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青崖心头一跳。
残阳如血,风起云涌,喻宵神色很平静地说完这句话。
得到如此清晰的回答,喻青崖原本应该很高兴,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为什么呢,是因为说这话时的师尊,和前世离别时看起来很像吗?
喻青崖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前世那次离别,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再没见过师尊一面。
也不对,五百年后,他们终于有机会再次重逢,那一次重逢,也是今世的开始,系统、宿主什么的,让他耿耿于怀的一切,都在那次重逢发生。
他到现在也无法想明白最后那一幕的具体原因,就像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重生。
柴子荆说祝龙拥有逆转时光的力量,喻青崖还真信。
因为最早不像现在这样,妖界的太古妖裔可以称之为妖,人界走兽修炼成精可以称为妖,凡是拥有兽形者皆可称为妖,狐大仙和椿妖王居然是同一种族。
那时的妖,是真的纵横混沌大陆的无敌存在,而不是人道至盛下蜷缩在角落的“小东西”。
在强大的远古诸妖中,能被并列称为妖祖的,只有九个,这九个可不是因为岁数大才被尊为妖祖,和它们同时代的妖也很多,只有它们九个被如此尊崇,是因为它们每个都是“天子”。
天子,顾名思义,就是天的孩子,如今被泛滥成了人间帝王的普通称呼。
但是这些帝王再怎么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也改变不了他们的母亲就是人类,而九大妖祖的“母亲”,真的是“天”,不是“天道”或者其它什么的后来附加,造育它们的就是真的“原初之天”,高高凌驾于众生之上,化育一切的造物之主。
世间万物,一草一木,整个世界,皆是“天”的造物。
生存在里面的生命就像是生活在“天”这条河流中的鱼,强大的仙、妖、魔,偶尔能跳出河面,获得凝视这条河流的能力,但他们无法彻底离开这条河流。
就算如今人道至盛下的“天道”,也不过是“天的法则”,代天运行秩序,而不是天本身。
这九个妖祖,却是天真正的宠儿,是天的一部分,甚至拥有天之本源的力量。
就像有的妖祖掌生命,有的掌灵魂,都是这世间最恐怖、最莫测的本源力量。
它们不是河流里的鱼,而是构筑这条河的一部分,再强大的鱼也只能改变自己行进的方向,它们却能逆转河流。
而祝龙,九大妖祖名列第一,它干掉了与它同样拥有本源力量的其它八大妖祖,它只会更强,掌握的力量也只会更莫测,更恐怖,就算说它能逆转时光,也没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可若祝龙真的拥有逆转时光的力量,那把他送回来的居然是龙奚?
那龙奚为什么要把他这个“情敌”送回来,和今世的自己作对,他有病?
这一点忽悠不知就里的柴子荆足够,但作为真的逆转时光回来的人,喻青崖想不明白。
而且他回想着前世最后见到的那个“师尊”。
那个师尊看起来好像无懈可击,他当时被与师尊再次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也什么都没想,但现在想想,那个人真的是师尊吗?
他总觉得,在他与师尊那次告别后,他就永远失去了师尊,师尊真的死在了妖祖祝龙降世的那场大战,没有任何奇迹,死去的人就是永远死去了。
自那之后的师尊,已经成了另一个人,可能是那只小蝴蝶,或者是那只梨花妖,或者是其它什么妖怪。
毕竟从现有的一切来看,椿妖王虽然和龙奚合作,但她并不完全相信他,一直在想办法控制他。
椿妖王或许想用这枚棋子控制
祝龙,没想到反而是他傻乎乎地着了道。
而不知是不是巧合,前世改变整个世界的那场仙妖大战,他失去师尊的源头,差不多也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喻青崖开始无法自抑地陷入惶恐,近乎惊慌地问:“师尊,为什么要等到大战结束再说……”
喻宵奇怪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刚刚不还说任我想多久吗?”
