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个人类说的一样,每个握有本源力量,能被称为妖祖的,都不是毫无存在意义。
以人性揣度出来的善恶,放到天地这个角度来说,实在是太过渺小。
真正的天地规则,是一种更冷酷更无情的存在,永续的存在,才是至高母亲唯一在乎的事,这是她至高的仁慈,也是最深的冷酷。
为什么大椿知道这些呢,因为作为存在于这个世界最古老的生灵,她亲眼见过无数次世界的消亡。
她所被赋予的职责,就是在固定的寂灭周期过去时,将生机重新带给大地。
这就是像春生冬灭一样的自然真理,你可以指责寒冬的无情,但所有生命,都会在寒冬下重新孕育。
这就是这个宏观生物的冷酷与仁慈,因为存续的重任,各种各样的“妖祖”,开始一一诞生,成为这个世界的管理者。
作为管理者的它们,拥有无法想象的力量,自然有与之相匹配的职责。
然而力量总让人迷失,她的一个个“弟弟妹妹”,在明白职责所在前,已经先生出了贪嗔痴恨的“人欲”。
后世总将人族和妖族视为两种物种,大椿却不那么觉得。
一个顶级的妖兽,必然同时具备两种姿态,兽形和人形。
人形甚至是兽形达到巅峰时,才能拥有的第二形态,为什么可以那么自负地认为,这么重要的第二形态,是无足轻重的“弱者”?
如果说兽形代表着至高力量,那么相对的,人形应该代表着至高智慧。
除了智慧,还有一种更鲜明的特征,那就是“”。
大椿有时会在一旁看着那些“弟弟妹妹”,它们鄙夷着人族,鄙夷着除己之外的一切,却在鄙夷中,诞生出了扭曲的嗔念,像是被智慧所累的人类一样。
这也是她不太喜欢和它们玩的原因,在的阴影中,隐藏着利刃,至高的天地规则,迟早将会给它们一个教训。
果然,又有一个“弟弟”诞生了,当她第一眼见到它时,就知道这是一个裁决者,行刑人,刽子手,凌驾于众神之上,时空之外的审判者。
作为最强的审判者,至高母亲却没有给予它智慧,大概是因为人欲总从智慧中来,没有智慧的干扰,做出的判断反而更干净。
只知道吃的小鸟,会像守护饭盆一样守护着世界,比它的哥哥姐姐们更称职。
当有一天醒来,发现饭盆里的食物没有了,就抖抖翅膀,让饭盆回到原样,挑出害群之“食”,让饭盆永远保持满满当当的状态。
只是万万没想到,只知吃吃睡睡的小鸟,居然也会产生额外的。
当它吞噬祝龙后,相比吞噬这件事本身,更重要的是,它诞生了纯粹的,并因为这开始滥用力量。
这是一种开始,是一种不祥之兆。
当看着小鸟在树上乱叫的时候,大椿就开始有了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总感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果然,后面的一切都证实了这点。
然而这世界上最难的,就是改变别人和改变自己,更何况是一只暴躁异常的小鸟。
暴虐的溯源之主,怎么可能因为某人的三言二语,就“改邪归正”。
大师兄一下子被吞噬后,长乐宫几个弟子不约而同地上前惊呼:“卧槽!大师兄!”
“咕——”
小鸟金色的眼轮,又盯了过来。
众人:……
身为掌门的松隐子,似乎还想做着最后的挣扎:“师弟,其实有一件事,一直没跟你说,那就是咱们长乐宫的地皮,其实全靠大师兄分来的,要不师尊一个医修,怎么会派去看祝龙封印呢?哎,你们都是不当家,不知柴米
油盐贵啊,大师兄对大家其实还是挺重要的!”
真简连忙附和点头:“对啊!对啊!师弟,一条龙能吃饱了吧?没用的,你要不考虑考虑,先吐出来?大师兄又没有几两肉,身上还有毒,又不好吃……”
“呖——”
“好!好!好!不吐就不吐吧,生什么气呢!”
几个人有限的兄弟情,在小鸟暴躁的咆哮下,瞬间消失殆尽,吃了大师兄,可就不能吃他们喽!
小鸟凄厉的声音,传遍整个世界,它绝不会忘记,被碎魂裂尸的剧痛与耻辱!
