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易主
第二十一章易主
十月三日, 高三学生回到学校继续上课。学校在百年校庆之前,邀请之前的状元回母校为高三学子加油打气。
燕城二中以几乎每年保证出至少一位状元,从十年前算起到今年, 他们将每位状元的照片以及高考分数做成海报,贴在礼堂的墙壁上。
王欣拉着谈溪的胳膊, 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
“你看,这个是三年前的状元, 当年人家数学和英语都是满分,理综三科总分也接近满分, 比第二名高出了十几分, 当年啊,我还燕城二中初中部上学, 来我们学校采访的记者媒体都快把校门踏破了, 据说当年学校奖励了人家五万块钱。”
王欣扭头问谈溪, “厉害吧?”
“帅吧?”
谈溪看着程泽禹的照片, 看他正经严肃的样子, 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陌生感,但还是点点头,“帅。”
闻渡正巧经过, 吴烨装作大吃一惊状,“我们班有闻渡哎。”他看了一眼程泽禹的脸,有转头看看闻渡的,“这简直没法比啊。”
说罢,他带着一副你们都无药可救的表情离开了。
王欣见他二人走远才小声道:“闻渡帅是帅,但是高岭之花也得有人有那能力和胆量去摘啊, 反正我不敢。”
谈溪笑笑, 跟着进去。
礼堂内乌压压的一片, 大多数学生已经落座,王欣找到十七班的牌子,问谈溪,“你想坐在前面还是后面?”
程泽禹不会在这个时间远渡归国就是为了一个简单的活动,因此谈溪对这次加油打气毫无兴趣,“后面吧。”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谈溪坐下才发现吴烨和闻渡就在正后方。
吴烨缩成一团,往前一看,哎呦一声,“哥,咱俩换个位置吧,我要打会儿游戏,你让我坐边上,这样老胡看不见我。”
两人换了个位置,闻渡腿更长,轻轻蹭了一下她的后背。
谈溪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清冽的味道。
活动开始,照例是管事的副校长贾校长率先讲话。今年是百年校庆,他近日来时常讲话露面,难免认为自己地位不一般,何况身后的二中响亮的金字招牌确实给了他这样的底气。
吴烨一边听着一边手不停,吐槽道:“一天到晚就这么两句话,今天我以母校为荣,明天母校以我为荣,不嫌烦吗,唠唠叨叨。”
贾校长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且语调粗糙,震得人耳膜发疼,吴烨气得跳脚,“靠,今天手真臭。”
贾校长下台,主持人上台宣布十年前的文科状元上场,吴烨抻着脖子,看到班主任们都在最边上聊天,他说:“哥,咱们打球去吧?这也太无聊了。”
闻渡抬起眸,入眼,恰好是谈溪一段白皙的脖颈,与旁人的懒散不同,她听得颇为认真——至少看上去很认真。
谈溪这人看上去是个乖学生,实则心里存着坏,你以为她遵守校纪,实际上那些让她听从的那些校规不过是在她愿意范围的,要是她不想参加这活动,那绝对不会像吴烨这般偷偷摸摸地跑出去,人家会正大光明地离开。
他淡淡开口,“不去。”
“啊。”吴烨有点失望,他一个人打球也没意思,他关掉自己快要没电的手机,打了个哈欠。
闻渡又淡淡扫了一眼前面的女孩儿一眼。果然,她微微偏过头,将耳边的碎发别在耳后。
她小巧的耳朵上别了个蓝牙耳机。
王欣戴着另一只,凑到她耳边,说道:“好听吧?”
谈溪支着下巴,点点头,睫毛微颤。
她的睫毛很长,不算非常卷翘浓密,确实根根分明的直,这也是她的气质中并无可爱成分的原因。
状元们的讲话按照高考年份顺序排列,过去一大半之后,程泽禹的视频出现在前方大屏幕上。
谈溪直起腰,将耳边的蓝牙耳机拿下来。
声音断掉,王欣不由得抬起头,茫然过后惊喜道:“到程泽禹啦。”
主持人介绍道:“程泽禹学长在三年前以全市理科第一的成绩考入燕城大学天文系,如今远在海外,无法亲临现场,但是他为我们录了视频,请大家掌声有请程泽禹学长。”
掌声轰动。
程泽禹清澈的嗓音在礼堂内响起,没有因为回声和音响而有一丝变质,他淡淡微笑,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高三生活。
背后是他目前所在大学的实验室。
谈溪看着他的神色,忽然想,这就是程泽禹多年来一直追求的将未来把握在手中的感觉吧。
因为有生存的底气,所以他的气质彻底脱离五金街,眉间没有了郁色。但并非所有五金街的居民都有他这样的好运气和能力。
程泽禹的出现明显吸引了大部分学生的注意力,礼堂嘈杂声变小,就连吴烨也盯着前方大屏幕许久,停留程泽禹的脸停顿几秒,说了一句,“牛啊。”
闻渡也扫了屏幕一眼。
时间莫名过得飞快,程泽禹做最后的结语,“人生就像翻山越岭,向上的过程是艰苦的,但山顶的风景美不胜收,我期待与你们共赏。愿你们备考顺利,前程似锦。”
演讲毕,谈溪微微感动,她低下头,鼻头竟然微酸,这么多年过去,程泽禹从未放弃努力,依旧是她的不停攀登的指路人。
*
活动结束,已是下午四点。
学生们慢悠悠地从礼堂走回到教学楼。平时再过惫懒的学生,在经历了这样一番优秀学生的沐浴之后,难免心中澎湃,大家坐在教室中,低声交谈,一边感慨状元分数的不可思议,一边等待着第三次月考成绩的公布。
上课铃声响起,是自习课,没有老师来,学生们也没有坐回座位上。
在嘈杂声中,谈溪做完一篇完形填空。对过答案,语文课代表在门口大喊,“出成绩了出成绩了!”
