需要两个小时。而如果交通方式是骑车，时间则会被大大拉长。
再要是后续又遇到过几次异种, 耽搁了不少时间的那种骑车……一言蔽之，这天晚上，辛灿是在一辆大巴车上度过的。
大巴车正停在服务区外。不过, 辛灿没有去看服务区内的情况。
不是不想。只不过他前面正要靠近, 就远远见到了服务区建筑窗户里摇晃的人影。
辛灿停住脚步。
诚然, 他也有想过，也许里面的是活人，而不是异种。虽然末世已经到来几个月，但如果人数不多的话, 一个服务区的物资兴许真能支撑他们走到现在。
但是, 仔细考虑之后, 辛灿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冒险了。
他的状态不算好。再次骑行一整天带来的疲惫，连续几天虽然吃了东西, 但毕竟不算吃饱的饥饿……
可以说, 辛灿完全是凭借「到了潞城，找到那家超市之后就有办法回去了」的念头把自己吊到现在的。但他也知道，自己的体能、精力都很有限。
在抵达潞城之前, 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 辛灿坐在大巴上，一点点掰碎压缩饼干, 把饼干碎送到自己口中。
从加油站走的时候他额外拿了两瓶水。但在一整天的骑行中，水又被喝了大半。加上原本自带的那些, 也只有一瓶的份量了。
辛灿喝得很珍惜。并且在几口之后, 就重新拧上瓶盖。
潞城的一切情形都无法预料, 必须谨慎。
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补给……认真说的话，恐怕「没有」的概率还要更大一点。为了自己今后几天不要落到没东西吃的境地，还是多留一些吧。
粗略填了肚子，辛灿正式进入自己的夜晚。和昨天、前天相比，大巴竟然也算好环境了。至少有柔软的椅子，可以让他半躺在上面。
辛灿没花多久就睡着了。同一时间，另一个世界的盛珣却不想睡觉。
和昨日不同。那会儿他一心想着早点休息，养精蓄锐。今天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想睡，总觉得一闭上眼睛，辛灿受了伤、浑身是血的场面就在眼前晃悠。
陶丁看出一些，提出不如盛珣暂缓行程，先调整一下自己。盛珣却拒绝了，说自己忙一点的话，还有精疲力竭入睡的空间。可要是闲着不干活儿，一定每分每秒都在想辛灿。
陶丁听着这话，只想叹气。
他低声安慰盛珣：“其实咱们也不用再跑多久了。明天就是最后一个在外的地点，后天就能去京市。到那边，你再治疗一些病患，这趟行程就算结束。”
盛珣点点头，十分配合。
陶丁：“再之后，按照上面的安排，应该会让你配合做一些对异能的检测。”
盛珣还是很干脆地答应：“好。”一顿，笑笑，“要是多几个人觉醒这种异能就好了。我一直觉得，就算离开末世环境，这也会是最有用的能力。很多得了绝症的人……我没有往这方面尝试过，单说不定异能会对他们起效呢？”
陶丁看着他，知道盛珣说的是真心话。
他又有点感叹。明明经历了很多危险磋磨，但盛珣眼睛里好像一直都有希望。也就是最后几天，辛灿不在，盛珣的情绪才暗淡不少。
陶丁有心说一句「辛灿一定会没事」，但要是盛珣被这话勾得又想到不妙的方面就违背他的初衷了。想一想，陶丁转而道：“检测的话，大概率会在七贤镇进行。”
话音入耳，盛珣屏住呼吸。
他眼睛明显变亮了，惊喜地看着陶丁。陶丁失笑，心想，他就知道这对盛珣来说一定是个好消息。
对现在的盛珣而言，他最想去的地方当然是七贤镇了。到了那里，一旦辛灿真的从通道出来，两个人就可以第一时间见面。要是辛灿受了什么伤，也能第一时间去处理。
只是他又是一个责任心很重的人。每天都有病患要见面，到后面哪怕见面的对象变成专家了，也是在为了战胜病毒做准备。这种情形中，盛珣把自己的渴望压在心底。要不是陶丁带给他的消息，他恐怕一丝一毫都不会让人看出来。
“七贤镇……”盛珣嘴巴勾起来。高兴，也不忘对陶丁道谢。
听着他的「谢谢」，陶丁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安排。”
盛珣：“嗯，那还是谢谢。”
陶丁不说话了。他承认，自己的心情好像也变好了一点。
只是辛灿没有回来，这会儿的「变好」上毕竟蒙着一层阴影。只希望那个青年真的很像是盛珣希望的一样自己找到通道、从通道中走来，再和盛珣相见。
…… ……
太阳再度升起，这是辛灿在末世中度过的第三个清晨。
他吃好东西，从大巴上下来。临走之前，又往服务器的方向看了一眼。
半晌，辛灿挪开目光，继续骑车往前。
高速路不仅有一个出口。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弄明白张松提到的那个超市距离什么地方更近。
虽然辛灿知道超市的大概区域，但在这一步上，还是需要一点运气。
他的运气不好不坏。在潞城的第一天搜寻中，辛灿没有正好撞上超市所在的区和街道。但是，他终于找到了报刊亭，并且如愿拿到了一份潞城地图。
有了地图指引，当晚睡在街边一家服装店里的辛灿信心满满。只等天亮，让自己找到方位。
转眼来到进入末世的第四天。辛灿昨日「不好不坏」的运气得到弥补，他找到一辆可以启动的电动车。
这似乎是一个好兆头。虽然疲惫感依然挥之不去，但辛灿还是骑上车子，踏上今日的路途。
早晨十点，他在一栋三层建筑前停下，抬头沉思。
地图上没有标注「超市」，但早前张松和辛灿提起的标价牌上，超市名是具体到街道的。
而纵观整条街，最有可能被用作超市的建筑，就是眼前这个了。
看着楼顶残余的招牌痕迹，辛灿心中升起微妙的不妙预感。
他锁好电动车的，自己慢慢走上前，一路警惕四周。
暂时没有异种出现。
终于来到超市入口，辛灿定睛去看。
毫不意外，门紧闭着。用手去推，很明显能感到门背后堆了什么东西，阻止外来者将门打开。
辛灿抿抿嘴巴，那股挥之不去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他再怎么让自己冷静，再怎么克服万难、应对异种……到了当前局面，都显得无力。
超市里有人。并且，里面的人很可能不欢迎外来者。
要是仅仅为了阻挡异种，把门堵死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招牌拆掉？当然是因为不希望其他人靠近，和超市里的人抢夺资源。
这个认知让辛灿心头骤然升起一股无力感。只不过，他很快开始深呼吸，调整状态。
不能把人性想得太糟糕……虽然在罗城基地的时候，他已经深深见识过什么叫「糟糕的人性」了。但两边情况明显不一样，基地能吃的东西全部都被李钺一把带走，剩下的人要想不被饿死就必须找东西填满肚子。异种又不能吃，剩给他们的选项就只有一个。吃人。
现在却不同了。超市里的人或许同样警惕外来者，但他们肯定不缺食物。只要辛灿表现得无害一点，明确不和他们争夺资源，说不定是有机会进去的。
这么想着，辛灿抬头，往建筑上层看了一眼。
他见到了很多扇窗户，没准儿这会儿正有人在看着他。
辛灿尽力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随后慢吞吞地在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吃东西。
意思是：看吧，我有吃有喝，不会和你们抢。
…… ……
这已经是那个男青年来到超市附近的第三天了。
他不是一直都在门口待着。白天之中会有那么一两个小时，青年出现在超市门口。最开始，他仅仅是朝着上面挥挥手。到后面，他不知道从哪里摸索来一堆衣服，开始在门口的空地上摆字。
衣服本身很宽，空地位置又有限。青年摆出来的内容就很简单，三个字，「有人吗」。
当然不会有人理会他。
虽然超市里的人已经被他弄的有点烦躁了。他们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超市里的食物还能吃上那么一两年。外面异种再怎么样，里面都是一个小小的桃花源——但是，谁知道外面那个人会不会把异种吸引来啊？
当然，虽然烦躁，但要说他们做出什么切实驱赶青年的事儿，那也没有。
还是原先的考虑。最近好不容易没什么异种来这边，前面闹得超市里所有人惊慌不安的老鼠也被赶进车库了，不用担心一觉睡醒少了一只耳朵半个手。这种情况下，哪怕超市里的人再怎么烦那个青年，他们也不敢真正动手。
巨大的声音，鲜血，全都是会让外面的怪物闻风而多动的东西。
双方就这么陷入僵持。里面的人希望辛灿赶紧滚蛋，辛灿则希望当自己展示完无害，里面的人能给他一个接触的机会。
可是没有。直到时间来到第三天下午，他身上的食物即将告罄，超市的门依然紧闭着。
辛灿暗暗嘀咕：“说不定里面根本没有人。”
虽然这么说了，但其实他并不相信这句话。只是，辛灿的确要展开第二阶段的行动了。
往后一日，超市里的人习惯性地朝窗外看，却发现那个每天报道的青年没有出现。