仙妖大战一触即发,这是真正关系两界,且迫在眉睫之事。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是每个仙人的战场,一切都要为了大战靠后,况乎儿女私情。
喻宵的脑子很乱,一时无法做出决断,那么就干脆不想了,等到大战结束吧。
等大战结束,他就有好多时间,来认真想这件事,有了时间,他一定可以将一切想得清清楚楚。
喻青崖:……
确实,这是很正常的思路,但心中的不安来自哪呢?
或许是因为前世,在他向师尊问出这个答案时,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回答。
前世师尊临走前,是不是也像今天一样,决定等大战结束,就告诉他答案。
然而一转身,就是永远错过,师尊居然再也没回来。
如今又到了同样的时间节点,又到了一模一样的情境,每个细节,都让人心惊肉跳。
他恍惚间又听到了命运的脚步,带着斩断一切的冷酷,不疾不徐地一步步逼近。
“你怎么了?”
喻宵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寻常的问题,谁想到喻青崖竟然因此面色惨白,如遭雷击。
不由得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让他清醒一点。
喻宵手上的力量,终于让喻青崖从如影随形的恐惧中脱离出来。
看向近在眼前的师尊,对啊,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这一世师尊没有被椿妖王暗算,龙奚也被提前戳破,没有解封祝龙的力量,他入魔也没造成任何影响。
一切都已经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上一世的事情,又怎么会重演呢。
他劝慰自己冷静下来,坚定地看向喻宵:“师尊,这次大战,我要和你一起去!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不要像前世一样,和所有人一起去对敌,却独独抹掉他的记忆,把他一个人无助地留在那里。
他明白那是对他的保护,可是他只想陪在师尊身边,不管是生是死,他都想留在师尊身边啊!
喻宵:……
他看着喻青崖激动的脸,缓缓道:“难道你之前一直以为,这次大战,你不用参加吗?”
喻青崖:哎?
喻宵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继续道:“你当然得参加了,且不说你是魔君,代表着新崛起的魔界势力,就算你只是长乐宫弟子,你也得去啊,合道的在前线打,没合道的管后勤,这不是长乐宫弟子的惯例吗,你不知道?”
喻青崖:……
“而且,我们有共命之契,一个死另一个指定会死,肯定不管在哪都能死一起,需要特别求吗?”
喻青崖:……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死在一起呢,我们难道不能一起活着吗?”
喻青崖:……
这是长久以来,喻宵一直想问喻青崖的话,现在终于能问出口了。
一天天死不死,在这死,在那死,一起死的,就不能一起活着吗,怎么,活着难受啊!
喻宵的一番灵魂拷问,把喻青崖问得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很委屈,可是你前世就没带上我啊……
但看着师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又瞬间懂了前世师尊为什么不带他。
前世师尊之所以不带他,可能单纯的就是因为……他太弱了
吧……
祝龙降世,面对真正掌握天地伟力的妖祖,那时天界的仙人,可能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赢了。
所以师尊最后选择和师祖师伯们一起战死,而他连陪他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在最需要力量的时候,一无所有,只能蜷缩在师尊的庇佑下,当一个可怜虫。
而如今,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屁孩,他已经有了和师尊并肩的力量!
还有共命之契!他们之间还有共命之契!
当初的师尊为了救他,不管不顾,以命相托,和他这个前途未卜的魔签订了共命之契,如今这个共命之契,也成了最强有力的一个保障!
魔不生不死,只要魔心不被破坏,就永存不死,如此一来,就算师尊受到了致命伤害,他也可以将命跟师尊共享!
任何人想要伤害师尊,都要踏着他的尸体过去。
哦不对,他要是成了尸体,那师尊也得跟着凉,所以这一次,他们谁都不能死,就让他们一起踏着敌人的尸体过去吧!
喻青崖拨开云雾见天光,两世的悲喜交加,不由激动地落泪:“呜呜呜!师尊!我明白了!我们两个人要一起活!一起活!”