副班长将答题卡卷起来,捂在嘴上,跟着喊:“前十名大换血!榜首有变化!”
“大换血?”王欣蹭地站起来,拽起谈溪的胳膊,“快去看看!”
照旧是楼道前的排名榜单挤满了学生,谈溪不愿往人堆里凑,站在最外面,前面全是高高矮矮的人头,什么都看不见。
但议论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靠牛逼啊,闻渡这分数。”
“这是神啊,这是人类能考出来的成绩?”
老胡从办公室出来,扭头正巧看见谈溪的背影,喊她,“谈溪。”
谈溪闻言回身,“胡老师?”
老胡手中拿着班级成绩单,冲她招招手,“过来看。”
他将A3纸递给她。
第一排的名字是闻渡。
班级第一,年纪第一。
接下来是自己。
班级第二,年纪第二。
足足比闻渡低了20分。
她手心微凉,心跳慢慢加速。
老胡却无法感知她的心底情绪,快乐地拍拍她的肩膀,“不错,总分一直很稳定,继续保持。”
他是真心夸赞,第一第二都是自己的学生,何况这分数都是妥妥进入燕大的。在他眼中,第一或是第二真的没有分别,而且谈溪的成绩的确稳定。
谈溪却无法感同,她不是非要考第一名的人,但是被闻渡超过这么多,她难免失落。
二十分像是一道鸿沟,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闻渡一向对待成绩云淡风轻,却强悍到只要他想,就能碾压自己。
谈溪抿抿唇,将成绩单还给班主任,“谢谢胡老师。”
王欣和她一同进入教室。谈溪看着最后一排闻渡的桌面微微愣神。王欣在她身后说:“刚才的活动结束后,他和吴烨一起去打球了。”
“……”
失落感加重。
王欣坐回位置上,不由得讽刺副班长,“他也太夸张了,哪有什么前十名大换血。”
“不是差不多还是那些人吗?你和闻渡依旧稳稳霸占这前两位,跟第三名不是一个档位。”
“我看他应该去做个标题党。”
王欣在一旁一直说着话,谈溪又回头看了一眼闻渡的桌子。桌面上,学校统一发下来的练习册干干净净,估计他连翻开都没有过,他不屑于将时间花费在这些简单基础的题目上。
身边的说话声像退潮的海水一般离她远去。谈溪掐着自己的手掌心,失落感还在,但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斗志在心中恣意生长。
她从不缺少斗志这种情绪,但以往都是跟自己比较,这一次终于有个旁人让她产生了这种强烈的感受。
她要超过闻渡,像他碾压自己一样碾压他。
她要他为自己低下高贵的头颅。
*
晚上回到家,简单吃过饭,谈溪准备挑灯夜读。门口的铁门微微震动,大约是有人回来。
她花了半个小时为自己制定了严格的物理学习计划。她绝对不允许自己有短板。闻渡虽然从不背诵古诗词,语文成绩却没有拖后腿。
当她翻开物理笔记本时,抽屉中的手机嗡嗡震动。谈溪拿出来打算关机,却见短信来自闻渡。
他还是只有两个字,“上来”。
谈溪跟他一样言简意赅,“干嘛”。
过了一会儿,那边发来一张照片,一套物理试卷,上面有他的字迹。
谈溪不解,发了个“?”过去。
闻渡回复:“上来。给你一个和年级第一学习的机会。”
◉ 22、闻渡老师
第二十二章闻渡老师
谈溪先是微微愣怔, 又看了一遍闻渡的消息,才慢慢觉得悟出点儿意思来。闻渡绝不会在自己坐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时给自己讲题,却乐意在超过自己之后讲题, 虽然有些多此一举,但是却很符合他的做法。
这很闻渡。
绝对只允许谈溪欠自己人情的闻渡。
谈溪笑了笑, 心里荡开了一丝丝开心的涟漪,但是对学习的渴望很快被现实打败。她不能总去别墅, 毕竟自己的身份有限制,总去找闻渡, 她怕温婉和闻远江为难她母亲。
“我……不想上去, 你下来可以吗?”
闻渡的消息很快发回来,“你是老师, 我是老师?”
谈溪抿抿嘴, 十分犹豫。
闻渡又发来三个字, “你出来。”
谈溪不知何意, 只好拿着物理笔记本和文件夹出了门, 慢吞吞地走过去时,别墅的门正好被从里面打开,闻渡没走出来, 就在门口看着她,嘴角擒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仔细看,好像是嘲笑。
他道:“你什么时候这么瞻前顾后了?”
谈溪犹豫少许,走上台阶,闻渡握着门把手, 侧身示意她进去, 在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 垂眸轻声道:“我让你进来,这个家谁敢说不?”
谈溪抱着自己的本子,哦了一声,然后诚恳地抬起双眼,对他说:“谢谢闻少爷。”
“……”
闻渡砰地关上门。
谈溪跟着闻渡进了他的房间,他偌大的房间此刻并无明显学生的痕迹,地中央放着一个篮球。
谈溪扫了一眼墙上的篮球架。
闻渡拿起篮球,隔着老远随意抬起手,球正好落入篮筐,他没有看谈溪,开口道:“想学打篮球,不一定非要和技术不过关的半吊子学。”
谈溪一愣,花了五六秒才反应过来他是指刚开学那会儿自己和王欣在电玩城遇到的那男人,她道:“那你认为和哪个半吊子学比较合适?”
闻渡目光平静,“你就不会不和半吊子学习?”
“哦。”谈溪慢悠悠地说:“那你教我吗?”