他们嘻嘻哈哈地笑了一番，料想对方终于放弃了。没想到，当天稍晚的时候，青年竟然重新露面，并且不再像之前几天，总是悠闲自在地骑着他的电动车，不像正在经历末世，倒像是一切还安宁祥和的时候出门上班。
他是踉踉跄跄地从街角跑来的，并且半边身子都是血。
好不容易看到超市，青年脸上燃起希望的光芒。他一边时不时朝后看，一边充满期待地看着超市的窗户，希望里面的人能够帮帮自己，把门打开，让自己进去逃开异种，安心养伤。
为此，虽然在空地前的台阶上他就差点摔倒了，可青年还是坚持把自己挪到空地，这才精疲力竭地倒了下去。
辛灿趴在地上，内心暗暗想：我是不是应该展露一下自己还活着？否则的话，直接被当成尸体，肯定就被扔在这里了……思绪转到这里，他打起精神，正要再往前挪挪，突然听到一声很轻微的动静。
他精神一振，抬头去看！
是窗户！在他面前紧闭了足足有数天的窗户，这会儿竟然打开了！
辛灿期待着里面出现一个人，一条绳索，或者至少是一句问话。
但以上这些，他全都没有得到。从窗户里伸出来的是一只手，手上捏着一个纸团。
手把纸团丢向辛灿。等到纸团展开，上面是一个字：
跑！
作者有话说：
跑！
第54章 进入
可以看出来, 写字的人非常着急。呈现在辛灿眼前的笔记明显是凌乱的，用的纸还是从什么东西上匆匆撕下来的一脚。如果不是「跑」字本身的结构很清晰，辛灿可能根本分辨不出来。
而等他确认自己不可能看错, 辛灿：“……”
这是个他没想到的情况。
在辛灿的原先的构想里，超市里的人要么虽然经历了末世的磋磨，但毕竟没有真正狠下心肠, 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于是出来搬他。要么完全冷血, 对自己不管不顾。要真是这样，他会花一点工夫脱身，再想其他办法进入超市。
总之不进去是不可能的。
但是，辛灿唯独没有料到, 事情会有当下的发展。
思绪快速转动, 青年用最短的时间思索。而后, 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跑？当然是遇到危险才跑！但是，危险同时也会带来机遇！
他的眼睛因此明亮很多。等到从三层小楼中出来的人抵达前方空地, 当即惊诧地发现, 原本倒在空地上的身影不见了。
他们望着那块被青年染红的地面，表情立刻沉下。
这一幕，被躲在不远处柱子后的辛灿收入眼底。
不光是看, 他也听到了与风一起飘来的几人讲话的声音。其中一人明显在几人中占据主导地位, 当即低声呵道：“那小子呢？！”
其他人的嗓音则有点打飘：“没、没了啊！”
“这才多大工夫！咱们从说出来到现在，满打满算, 有十分钟没？”
“是不是附近有异种？”
“异种……”
想到这点的不只是开口提到这两个字的人。但随着他开口，众人之间像是有什么被戳破了。
打头开口的男人明显震怒, 骂道：“我他妈就说, 不能把那小子留在外面！是你们, 平常让你们出来把人赶走，一个个推三阻四。现在好了吧，人受伤了！血气儿果然把那些怪物弄来了！你们倒是好，就连刚刚说要下楼，都不情不愿……”
没人开口。
他们要么嘴唇哆嗦着朝天上、四周看，生怕从某个地方窜出来一个扭曲恶心的影子，把自己脖子咬断。要么纯粹看着地方，一副听不进去，全当眼前说话的是只念经王八的架势。
说话的男人倒是没在意这些。
或者说，他自己其实也被吓到了。在辛灿听来，对方前面那一番话更有在恐惧中强装凶悍，以此维护自己在几人当中地位的意思。
他眼睛眯起一点。也是巧合，此刻又有一阵风吹了过来，刮着不远处地面上的易拉罐开始滚动。
「咣当，咣当」。
声音不大。但对于神经过敏的一群人，已经足够刺激了。
哪怕是他们当中打头的那个，这会儿都不敢久留。他面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迈开步子就开始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跑。
其他人紧随其后。一个个动作极快，像是担心自己落后一步，接下来消失的就不光是前面那个浑身是血的青年，而是还要再加一个他了。
满心惊恐的一群人，完全没有发现，在自己离开空地之后，另有一个人从空地上站了出来。
辛灿循着几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一路谨慎，没有跟得太近，免得暴露自己的踪迹。但也没跟丢，毕竟那几个人跑起来动静不小，等到要重新进入超市的时候，还发生了内讧。
明面上的入口被封着，私下里他们却开辟了另一个出处。需要绕到建筑的背后，从这儿往二楼看，有面窗户并不像周围那样，仅仅是用来透光的玻璃，而是可以开合的。
大小、位置也不错。可以容纳人进出，下面还有个台子。站在台子上，被从窗户口落下来的绳子一拉，人就能爬回建筑内部。
几重保险下，这个入口显得隐蔽、很难被人找到。但也有一个弊端，一次只能进出一人。
辛灿过来的时候，前面打头的男人已经进去了，第二个人也还算顺利。可轮到第三个的时候，一群人却开始相互推来推去，谁都觉得自己应该排在下一个。
绳子被他们不断扯动，建筑里的人被他们闹得恼火：“都他奶奶的闭嘴！不想上就都别上了！”
这话是一个威慑。楼下几人依然怒视着彼此，可也的确畏惧着头顶的人。最终，拿着绳子的人里有一个松开了手，另一个人当即得意地「哼」了一声，手将绳子在自己胳膊上缠绕两圈，脚踩着旁边的台子，往上一蹬——
另一只脚正好从前面争夺绳子的对象脸上蹭了过去。
后者大怒：“赵武，你他妈的就是个畜生！”
前者还没说话呢，建筑内的人又发话了：“闭嘴！声音这么大，是想把异种招来吗？”
哪怕辛灿看不到，他都能想象，此刻后者脸上一定是一脸憋屈。
可谁让救命的绳子被其他人拉在手中？再憋屈，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应道：“虎哥，我错了。”
“哼。”
建筑里的人勉勉强强选择宽恕。
有这么个闹剧，原本应该很快的上楼时间又被拉长。最后，不过四五个人，却耗费了足足七八分钟，这才完全进入建筑。
窗户关上，和周围的玻璃墙融为一体。任谁看了，都想不到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入口。
辛灿舔了舔嘴巴，心想：终于还是等到了。
前面说过，他的食物「即将告罄」——毕竟还没告罄。
青年没有选择直接上前，而是又在外面等了半天。到了天色暗下，他才借着夜色的遮掩，一点点把自己挪到楼外。
放在平常，他肯定不会在天黑的时候还在外面游荡。可里面那群人明显不好相处，既然正常办法不能让自己进去，自然只能用点其他办法。
他捡了一块石头，对着窗户观察片刻，手腕一转，石头就砸向玻璃。
里面明显有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卧槽」。
辛灿站在视线死角处，细细分辨：最初的那声咒骂过后，房间里约莫还有两个人的声音。一个在嫌前一个人大惊小怪，另一个则在和前一个人一起惊慌，念叨着「什么玩意儿」。
“今天虎哥他们不是还出去了一趟吗？说是外面那傻帽被异种拖走了。说不定现在就是异种回来了，不行咱们得通知虎哥！”
“通知个屁！说了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能缩在这里面。再说了，虎哥这时候肯定正和……”嗓音低了下去，语气透出一股子微妙味道。
辛灿没听明白。但是，这不妨碍他手腕一抖，又丢了一块石子上去。
“……”这下子，里面的人是真的慌了。还是又惊又怕，却也有了「不行，得说一下」的统一想法——在辛灿看来，其实就是不敢在窗户口久留，生怕异种出现，更怕自己继续待着，就成了怪物的口边肉、腹中餐。
“我去，我跑得快！”
“还是我去，虎哥平时对我最看好。”
“不行，得是我……嘶！”
辛灿丢了第三块石子。
第三块后，紧跟着「噼里啪啦」一片小石头落下的动静，像是一阵交响曲。听得里面的人是肝胆俱裂，惊恐不已。
他们不再争论了，而是在和彼此的对视中得到了统一意见：既然这样，那就所有人一起跑吧。
守在窗户口的三人抓紧时间迈开步子，跑回建筑内部报信。
听出动静，辛灿眼角抽了抽，有点无语。
虽然是自己想要的结果没错，但他其实是做好了上去之后和人单挑的心理准备的。谁能想到，对手这么不顶事儿呢？
也算好事。
黑暗里，青年像是一只灵巧的、擅长攀援的动物一样。还是身体往后退了几步助跑，脚底踩上墙壁，随后以此为支点跃起——他的手指在下一瞬间碰到了窗台，身体重心在这一刹那完成变化。再下一瞬，辛灿已经撑着手，去开旁边的窗户。
他灵巧地滑入其中。
辛灿不知道的是，正常情况下，这面窗户其实是会被锁死的。可谁让白天「虎哥」刚刚出去过？守着超市的小团体里也没什么会精心打算的人，等到「虎哥」回来了，他们就只想着怎么阿谀奉承，再暗暗笑话一下那些与头儿一起出去的倒霉鬼。上锁这种细节，就被忘在脑后。
既然不知道，他也就没去关心。当下的重点只有一个，自己顺利进来了，那么紧接着就是找寻通道。
