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清荷瞧见她二姐,想起她让翠喜故意把宴会时间说错,心里是有愧疚的。


    她只是听闻今日王复在。


    这人最是迂腐,听闻就喜欢稳重贤惠的女子,她就是怕王复喜欢上崔清若。


    这一月来,二姐的改变她都看得出来,更何况她再过几日就及笄了。


    崔王两家素来交好,若是联姻,这个将要及笄的女儿,肯定是比她一个黄毛丫头好。


    她不愧是崔夫人亲手带大,脾气比谁都大,聪慧是比谁都少。


    若是旁人听了,都得震惊她是如何想到的。


    崔清若此刻只是瞧着她的小妹,笑道:“小妹,你来得真早。”


    说起来,崔清荷虽是嚣张跋扈,终究不是大恶之人,闻言小脸煞白,强撑道:“二姐,你也是。”


    她不语只浅笑,仿若一无所知的样子。


    崔清荷这才松了口气。


    “太子到——”门外传来通传声。


    原本各自游玩的人,连忙乌泱泱跪下。


    院中一时针落可闻,约末半晌,太子才从外头进来。


    他道:“平身。”


    太子殿下挽着太子妃娘娘,虽是储君,但瞧着却像是平常夫妻。


    天下人都知道当今太子是个傻子,虽生得魁梧,不说话时有几分威仪。


    甫一开口,就能知晓甚至比不过几岁孩童。


    不识人间苦,不知万事难。


    只是太子殿下出身尊贵,背后靠着的是王家,依赖着的是漠北的百万驻军。


    更何况当今陛下与元后伉俪情深,对这与元后的唯一孩子,那说是百般疼爱都不为过。


    加上陛下子嗣稀薄,仅有的两位皇子,一个痴傻,一个瘸腿。


    二择其一,方知只是内里不足的太子,还是胜过那瘸腿的大皇子。


    毕竟后者是明面上丢皇室的脸,太子只要不说话,还是能装上几分储君风范的。


    崔清若起身,却瞥见崔娆红了眼眶,里面还有一眼就看得出的刻骨恨意。


    顺着她目光望去,便看得出她看的不是旁人,正是太子与太子妃。


    她有些许疑惑,崔娆虽一向样样与她们那长姊比,但真论起来不是敬重她的吗?


    这人就是慕强,只是瞧不起她这种平庸之辈。


    今日是作甚?难不成是在地上跪着时,被沙尘迷了眼睛。


    此时崔娆心中的恨她当然理解不了。


    前世,明明是太子自己和她于宴会上偶遇。


    那人瞧着她,喊她:“崔姐姐。”


    眼里是明灯盏盏下,倒映着她模样的脉脉情深,真诚认真,一眼就让她放在了心上。


    她当时知道礼仪尊卑、纲常伦理,更知道这是她姐夫。


    可是他这样的深情,对于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无疑是蜜糖,只一口就足以让她奋不顾身了。


    怀着满心欢喜的她得偿所愿嫁进东宫,后来她有了身孕,太子把好东西都紧着她,更是让她既欢喜又骄傲。


    在她那高傲的长姊前,她人生中难得占了次上风。


    一切在她诞下皇长孙那日戛然而止。


    血腥味弥漫的内殿里,她的长姊抱着孩子,仔细瞧着,看不清神情。


    她那嫡母在一旁嘲弄道:“你该不会真以为做了太子侧妃,就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吧?”