“看你今晚物理学得怎么样。”
二人再次一同坐在桌前。闻渡敲敲桌子,“把你考试卷子给我看看。”
谈溪将试卷从文件夹中抽出,闻渡拿来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大约花费了不到一分钟。谈溪都已经做好准备听他讽刺自己了,没想到他放下卷子淡淡评价,“还不算笨到无药可救。”
论物理基础,谈溪绝对没有问题,说是短板,也不过是和她其他的科目相比,这也是其实只有闻渡能给她补习的原因,是因为他足够强,可以回答谈溪提出的各种刁钻问题。
这是物理课代表王欣也没法做到的。
闻渡问她,“你想从哪个部分学起?”
“天体物理?”
“不行,先从力学开始。”
谈溪道:“那你还问我?”
“我想知道你对自己有没有正确的规划,不出意料——”他拿出一份卷子,“你没有规划。”
“……”
谈溪决定咽下这口气,谁让自己是学生呢,那她却绝对不然闻渡占了上风,朱唇轻启,将试卷展开,道:“好的,闻老师。”
“……”
闻渡一顿,冷白色如月光的手腕停留在练习册的某一页。谈溪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疏疏,“你别犯病。”
“做题,半个小时给我看。”
他又说。
谈溪写物理试卷,闻渡也不闲着,他拿出数学练习册,开始刷题。
两人互不打扰,一时间,房间中只有笔尖落在草稿纸上的刷刷声。
半个小时后,闻渡放下笔,“到时间了。”
谈溪咬着笔,“还没写完……”
闻渡铁面无私,“没写完也得交卷。”
他从谈溪的手下抽出卷子,拿来对答案。
将做错的题目标一个记号,全部对完,心中有数,大约清楚了她哪些知识点比较薄弱。
他找到核心问题,不浪费时间,只挑出其中两道,给谈溪讲了一遍。
“听懂没?给点儿反应。”
谈溪点头。
“那剩下这三道错题自己重做一遍。”
谈溪十分听话。
闻渡被别人叫神是因为他当得起这个名号,他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是绝对的权威,极度强势,加之浑身气质高贵,没人敢置喙。谈溪曾经听吴烨说闻渡给别人讲题的时候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能力,恨不得跪下来叫他爸爸。
谈溪现在多少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在她把试卷上的疑难点解决之后,闻渡有随手拿出一本册子,给她挑了几道同类型的题目,在谈溪熟练做了七八道相关知识点之后,他才开口,“行了,差不多到这吧。”
谈溪深知一口吃不了一个胖子的道理,只觉得这一晚两个小时的时间过得飞快,且收获极大。
她心中满足,双眸弯弯如明月,跟闻渡说:“谢谢你哦,闻老师。”
闻渡不理她,但也没像刚才那般叫她闭嘴,只是说:“打球吗?”
谈溪本想点头答应,她这人对所有事物都保持着好奇,且带着不学白不学的心态正想点头,忽地感到体内一阵暖流。
她一顿,放在桌上的手指曲起来。
“怎么了?”
月初,正是谈溪来例假的日子。她日子很准,几乎从不推迟或是提前,只是最近太忙忘了这回事,此刻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只觉得热流愈发汹涌。她要是在闻渡面前将裤子染上红,或者把他的凳子也染红,那她以后真的没法见他了。
“我不想打。”
谈溪的语气不受控制地微微生硬,已经感到小腹坠疼,她不愿意在闻渡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柔弱,尤其是性别带来的差别。
闻渡不勉强她,只是淡淡说:“就喜欢跟半吊子学是吧?”
谈溪听着他讽刺自己,没心思反驳,手上不停,收拾着自己的文件夹和笔袋,匆忙站起身,“谢谢闻老师,下次您再教我。”
说完,她就跑了。
留下一丝花香。
方才两人离得近,闻渡近朱者赤,竟然察觉不出这是何种香气。
*
学习在无言的默契中继续进行,两人从来没有约定过时间,但是闻渡只要给谈溪发信息,两人就会在三分钟后同时出现在别墅门口,再由闻渡带她上去。
第三次讲课是十月七日,谈溪与闻渡相约在见面时,正好在门口遇见了晚归的闻远江,他见谈溪在门口,先是一顿,然后才想起此人是谁。
闻渡不搭理他可以,谈溪却不能。
“闻叔叔好。”
“嗯。”闻远江语气漠然,视线没有落在谈溪身上半分,看着闻渡,“你们在做什么?”
