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达深谙放权之道。
本来嘛,除了极少数天赋卓绝的天才,剩下的那些所谓的能人将相不都是一步步历练出来的?
不趁着打天下的时候赶紧磨砺队伍,自己跟头驴一样在前边甩开膀子干,干完之后用不了几十年,后辈就能把好好的天下给糟蹋完……
李世民分外直接的道:“其实你就是纯粹想去钓鱼吧?不用找这么多借口的!”
李元达:“……啊哈哈哈哈哈哈!”
小辈们勤勤恳恳的在外边干活,他倒是偷得了长久清闲,期间见到了朝廷回复的公文,准允他将治所北迁——那时候他早就迁完了。
瞟了一眼,叫人去收起来,倒是又听说了另一桩是非。
当初曾经随同三皇子拜访南都的那个窦家子弟来了,据说,还去找了李方妍。
许景亨有些防备:“窦家肚子里只怕没憋好屁!”
真是为了所谓的血缘关系?
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怕是眼见联姻不成,才急着去找另一条路。
李元达浑不在意:“小六又不是傻子,她自己会斟酌的,你我又何必劳心。”
李家的儿女们在逐渐成长,小六也不例外,李方容那么个透明人都开始试着将触手伸出来了,更何况天资本就聪颖,又有良师益友相伴的小六?
他该对那孩子有些信心。
许景亨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遂也就不再多说。
……
李方妍专门划出了一片地方充当军事禁区,莫说是寻常人,就是李氏本家的子女们,未曾得到许可之前,也不可以擅自前往。
窦光业往城中去寻她,自然是扑了个空。
人没找到,他却也不曾气馁,反倒有些欣然:听说李氏子弟人才辈出,李平李约李四郎李五郎李六郎,个个声名在外,李家的女儿们也颇有慧名,但是任谁也无法否认,六小姐李方妍是最独特的那一个。
这对窦光业,乃至于窦家来说,都是好事。
因为他们很可能与李六小姐流着一部分相同的血。
从军事禁区回城之后,小六去见了窦光业。
对于自己的母亲,她是怀抱有相当柔软的情绪的,听窦光业说起当年之事,想到母亲很可能是皇女,最终却沦落民间,为人妾侍,死在内宅磋磨之间,又怎么能不难过?
小六微微红了眼眶。
窦光业见状,则温声道:“窦家还保留有姑祖母的画像,你们生的实在相似,祖父很想来见一见你,只是因为年事已高,不曾得行罢了……”
小六听到此处,只觉眼眶发湿,不禁别过脸去拭泪。
吉祥在旁见状,便道:“十一少且去歇息吧,我们小姐这会儿正伤心,晚些时候情绪上好一些了,再去见您。”
窦光业神情怜惜的看着这个很可能是自己表妹的女孩子,点点头,温和宽慰她几句,转身离去。
等他一走,小六脸上的表情也就淡了。
吉祥对此也不觉得奇怪,她小声问:“小姐,您看这事儿?”
小六认真的说:“无论阿娘是公主,还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她都是我阿娘。”
然后才道:“如若她真的是公主,又为人所害,亡于曹氏之手,我身为人女,必然要手刃害她的人,以全人女之孝,可即便如此,也跟窦家没什么关系。”
她目光看向窗外,那是窦光业离开的方向:“倘若阿娘泉下有知,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打着她的旗号来利用我,而我,也绝对不许有人打着我的旗号,妄图首鼠两端,左右逢源!”
更何况……
还有一些话,小六心细如尘,没有告诉吉祥,只是说与李方妍听。
“我觉得当年之事,窦家……未必就像表面上那样无辜。”
李方妍不禁道:“怎么说?”