天空中突然裂开一条裂隙,另一个世界,出现在眼前。
天生万物,当然各有道理,可是身为饭盆里的食物,该怎么用一个平常的心,合理看待那只在饭盆外虎视眈眈的猛兽呢?
就像现在,十万年前的大巫,在另一个时空,游刃有余地说出那句:“我现在将数三个数,判定未来的结果,如果三个数结束,溯源之主没死,它就会从未来穿越过来,将我们全部毁灭,如果没有,那就说明未来已经没有了溯源之主。”
“三——”
溯源之主撕裂了时空。
“二——”
溯源之主伸出了爪子。
“一。”
溯源之主锋利的爪子,已经离人类巫祭的头顶,只有一线之隔。
这才是溯源之主真正恐怖的地方,它可以让一切变得没有意义,在你以为还有未来的时候,真正的灭顶之灾,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临了。
既可以否认未来,也可以否认过去,它盘踞在它心爱的饭盆上方,可以将里面的所有猎物,一览无余。
小鸟愤怒地抓向那个献计的罪魁祸首,从此之后,历史将会改变。
它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这条时间线上的一切,便都不存在了。
甚至连灭世都算不上,他们只是从来没存在过而已,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完整的小鸟,从来没被任何存在杀死过。
小鸟暴怒的爪钩,马上就要将所有敌人撕碎,却突然停在了一线之隔的位置。
小鸟嘶鸣一声,回头看,是什么阻止了它!
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爪子上,不知什么时候栓了一条线。
那是一条人类的契约线,或许对于人类来说,很坚固,但对于小鸟来说,抬脚就可以扯断。
但是小鸟很愤怒!究竟是谁!敢在自由的小鸟身上拴一条线!它一定要吃了他!可恶的人类!
小鸟愤怒的眼睛,回头望去,却愣了一下。
和想象中穷凶极恶,阴险狡诈的人类不同,拴住它的小人居然看起来软趴趴,湿漉漉的,好像一只讨食的小狗。
咦?小狗是什么呢?像它这样的宏伟生物,应该没见过那种小东西呀?
大战过后的荒芜战场上,喻青崖血红的衣摆,雪白的长发,猎猎作响。
他看着回头的小鸟,露出一个微笑,眼尾的一滴血痣,在荒芜的罡风中,显得格外鲜艳。
伸出素白的手指,将从小鸟身上抽出来的那丝契约线绞在手中。
这是师尊当初给他系上的,现在由他抽出来,看着弹动爪子,有些暴躁的小鸟,微笑道:“师尊,如果你想把它扯断,就扯断了吧。”
小鸟:……
放下爪子,硕大的眼眸疑惑地看下去,先给它拴上,又给它放开是什么意思,以为这样它就不会生气了吗?它还是会很生气!
张开嘴大大的叫了一声,好像在对着他宣泄怒气。
喻青崖看着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的师尊,缓缓闭上眼睛,他以为自己会流泪,但其实没有。
因为如果师尊看不见的话,他其实也没有那么爱哭的。
他只是想让师尊可怜他,如果他很可怜的话,师尊就会来看看他。
如果没有师尊,他一个人就会变得很坚强,坚强到,彻底放开师尊的手。
曾经,是他主动用尽一切力气握住这段缘分,而现在,他要放手了。
小鸟焦躁地挣动着身子,明明只是再脆弱不过的一段线,为什么会让它这么烦躁!
它开始分不清,究竟是被系上这段线更令鸟烦躁,还是那个小人要放弃这段线更令鸟烦躁!
感受着小鸟暴躁的心情,喻青崖轻轻地安抚着它:“没有放弃你,师尊,你是我这辈子永远不会放弃的存在。”
小鸟对着它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咆哮,恐怕是连它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咆哮什么。
喻青崖抬起眼睛,眼眸中承载着悲伤,目光却异常坚定:“可是师尊,你该放弃我了,去做你想做的一切,找回你的翅膀,找回你的利爪,找回你的一切,做回你的溯源之主。”
“你生来是羽毛鲜亮的小鸟,总有很多猎食者觊觎你的羽毛,你要用你尖利的爪子,把它们都打跑!”
