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和解的方式
谈溪依稀记得, 自己曾经读过一篇文章,大概是说有些人长相乍眼一看相似,并非因为他们五官相似, 而是五官分布和轮廓相似。
程泽禹和闻渡的五官分布就很像。
两人都是疏离的,只不过程泽禹的疏离是柔和的, 而闻渡则是凌厉的。相比之下,闻渡的五官也更加精致, 气质是程泽禹无法达到的贵气。
但是谈溪在那一瞬间,还是从闻渡的脸上看到了程泽禹的影子。
不过, 就是一瞬间而已。
当工作人员喊了“结束”后, 闻渡脸上略微温柔的神色消失了,恢复了他原本冷漠的模样。
谈溪眨眨眼, 眼眶微热, 旁边嘈杂的声音在离她远去。
拍摄结束, 他们换下衣服, 各自回了家。
闻渡放学去跟周野打球, 因此反而是坐地铁回家的谈溪先到了家。她回家写作业,做完一份数学卷子后,帮叶琳出门扔垃圾。
往回走的时候, 陈司机正好载着闻渡回来。
谈溪站在别墅门口,没有动。
车缓缓停下,闻渡下来,陈司机将车开往车库。
闻渡对谈溪熟视无睹,准备推开院外铁门径直朝大门前走去。
“哎!”谈溪喊他。
闻渡停下,却没有回头, “有事?”
谈溪走到他面前, 歪着脑袋问他, “你还生气呢?”
闻渡冷笑,“你怎么看出来我在生气的?”
“那你干嘛不理我?”
“我以前理你吗?”
“好吧。”谈溪耸耸肩,不再说话,准备离开。
身后沉默三秒,然后开口,“你出来就是问这个?”
谈溪扭头看着闻渡,“啊,是啊。”
她接着说:“不过我估计你不想跟我说话,那我就不烦你。”
闻渡冷淡地问她,“你学习时也是这么浅尝辄止?”
谈溪正打算说话,远处却传来两声嚎叫。
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更不可能是家养的狗。
她下意识捂住耳朵,朝闻渡那边躲了躲,双目警惕,“什么东西啊?”
接着又是两声。
嚎叫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可怖。
对面的草丛中似乎发出莎莎声。
谈溪也不管身边是谁,抬起手就牢牢抓住闻渡的胳膊,皱着眉头说:“这里不会有狼吧?”
别墅区有一大片绿化区,种植着各种树木,几乎称得上是一片森林了。
但有狼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闻渡低头看着谈溪,忽然觉得自己竟然让这人夺去了第一名,简直是对自己智商的莫大侮辱。
他没说话,等那叫声又响了几次之后,才慢悠悠地说:“是野狗。”
谈溪不由得一抖,野狗她也怕。
闻渡感受到谈溪手心发热,胳膊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他没甩开自己的胳膊,却冷漠地问:“你不会想要用这种方法让我原谅你吧?”
谈溪此时却不想跟他顶嘴,她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却因为有过被野狗咬破小腿的经历,格外害怕这种动物。
她拖着闻渡,打开院中铁门,又砰地将门锁住,“快进来。”
她心里是真的恐惧,但实际表现得还算淡定,只是抓着闻渡的双手暴露了她的情绪。
闻渡看见远处草丛中的两条野狗离开,消失不见,沉声道:“松手。”
谈溪却不听,只是问:“你们家门牢固吗?”
“不牢固。”闻渡语调平稳,“尤其是地下室的门。”
谈溪将闻渡的胳膊掐出了几道指印。
闻渡重复,“松手。”
“——不然把你扔出去喂狗。”
“……”谈溪见叫声不再,立刻把他松开,歪头看他,“你什么时候消气?”
两人挨得近,谈溪几乎可以感受到闻渡皮肤传来的温度,心道这人连体温都是冰冷的。
“这就是你道歉的方式?”闻渡开口问。
谈溪倒打一耙,“那天不是你把我赶出你房间的吗?我觉得该生气的是我。”
闻渡语气漠然但带着丝丝危险,“不怕了?我现在照样能把扔出去喂狗。”
谈溪皮笑肉不笑,她很少受人威胁,何况对方是闻渡。
闻渡见此轻轻眯眼,一把拽过她的胳膊,谈溪踉跄一下,那一刻真以为闻渡这疯子要把她扔出去喂狗。
闻渡冰凉的手指却贴在了她的脉搏上。
谈溪愣怔,去抬头见他神色严肃。
“咚咚咚……”
脉搏分明跳得飞快。
闻渡挑眉,“不害怕了?”