喻宵:……
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他徒弟现在再不想“殉情”的事,而是想着一起活,也算是一个喜人的进步了吧……
无语地抬起胳膊拍拍他的脊背,语调平静道:“嗯,一起活。”
然而心里却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想法——
是不是比起他,他徒弟需要先想明白,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只喜欢一个可以搂着哭的人……
……
“师尊,我不想走。”
“走吧。”
“师尊,我不想走……”
“走吧。”
“师尊……”
“滚。”
“哦……”
临近大战,魔界那边其实还有好多事,喻青崖已经任性很久了,不能真的一直做甩手掌柜,所以他得走。
而且喻宵和他正处于尴尬时期,或许保持一些距离,当事人更自在一些。
喻青崖依依不舍地和他惜别,好半天,才一根根撒开手指,眼泪汪汪,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喻宵看着他终于消失在天际的身影,长松了一口气。
如今孤其山上终于又剩他一个人了,很自在,但也有点冷清。
想到这,喻宵有点发呆。
他一个人待在这山上五百年,并没有寂寞之类的感觉,为什么只是和喻青崖短短相处的几十年,就让他产生了冷清的感觉呢?
大概这个孩子,是真的很会占据别人的空间吧。
喻宵一个人推开冷落许久的竹屋。
这个竹屋,本来就是为了那个凡人孩子建的,在没有收养喻青崖前,喻宵餐风饮月,居无定所,孤其山顶的那株大梨树,才是他永恒不变的栖息地,自喻青崖到来后,他才重拾了凡人的一切。
或许原本,他是想和这个孩子泾渭分明地居住在一起的,但喻青崖不管小时候,还是长大了,都很擅长往他的空间挤,于是很快,喻宵的生活就会染满他的色彩。
这些日子,他看起来折腾得不厉害了,那是因为他有了新地盘可以折腾。
和喻宵喜欢安静简朴不同,喻青崖就喜欢一切热闹的、华丽的、热烈的东西,住所当然也是一样,他的魔宫被他倒腾的,大概比天宫还妖艳。
然而问题是,喻宵好像一直在跟着他跑,与喻青崖相伴而生的就是吵闹,但是他融入其中,好像没有一点困难,最后竟然将自己曾经的居所,一点点抛到脑后。
好神奇啊。
喻宵一点点抚过屋子里的一切,想要分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喻青崖的。
最后才发现,除了外壳是自己的,其他都是喻青崖的,甚至他架子上的青雍子雕像,在不知不觉间,也全换成了喻青崖的雕像。
喻宵:……
所以他什么时候又都给他换了!
之前喻青崖把他的雕像格子都换掉,挨了一顿训后,确实老实了许多,并且向他保证,再也不擅自雕他了。
然后他开始雕自己,抽空就美滋滋雕一个自己,换走他一个格子,直到一点点把所有格子都占满。
喻宵看着被“喻青崖”重新占领的架子,真是服了他了,等以后,他要给自己的师尊单独建一个架子,谁也没办法抢!
当然,如果喻青崖也能拥有一个单独的架子,他也不会去抢别人的了吧。
喻宵戳了戳架子上“喻青崖”咧着嘴大笑的脸,露出一个微笑。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巨响。
喻宵打开门抬头一看,就见月光下,一棵大梨树在他的门口哀嚎:“儿啊,你要跟着外面的野男人跑了吗?我跟你说啊,那些人一定是不安好心,想对你骗心骗身,你可千万不要信啊!”
喻宵:……
他在陶国为质的时候,过得很不好,还有个二逼小崽子天天找他的茬,带着一群人欺负他。
有一天,他被惹急眼了,拎起石头就把那人的脑袋削了一个四处开花,然后他的处境就更不好了,最后连吃饭都成问题。
多亏了这株大梨能结果,可以填饱肚子,他在陶国那几年,几乎把它薅秃了。
所以这个大梨树自称他娘,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她是真养他来。
但他一直以为,他和这棵树,顶多是嘴上的“母子情”,原来这棵树入戏这么深,还要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但问题是,为什么担心他被“骗心骗身”?
正常人在他和喻青崖间做选择,肯定觉得他更像那个“骗心骗身”的人吧?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