    翠喜拿着毒药向她逼近,她听见嫡母的话:“唉,你真是不争气,诞下了皇长孙,却血崩而亡。真是可惜……”


    她这才明白嫡母是要去母留子。


    “太子到——”


    门外太监的声音传来,屋内的几人都乱了阵脚。


    翠喜更是吓得鸩酒都拿不住,一下子就松手,那浑浊的液体立刻污了大半块地毯。


    她原以为她等来了希望。


    却未曾想,太子进来后看都不看一眼,满心满眼都只有她的长姊。


    “崔姐姐,这是我们的孩子吗?”太子本就是小孩子心性,更是不知所谓道:“将来孤要让他做太子!父皇说做太子是天下最快乐的事,孤要让咱们的孩子过得比孤都快乐。”


    这样僭越的话,只有太子才会无所察觉地说出口。


    忽视其中的胡言乱语,却看得出他对长姊的深情。


    “太子,你忘了,这孩子乃是侧妃所生。”她长姊试探道。


    太子扫了她一眼,不在意道:“不可能,孤只会和崔姐姐有孩子。这人从何处来的?”


    “来人,把她送去缨红小筑。”太子摆摆手。


    她在缨红小筑——这个东宫最破落的地方,捱过了无数个暗无天日的日夜。


    终于明白,那句“崔姐姐”从一开始喊的就不是她。


    太子是个傻子,只认得她姐姐,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段误会。


    可却因他,赔上了她的一生。


    她恨嫡母与长姊的利用,恨父亲的薄情,更恨这人无意却毁了她的美好人生。


    崔娆咬紧下唇,是恨毒了的样子。


    见她这样,崔清若实在担心她被人瞧见,出于这段时间对方的好心。


    她主动不动声色地挪到她身前,为她挡住可能来自太子和她长姊的目光。


    “太子殿下,这便是我二妹崔清若。”她听见她长姊的声音。


    行,这下崔娆不是又该误会她舍己为人了。


    太子倒不像上次那样叫她“崔姐姐”,只是随意看了一眼,摇头:“孤瞧她没崔姐姐好看。”


    坊间传闻太子与太子妃夫妻伉俪,大家瞧二人这样,心下都有了数。


    她更是知道,她长姊嫁给太子,除了她爹的功劳,更在于太子非她不娶。


    当年太子妃的人选中,可是有太子表妹王娇娇的。


    亲上加亲的巩固地位,太子放弃了,转而娶了她长姊。


    就算是因他本就不聪明,不明白其中利害,但若没有决心,怕是也不容易成功。


    她那有事第一个上前的小妹,奉承道:“那是自然,太子妃娘娘当年可是京城第一美人。”


    “孤觉得亦是。”太子点头。


    她长姊摇头,“你们就会逗我开心,尽说些假话。”


    “表哥!”她耳边传来一声清脆女声。


    或许这就是背后不议论人的原因,她刚想着王娇娇和长姊的当年事,下一秒,王娇娇就出现了。


    说起这个人那就是让人想不通的存在,她和长姊只差两岁。


    可能是从小被拿来相互比较的原因,所以两人并不对付,实在是相看两厌。


    当年落选太子妃,太子又拒绝了陛下提议的侧妃一事,这件事就让王娇娇如鲠在喉。


    这么多年都待字闺中,如今将近双十年华,别人儿女绕膝的年纪,只她成了王家的老姑娘。


    “见过太子妃娘娘。”王娇娇行礼道。


    她长姊晾了她一会儿,才施施然道:“平身罢。”


    果然,还是看她们斗才有意思,她母亲总是缺了些沉着,大部分时间都被周姨娘死死按着。


    “表哥,我听闻……”


    王娇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打断,“王小姐,麻烦你让一下,你挡着清芙的路了。”


    崔清若承认她憋笑憋得很厉害,幸好太子接着望着他们说:“你们自便啊,你们赏花别看孤和太子妃。”


    王娇娇跺了跺脚,气得转身就走。


    太子一脸茫然,问她长姊:“我做错了吗?”