辛灿分析：目前为止，七贤镇那个组发现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种全部都是老鼠。虽然也不排除有其他异种过去了，但因为品种、隐蔽性等原因没有被察觉的可能性，但是毫无疑问，通道一定在一个老鼠数量比较多的地方。
什么地方老鼠会多？
如果这是有一个农家院子，辛灿可能会回答「米仓」。可现在，他略有犹豫。
犹豫也不碍事。他已经知道建筑里的团体不好相处、不欢迎外人，这会儿最先要做的就是隐蔽身形。好在天色正黑，超市也早早断了电。这片黑暗给了辛灿最好的遮掩，让他融入其中，难以被人看见。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呀；
平时的第三个工作日：兴高采烈，马上就要放假啦，开心 现在的第三个工作日：_（:з」∠）_；
第55章 一楼
“一群废物。”张虎骂骂咧咧地来了, “有异种？有异种给老子说有什么用！不知道锁门锁窗户吗？万一异种进来了，我他妈先把你们剁了喂那些鬼东西！”
他背后，几个守着窗户的人：“虎哥说得对, 说得对。”
“虎哥日理万机，是我们不对……”
“我们废物，废物。听到动静就慌了神, 一心只知道找虎哥拿主意。虎哥, 您消消气。”
一行人打着手电, 匆匆朝前走。手电光芒中，货架被清晰照亮。只不过，上面已经空空如也。
等到几个人离开了，辛灿才从自己躲藏的地方闪身出来, 继续朝前探索。
从前面十多分钟的摸索中, 他发现了一个好消息, 和一个坏消息。
合在一起，其实也是一个消息。
在黑暗当中, 自己没有听到老鼠的动静。
要是平常正常经营的超市,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现在，他身处末世。与数量迅速凋零的人类不同，那些能适应恶劣环境的动物在最短时间内数量翻了数倍。
早在罗城基地那会儿, 蛇虫鼠蚁就是最让基地管理层头疼的东西。更别说, 一些小型基地根本就是被老鼠从地底下挖上来，直接被攻破了的。
想到从前听说的消息, 辛灿皱了皱眉毛。
其实也不奇怪。虽然不知道这里究竟住了多少人，但从他们之间严格的上下层关系来看, 就知道要维持这样的小社会, 人数一定不会太少。而既然要住, 不得住得舒服一点？把老鼠清理掉，很正常。
对他来说，这也不完全是坏事。太多窜来窜去的老鼠会让辛灿失去对通道位置的判断，倒是不如让它们集中一点，找起来也方便。
问题是，怎么找呢？
辛灿慢吞吞地开始挪动步子。
他一直很留意，确保自己待在货架中间，未免出现「一个手电筒照过来，发现面前站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的情况。
有这些货架在，就算真被发现了，还能想办法周旋。
没有线索，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了。他花了半晚上时间，大致把整个超市二层都转了转。
末世之前，这层应该是卖各种袋装食品的地方。虽然有一部分货架已经空了，但也有大量货架上依然留有食物。辛灿走着走着，往自己口袋里塞了几包巧克力。还拆了一包，含在嘴巴里慢慢地抿。
这可是能让人快速恢复体力的好东西。糖分高，热量高。就算不能填肚子，多吃两块，对他身体也有好处。
他就这么转到了后半夜。「异种可能来袭」的喧闹一点点静了下去，超市再度回到一个安静状态，辛灿也在这时候摩挲出了这层的大致商品分布，以及楼梯的位置。
还是没有老鼠。
冷静，冷静。
你已经距离回去的路很近了。想想盛珣，他当初是怎么一个人应对末世的来着？焦躁不能解决问题。
青年深呼吸了一会儿，站在楼梯口，开始思索自己接下来的动向。
还是往下走吧。他很快就决定了。一般情况，说到老鼠，总有种它们喜欢到处钻的刻板印象。既然这样，楼下应该比楼上的可能性更大。
再有，从前面「虎哥」来时走时的动静看，他应该住在楼上。以此推断，三层应该是超市里小团体的休息区域。要真过去了，碰到人，也是麻烦。
有了决断，辛灿很快下楼。他没走提供给一般客人用的上下电梯，那样的话动静太大了。走的是逃生通道楼梯，虽然黑，但也没有开灯。手摸着楼梯，一点点朝下方挪动。
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层。
辛灿的目光朝一边挪动。一层旁边，楼梯竟然还在继续往下。联想自己在外面观察到的景象，辛灿觉得楼下应该是车库。
既然有车库，还是车库有老鼠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辛灿脚步挪了挪。不过，在真的踩上再往下的台阶之前，他停下了脚步。
不是近乡情怯，而是想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七贤镇对窜过去的老鼠有很多研究评价，太复杂的辛灿记不住，简单的倒是知道。一个字，多。
光是从这边溜达到通道，又从通道进入山洞的老鼠，就有几十个、小一百个。以此为依据，楼下要是真有老鼠，只会比这个数字更多。
辛灿要是真的就这么下去了，不正相当于案板上的一块肉。他暗暗嘀咕：“我可不是去送自助餐的。”
脚步硬生生拐了个弯儿，青年决定还是先去一楼看看。
最好这边就能有所发现。实在没有，起码能琢磨一下找东西把自己武装起来。二楼是肯定不会有这个希望了，那边都是吃的，相当于给自助餐再加一点配菜。
抱着这样的想法，青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安全通道的门。
照例瞧见一片黑。
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当下黑暗，但还是什么都分辨不出来。
辛灿只能很小心地摸索着前进。饶是如此，几秒钟后，他还是踩上了什么东西。
脚感上看，那玩意儿应该是塑料的。辛灿抿着嘴巴，蹲下来仔细摸了摸，应该是个晾衣架。
又不只是晾衣架。旁边明显还有别的东西，和相对整齐的二楼相比，这边杂物多了很多。
不一会儿，辛灿就碰到了第二、第三个晾衣架，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
这些东西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大约很久没有人来这边，辛灿还在地上摸到厚厚一层污渍。
把手抬起来，青年嫌弃地蹭了蹭手指。
看不到，但能感觉有什么东西正扑簌簌地从指头上落下。
……更嫌弃了。
辛灿面无表情地想。
眼前没有光，不知道这层有没有其他人在。
动用手机照明是一个很不明智的选择，但要是纯粹靠摸索……前面的杂物已经给辛灿上了一课，这根本不是能走路的地方。
而且，他怀疑不光自己眼前这片是这样。什么情况能让各种类型的杂物聚集在一起，同时又不至于垒太高？只能是有人在附近发生冲突，把货架弄倒。
也对。末世里哪有真正的桃花源，这里的人一定也遭遇过异种，付出了一些代价，才让异种退走……嗯？
他的手好像又碰到了什么东西。
和前面的衣架杂物不同，这回碰到的物品上同样落了灰，但即便是灰下的部分，也不像是前面那些一样或光滑，或能摸得出纹路。让辛灿来说，那更像是某种……肉干？已经放了很久，因为高温的缘故，并没有经历腐烂阶段，而是直接被烘掉了所有水分。
形状是一个长条，约莫有一根手指那么长。下面略粗一点，上面……
有一块光滑、平整，质感和大小都和指甲一模一样的东西。
辛灿头皮略微发麻。
像是有一股电流袭击了他。“肉干”掉在地面上，发出一声不算清脆，但绝对清晰的动静。
青年面颊抽动，头皮的麻意在最短时间里蔓延到后背。他有点恶心，又有点僵硬。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拿起手机。
到底点开手电。
既然前面的动静没有引来人，那这会儿的光也不会引来人。
他勉强放心地自我安慰，同时视线被地上的「肉干」牢牢吸引。
那哪里是「肉干」？分明就是一根手指！断口整齐干净，光是看着，辛灿就能用大脑复刻它被人一刀砍下来的画面！
而当他视线抬起，映入眼帘的场景更是让辛灿冒出一身冷汗。
他的确看到了货架，也看到被货架压在下面的尸体。照旧像是被烘干水分似的。整个人的皮肉都被牢牢固定在骨架子上，像是从金字塔里挖出来的木乃伊。
而在「木乃伊」胸口，有一个和手指一样整齐、干脆利落地豁口。往上看，「木乃伊」双目瞪圆，像是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当下地步。
而这样的「木乃伊」，不光是辛灿前面看到的那一个。
他忍受着身上炸起的汗毛，一点点起身。身体越高，手上手机照亮的范围也就越大。在他入眼之处，整个一楼，都是货架倒得乱七八糟、尸体堆得到处都是的状态。
那些尸体有老有少，更有许多青壮。
