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北邙为界,往北再流放三十里,便是穷山恶水的匈奴地界。


    匈奴未开化,披发左衽、啖人血骨、何其可怖!


    邱晴云脑袋“咚——”的一声坠入空白,四肢伏地,一滴冷汗“啪嗒”坠落迸裂在地面,她如何也想不明白,阮烟罗分明毫无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为何楚行南处处维护于她!


    她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将军!将军不可啊!奴婢的母亲体弱多病,恶疾缠身,若真去了那等苦寒之地,只怕活不过一月啊!”阮烟锦伏拜在地,粗布麻衣包裹着纤娜的身子,扬首时白嫩的脸上哭得梨花带雨,“伏闻今圣上以孝悌治天下,奴婢母亲素来性情耿直,今日不过是在将军面前一时冲动才说错了话...孔圣人也曾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想来将军萱堂也同奴婢母亲一般年纪...还请将军看在奴婢一片孝心的份上,放奴婢母亲一命吧。”


    阮烟罗看着自家嫡姐的表演缓缓瞪大了眼睛,原来还能这么哭!


    听听这恳切的语气,瞧瞧这柔弱憔悴尚待采撷的娇花模样,阮烟罗鼓了鼓腮帮子,不能输!


    阮烟罗未被楚行南牵住的左手伸出,扯了扯后者的袖口后声音细细,“将军,将军。”


    楚行南半垂首,长睫微敛,见身后的小女娘鼻尖还泛着惹人怜爱的桃花粉,娇娇气气的模样,直叫人心软过一半。


    “怎么了?”楚行南顺着那阵柔弱的力道,将阮烟罗的另一只柔荑也一同包裹在掌间,别有深意地揉了揉,随后又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阮烟罗登时就愣住了,这个手法...她怯怯地把两只手抽了回来,脖颈泛红——这厮未免忒不要脸!


    “罗罗的意思是,将军也莫要再怪罪大娘子同嫡姐,他们从前尊贵惯了,骤然跌落泥淖不免有些怨气,他们不择手段、信口雌黄,左右也不过是构陷了罗罗,何况将军英明不曾受他们蒙骗,罗罗也好端端地在这儿,丝毫未伤。”


    阮烟锦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软语呢喃的女人,什么“不免有些怨气”、“左右也不过是构陷”看似是温柔敦厚地替她二人开解,实则又在楚行南耳边吹了阵他们从前是如何欺辱她的耳旁风,又给自己立了个宽容大度、善解人意的好模样。


    巧言令色、曲意讨好,她倒是将那些见不得人的姨娘本领学了个十成十,阮烟锦凄凄哀哀地想着,她们是嫡女正房,何曾见识过这等阴私鬼祟的争宠伎俩,如今冰清玉洁在这里,反倒成了错不成?


    见阮烟锦又要反驳,阮烟罗抢嘴继续道:“他们不过是犯了天下每个被嫉妒冲昏脑袋的人会犯的错罢了...若因此叫将军坏了心情反倒不值。”


    说着阮烟罗赤着一张小脸又将双手放回楚行南空垂着的掌中,又捉住小幅度地晃了晃,声线又软又甜,盛着讨好的请求,“我们走吧将军。”


    楚行南原也不过是想震慑一下这群将勾心斗角的后院伎俩带入军中的人,至于所谓的替她出气...不过是看不惯楚玦身为天潢贵胄竟同这群蛇鼠之辈勾结,行事如此荒唐罢了。


    楚行南这般想着,似是思绪自洽般点了点头,转身拽过阮烟罗的手走出牢房。


    阮烟罗转步见瞥见一旁摇摇欲坠的牢狱门,以及如同被打落七寸的长蛇一般蜿蜒在地的铁链。


    方才楚行南竟是一脚踹开了狱门来救她的么?


    “将军...”阮烟锦还要再唤,却被楚行南一声喝止,牢狱昏暗,仅一道天井斜拉过银白的光流,纵落在楚行南棱角分明的面容上,半明半暗间,落在阴影中的眸光平静至极,却叫人脊梁骨里都附上寒气,“阮大姑娘既是孝悌为先,如此高风亮节,不如同你母亲一道去流放,这一路上互有照料,打发了孤独,也算全了你这片孝心。”


    说完,身量高大的男人拉着身后小步快跑着追随的女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昏暗阴湿之地。


    —


    莫名被人撑腰的感觉不错,阮烟罗心底短暂雀跃了一瞬,暂时允许狗男人多握着会儿她的小手。


    忽然,阮烟罗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扬首露出两个娇憨的梨涡,“将军,缘何突然来寻罗罗,可是觉着心里头不痛快?”