小鸟:……
它可厉害了,根本没有谁打得过它……
喻青崖微笑着摇摇头,不,有的。
笨小鸟啊,明明刚刚从死亡中回来,就忘记一切伤痛了吗?
总是这么好骗,该让人多么担心啊。
整个世界都在觊觎你漂亮的羽毛,如果你不能保护自己,谁能保护你呢?
裁决者,行刑人,刽子手,凌驾于众神之上,时空之外的审判者,这就是溯源之主的意义。
越伟岸的神祇,越要肩负更多期许,所以世间万物,都在教它如何成为一个不会犯错的无垢之神,当它犯错,就要施以最狠厉的惩罚,让它记住痛的滋味。
但喻青崖不是小鸟的老师,他是它的徒弟。
他是仰望着师尊的背影,走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所以他知道,师尊远比任何人,能明辨自己应该前往的方向!
小鸟只是有点笨,想东西比别人慢,但是它很乖,很听话,如果认真和它说,它都会听的!
所以不管是什么,请好好跟它说好吗!不要用这种方式,不要拔掉它的翅膀,剜出它的心脏,碾碎它的灵魂,用这么痛的手段,让它明白做错事的代价!
不要将它投身到永无止境的轮回中,让它在轮回中历尽苦难,只为了教它一些可能它本身就明白的道理!
喻青崖原来在想,为什么师尊的命运总是那么坎坷,为什么每世的他都那么好,却还要迎来悲伤的结局。
原来这是他的命数,他的劫难,他身为溯源之主必须要经历的历练。
或许包括喻青崖在内,也只是其中的一环,他不知道自己给师尊带去的是什么,但现在这个情形,应该是他用爱“感化”师尊的时刻吧。
但喻青崖偏偏就这么叛逆,他才不会在乎任何事,他就要放师尊离开!他就要师尊去做想做的任何事!他只是因师尊而生的魔,除了师尊,他什么都不在乎!
手指轻轻一扯,那条维系在他们之间的,承载无数记忆的共命之契,就这么断了。
从此之后,两颗心,彻底关闭。
师尊再也不会听见他的心声,他也再不会闯进师尊的内心。
他将只存在于溯源之主的梦里,当无所不能,再也不会被欺负的小鸟陷入梦乡后,梦见许许多多过去的事,或许会在角落里,发现他的踪迹。
那时候小鸟会好奇,为什么其他人都在笑,只有这个孩子在哭呢?
那个孩子听见后,就会哭得更伤心了。
因为你忘了我!你把我丢在了过去!师尊是一个大骗子!
喻青崖已
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却还是猝不及防地落下泪来。
因为怎么能不难过呢,师尊不要他了,不,是他不要师尊了!
师尊明明说好要和他永远在一起的,但是他忘了!
如果有一天,那只小鸟真的明白了爱的滋味,它就应该记得,自己是怎么把爱人忘在了过去!
他曾经所受的爱火炙烤,它要一分不差地承受一遍!
如果它被爱火灼烧的寝食难安,真的感受到心痛,那就回来吧,回到这里,把他找回来。
被遗忘在过去的他,会很难过,很生气!
但是他很好哄的,只要师尊肯哄他一下,他立刻就会让自己回来!
巨大的时空裂隙,纵贯天地,小鸟既可以驶向过去,也可以驶向未来。
但是喻青崖,将永远停留在此刻,等着任何时间里的师尊回来。
“没有忘……”磕磕绊绊的语调,吐出很用力的三个字。
喻青崖猛然抬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燃烧整个天地的巨大小鸟不见了,只剩一个浑身燃烧着金羽的金色神祇。
该怎么形容他的样子呢?这世上最美丽的月亮,不能夺去他的光辉,最耀眼的太阳,也要在他面前低下头去。
他一步步走向喻青崖,捧起他的脸,擦去他的眼泪,认真道:“没有忘。”
喻青崖整个人已经傻眼了,愣愣地看着他:“什……什么?”
金色的神祇从额上的神纹中抠出一样东西,摊开在喻青崖面前,认真道:“都在,没有忘。”
喻青崖愣愣地抓起那件东西,看向金色神祇,神祇也在看着他。
远处的时空裂隙,悄然关闭。
另一个时空的人类巫祭,敲了一下手鼓。
三息过去,无事发生,看来,溯源之主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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