“……”
他拽得用力,谈溪甩不开。
“放手。”谈溪瞪他。
和她一样,闻渡似乎也能从将她惹急中获得乐趣,他破天荒地第一次挨着别人这么近。
谈溪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男女力量之间的悬殊。
她越挣扎,闻渡越不放手。
还作势要将她往外拖。
谈溪绝不忍受自己被闻渡拿捏,她心跳越跳越快——是兴奋的,她脱口而出,“你把我抓疼了——闻渡哥哥。”
哥哥……
所谓以柔克刚。
闻渡立刻放开她,退后两步。
“你有病吧?”他沉声。
谈溪将“哥哥”两个字唤得丝毫不柔情似水,甚至带着些挑衅。
但闻渡无心辨别。
谈溪没有放过他神色中一瞬间的仓皇,在这场战争中获得胜利的她微微得意,不怕死地继续无辜道:“怎么了,我今天喊了你一下午哥哥也见你生气啊?”
闻渡像是被冒犯到一般,在夜晚中神色冷峻,像一个冷酷的庸医,直接给谈溪下定论,“你脑子有病。”
说完就走了。
独留谈溪一个人在院中瞎乐。
沉闷多日的快乐又回来了。
她好像找到了儿时一遍又一遍挑战过山车的刺激感。
此刻她好像是拿着一枚铜钱,从里面的小洞中窥视童年,那时身边还有程泽禹牵着她,告诉她她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只需要无畏地大步向前去寻找自己的路。
谈溪懂得在枯燥的生活为自己找到新意。她小时候就学会将考试中的困难转换成降妖途中的小怪物,每考一次满分,她就距离成为降妖师更近一步。体育课上的长跑也变成了她的降妖路上的基石,每跑完一圈,每超过前方一个人,她就斩杀一只小妖,直到冲过终点。
洗得发白的床单是她的披风,路边捡来的木棍是她的剑,她是路见不平的女侠,没有妖怪让她害怕。
在没有鲜花和玩具的日子中,谈溪用这种方式鼓励自己。
就这样摸索着长到了十七岁。
她极度痴迷挑战,甚至把它视作获得快感的最佳方式。五金街的野丫头拿下了别墅区的少爷,保姆房的小姑娘拽下了主人家的大儿子。
谈溪无意报复,只是觉得有趣。
应该会很挑战性吧。
她抬起头,看见闻渡的房间亮了,是冷白的色调。
谈溪记起闻渡下午流露出的如程泽禹一般的温柔神色。
虽然一闪而过,但足够让她恍惚。
夏末秋初,正是换季之时,偶尔让人感觉不适。
或许是天气渐凉,谈溪感到了孤独,她降妖路上的孤独。
她忽然想,降服闻渡这只男妖精需要几步?
*
宣传片拍摄的收尾工作是集体合照,周五放学的时候,大家重新集合在一起。按照老师的要求,谈溪站在闻渡渡身边。
两人的视线始终没有交错。
结束后,徐老师提议大家一起出去聚餐,大家埋头苦学了一个多月,有机会出门聚餐自然乐意。
徐老师订了间包间,吃烤肉的。
周野上桌就开始起哄,“老师,吃烤肉不得来点儿酒!”
徐老师笑道:“可以点,不过是给我们喝的,你们只能喝果汁。”
“老师,你也太扫兴了。”
徐老师还是笑眯眯的,“你们私下要喝我管不着,但是当着我的面不可以喝哦。”
她说话和声和气,却叫人不敢再多言。
老师与学生谈话,难免绕到学习的话题上,不过在场的成年人没有哪个是正经教课的老师,于是大家说话变得大胆了些。
徐老师喝了些酒,微醺,却因职业习惯依旧坐得笔直,她微笑,“你们现在抱怨学习辛苦,等毕业后就知道做学生有多幸福了。”
坐在谈溪身边的高一女生道:“真的吗,我现在做梦都期待自己能高中毕业,去上大学,身边没人管我,多自由!”
徐老师只是摇头,“那些老师说上了大学就轻松才是骗你们的,有人安排的生活才是最无忧无虑的,你们现在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需要学习,这是多少成年人羡慕的生活。”
在场渴望长大的高中生没人理解得了。
徐老师和身边负责拍摄宣传片的郑导演相视一笑,又相对摇头。
那高一女孩儿又道:“徐老师,讲一讲你和郑导演的感情故事吧?”
气氛正好,众人起哄。徐老师面色红润,“你们这帮孩子,怎么这么八卦?”
高一女生撒娇,“老师你给我们讲一讲嘛!”