他们身下的地面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红黑色。不难想象，在这些尸体还没有完全冷掉的时候，有多少血从他们体内迸出。
而这正是辛灿前面摸到的「污垢」。
新的发现，让辛灿大脑「嗡嗡」作响。不知道过了多久，震惊平息，更多愤怒与痛苦涌上。
辛灿面色铁青，看着一个身上一丝不挂的女尸。他很快发现这不是唯一一个，在一地尸体中，年轻女尸明显呈现出与其他尸体不同的状态。
她们的伤要有「针对性」很多，虽然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但不难想象她们生前遭遇了什么……
这绝非异种所为。
辛灿想。
是人干的。
第56章 孩子
辛灿在原地停留了很久。
他理智上知道, 哪怕当下没有二层、三层的人过来，自己也不该这样直愣愣地呆在原地。超市里还有电梯，那边上下连通, 万一手电的光透过去，自己会被察觉的。
但他就是没办法挪动脚步。
哪怕当下其实并不是他见过的最骇人的场面，难道忘记罗城基地覆灭之后的惨状吗？自己碰到盛珣之前, 可是已经被一伙要吃小孩儿的人抓住。要不是盛珣救了他, 他也早就死在了别人肚子里。
再有, 尸体这种东西，罗城难道就少了？就算是在距离尸体不远的地方过夜，辛灿都不止一次经历过。
可还是会难以接受。
大约是回到正常世界后的生活太美好。不用心惊胆战，每天担心一觉睡醒盛珣或者自己就不在了。盛珣的异能终于能拿来救人,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在普通人看来, 那只是日复一日的平常生活。可对辛灿而言, 却是真正的「噩梦醒来」。他对此贪恋又沉迷，可现在, 事实又告诉他, 哪怕自己不去看，噩梦也一直存在。
辛灿近乎恍惚。
手脚一点点僵直，其实也知道对自己来说最好的选择是离开。偏偏这个时候, 他听到一点哭声。
伴随哭声的, 还有细碎而焦急的讲话动静。
太轻了，辛灿分辨不出话音。
他缓缓挪动头, 看向了讲话人所在的方位。
辛灿想，那哭泣的声音好像不太对劲。
一定要说的话, 不像成人, 倒像是小孩儿。
…… ……
在满是杂物、尸体的地方, 走上一步，都十分辛苦。可辛灿还是谨慎地迈开步子，尽量在不发出声音的同时，让自己朝哭声传来的方向靠近。
他一路想了很多。也许自己碰到的是一个会用小孩哭声吸引猎物的异种，也许那根本就是被自己大脑加工过的风声，也许——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又过了小半个小时。走到后面，杂物明显开始变少。到最后，甚至出现一条人为清理出的通道。
辛灿沿着通道来的方向往后看。不出意料，映入眼帘的是电梯。
他深吸一口气，关掉手电筒。
哭声其实已经停下来了。讲话声却没有停下，距离变近之后，辛灿甚至能分辨出一点，是：“他们今天会来吗？”
“就在外面……”
“那群坏人，坏人！”
“我要杀了他们！唔。”
说出上面那句话的孩子，在下一瞬被身边其他人捂住了嘴。
他们听清楚了，外面的人已经来到门口。
这还要得益于通道的存在。辛灿即便不开手电，也能分出方向。
他一动不动，手指在身前的门锁上细细摩挲。先是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不过似乎不是腐尸。更像是有人长期在封闭空间生活，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解决。
其实有点冲鼻了。也就是这段时间辛灿都在末世环境中生活，各种腐臭闻了个遍，鼻子早已有了适应能力，这才能站得住。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轻声问：“里面有人？”
“……”没人应声。
辛灿嘴角抽动一下，继续压低嗓子，说：“我不是上面那些人。”
“……”还是没有动静。
如果屋内的灯还能亮，暗下墙上的开关，就能看到其中的场景。
如辛灿所想，待在里面的果然是几个孩子。挤在一起，脸颊都瘦得吓人。
大孩子搂着小孩子，前面捂住同伴嘴巴的就是其中一个男生。
没有女孩儿。
他们不应声。辛灿略略思索，意识到：“是不是他们之前也和你们这么说过？”
否则的话，听到表现友好的外人这么提出来，一群孩子不该是现在的反应。
这句话明显触动了三两个孩子。尤其是年纪小的，他们的心思也相对简单一点。哪怕在末世里经历了很多，此刻依然忍不住问：“亮哥，他好像真的——唔！”
嘴巴又被捂住了。
辛灿叹了口气，在门口坐下来。
他知道，自己恐怕得花一点时间才能取得小孩们的信任了。
而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从特地清理出的通道，以及孩子们虽然虚弱地被关着，可毕竟还活着这点来看，上面的人并不打算把他们饿死。既然这样，总会有人来给他们送吃食。
辛灿不知道来送东西的人是以什么频率、习惯几点下楼。但他知道，自己在二楼待了很久，前面在一楼边缘也停留了不少时候。要是继续耽搁下去，很有可能就是天亮。
到那会儿，万一撞上来人，事情会变得麻烦很多。
但他又做不到走人。
想了想，辛灿重新开口，说：“你们知道罗城吗，我是从那边来的。 “罗城原本有一个基地。我在里面生活了一段时间，但基地被异种攻占了。情况变得很糟糕，很多人开始互相攻击。我就决定从那边离开，但又不知道去哪里。
“最后决定回潞中。嗯，我是那边的人。 “虽然都已经末世里，在哪里都差不多……哦，人少的地方可能情况比较好。但要说去藏省，疆省，又有点太远了。再说，人总是想回家的对吧？所以我打算先回潞中看看。
“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有好有坏。其实还是坏人多一点，但我碰到的好人又的确特别好。我也是受他的影响吧，其实原本只是想在这个超市找点东西吃的，但听到你们的声音，又发现你们被锁着，就觉得得来看看情况。
“你们要是真的不说，或者觉得自己不需要我帮忙，那我走就行。”
一段话，真假参半。罗城的事、遇到的人都是真的，只有目的地上打了折扣。
不过，对屋子里的小孩儿们来说，这好像才是更值得信任的说法。
对，他们动摇了。
虽然之前的确被以「有人来救援」了的方式戏弄过，并且还在之后经历了难以想象的事情。但是，某种角度上，他们也算是和「上面的人」打足了交道。
虽然年纪小，很多事情没办法真正在脑子里理顺，只是凭借本能去判断。可当下，这点本能让孩子们模模糊糊地察觉：“好像真的不是那群垃圾。”
“他们不会这么说话。”
“潞中……我妈老家就在那边。”
“喂，”在一串细碎的议论之后，一个嗓音明显靠近了，“你真的是潞中人？说句潞中话。”
辛灿眼睛眯起一点，果然用家乡方言说：“还能是假的？”
旁边的门被推开一点。不是说里面的小孩儿能出来了，只是这边门上本身用的就是锁链。巴掌大的缝隙露了出来，小孩儿又磕磕巴巴地说：“你有手电？让我看看你的脸。”
辛灿拿手机给自己照明。
他觉得这一幕应该挺惊悚的，黑暗里飘着一个人脑袋。但门缝里透出眼睛的小孩儿明显不这么觉得，他看到辛灿，跟着磕磕巴巴，“没、没见过你。”
辛灿：“当然没见过，我昨天才来的。”
小孩儿：“你是怎么进来……”
辛灿：“找了条路。”
小孩儿哑然。他虽然在一群孩子里显得成熟，平时照顾其他几个弟弟，可到底也只有不到十岁的年纪。这会儿看着辛灿，脑子里乱糟糟的。过了片刻，竟然说：“你还是走吧。”
辛灿：“……”
辛灿平静地问：“你让我走？为什么？”
小孩儿更平静地回答：“你是男的。”
辛灿心中微动。他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联想，但嘴巴上还是要多问一句：“男的？男的怎么了？”
小孩儿麻木地回答：“所有男的全都死了——除了我们几个。女的能活，只不过要被带到三楼。”
辛灿关掉手机的灯光，问：“三楼有多少人？我是说坏人。”
小孩儿想了想：“很多……”
辛灿：“「很多」是多少？”
小孩儿：“二三十个。”
辛灿默念着这个数字，心想，其实比自己预期中少挺多的。
他甚至有点惊讶。一路走来，光是自己看到的尸体都远远不只有这个数。可就这些人，竟然控制住了整个超市，还杀了那么多人？
小孩儿补充：“他们有异能。”
辛灿一顿。
果然。
他还是用平静口吻，问：“什么能力？”
小孩儿说：“热。”
辛灿：“热？”
小孩儿：“就是，”像是皱着眉毛比划，“会让人变得很热……热着热着就没有了。”
辛灿轻声说：“拉姆达型感染者。”
小孩儿茫然：“你在说什么？”
辛灿：“一种也有这种能力的怪物。”
也是罗城基地还在时的分类之一。从外观上看，拉姆达型感染者并没有明显变异。但它们拥有制造高温的能力，一只拉姆达型感染者能在一天中蒸发十五立方米的水——这是末日初期的情况。如果现在再碰到，辛灿能肯定，它们的能力会有大幅度提升。