    崔清若趁着她姐姐占了上风心里高兴,挽着崔娆就走了。


    经过上次广莲寺的事,她明白母亲和长姊是一路人,她还是能躲就躲吧。


    “姐姐,你自己和阿璨玩吧。”崔娆松开她的手。


    望着崔娆远去的背景,她若有所思。


    “姐,你怎么了?”崔璨戳了戳她的手,她方回神。


    “阿璨,你和你的朋友们好好玩,别惹事。”她总觉得崔娆身上有什么大秘密。


    交代完幼弟,她便去寻那崔娆。


    王家她熟却也不熟,熟是因为王娇娇在长姊未嫁时,总是邀请她们府里的小姐来。


    名为一块玩,实际上就是和她长姊暗暗较劲。


    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她记不清王府具体的格局,却又有几分印象。


    王家不比崔家喜欢精致细琢的美,在规划上就更有几分漠北的豪爽,体现在它的大与高墙灰瓦上。


    还喜欢挂红灯笼,崔清若绕了后宅供客人游玩的几处,仍未寻到崔娆。


    忽地却瞧着翠喜鬼鬼祟祟的样子,转身进了王府的一处像腾给下人住的房子。


    不是,谁给她的胆子,在王府乱走。


    想起这人是母亲信任的心腹,她垂眼思考不过片刻,意识到或许是母亲又设了什么圈套。


    她放下寻找崔娆,跟着她去了。


    她绕道房子后紧邻后院处,贴着窗户听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你说。”


    这声音是崔娆的。


    翠喜难不成被她收买了?可是,她可是家生子,如何敢做这样背主的事。


    翠喜语气有些挣扎:“……夫人说,等会儿让太子妃娘娘,把太子引去王家的清池。”


    “把二小姐推进池塘,若是……若是被瞧了去,自然要嫁给太子的。”


    崔娆不知怎的,大声道:“荒唐。”


    吓得她都连忙打量四周,确定无人注意,才继续偷听。


    可惜后面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声音太过细微,她什么都没听见。


    她不敢再听下去,怕一不小心被里面的人发现,更怕被旁人发现。


    她离开客房,绕过这后院走至旁边时,倚着一棵杨柳,呆呆地望着王家高墙圈出来的四四方方的天,视线逐渐模糊。


    或许她该为母亲的行为难过,若说上次还算阴谋,那这次就完全不在乎她了。


    王家赏花宴这么多人,只要她掉进水里,再被太子瞧了,她就只能去东宫了。


    运气好,做个侧妃,若是运气不好,怕是只是个侍妾,哪日死了都无人在乎。


    不仅是她,连三妹、四妹都会受影响,日后怕是说不到好姻缘了。


    “我讨厌这里。”她喃喃,用手帕擦了擦眼泪。


    她不想嫁到王家了,这里的宅院比崔家更不讨她喜欢。


    “你东西没拿。”


    她正打算离开,就听见身旁传来男子的声音。


    循声望去,就瞧见谢庭熙坐在不远处的石椅上。


    只是她心中有着怨气,一直未曾注意罢了。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


    片刻后反应过来,这人也可以问她同样的问题,两人都是在别人家乱窜的坏孩子。


    或许看出她在想什么,他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道:“我是替长姐来取母亲遗物的。”


    她一时糊涂,片刻后明白了他的意思。


    按理来说,王夫人是谢家家主的原配,谢庭熙是该叫她母亲才对。


    “不然,你以为你从何处进来的?”他道。


    是了,王家怎么会让客人能够进主人的房间。


    王夫人去世都二十年了,说起来王家还把此处整理得如此干净,虽不及别处华丽,想来也是为了保持旧时模样,可见是疼她的。


    她才会误以为此处是下人住的房子,不算破败,但又不及别处华丽。


    “谢谢你。”她弯腰捡起手帕就走。


    待她走后,他直接出了院子,把还在小声密谋的崔娆和翠喜关在了院子里。


    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地走了。


    乱闯别人家房子,总得付出点代价。


    这边是小声密谋被主人反锁,那边的门口一辆马车停下。


    王家家主王见山肃立等待,见马车上的人被搀扶着下车,正欲跪下,就被这登门造访的贵客止住。


    这人气度不凡,一身紫衣,摇头道:“今日不讲那些,就是来瞧瞧爱卿的家宴。你给那些小年轻说,我是宗室里的姜拾遗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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