小六却不肯讲,只说:“我也只是有那么种感觉罢了,至于到底是真是假,这时候谈论还为时尚早。”
窦光业留在这里,此后小六倒是还见了他几次,问了些窦家年长一代人物的近况乃至于窦德妃的旧事,表现的颇有些孺慕的样子,期间窦光业难免暗示几分窦家如今处境的艰难,她却一概不肯接茬。
窦光业见状便明白了几分,这位六小姐虽然年轻,但却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然而小六也不是一丝希望都不给窦光业留:“再等等吧,待到此间事了,我寻空去拜访窦老爷子,当年之事真真假假,还是要跟亲历过的人面谈才好。”
窦光业大松口气,当下笑道:“祖父与姑祖母是同胞兄妹,感情深厚,一定很高兴见到你!”
小六听得微笑起来,仿佛十分憧憬着那一幕似的。
……
李平的精锐骑兵战略达到了预想的效果,颇有些“寇可往,我亦可往”的意味在。
戎人不愿意叫李氏全身心的修补伤痕累累的收复之地,隔三差五派出小股部队袭扰,李平则是迎难而上,同样隔三差五的带着人在外边打游击。
两边各有后方补给,狭路相逢过几次,谁都没占到便宜——可实际上,这对于有心拖延时间的李氏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胜利了。
戎人原本是没有新年这一说的,然而被汉文化所影响,加之南侵颇有成果,的确值得欢庆,是以在年关前夕,便在长庸关内筹备起盛大的欢庆典仪来。
酒肉准备妥当,相邻城域的将领陆续赶来,而在长庸关的南方,李氏的军队却在这时候有了异动。
起初,是长庸关外的斥候感知到了脚下大地传来的轻微震动。
战场上的所有蛛丝马迹都非小事,斥候们发觉之后,马上脱掉身上厚重的皮袄,如同一群灵敏的鬣狗一样将耳朵紧贴在地上——
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们很确定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人留下继续观望,另有人骑马一路疾驰往长庸关去。
南边的汉人动了!
消息传到长庸关内戎人统帅突合速的耳朵里,他将信将疑。
在偃旗息鼓将近一月之后,李氏却忽然间决定攻城?
开什么玩笑!
这可是深冬季节!
甚至不需要火油和圆木,只消把一桶一桶的井水沿着城墙倒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就能结成坚冰,李氏如何破城?
更别说长庸关本就是天下雄关,城墙足有几米厚,什么攻城机器能够将其打破?!
然而对于斥候们的信任,还是叫突合速离开了温暖的屋子,披挂整齐之上,骑马往城楼上去。
这下子,心里仅存的那点疑惑也消失无踪了。
站在城楼上放眼去看,冬日百草枯竭,一片萧瑟,而那黄褐色的边界线上已经升起了烟尘,滚滚向上,宛如一朵乌云,逐渐盘桓到了他的心头。
城头上鼓声大作,那是号召士兵们紧急集合的象征,无需命令,下属的百夫长、千夫长们有条不紊的安排了下去。
敌军渐进,突合速见到了红底黑字的李字旗,还有被士兵簇拥着、承载在巨大战车上那高耸的数架攻城武器。
突合速实在很难理解:“他们疯了吗……”
早在远远望见烟尘的时候,往城墙上浇水的行动就开始了。
戎人们用鞭子驱赶着城内的汉人挑水登上城墙,继而一瓢一瓢的倒了下去,等到李氏的军队在城头远击武器范围之外停下的时候,长庸关那本就厚重的城墙上,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突合速觉得自己已经见到了这场战争的最终结局。
李氏攻城失利,被迫撤退,然而他们鬼使神差带来的攻城武器拖累了他们,最终或许要因此葬送掉相当一部分士兵的性命,才能叫剩下的人仓皇逃走……
他甚至于没有兴趣继续在城头上等待下去了。
然而这时候,亲信惊讶的声音叫他停住了脚步。
“他们在干什么?”
突合速看见李氏的军队里走出来一群身着黑袍的人,那紧密排列着的骑兵们中间分开了一条道路,几匹骡子拉着载重的车到了近前,继而他们从车上的箱子里取出了什么。
李方妍在长庸关外,抽出手帕去感知风速的时候,被城墙上那雪亮的坚冰晃了一下视线。
她眯起眼来:“风速跟测试的时候差不多。重量都计算过了吗?”