闻渡站在台阶上,看着站在台阶下的父亲,有点睥睨的味道,“她给我讲题。”
谈溪抬眼看他,微微吃惊。
闻远江脸色不太好看,这次闻渡月考成绩超过这女孩儿好不容易让他满意一些,此刻却叫人家上来讲题——叫一个保姆的女儿从地下室上来到主人的家中讲题。
闻远江出身不好,跟闻渡的母亲结婚后,被人叫了多年的凤凰男,做不到坦然,他恨不得将所有的穷苦人踩在脚下,来凸显自己。
闻渡自然清楚自己自卑又自负的父亲在想什么,他这么说也是为了故意气他。此时见他面色铁青,压抑着内心翻滚的快意。
“你有这么差吗,还要让别人给你讲题。”
“嗯,挺差的。”闻渡敷衍道,似乎不愿意再和父亲多说话。
闻远江抬头看着早已经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儿子,见他眉目间的厌恶神色与前妻无异,只觉得生气但又一腔怒火无从发出。闻渡身上一半流着自己的血,却并未继承半点自己的气质。
阴郁的气质。
闻远江承认自己的阴狠,他偶尔面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愈发阴沉的面容,想起闻渡的母亲,那个自小锦衣玉食,在钱堆中长大的女人,想起她结婚后识别真面目,对自己逐渐生厌,只觉得又恨又无力。
他看着自己正值最好年华的儿子,从他的面孔中探索出自己年轻时的依稀轮廓,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下水道的臭虫在一点点腐蚀,他见不得阳光,就像见不得少年,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可怜。
近两年房地产生意有所下滑,哪怕他手段非常,也感到无力。
闻渡半阖着眼,毫不掩饰眼中无尽的鄙夷。闻远江很想冲闻渡大吼让他滚回自己的房间,但他张张嘴,想起自己曾经对闻渡母亲做过的事情,喉咙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一般,竟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叹口气,无力地挥挥手,声调苍老,“行了,进去吧。”
闻渡带着谈溪进入房间,两人坐在桌前,面前的玻璃窗上照出两人的影子。谈溪没有问闻渡为什么要说讲题的是自己。
有些东西,不用说。
窗户开着,飘下几片微黄的落叶,凉风吹进来。闻渡侧过头,掩嘴咳嗽。
谈溪降手中的保温杯推到他面前。
“什么?”闻渡咳得厉害,又因为刚才使劲儿压抑着,因此眼角微红,看着竟然有些虚弱。
“薄荷水。”谈溪轻声道:“昨天就听见你在咳嗽了,薄荷清凉去火,喝了很舒服的。”
她打开杯盖,水面上飘着三片清脆的叶子,清冽的香气扑鼻,闻渡忽然知道她身上是什么花香了。
谈溪将杯子递过去,看着他,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喝啊。”
◉ 23、薄荷水
第二十三章薄荷水
闻渡很少接受别人的东西, 但这一次,或许是薄荷清冽,或许是喉咙痛痒, 反正他鬼使神差地接过。
入口,是淡淡的清香, 水温合适,水面微微泛起, 拂过叶片。
有人觉得薄荷味道刺鼻,闻到倍感不适, 闻渡却并无这种感受。
温水入喉, 喉咙无比舒适。
何况这种清凉又甘苦的味道他这几日早已熟悉。
谈溪歪头问:“怎么样?”
闻渡理智评价,“还好。”
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还好, 已经很不容易了, 谈溪点点头, 不再说话, 翻看试卷, 很快投入学习中。
倒是闻渡的笔停留在练习册上许久,在本子上化开了一个浓重的笔墨点。
他再次端起保温杯。
微微抬头,水过舌尖, 喉结滚动。
在闻渡规定时间提前五分钟时,谈溪交了卷。
这是第四次两人共同学习,目前学习的知识还是停留在力学。闻渡讲得很细致,谈溪也从不催促,且非常珍惜自己获得的机会,每一个不会的地方都逼迫闻渡给自己讲明白了为止。
谈溪不算太笨, 提点一二就能迅速理解, 所以闻渡并不厌烦给她讲题, 甚至有时还能从中获得灵感。
江湖高手过招,并非争个高低,反而更像是相互赐教。
这是他们二人无法从别人身上获得的感觉。
十点,学习结束。谈溪抱着手中的试卷,拿起温水已经见底的保温杯,与他挥手告别。
闻渡跟着站起身,看她背影,突然开口,“准备好了吗?”
谈溪回头,闻渡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神色疏落,头顶的冷白色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他五官错落,气质清冷。
他正在看着自己。
谈溪右眼微跳,“什么?明天的运动会吗?”
“嗯。”
“还好,重在参与。”
无言。
谈溪又挥挥手,“晚安。”
“嗯。”
谈溪轻轻关上门,身后的光被掩住。
*
十月八日,高一高二的同学回到学校。这日天公作美,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九点半,运动会开幕式才结束。
学生们怨声载道,低头锤锤僵硬的小腿肚,“这也太晒了,好累。”
第一场比赛是男子一百米预赛,吴烨代表十七班征战。
谈溪和王欣与另外两个女生抱着两箱矿泉水放到终点线旁边的草地上。今早比赛的项目多,她们又恰好没事,就在操场候着为运动员们发水。
闻渡站在不远处,他倒是没有项目,跟身边一个男生不知道在说什么。
谈溪带着黑色遮阳帽,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精巧的下巴,她抬起下巴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男生叫周野。
气/枪声响起,看台上哄出此起彼伏的加油声。
王欣跟着兴奋地叫起来,“吴烨加油啊!”
吴烨第二个跑过终点线,没有超过那个体育生,不过这只是预赛,拿出七八成的力气就够了。他绕过裁判,慢吞吞地走到谈溪那边,王欣很有眼力见地早早拿起矿泉水递到他眼前,顺便在他小臂上拍了一巴掌,“吴烨,你太牛了!就比那体育生慢一点。”
吴烨捂着自己的胳膊,哎呦一声,顺势坐在地上,仰着脖子灌水,然后使劲儿喘着粗气。
谈溪低头,忍不住拽他起来,“刚跑完步,别坐着。”
吴烨宛如一滩烂泥,不愿起来。
周野正巧正对他们,笑着用手肘捅了捅闻渡,“哎,看那儿。”
闻渡回头,走过去提了吴烨一脚,后者一晃,谈溪本就轻轻抓着他,这下立刻挣脱,只听闻渡没什么感情地开口:“起来。”
吴烨挠挠头,“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闻渡垂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吴烨自己讪讪从地上爬起来。
此刻正好隔壁跳高预赛结束,谈溪弯腰抱起几瓶矿泉水一一发给他们。
吴烨勾着闻渡渡肩膀,“哥,你的一千五百米什么时候开始?”
闻渡还没开口,广播中的通知替他回答。
“请高一高二高三参加年级男子一千五百米的同学在左边起跑线开始检录。”
闻渡连续三年参加这个项目,很多同学早已摸清楚,有些女生已经在起跑线旁边候着了。
因为距离过长,因此这个项目没有预赛,直接决出胜负。
这算是本次运动会的第一个高潮了。
胡老师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穿着他最爱的绿色条纹polo衫,戴着与衣服相衬的翠绿色帽子,看上去像一棵奋发生长的草。他捏紧拳头,“闻渡,加油啊!再拿个第一回来!”