    阮烟罗在楚玦进入她牢房前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便用了那张“心有灵犀”,刹那时她就在心底幻想过许多个难堪甚至是恐惧的画面,只盼那头的楚行南能同她感受同样的恐惧。


    若是楚行南没来...她也不会坐以待毙,回想起那根自楚玦头顶夺下来的金簪,她惋惜地摇了摇头,她不会去伤及楚玦性命,但她也定然不会让楚玦好过。


    楚行南听了阮烟罗这道问,不禁回想起在目睹楚玦进城不久后,心底泛起的那股难言的恐惧与悔意。


    为何会恐惧?又为何心底生悔?楚行南蹙起长眉,这股子情绪来得突然,甚至在他还未理清头绪时便又落潮。


    情绪肆意纵横闹腾过后又褪入平静,这种落寞空虚的滋味不好受,等他回过神来时,人便已然走到了军/妓营外,里头动静不小,纷纷议论间,他更是能听到那妇人尖锐激昂的声音,高声向楚玦一如贱卖商品一般推荐着阮四。


    她会如何选择呢?身在营帐外的楚行南忽然就好奇起她的选择来。


    若是此时无人可替她撑腰,嫡母扇风,姊妹点火,风流佞种楚玦又是来势汹汹、势在必得,她不过一介弱势女流,生得又如此明艳动人,无论如何也只怕是在劫难逃。


    最优的选择...便是委身楚玦。


    以他上辈子同阮四仅有的几次交锋来看,她并非是一心儿女情长的闺阁女子,胸腹之中颇有心计,这辈子的阮四不会同上辈子有太大区别,因而以她的姿色与智谋,自然是能哄得楚玦团团转,为她脱籍、带她入京,日后兴许还能抬上贵妾......


    楚行南的脑海中蓦然想到温香软玉、目光柔潋的女娘被那病秧子全在怀里的图景,身侧还有个半人高的娃娃朝楚玦唤“爹”,又管那女娘叫了声“小娘”。


    “砰!”楚行南一拳捶上了身前的承重桩,何遂目瞪口呆,不知是否是心底生了疑虑的关系,他总觉着这营地不太稳妥,尤其是将军方才一拳,在称重桩上砸出了个坑不说,似乎连屋子都跟着晃过一晃。


    “将,将军,可是有何事不妥?”何遂试探着开口。


    不妥!哪里都不妥!上辈子她恶事做尽、罪罚滔天...这辈子活该被禁锢在他身边,为她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怎能同别的男子......


    ——“我去你的残花败柳!”


    屋内骤然传来两道响亮的女声,可楚行南几乎是在半瞬便辨出了阮烟罗的声音。


    楚行南断想不到平素温顺驯良、任他磋磨的阮四竟还有这般泼辣的一面,一时之间不由得又往前两步。


    紧接着他便听见阮烟罗接下来的那番话。


    他从前一直觉着像阮烟罗这般工于心计、善于伪装的女人,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在他面前装得情真意切,转头便可同其余男子一样欢好,只要...他们给得起她所求的。


    可这一次呢?楚行南罕见地疑惑了,抵死不从,她竟是宁死也要为自己保全清白之身?


    心里头疑惑,步子却不停,他快步走过狭长甬道,无视过各色讶异、钦慕、崇敬甚至是恐惧的目光,长腿屈蹬破门,猿臂一把掀开瘦弱如木偶的楚玦,径直拦下了作势自戕的阮烟罗。


    力道很大,不是做戏——她...竟是真的存了死志?


    这边楚行南还在回忆中理不清种种纷繁的情绪,而另一边阮烟罗只觉自己受到了冷落,挣开了楚行南的大掌,见步入城楼后四下无人,她忍着心底的羞赧,面上一副哀怨颜色,“也是,罗罗除了在床榻之上,何曾叫将军痛快过?问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你...”楚行南骤然回神,意识到阮烟罗说了什么之后不由得蹙眉,“方才在牢狱里也不见你如此厚颜无耻。”


    “怎叫做‘厚颜无耻’?”阮烟罗微嗔,提起裙裾小跑了两步,先楚行南一步上了城楼,转身凤眼微凝,“将军用这词评价罗罗前,不如先想想以往磋磨罗罗的恶趣味!”


    楚行南:“......”


    他不过就是偶尔不曾节制,于她而言怎就成了恶趣味?


    还不等楚行南开口,阮烟罗又是气势凌人地反问:“要罗罗说来,那真正厚颜无耻的畜生徐旭,将军又如何处置了呢?”


    阮烟罗这话问得自然,楚行南也没有瞒她的心思,自然接嘴道:“死了。”


    阮烟罗:?


    “死...死了?”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凤眼,素来潋滟妩媚的眼眸此刻圆整,像极了惹人怜爱的狸奴。


    楚行南点了点头,“死了。”


    阮烟罗小脸禁不住垮了下来,满脑子都是系统11答应完成任务后要补偿她的大礼包——打水漂了啊!


    那可是她在清潭当中被楚行南各种姿势为难了许久、事后还烧了一天一夜才换来的啊!


    “不是...他,他是有罪,可罪不至死啊。”


    他死了她还怎么把人送到少年天子身边去啊?


    送抔骨灰?


    阮烟罗这般想着,眼圈不自觉红了一圈,望向楚行南的目光中也稍带了几分责备。


    “他死了你很心疼?”


    男人闻言深邃的眼眸眯起,不答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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