郑导演的右臂搭在徐老师的座位靠背上,两人看上去亲密无间,他扭过头温柔地捏一捏妻子的肩膀,然后道:“我们是邻居,从小住在一起。”
“哦!青梅竹马哦!”大家愈发激动。
“那时候她和另一个男孩儿订了娃娃亲,但是呢——她心里喜欢的是我。”郑导演笑盈盈地说,竟带着少年的得意。
徐老师锤他,嗔道:“胡说八道!”
众人的热情被调到最高。
“那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
“嗯……怎么说呢?”郑导演歪着头回忆了以下,“高中时期我俩因为这事儿被老师谈过好几次话了,校长室都去过几次,但是——”他无奈地啧啧数声,“我们俩根本没有谈过啊,就有时候拉拉手,根本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呜呼!”高一女孩儿兴奋地凑上前,“那是什么时候捅破窗户纸的?”
徐老师眼含笑意地看了丈夫一眼,“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
“哇哦——”
“谁先告白的?”
“是我。”徐老师笑着道。
“看不出来哦!”
“好羡慕哦!”
“我也好想恋爱啊!”
在众人的吵闹声中,徐老师还是淡淡的笑,“你们现在恋爱还太早,早恋真的很耽误学习哦。”
“听到没?周野?”高一学妹大声说。
周野毫不在意地笑嘻嘻地看着对面,正巧视线划过边意,半真半假地说:“我怎么觉得恋爱可以使人共同进步呢?”
徐老师看看边意,又看看周野,笑着训斥道:“周野,你自己贪玩也就罢了,你别耽误其他小姑娘。”
谈溪前几日听王欣提起这个高二学弟,说他也算是传奇人物,人长的帅,学习也不错,虽然极度偏科,但却是个化学天才,大大小小的化学竞赛,只要有他,别人就拿不了第一名。
这样的人,加之又爱玩,不像闻渡常年生人勿近的模样,难免大把的小姑娘热烈追求。
大家闹到了晚上九点,徐老师招呼大家回家,“太晚了,再不回去你们父母该担心了。”
两个女孩儿都有父母来接,周野家住市中心的公寓,说自己随便走两步就到了,陈司机一直在附近停车场等着闻渡,就没离开过。
大家纷纷告别,徐老师挨个看着他们离开,又问谈溪,“那你怎么回家?”
夜晚微凉,谈溪裹紧校服外套,指着前面,“我坐地铁回家。”
徐老师皱着眉,“还是我送你吧,这么晚,你一个小姑娘坐地铁我实在是不放心。”
谈溪婉拒,“谢谢老师,不过地铁很快的,我到家跟您说一声。”
*
闻渡坐上车,陈司机:“您好。”
他不知道今天闻渡今天给谁出来吃饭。闻渡自然不会主动说,他也不会主动问。
陈司机导航最佳路线,闻渡坐在后排位置,忽然开口,“从左拐。”
“左拐?”陈司机心道左拐绕路了啊,他从后视镜中飞快地看了一眼闻渡,问道:“您什么东西落在餐厅了?”
“没有。”闻渡重复,“从左边走。”
陈司机不敢置喙,打了个方向,这条街人多拥堵,他开得慢,闲来无事朝路两旁张望。
“哎?”他将车窗降下来一点,“那不是谈溪吗?”
陈司机扭头看闻渡,“今天你们一起聚餐了?”
闻渡闭着双眼靠在椅背上,刚才烤肉店内的气味熏得他头疼,他低声,“嗯。”
陈司机看了一下前方仪表盘,“哎呦,都九点四十了啊,这么晚了,谈溪一个人回去估计不安全,要不——”
他咽了一下口水,”——要不我们把她带上?反正顺路。”
“……”
车内没人回答,陈司机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闻渡依旧在闭目养神,但肯定不是睡着了。
没说话,那就是同意了。
他将车慢慢停靠在路边。他给闻渡开了很多年车,要是这位爷的心思都捉摸不清楚,那他不用干了。
陈司机探出头,“谈溪!”
谈溪正要跟徐老师夫妇挥手告别,扭头见闻渡的司机在路边车上喊自己。
“上车!”
徐老师却抓着谈溪不肯让人轻易离开,“这人你认识吗?”
谈溪点点头,”认识,是闻渡家司机陈叔叔。”
陈司机冲着徐老师点头,“您好,正巧顺路,我刚好接闻渡回去,不如把谈溪也带回去。”
徐老师放开谈溪的胳膊,笑眯眯地说:“真好,你和闻渡住得近。快点一起回去吧。”
谈溪冲二人摆摆手,然后轻快地拉开车门,坐进去。
她懂礼貌,自己既然不是闻家主人,不能坐后排,坐在副驾驶才合规矩。
身后正是闻渡,可惜人家闭着双眼,仿若进入无人之境。
谈溪吐了吐舌头,冲陈司机礼貌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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