闻渡穿着单薄的体恤,前面别着号码牌,下面穿着一条灰色运动裤,比身边的男神高出半个头,往那一站,将跑道生生变成T台。旁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群人,女生们兴奋地叽叽喳喳。
裁判却不胜其烦,吹响口哨,“退后退后,不要站在跑道上,你们在影响比赛!”
谈溪不愿意去凑热闹,站在操场的另一头,守着班里的两箱矿泉水,听到了女孩儿们的尖叫声。
“你看闻渡手腕上的青筋,好性感哦!”
“还有手腕上的骨头,天呐,我好喜欢他的手,细长又有力量。”
“其实吧,我觉得闻渡看着清清冷冷的,其实很欲,你懂我意思吗?”
“我懂我当然懂!”
谈溪热得犯困,等着他们绕了大半个操场跑道自己面前时,才睁开眼睛。闻渡在第三位,跟第二位距离不远不近,与第四位却远远拉开。他看上去不过用了六分力气。
四周的尖叫声似乎并不能为他起到加油打气的作用,他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匀速向前。
待他们跑过去,谈溪继续犯困。
又跑过一圈,闻渡成了第二位。跟在他身后的小个子男生脸色通红,紧闭双眼,看上去快要不行了。
闻渡还是刚才那副样子,只是微微低头,甩了甩发梢上的汗滴。
第三圈,闻渡还是稳居第二位,跟长相黝黑的第一名隔着大约七八米的距离。
有女生小声哀叹,“闻渡不会得不了第一吧?”
还差最后一圈,谈溪站起身,大声喊道:“闻渡加油!”
她站在他前面五六米的地方,他轻轻偏过头,似乎微微诧异她的突然出现,但是眼神的对视不过一秒,他很快回过头朝前方看。
终点线就在谈溪的眼前,她没有挪动地方静静等着,大约过去一分钟,在最后一个弯道的时候,尖叫声几乎快要冲破云霄。
在女生们“闻渡”“加油”的高呼中夹杂着“不要进入跑道”的警告声。跑道对面的看台也沸腾起来,大家不再躲在阴影里躲太阳,都簇拥到前排,张望着。
谈溪被人挤开,踮起脚尖,在一阵刺耳的“啊——”中,黑黝黝的第一名冲离人群,出现在她视线内全面冲刺,然后见闻渡紧随其后,离他越来越近,就在谈溪觉得自己的耳膜要破了的时候,闻渡轻松绕开,弯道超车,然后在谈溪屏住呼吸的那一刻冲破终点线。
哨声响起,裁判高举右臂。
“啊——”吴烨挥动着双手扑来,“赢了啊!渡神赢了!”
那个黝黑的第二名也很快跑过终点,他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看上去十分懊悔。的确,一步之遥,或许比第三名更让人惆怅。尤其他在前一千四百五十米都是第一名,却被闻渡最后的冲刺狠狠超过。
谈溪理解这种感觉。
闻渡就是这样,冷淡的气质让他给人一种似乎并不上心的感觉,当你以为自己稳居首位的时候,他忽然决定夺取第一名,于是发力,然后第一名轻松易主。
她感同身受,同情地越过欢呼的人群望了那人几眼。
吴烨拉着闻渡的手臂,“咋样?”
闻渡说不出话来,低头不住咳嗽。
唐瑶挤开前面的女生,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玻璃瓶矿泉水,伸到闻渡眼前,关切地睁大眼睛,“快喝点儿。”
闻渡垂眸扫了一眼,又越过唐瑶的头顶看到几米开外不知道对着什么出神的谈溪。他皱着眉头,只觉得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似有血腥味儿。却也不由得顺着谈溪的视线扭过头。
那个第二名刚刚戴上眼镜此时正在擦汗,身边围着几个同班同学。
“咳咳咳……”
“哎哟。”吴烨道:“怎么咳得更厉害了?”
他边说边一把接过唐瑶手中的矿泉水,给闻渡打开递过去。
闻渡没接,看着抱着保温杯的谈溪往她那里走去。
谈溪还在发呆,她的思绪早已经从同情第二名变成了同情自己,并且暗暗希望自己下次能重回第一。
面前投下一片阴影,谈溪回过头。
闻渡喉咙不见好,似乎还有加重的趋势,他刚刚跑完步,脸上还有晶莹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过脖颈,流进锁骨,最后浸湿了衣服。
谈溪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几周之前她还曾见过衣服之下的模样。
闻渡因她的愣怔眉头皱得更深,他伸出手,却不开口。
“干啥?”吴烨没能及时领悟这个动作的含义,也跟着伸出手,在烈日下昏头,呆呆傻傻地说:“这不是水在这儿吗?”
哦,水。
谈溪终于回神,抬头看闻渡,见他神色微凉,没有理会吴烨,也没有放下手。
她将怀中的保温杯递给他,轻声细语却吐字清晰地说:“给,还是薄荷水。”
◉ 24、接力跑
第二十四章接力跑
吴烨拿着矿泉水的手还停留在空中, 还懵着。
闻渡越过他的手接过谈溪的保温杯,气定神闲地打开杯盖,喝了一口。
吴烨回过神, 扭头看他,又扭头看看谈溪。
唐瑶的脸色率先沉下来, 如果说闻渡洁癖极重,只喝自己杯中的水那她可以接受, 但是她看着他手中那个藕粉色的保温杯,实在是无法麻痹自己那是闻渡自己的杯子。
她心中翻涌着怒意。
没错, 是怒意, 恼怒超过酸意,不止是因为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了脸, 更是因为闻渡和谈溪的眼神。
谈溪将水杯递给闻渡的时候没有半点羞涩, 甚至带着些熟念的感觉, 而闻渡接过的动作也十分理所当然, 那么聪明的人, 没有多考虑一秒在大庭广众之下接过一个女生递来的水意味着什么。
更叫人觉得意味深重的是两人都是坦坦荡荡,恍惚叫人以为他们不过是同学关系,但眼神交错产生的电流却是熟识多年的默契。虽是坦荡, 产生的气氛狭窄容不下第三个人。
唐瑶的脸上火辣辣的,掐着自己的掌心,她明明听说闻渡在班里几乎很少跟任何一个女生说话的。
包括谈溪。
那他们之间这种无言的默契是哪里来的?