不过这不是说超市的异能者就是这种异种。有理智和没理智，从来都是两种分类。
哪怕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即便是真正的异种，也不一定有三楼控制局面的异能者杀的人多。
作者有话说：
其实也算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写「男的全部被杀了，女性被留下来」这种内容，总觉得太残忍了……但是很多新闻又让我觉得这是到了极端环境中一定会出现的场面，唉就蛮难受的。
第57章 爆发
一问一答中, 里面的孩子到底相信了辛灿，朝他打开话匣子。
不光是他，其他小孩儿也时不时的插话。只不过, 他们就显得直白很多了。会问辛灿，「你会不会救我们」，还有「你会不会救妈妈」。
这些声音被最开始的孩子制止。他又和辛灿强调, “你必须走, 难道没看到外面那些尸体吗？你也想变成那样子？”
辛灿承认：“不想。”
孩子——他已经和辛灿自我介绍过了, 这会儿辛灿知道他的名字叫刘晓亮——明显停顿了一下，哪怕是自己劝的，小朋友也有点失望。只不过，总得来说, 他还是挺振奋的。
刘晓亮催促：“那你快走！”
辛灿：“我想做点什么。”
刘晓亮：“你能做什么？”一顿, 略有怀疑, “你也会用异能？”
辛灿：“不会。”
刘晓亮：“……”
辛灿：“所以需要你仔细和我说说这边的情况，我想想怎么办。”
刘晓亮很明显是不认同辛灿这份态度的。但是, 有这句话, 其他小孩儿已经开始七嘴八舌。
刘晓亮拦不住。再有，内心深处，他同样抱着「如果有一天, 有人把我们从当下情况中救出来」的期待。辛灿问到下一遍时, 他还是开口了。
他给辛灿讲了一个简单，却又漫长的故事。
“其实一开始, 在超市的是我们。”
时至今日，已经很难追溯全国各地的异种爆发是否是同一时段。但从刘晓亮的话音里, 辛灿觉得还是不太一样的。
潞城这边, 异种爆发是在下午。当时刘晓亮刚刚被妈妈从学校接出来, 临回家前，妈妈告诉他，未来一段时间家里人都要待在屋子里，不能去学校了。
刘晓亮当时还很疑惑，问妈妈为什么。
妈妈明显非常焦虑。她一面开车，一面和刘晓亮说：“有传染病，到处都是发病的人。就算你不请假，学校估计也不会继续上课。啊，下车。”
就这样，刘晓亮被妈妈带到了超市。
其实来接孩子之前，家里冰箱已经被刘晓亮妈妈填满了。但想到在群里传疯了的病例情况，刘晓亮妈妈觉得，自己还得多买一点。
她一路都很焦虑，带着儿子直奔米面油区。这时候，听到消息的不光是她一个，很多人都在抢东西，大家都和疯掉了一样。
这种环境里，果然有「疯子」出现了。
刘晓亮告诉辛灿：“他的眼睛是红色的，一下子就咬住了旁边的人。大家都被吓到了，结果后面的事情更可怕。被他咬住的人明明脖子都歪了，但还是从地上站了起来。”
现在来想，他也不知道第一句「丧尸」是谁喊出口的。总之，一句话下来，整个超市陷入了更深的疯狂。
很多人开始往外跑，但到了门口，又有很多人进来。原因无他，外面也已经成了这种可怕的样子。
紧张的环境里，刘晓亮妈妈也算果决。她当机立断，放弃购物车里的东西，带着孩子躲进卫生间厕所。
这边有隔间。母子二人一起缩在马桶盖上，撑过了最初的混乱。
等到从隔间出去，超市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很多人死掉，也有很多人活了下来。活着的人最初不敢对付异种，只是人为地划分出了区域。普通人在楼上，异种则在楼下。
这种划分当然很不靠谱，总有异种想要冲击人群。但最开始，人群也算是齐心协力。所有人一起鼓劲儿，在电梯口弄出了一片阻挡，货架、家具区的大件儿，一切能用到的东西都被堆了过去，勉强算是给了大家一个安生的空间。
他们相互安慰：这种动乱不会持续多久的，大家要有信心，等军队。
至少当下食物充足，没关系，一定能撑过去。
至少最初一段时间，人们是真的有信心。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信心就像是泡沫一样碎掉了。
军队迟迟没有来，信号完全中断。
人们开始焦躁、绝望。这种时候，又从其他地方来到超市的人带来消息：军队的确存在，也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救援，但没过多久就碰上了强大的怪物。
不说覆灭，但也阵亡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人守着前期救出来的民众待在防空洞里，实在没有人手出来。
不过，虽然没有人手出来，但短时间内他们还是会接受过去投奔的民众的。至于长期……到了这一步，没有人敢想「长期」。
这个消息，在超市里造成了小小的混乱。
一部分人认为，就算情况恶劣，自己一行人也应该去找防空洞中的军队。至少他们有武器，在没有异能者的情况下，面对异种也算有一战之力。
另一部分人却认为，没听说防空洞的情况也很糟糕吗？别的不说，光是物资紧缺就足够让人头痛了。相比之下，超市好歹算是有吃有喝，不会让人饿死。
双方爆发了第一次矛盾。一批人离开了，走的时候带走了大量物资——这个「大量」，是从总体上看。客观上，一个人拿的东西不多。毕竟要行走在异种遍地的环境里，他们是想活命，不是想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就被身上的负重连累死。
即便如此，留在超市里的人也是受到了打击。
从那天开始，所有食物被统计、管理，不再像是之前那样所有人想吃什么就拿什么，而是开始统一发放。
再有，当时蔬菜区、生鲜区的东西全都因为没有冰箱烂掉了，组织者也找了人手去清理。
如今想想，这算是超市发展的第二个阶段。虽然物资减少，但是整体显得更有纪律性了。前后对比，谈不上哪边更好，哪边更坏。
刘晓亮和妈妈当时选择留下。
决定是刘晓亮妈妈做的。她知道自己必须面对一个糟糕的事实，就是家里其他人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了。而即便是在，自己也没办法和他们联络。那么当下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和儿子。
去防空洞是一个诱人的建议，但是有不到十岁的儿子在，刘晓亮妈妈不敢冒险。
再有，她之前是在快递公司上班的。在打包统计这方面，刘晓亮妈妈有一定经验。凭借这份经验，她在当时的组织者团队里也能说上一两句话。
在末世里，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要是和当时盛珣的经历相比，刘晓亮简直生活在天堂。
但他不这么觉得。一个年纪小小的孩子，从某一天开始，再也见不到妈妈以外的其他家人。没有零食饮料游戏机，到处都是可怕的怪物……哪怕平常有其他小朋友聚在一起玩，刘晓亮依然时不时就要闹一场。
他妈妈平常要做的事本身就很多。对上这样的儿子，不免心力憔悴。
好在日子虽然磕磕绊绊，但好歹也能过下去。
实在是超市里的物资太多了。在其他地方因为一口方便面闹出人命的时候，超市始终保持着人人都能吃饱的环境。而肚子被填饱，人们虽然依然会闹出矛盾，可和外面比起来，实在只是毛毛雨。
他们也会接纳经过附近、过来求助的人。还是那句话，吃的太多了，不缺那么一口。
张虎和他手底下的人就是在这个时期来的。初来乍到那会儿，他们显得低调很多。后来再想，这大约是他们在观望。想知道凭借自己那二三十个人，能不能把超市从余下两三百个人手里抢过来。
最开始，张虎觉得这是件有点难度的事。但等到后面，他发现其实也没什么难度。
就这样，超市中的第二场冲突爆发了。
起因是超市原本成员中的一位女性失踪。她是独自一人被留在这儿的，按理来说就算没了，也不会引起太多注意。可统计完物资之后，转而统计起人员的刘晓亮妈妈敏锐地察觉了这点。原本也考虑过她是不是自己离开了，但转而又在她原本睡觉的地方找到一片凌乱的口红痕迹。
像是她要被什么东西拖走，仓促之下只能这么留下讯息。
超市组织层私下商量了一下，开始低调地找人——为什么低调？他们还弄不清楚那个女生是被人带走，还是被异种带走。万一说出来了，后一种情况会在超市里引发恐慌。前一种情况，则更要留意不能打草惊蛇。
刘晓亮不记得当时一共找了几天，但他记得有天早晨起来，所有大人都在议论：“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也不用他详细说。想想外面女尸们的状态，辛灿觉得自己能猜到当时是什么场面。
他的心情又开始沉重，像是生生地吞了一块铁，整个胃部都变得沉甸甸。
酸水从食道反上来，就连刘晓亮的话音都变得模糊。只是小孩儿还在继续说着：“我妈妈她们找到坏人了，就是现在上面的人之一。超市里的叔叔阿姨把他抓住，还在吵着要怎么处理，最大的那个坏人就开始用他的异能……”