前不久被逮捕、强制给予编制的道士很确定的告诉她:“已经运算过三次,万无一失!”
李方妍没有言语,手臂抬起,利落的往下一挥。
下属们见状,动作迅速的开始了装填,身后的阵营里一片沉默,只有一匹马稍显无聊的打了个喷鼻。
城头上,突合速已经察觉到了几分异常,他稍显不安:“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放箭试探一下!”
手底下的千夫长有些为难:“除非开城门迎战,他们的距离控制在我们的远程攻击范围之外……”
一股浓重的不祥之感陡然自心头升起,突合速恍惚间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干点什么的。
可是,他该做什么呢?
最后的准备活动结束,李方妍打了个手势,骑兵们会意的拉紧缰绳,控制住了身下的坐骑。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奇异的味道,伴随着信子轻微的噼啪燃烧声,投石机猛然发力,早就贮备好的物事被高高抛弃,下一秒,仿佛有一轮太阳在长庸关的城墙上爆炸开来!
巨大的轰鸣声伴着四下里飞溅的砖石和残肢,马嘶声与惊叫声交织成一片,城头上几乎遍布碎石和血肉!
然而那超越此间世人所能想象的威能尚且没有结束,它富有规律的,一次又一次默不作声的重叠在这座当世屈指可数的雄关城墙上。
城墙之下,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威势所惊住。
除了李方妍。
透过水晶打磨成的望远镜,她清楚的在那浓烟之中看到,长庸关的城墙已经破开了一条道路,戎人们东逃西窜,大失章法,甚至有人跪在地上双手抱头,乞求万能的天神的拯救。
“先生们,”李方妍嘴角微翘,声音几不可闻道:“我从遥远的未来,给你们带来了阿尔弗雷德·诺贝尔先生的问候!”
……
许景亨匆匆前去报信的时候,李元达正要收杆,见了这位老伙计脸上的神色,他心里边便有了底气:“成了?”
“简直是太成了!”
许景亨神情激动:“长庸关已破,可惜没抓到突合速,那家伙当场给轰成了几截,拼都拼不太起来!城头上死了一部分,吓傻了一大部分,还有几个反应快的跑了,估摸着就算是逃到了下一处关隘,怕也翻不起什么浪来了……”
李元达很娴熟的告诉他:“把那些吓傻了的收缴武器,打散之后分编成队,跟先前被俘的那些戎人和投降戎人的汉人关在一起,告诉他们,要是跑了一个,剩下的都得被拖出去活埋!”
许景亨:“妙啊!”
李元达随即摆摆手:“把人分批次押解回去,当初有劲儿在这儿祸祸,这会儿就得有劲儿修,后方建设正缺奴隶呢,他们死了也不心疼,刚好还省一口糠给骡子吃。”
许景亨脸色郑重了一点:“你这是不打算招降剩下的人了?”
经此一战,戎人大概被这天神降世一般的武器吓破了胆,战意大消,可要是知道投降了也是过着畜生不如的生活,大抵又会不可避免的生出斗志来。
李元达听完都笑了:“这要是一刀一枪硬拼也就算了,好歹得顾虑一下己方的消耗,这会儿都骑着脸打了,还顾及个屁啊!”
他骄傲挺胸道:“我这人办事是很公平的,投降的抓起来当奴隶干到死,不投降打输了被俘的也是当奴隶干到死,一碗水得端平!”
许景亨:“……”
许景亨稍觉无语,略微一顿,又迟疑着道:“六小姐这回,可是大大的露了脸,且这种超乎世人力量的武器……”
人家有为了百姓孤注一掷的勇气,他李元达难道就没有海纳百川的胸襟吗?
李元达摘下头顶的草帽扣在他头上,同时稍显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都说了我这人办事是很公平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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