唐瑶的视线从闻渡身上挪开,看向谈溪。稍许,她才明白,愤怒之上还有一层。当你把一个人当成敌人, 人家却连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没有必要。
她不能忍受。
就在一种刻意的安静在众人之间流淌时, 哨声响起, “那边的同学让让,这边要准备比赛了,没有项目的同学回看台上。”
人群散去,唐瑶听见身后有人议论,“她是那个年级第一吧?”
闻渡没有将杯子还给谈溪,看了她一眼,随着人潮转身离开,吴烨跟在他身后,过了许久,才说:“你跟谈溪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了?”
*
下午三点,广播通知,“四乘以四百米即将开始,请运动们做好准备。”
王欣正坐在看台上跟人玩狼人杀,闻声不管不顾,忽然睁眼,“谈溪!你的比赛要开始了!”
一起玩游戏的同学抱怨,“哎呦王欣你睁眼我们还怎么玩?”
王欣挥挥手,“不好意思啊,我是狼,我自曝!你们接着玩,我要去给谈溪加油了!”说完挽着谈溪手臂的离开了看台。
身边的女同学纷纷站起身,“我也不玩了,我要去看闻渡比赛。”
看台上的人重新涌入操场,体育老师咬着哨子在跑道上疏散人群。
老胡的翠绿帽子在人群中非常显眼,他举着写有十七班的牌子,吆喝,“大家记得给我们班四个同学喊加油啊!”
因为每个人都要跑四百米,因此他们四人在出发在同一起跑线。十七班四人都是穿着白色T恤,看着整齐又精神,且四人都是瘦高,气势上就比别人高出一截。谈溪将帽子摘掉,递给王欣。
她露出光洁白皙的脑门,看上去像是一只骄傲的雏鹰。
闻渡扫了她一眼,恰巧被唐瑶捕捉到。
她将代表九班参加比赛,跟谈溪一样,也在第三棒。
吴烨还没跑步,就已经出了一脑门汗,将接力棒递到谈溪这件事让他莫名紧张。一紧张,就絮叨。扭头看看闻渡,他张张嘴,竟然发现自己头一次不知道该和闻渡说什么。
他上午问闻渡的那句话现在都没有得到答案。
当时闻渡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你对她这么好奇?”
闻渡不置可否。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却选择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吴烨一向大大咧咧,这次却无法做到。
他朋友众多,却将闻渡始终视为最好的那一个。他坚信他们的关系是两肋插刀的,是纯粹的。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谈溪,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耳边轻轻捶打了一下。
哪怕到现在,吴烨也确定他与闻渡的友谊依旧纯粹,不过他忽然明白闻渡或许在心里隐约设立了一个禁区。
禁区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未经允许,不得进入。
他上初中时上大学的表姐曾提起过成长的代价,那时吴烨不以为然也不甚理解,他不知道成长的代价是什么,只期待成长后的自由。
此时此刻,吴烨仿佛忽然参透了表姐的那些话。
但这并不影响吴烨继续与闻渡继续做最好的兄弟。或许只不过是闻渡比他先成长了一步,正在踉跄步入人生的另一重要阶段。
闻渡看他试图擦干手中的汗水,淡声开口,“不用紧张,我们不会输的。”
操场喧嚣吵闹,午后的阳光终于在飘来的白云下隐去热烈的光芒,秋风微微吹拂,燥热与不安消失,吴烨感到了久违的凉爽。
他嘿嘿一笑,露出大白牙,垂了闻渡一拳,“放心吧。”
*
比赛开始,跑道上空空荡荡,只剩下几个矫健的身影。贺敏从枪声一响就冲在第一位。站在起跑位的裁判迅速组织第二棒的男生们的分别站好。
谈溪站在足球场边缘,对吴烨说:“加油。”
吴烨搓搓手,吞了吞口水,点点头,声音都有点哑,“好。”
然后,他回头看向正在拐过最后一个弯道向自己奔来的贺敏。
贺敏率先冲来,吴烨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张开右手,向后伸,贺敏在剩下十米的时候伸出右臂。
虚影一过,吴烨接过棒,五指用力抓紧,然后拼命向前冲去。
场上响起欢呼声。
比赛未完,依旧焦灼。
谈溪站在跑道上,准备第三棒接力。
此刻,四人队伍中就剩下她和闻渡两人。
身前身后都是空荡的,谈溪忽然感到了紧张。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闻渡。
闻渡正站在跑道边,他没有开口,没有鼓励,只是静静地回视。
够了。
足够了。
尖叫声逐渐放大,像是海浪,从看台的左边一直蔓延至右边。
吴烨跑过来了,他目前处于第二位,隔壁跑道的九班男生正在第一位。
第三棒的唐瑶有些兴奋,在起跑线跺脚,“快快快!”