与前一次相对和平的矛盾解决方式不同。这一次，死了很多人。
作者有话说：
溜了溜了
第58章 主动出击
超市里原本的成员在末世之前是做什么的？
普通居民、上班族, 甚至是小孩和全职主妇。
就算里面有一两个练过的，也只是时不时跑健身房的程度。在末世里磨练了许久，他们倒是能做到在面对人形异种的时候面不改色一榔头敲上去。可这依然仅限于和人形异种正面相对, 看着那双鲜红不似活人的眼睛的时候。
让他们对活人下手，他们很有心理负担。
哪怕前面捉住张虎手底下的人，一群人也在争论：究竟是杀了他, 还是简简单单地把人赶走？后一种解决方式, 多少会有点不甘心。可要是前一种, 那可是杀人啊。
这么一犹豫，就给了张虎一行反扑的机会。
与原本的两三百名超市成员不同，张虎本人背着人命，他手下的人也都早早见过血了。
这些甚至是末世之前的事情。张虎十五六岁就辍学, 此后一直在街上不务正业。最开始还只是找学生收点儿保护费, 后面却越干越大。十八岁的时候他成了某赌场的打手, 再往后开始替赌场放的高利贷追债。追债过程中，他失手打死了一个欠债者加的老人, 从而进了监狱。
最开始判了无期, 后来变成十五年，再往后又有减刑。离开监狱的时候张虎三十多岁，在社会上游荡了一段时间, 转眼又回到自己的老本行里。
被他带到超市的人就是在那段时间一点点聚拢在张虎手下的, 一个个都像是进监狱前的他。倒是没闹出官司，只不过对打打杀杀也没什么心理障碍。
末世开始之前, 他们在潞城附近的一个县丞作威作福。末世开始的时候，一行人正好在潞城搞庆功宴。这就被困住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张虎一行迅速控制了他们办庆功宴时所在的饭店, 在那儿干的事和在超市时差不多。
先一个女服务员下手, 再在饭店工作人员、其他被困食客发现这点的时候，把他们一口气屠杀。尸体被随意扔掉，自己则再回到饭店吃吃喝喝。
没想到，异种被尸体吸引了过来。
张虎只好狼狈地跑了。路途中，他手底下的小弟也死了一些。到超市时，人数已经减员到原本的三分之二。
这时候，他发现了新的目标。
他们把随身携带的砍刀藏在超市外面，借故进入其中。
等到再有成员按捺不住下手，砍刀被拿了出来。再超市成员们还没回过神时，整个超市已经血流成河。
吸取前一次的教训，张虎这次没有把尸体丢出去。而是麻烦一点，利用自己的异能，将他们一一烘干，丢在超市一层。
总归他们偶尔进出一次，走的都是二楼窗户。一层怎么样，对他们影响不大。
一场打下来，超市成员死了一大半。后来控制住局面，张虎一行又把所有成年男性，包括个子已经有一米五、一米六的中学男生都杀了，只留下女性，供自己一行享乐。
倒是有几个十岁以下的男童被留下，但那也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他们的母亲，不代表张虎心慈手软。
他们会给这些孩子送饭送喝的，但送得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有时候接了这个活儿的小弟还要恶意地让几个孩子学狗叫给他们取乐，而这甚至已经是相对好些的情况。
据刘晓亮说，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这儿也不只有眼下几个孩子。
简简单单一句话，道尽了小孩们前面受到多少折磨。
辛灿听在耳中，心头更沉。
这时候，刘晓亮忍了又忍，还是问：“叔叔，你会救我们吗？”
辛灿回答：“我想一想。”
刘晓亮一怔，微微失望。
他理解辛灿。和自己说了这么久的话，对方都是孤身一人，可见没有同伴。如此一来，他要怎么和张虎一行抗衡？
只不过，刘晓亮原本以为自己终于等到机会了。就像是自己从前看的动画片，英雄来拯救弱者……可现实当中，又哪里来的「英雄」呢？
他不说话了，默默从门口缝隙缩回去，抱着膝盖，坐在黑暗里。
辛灿觉得自己好像听到小孩儿在哭。
绝望或许并不是最可怕的东西。比绝望更可怕的，是看到一点希望，然后又跌回原点。
听着对方的哭声，辛灿叹了口气，说：“我是说，想想怎么帮你们。”
刘晓亮：“……”
哭声直接止住了。要是这会儿天色已经亮起，辛灿会看到一个瘦巴巴、涕泗横流的小孩儿。这场面实在说不上好看，但刘晓亮也不顾上这个。他连鼻涕都没有擦，直接再凑过来，嗓音都是飘的，问：“真的吗？真的会帮我们吗？还有他们妈妈——”
辛灿眼皮一跳，留意到，刘晓亮没说自己妈妈。
背后的含义，让他心情更加沉重。
“对。”辛灿说，“我得好好想想，你们还需要忍一忍。”
刘晓亮：“嗯，忍一忍，我明白。你只有一个人嘛，就算要帮我们，也不能直接去和坏人打架啊！”
辛灿失笑，谢谢他的关心，“好。”
…… ……
又陪小孩儿们说了一会儿话。天快亮的时候，辛灿从他们所在的地方离开，回到了少有人烟的楼梯间。
他没直接上楼查看情况，而是转身往下，去了被堵住的通往地下车库的门。
然后发现，堵住地下车库的那些货架桌椅，似乎成了一处天然的遮蔽点。
辛灿嘴巴勾起一点，随后若有所思：说到底，自己究竟要怎么做？
直接走人是不可能的。别说超市现在这个样子，自己闷头进到车库，有多少可能被老鼠咬死。就拿外面这些堆砌的东西来说，想悄无声息地进入，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与其到时候打草惊蛇，还不如主动出击。
只是「出击」的方式，还有待琢磨。
这个白天，辛灿没多做什么，就在杂物的掩饰之下休息。
到了夜幕再次降临，他慢慢悠悠地上楼，熟练地绕过巡逻的小弟们——经过昨天，辛灿已经知道小弟们在二楼的巡逻都只是做做样子。最多转一两圈，接着就要各自找地方睡觉。
他来到对外的窗户附近。没露面，而是潜心等待。
等到超市中其他人都没动静了，他从自己摸索到的另一个窗户离开超市。像是前天晚上一样，捡了几块小石头，砸在超市窗户上。
声音一传出来，守窗子的小弟当即开始打哆嗦。
他们和昨晚值班的不是同一组，但他们知道昨天发生的事儿。当时那几个人找来了虎哥，却一点儿异种的痕迹都没发现，因此被大骂了一顿。当时自己几个还幸灾乐祸来着，怎么转头就轮到他们了？
小弟们颤颤巍巍，开始商量，要不要再把虎哥叫过来。
叫吧，担心被骂。不叫吧，万一真的是异种呢？
只是在叫的人选上，几个人还有争执。他们一方面不想面对张虎，另一方面又不愿意留在「危险」的二楼窗边。抉择了半天，才有两个人离开了，余下一个继续守着。
这是辛灿所想到的最好情况。
他踩着夜色回到超市。当那名小弟还在满心担忧地看着外间，生怕异种从某个自己没发现的角落窜出来，辛灿拨开了水果刀的刀片。
前面已经和刘晓亮小朋友确认过了。张虎手底下的人没有一个无辜，他们全都对超市原本的成员下手过。
对这种人动手，要是第一次穿越到末世世界的辛灿，可能还有心理负担。但在经历过盛珣和别人苦战一场，双方同时脱力，自己出其不意地出现补刀的辛灿，面对人脖子上的动脉，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扛着小弟从窗户口跳下去的时候，辛灿发现，自己的人设好像和张松他们理解的不太一样。
他们总觉得辛灿是个普通市民，盛珣则是拥有治疗异能、纯洁光辉普照所有病患的在世华佗。可事实上，他们同样杀过人，见过血。
只不过杀的都是先朝他们动手的人而已。
回想着盛珣安慰自己，“没事儿。我第一次动手的时候，后面也吐了好几天。再接着就习惯了，这也不是咱们的错啊？总不能他们要杀我，我还得送上去给他杀吧”……辛灿把肩膀上的尸体扔进废墟，露出一个模糊的笑。
他当天没有回到超市。而是在第二天夜里，袭击了一个落单的小弟。这回，是从自己开辟出的另一个通道把人搬出去。
还有第三天、第四天……辛灿依然迫切地想要回到和平的那个世界，但是他一点点耐下了性子。
不是没有自我怀疑的时候。可这会儿，辛灿已经到三楼看过了。他悄悄见了那些被囚禁的女性，那以后，原本摇摆的心开始变得坚定。
她们再不获救，会全部都就死掉的。其中甚至不光是有原本的超市成员，还有后续再来超市求助的人。
杀吧。让张虎看着减少的小弟数量忌惮，让他越来越笃定自己身边一定有一个异种，并且因此焦躁不安……等到小弟数量减少到十几个，辛灿也把超市附近的情况摸得更清楚。他知道，收网的时候到了。
作者有话说：
灿哥：（眼神乱晃）呀，我人设是不是崩了；
珣珣：-_-
灿哥：“发愁发愁”
珣珣：“没办法了，把自己送过去让星星抱着来安慰一下”
第59章 引出
不是辛灿托大, 觉得自己一个对付张虎那边十几个没问题。实在是前面死了那么多人，张虎也不是没有脑子。他知道「异种」是专门挑小弟落单的时候下手，于是一再强调, 所有人至少三两结伴行动。
前期，辛灿还能使计让这种小队再分开。到现在，连小弟们都知道, 一个人走就是一个「死」字。所以不行, 必须好好和其他人待在一起。
辛灿对此颇为遗憾。但他知道, 自己恐怕没办法采取和之前一样的行动了。既然这样，不如直接进入下一步。