吴烨汗流浃背却目光坚定,把手中的棒往下抓了抓,然后伸出前臂,稳稳地递给了谈溪。
声音在身后逐渐变弱,微凉的秋风在耳边刮过,谈溪眼前只有唐瑶一个目标。
她飞速奔跑,目标坚定,像生活中的每一天一样。
很快,在弯道结束后直道上,谈溪越过了唐瑶,前方没有了对手。
吴烨眯着眼睛,右拳捶左掌,“稳了。”
闻渡没有接话,却目光追随。
接下来的二百米,谈溪没有加速,只是稳稳地将唐瑶压在身后,差了短短一米的距离,却叫唐瑶很难超过去。
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
但唐瑶偏偏不信邪。
无论是快乐或是愤怒,当一个人被一种情绪占据的时候,会失去理智。
唐瑶咬紧牙关,状作全力冲刺的模样,却往谈溪那边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在就快要靠近谈溪的时候,抬起胳膊肘狠戾且迅速地撞上了她。
十七班在最靠里面的跑道,脚边是塑胶跑道的排水口,谈溪被加速的冲击力一撞,没有防备,往里侧踉跄,左脚正好踩在凹进去的排水口上。
一崴,她跪在地上,接力棒脱手,往前滚了一圈。
看台上的加油声变为倒吸气。
吴烨大吼,“我靠!”
王欣立刻向她跑去,“谈溪!”
膝盖火辣辣的疼,左脚踝也是钻心一般的痛。
身后所有的参赛运动员都超过谈溪,朝着最后一棒跑去。
比赛还在继续,没有因任何人中断,谈溪疼得无法立刻起身。
吴烨,王欣和裁判三人将她扶起来。
“没事吧?”
“去医务室吧。”
“是不是崴脚了?”
“别跑了。”
谈溪没吭声,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捡起了接力棒。
“谈溪,你干嘛?”王欣扶着她的胳膊。
“不能跑了。”裁判说。
“别跑了,我们不跑了。” 老胡也赶过来。
谈溪摇摇头,轻轻推开王欣,慢吞吞地继续跑完最后的五十米。
瞬间安静了三秒,看台上响起欢呼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
“十七班!”
“十七班!”
“十七班!”
王欣跟在她身边一起往前跑,快哭了,“谈溪,别跑了!”
五十米,谈溪咬牙花了半分钟跑过去。
起跑线上最后一棒只剩下闻渡还停留在那里,他回头静静看着她,在她快要到的时候,眸色微动。
谈溪很疼,甚至不想开口说话。
她伸出手,看着闻渡。
她知道有些话不需要劝说,不需要解释。
什么都不需要,闻渡会懂。
他不会说“别跑了”。
他会跑完。
他牢牢握住谈溪递过的接力棒,转身向前冲刺。
看台上“十七班”的欢呼声依旧没停。已经没有人关系真正的赛道上哪个班级是第一名了。
老胡搀着谈溪,“快点!去医务室看看!”
*
但结果尘埃落定。
无论闻渡如何加速,他都是最后一个抵达的,结束后,吴烨和王欣在终点线等着。
闻渡皱眉,“她人呢?”
“去校医务室了。”
“你们怎么在这儿,谁陪着她?”
“体育委员。”
“怎么过去的?”
“自己走过去的。”吴烨回答,“体委要背她,她不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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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你没有输
第二十五章你没有输
今天校医院是一位女医生坐班, 她看了看谈溪肿起来的脚踝,到处捏捏,仔细询问疼不疼。
“没事。”医生温柔安慰, “冷敷热敷配合就好了。”
她让谈溪去病床上坐着,双腿放在床上, 又给她找了两床被子,让她将脚搭在上面, 找了个冰袋,递给她, “来, 敷着,回家也将脚放在高处, 这样有利于快速消肿。”
谈溪点点头, 轻声道谢。
医生见她漂亮又礼貌, 十分喜欢, 看她鬓角的汗水, 说道:“不错,小姑娘挺坚强的。”
说罢,她将病床外面的帘子拉上, “有什么事情叫我。”
“好。”
校医院安安静静,偶尔清风吹过,轻轻撩开帘子一角。谈溪百无聊赖,拿开冰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脚踝。
“嘶……”
好痛。
她重新敷上去。
远处操场的广播声音和加油声浅浅地向这里传来。
不知道体育项目进行到哪里了。
因为无聊,谈溪此刻反而没了耐心, 冷敷一会儿, 就将冰袋拿起来看一会儿, 用食指戳一戳自己的脚踝,恨不得消肿速度是肉眼可见的。
天色微微变成灰蓝。
不知发呆了多久,床边的帘子忽然被人拉开。
闻渡站在床边,脸色和冰袋的温度差不多。
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般寒冷,“怎么样了?”
谈溪轻轻动动脚踝,点头,“疼,医生说要冷敷。”
闻渡微微弯腰,“把冰袋拿开。”
“嗯?”
“我看看。”
谈溪把脚缩回去,“不要。”
仿佛给他看自己的脚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闻渡微愣,看到谈溪微微泛红的耳朵,想起她自己没事总喊自己“闻少爷”,不由得讽刺道:“你还真是封建余孽?”
谈溪这次声音小了些,也没那么强硬,“不要。”
可惜她的反抗在闻渡这里毫无用处,他不怎么温柔地捞起她拿着冰袋的左手。谈溪红肿的脚踝露出来。
她的脚白皙且瘦,很少有人关注别人的脚好不好看,但是谈溪的脚很漂亮。此刻脚踝沾了冰袋上的冷水,晶莹非常,水顺着脚踝流下去,精巧的脚趾因为温度蜷缩起来,看着可怜兮兮。
闻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碰了碰。
“啊,疼!”谈溪小声惊呼,怒目而视,“你故意的吧?”
闻渡冷漠地说:“知道疼还跑。”
谈溪小声反驳,“你管我?”
她接着又道:“你不是也跑完了吗?”
闻渡不说话。
医生正好这时过来,拿着一个新的冰袋,“来,换一个。”又看了一眼闻渡,“这是你们班同学是吧?好孩子,看好她冷敷半个小时才能走,记得提醒她从后天开始使用热敷,然后一周后再来一趟校医院。”
“还有,需要静养,不要运动,少走路,最好连上下楼梯都尽量避免。”
闻渡点头,一一记下,“谢谢您。”
医生又出去了。
闻渡坐在隔壁床上,谈溪盯着自己的脚踝,稍许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是不是最后一名?”