他从玩具区拿了一辆电动小汽车，两个车轮之间的距离和人脸差不多。
打开车灯，正是一片红色。
这片红色, 在张虎和他的小弟们眼里正是异种鲜红的眼睛。两边对峙, 张虎和小弟们起先一动也不敢动。可随着车灯快速逼近——在货架上朝他们跑过去——张虎脑子「嗡」了一下, 一时之间竟然被激起了胆气，怒喝一声：“娘老子的, 老子跟你拼了！”
和小弟们不一样。他虽然担心异种, 但比起面对面的异种，张虎更怕躲在暗处，不给人动静的。
等那双红眼睛真出来, 张虎反倒能扛着砍刀往前了。
这也正合了辛灿的心意。
车灯在距离张虎不远的地方熄灭。这时候, 张虎已经开始释放异能。
他背后的小弟们纷纷后退，嘴巴里还在说：“卧槽, 好热，什么情况？”
“你傻了啊！虎哥的异能, 你都分不清楚？”
“嘿嘿, 对, 我们虎哥有异能！小小一个异种，还能拿虎哥怎么样？！”
一群小弟开始拍马屁。嘴巴上说得好听，行动上却很老实，一个都不朝前走。
要是从他们的行动展开细说，恐怕还要牵扯到这几个月张虎在人群中的超然地位，平时他对小弟们的呼来喝去……总之，在张虎不知道的时候，小弟们对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但当下时刻，不论他是不满还是没留意，都不是说起这个话题的好时机，张虎没有在拼命的时候分心送死的习惯。
他一心一意盯着红眼睛消失的方向，几次挥刀希望把异种逼出来。同时也把自己的异能放大，身后的小弟们彻底开始往远处跑路，走得时候还夹杂着「卧槽，那边塑料都软了」的惊呼。就连辛灿，一样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热浪。
他面色不动。又看了会儿张虎闹出的动静，这才启动了另一个遥控器。
一家遥控飞机从角落里飞出来，直接朝张虎撞了过去。
张虎对这种突发袭击早有防备，刀子一劈，遥控飞机直接掉在地上。
随后，他听着飞机掉在地上的动静，微微一愣。
怎么搞的？说好的异种呢，怎么感觉……
还没想清楚，后续的「进攻」也来了。和前面一样，都是一些遥控玩具。
事情到这一步，张虎哪里还看不出来，“哟呵，我当是什么厉害的异种，原来是个装神弄鬼的人！”
最后几个字，被他说得咬牙切齿，满满都是杀气。
原本正躲在后面 ，瑟瑟发抖的小弟们听到这话，一个个都愣住，难以想象：“什么？人？”
“老大在说什么？”
“装神弄鬼？”
“不是异种吗？刚才咱们已经看到红眼睛……”没说完，自己也开始觉得那双眼睛的颜色不对劲了。
原本混乱的场面一点点变得齐整有序。小弟们从惊慌失措中回神，重新恢复了平常嚣张得意的样子。
他们开始跟着张虎一同围剿辛灿。像是没想到一行人这么快看穿了自己的把戏，辛灿「落荒而逃」。
张虎等人追着他从三楼跑到二楼。期间有个小弟把刀朝辛灿扔了过来，差一点就擦上他的大腿。
辛灿脑袋上亮起一个灯泡。
与慌乱的身形不同，他这会儿其实非常冷静。
从头到尾，辛灿都知道，光凭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和张虎那边十几个人抗衡。
他打的是另一个主意：把张虎等人引出去。
既然要引出去，就得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很容易就会被捉住。
所以明明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他还是假装踉跄一下，发出一声痛呼。
这声痛呼，对张虎等人来说就是胜利的礼花。他们哄笑起来，一边继续追，一边朝辛灿喊话。
“跑什么啊？刚才不是很厉害吗？”
“敢拿着一堆玩具吓唬老子，却不敢露脸。我呸，没种！”
“虎哥，弄死他弄死他！”
辛灿一律不理会。
他终于来到窗户旁边。把窗子一推，身体就滚了下去。
为求逼真，他还又做了一个假动作。在追到窗户旁边的张虎一行人看来，情况就是：装神弄鬼的青年双腿已经受伤了，摔下去的时候伤势进一步加重。跑不了两步，他就能倒在地上。
这种情况下，小弟们一个个显得勇武非常。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从窗子跳下去，追着辛灿的身影走入黎明的城市。
却不想，看着天边初升的太阳，辛灿正在给自己点赞：不错啊，时间掐得真好。
这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拿着玩具吸引张虎一行注意力的事儿，只有夜晚才能做到。
但想让他们追出来，还是白天才会保险。
既然如此，不如选一个马上天亮的时间。
虽然其中依然会有很多不确定性，但不管怎么说，辛灿成功了。
他没大意。而是带着张虎一群人，在城市中绕来绕去。
张虎一行中有的人咋舌：“这小子怎么那么能跑？”
“他到底是从哪儿窜出来的？”
“不是说受伤了吗，怎么还……”
不是没有人起了疑心。但是等到双方的距离拉近，青年好像还是那副腿上受了伤，整个人半死不活的样子。
疑心被收了起来，马上把人抓住的振奋占据高峰。
就在张虎的信心膨胀到最高点的时候，他身侧袭来一句巨大的力量，将他撞倒在地。
前方，辛灿听到动静，没回头，而是又跑了一段儿。
等到双脚都踏过某个画在地上的标志时，他终于停下步子，转过头，身体微微下弓，两只手撑着膝盖喘气。
就算开始行动前好好地补充了体力，跑这么一长串儿路，他也是会累的。
这个时候，背后的场景已经宛若炼狱。
张虎是被一只异种撞飞的。不是辛灿那样的伪装者，而是真正有一双红眼睛的怪物。
此时此刻，它的前爪正压在张虎身上，尖锐的指甲则深深陷入张虎的肩膀。
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张虎肩上一片衣服，还有继续朝旁侧蔓延的趋势。
疼痛鲜明地袭来，可这依然比不上张虎对死亡的恐惧。
他整张面孔都变得扭曲，在晕死之前，又一次发动了异能。
“呜嗷……”
压在他身上的异种难受地晃了晃身体，面部、身体前半部分的毛发微微卷曲。
但也仅仅如此了。
一个处于巅峰状态的异种，对上前面用了大半异能，这会儿也只不过是在疼痛中勉力支撑的异种。哪边更强，根本不用分说。
小弟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异种靠近张虎，张开嘴巴。
「嘎嘣」一声，张虎的脑袋消失在异种嘴里。
小弟们双目圆瞪，抖若筛糠。
脑子里不断重复刚才看到的场景：“嘎嘣”一下，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张虎的头就那么消失了，只有一些红红白白的东西，从异种的嘴角溢了出来。
“呕！！”
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个小弟狂吐不止。风一吹，酸臭味儿飘到旁边，其他小弟也开始跟着反胃。
这明显激怒了不远处的异种。从外观就能看出来，它在末世之前是只狗。末世到来之后，病毒改造了它的身体，让它身形变大，力量增强，在潞城划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地盘，每天在上面捕猎。
辛灿是在前几天碰到它的。当时他也紧张担忧过，但通过观察，他很快发现，这只异种狗保留了很多没变异时的习惯。
比如同样是闯入者，它会倾向于攻击正在做出追捕行为的那个。比如对待给自己地盘染上其他气味的东西，异种狗从来不会手软——牙软。再比如，它吃东西有点儿挑，更喜欢能量充足的。
所以辛灿选择把张虎一行引到这边。
能量充足的，自然是张虎。做出追捕行为的，当然也是张虎。至于气味……小弟们的表现，对辛灿来说是个意外收获。
他站在异种狗的地盘外，唇角微微勾起，知道自己可以放心回去了。
就是得绕点路。
这么想着，辛灿开始左右观望，想要再找一辆电动车或者自行车。
结果想要的没找到，倒是发现道路尽头正在开来一辆车。
车上窗口透出半边人影。那人明显是看到了前方正在攻击小弟们的异种狗，当即把身体缩了下去。
辛灿原本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不过几秒钟工夫，那人竟再度从车顶冒头。这一次，手上还拿着一样东西。
“砰！”
枪声响彻城市！
作者有话说：
没没见面……
不过很快就能见面+确定关系了！（握拳
第60章 基地消息
血花在异种狗身上炸开, 异种狗痛嚎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激怒，迅速转身迎向车子驶来的方向。
一股腥风从辛灿眼前冲出, 紧接着，车与异种狗交战在一起！
辛灿远远看着，只见又有几个人出现在车顶。冰雹、雷光与火焰伴随那几个人同时现身, 他心中一动：异能者……
还是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异能者。
他眼睛微微眯起, 打消了离开的心思, 而是留在原地观战。
车上异能者的战斗力明显不俗，并且打得很有章程。
冰雹在下落的时候被火焰化成水，把异种狗迎头浇了个彻彻底底。雷光紧跟着下来，被前面同伴制造出的水引导着流向异种狗全身上下。后者当即抽搐着倒在地上, 再也无法成为异能者们的对手。
这时候, 几个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车子继续朝前开启。
他们经过辛灿，没留意到遮蔽物后的青年, 径直驶向倒了一地的小弟们。
又有人从车上下来了, 这次是医疗兵——看着对方井然有序的行动方式，辛灿脑海里冒出这三个字。他随即恍然大悟，原来是军人！
青年心中微动, 缓缓迈开步子, 走向停在百来米外的车。
他的动作很快被人察觉了。一名刚刚下车的战士猛然转过头，对着辛灿出现的方向呵斥：“是谁——嗯？是人啊。”
看清辛灿在阳光下透出黑色的眼睛, 对方明显放松下来。只是看辛灿的时候，眼里仍然有对于陌生人的警惕。
辛灿看得清清楚楚。
他也不在意。将心比心, 自己在末世里遇到其他人, 一定也有一个从不信任到信任的过程。
在距离车与战士二十米左右的地方站定, 辛灿抬高嗓音，说：“我要是你们，就不会救他们。”
战士瞳孔一缩：“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讲话的时候，他身体稍微朝前一步，显然是又提高了谨慎程度。
辛灿却很镇定，说：“他们里面，每一个都杀过人。”
一顿，想起自己好像也杀过不少。
他补充：“我是说，无辜的人。”
战士眼皮跳动一下，安静半晌，像是恍然：“这是你做的局？那只异种狗通常不会袭击人，但你把他们引了过来，又用了某种方式……”
辛灿：“他们先想杀我，我只不过是往这边跑而已。”
战士再次不说话了。他背后，继续有人下车。同时，前面负责处理异种狗的人也开始朝这边前进。
不一会儿，辛灿就被一群人围绕其中。
场面看似紧张，可事实上，这是他二度进入末世以来最放松的时候。
面前的人一看就很强。与他们在一起，自己不用担心异种的袭击，不用担心物资的紧缺，也不用为了超市里的受害者们殚精竭虑。
面对一双双审视的眼睛，他冷静：“想知道证据？去那边的超市看看就知道了。”
这话在来人之间引起了一点小小的躁动：“超市——”
一群人中明显是作为头领的中年男人看着辛灿，问：“你是从超市过来的？”
辛灿干脆地说：“说来话长，不过也能这么理解。你们呢，是从防空洞过来的驻军？”
中年男人颔首，认可了辛灿的猜测。
辛灿淡淡说：“我听超市里的小孩儿说起来过，他们那边有一批人去了防空洞。现在你们有这么多异能者，那边的情况应该还不错。只不过人还是蛮多吧？所以需要补充物资。”
他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中年男人一行出现的目的、原因。中年男人听着，不动声色，“的确是这样。”
他想知道这个年轻人后面还有什么反应，而辛灿从始至终都表现得非常坦荡，大方，说：“那就太好了。我正发愁呢，超市里剩下的人要怎么办——不过，你们到底带了多少医用物资？我的建议是还是别浪费在这群人渣身上了，留给真正需要它们的人吧。”
中年男人深深看着他，片刻后转头，叫了句医疗兵的名字，“简单处理一下，不用太着急。”
辛灿微笑。
中年男人和他自我介绍：“我姓师，师明。”
辛灿同样说：“辛灿。”
一边开口，一边暗暗想：师明？这名字还挺占便宜的。
别人见了他，熟了之后叫一声「老师」……他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这副模样落在师明眼中，就是眼前青年真的毫不心虚地标志。
虽然如此，他还是吩咐前面的异能者留两个在这儿，剩下的人重新上车，跟随辛灿的指引，前去超市。
而等到真正来到超市，见到里面的惨状。师明脸色铁青，重新对手下的兵说了几句什么。后者听从吩咐，很快离开。再往后不久，前面留下的异能者跟着他一起回来。
没了小弟们的影子。
可以想见，是在异能者们回来之前被「处理」过了。
辛灿短暂地想了这一句，紧跟着被从一楼小房间里放出来的孩子们围住。
和已经去找妈妈了的孩子们不同，这几个小孩儿都是亲人已经去世了的。
他们还是以刘晓亮为首。刘晓亮则面皮紧绷着，只有眼睛上浮了一层水花。
眼看就要哭出来。
终于自由了，安全了。
辛灿看得心酸，想：末世之下，有多少小孩就像眼前几个孩子一样，永远失去了亲人。
他心情复杂，但也只能和他们说：“以后你们就安全了。我听师团长说，基地现在建设得还不错。你们这个年龄去了，还能跟着上学。”
一群小萝卜头，连带他们之中一直作为「哥哥」，要照顾所有弟弟们的刘晓亮，听到这话，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紧跟着是喜悦。
世界还和平安宁的时候，没几个孩子喜欢上学。可等经历了崩坏世界，「上学」两个字，好像和安稳、幸福之类的名词联系在一起。
此外，师团长在过来的路上还和辛灿提过，他们已经统计完基地中的人口并上传系统，并且登记了每个人在末世开始之前也在潞城的亲人的名字。
等到带着这批受害者回去，他们就会立刻在系统中进行搜寻。如果能够匹配到受害者们还存活着的家人，对她们来说，应该也是一种安慰。
辛灿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没有直接把这个喜讯告诉孩子们。
要是真能匹配上，到时候再高兴也不迟。而要是匹配不上，现在却已经给了孩子们还有其他家人在的希望，他怕他们受不了打击。
师明带着的人，一共在超市停留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们的医疗兵负责治伤救人，其他人则在统计物资，确定要带什么东西回去。
三天之后，物资装车完毕，受害者们也都上了车。唯独一个辛灿，在其他人都要走的时候，他选择留下来。
听到这个消息，师明十足惊诧，来找他谈话。
“辛先生，为什么不走？”
辛灿说：“我原本也不是这儿的人，就是恰好经过。这点你们也听李姐她们说了吧？”
师明点头，“但是，现在外面是这种情况……”
辛灿说：“我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师明皱着眉头，很不赞同地看着他。
辛灿干脆道：“就算现在你让我上车了，我以后还是会走的。不如就在这儿分开，说实在的，我原本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走了以后超市里的人要怎么办。现在把她们交给基地，我就放心了。”
师明听着，能认识到辛灿的决心有多么坚定。但是，这时候是末世。
辛灿的说法，在他的耳中，其实能直接翻译成「你别管我，我就想找死」。
军人的责任感让他觉得不能放弃他，可末世以后接连出现的各种情况却又告诉他，要分得清轻重缓急。
所以到最后，师明还是叹一口气，说：“等你结束了你的事情，基地随时欢迎你。”
辛灿听着，笑了笑，说：“谢谢。”
师明说：“这里还有很多东西，你有需要的话……”
辛灿说：“能支援我几个催泪弹吗？”
师明：“……”
师明错愕地看着他，脸上写满「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辛灿其实只是随便一问。他还在想自己要怎么对付很有可能存在于地下车库的大量老鼠，拿着没有异能的身板儿去硬碰硬明显不现实。带护具吗？好像也没什么用。
提到催泪弹，还是因为他记起了盛珣刚到七贤镇时候的经历。后来盛珣告诉他，他当时也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催泪弹对找到招待所的大量艾普希隆鼠真的有用。
所以，要是能直接从师明这里拿到是最好的。实在拿不到，辛灿觉得，自己就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他这么想完，看师明的眼神更加坦坦荡荡。
师明：“……”
师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行行行。我相信，你肯定能把这玩意儿用在最有需要的地方。”
还是那句话。这会儿毕竟是末世进行中，不再是和平安稳的年代了。辛灿也不是普通民众，而是能在异种和恶人之间来去自如。要不是他已经拒绝去防空洞，师明甚至想让他加入自己手底下的战斗队伍。
听着他的话，辛灿笑了，“这当然。”
作者有话说：
就算是末世也得上学（严谨；
珣珣：望眼欲穿，星星什么时候能回家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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