闻渡闻言微怔。
谈溪扭头看向他。
闻渡回望,缓慢且清晰开口,“我们没输。”
“你也没有输。”
闻渡的声音很好听,并不过分低闷沙哑,却带着疏离清澈的沉。跟他的人一样,他的语调永远是冷淡的,但这一次,谈溪从中听出了温暖。
她摸索着一角,“嗯。”她沉默稍许,又道:“我当时在第一位……”
“我知道,我看到了,谈溪。”闻渡开口,带着一丝坚定的牢靠。
谈溪恍然,这似乎他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
“我们都看到了。”
闻渡别过头,又说:“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你自己。”
谈溪将冰袋换了个位置,竟然冷得发颤,眼睛酸涩。
她将头埋在膝盖上,也不再说话。
*
过了大约十分钟,校医院的门被人忽地推开,吴烨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后面跟着王欣。
“怎么样怎么样?”吴烨凑过来,“还疼不?”
谈溪摇头,“还好,不算太疼。”
闻渡抬眸看了她一眼。
“哎。”吴烨气得厉害,一屁股坐在闻渡旁边,“裁判处罚了,不过是把九班的成绩取消,我们班的成绩没法重新计算。”
他一拍大腿,“这合适吗?这也太不公平了!那个叫唐瑶的就是人品低下,素质恶劣,应该给她记过!记大过!”
谈溪笑笑,虽然感动,但也知道无法改变处罚。她从小见过受过太多不公平的事情,早就深知这就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若是事事追求公平,那没有特权的人简直寸步难行。
“没事。”她轻声说:“处罚就好,何况她做的事情全校人都能看见,给别人这样一个印象,我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崴脚,她才是得不偿失。”
“大气!通透!”吴烨竖起大拇指,又问:“不过她为啥推你啊?”
谈溪垂着双眸,没有看向闻渡,只是道:“大概是太想赢吧。”
“她也太好胜了,神经病嘛这不是。”
有吴烨在的地方就不会冷场,他和王欣一唱一和地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裁判是如何处罚唐瑶的,九班班主任又是如何训斥她的。
两人一直说个不停,反倒是谈溪和闻渡不怎么接话茬。
吴烨敏锐着注意到,也沉默了一会儿,他盯着谈溪的脚,问:“医生怎么说?”
“先冷敷,后天开始热敷。”
“能走吗?”王欣问。
“应该可以。”
四人又随便说了几句,天色渐暗,王欣道:“我得回家了。”
“六点多了,走吧。”
“来,谈溪,我们把你扶出去。”
谈溪将冰袋移开,低头穿好鞋。没有冰敷,好不容易稍稍消散的疼痛又杀回来,谈溪轻促着眉头。
闻渡看她一眼,抬起右手小臂。
谈溪抬头,把手搭在他的小臂上,然后站起身。
王欣站在一旁,有点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帮忙。
吴烨看了一眼闻渡的手臂,低着头不知道盯着地板在想什么,过了大约七八秒,忽然拉着王欣往外走,“这儿挤,我们出去等。”
“哦,好哦。”
闻渡迁就着谈溪的步伐,算不上刻意,但低下头,轻声道:“在地铁门口等我。”
“嗯?”谈溪抬起下巴,这才发现两人离得好近,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来自他的温度。
闻渡知道她听见了,不想重复第二遍。
谈溪却故意追问,“等你做什么?”
“……”
谈溪言笑晏晏,“你要带我回家哦?”
闻渡没理她。
她又笑着用耳语问:“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吗?”
她是故意的,微微踮起脚尖,在闻渡耳边吹气,想要看着他恼怒的样子。
偏要不如她意,闻渡却也笑了,步子还走得快了点儿,离吴烨和王欣两人更近了些,“你要是不想偷偷摸摸,我也不介意。”
谈溪抓着他的胳膊,“那还是算了吧。”
*
谈溪再次坐上了陈司机的车和闻渡一起回了家。下车后,跟闻渡道别,她慢吞吞地往地下室走去。
陈司机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闻渡。
闻渡没有停留,向别墅大门走去。
谈溪十分疲惫,走入地下室后什么都不想做,干脆去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坐在床上,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膝盖。
下午被唐瑶推倒时,她是膝盖先着地的,虽然没有破皮,但也是红了一大片,在医务室她只关注在脚踝上,刚才膝盖被热水淋湿,疼痛才重新袭来。
她躺下来,蜷缩在一角。忽然想起儿时自己也是又蹦又跳的,爬到五金街上最大的那棵大榕树的最高处都不在话下,那时候若是摔倒磕碰,还有父亲将她高高举过头顶,让她坐在他的肩膀上,哄她,“我们小溪要是想去看更远的地方坐在爸爸的肩膀上就好了!干嘛去爬到树上,摔倒多疼啊,爸爸会心疼的。”
后来他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差,父母忙于生计,每日疲惫不已,谈溪有时候也想让爸爸妈妈带着自己出去玩,但也只是心中想象,永远不会开口。所以她只好自己跟自己玩,自己摸索着长大。
每朵花都应当被呵护,但并非所有花朵都拥有这样的肥沃土壤。若想要活下去,只能把自己的根扎得再牢一些,再深一些。
有时候太成熟太懂事只会让人觉得心酸,因为生活不允许她被娇生惯养。
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何况夜晚和孤独会将这种脆弱放大。
谈溪像一个婴儿一般躺在床上,忽然很想妈妈,她白日做梦,奢侈地盼望叶琳下来陪陪她。
但是这个想法太任性了。
“嗡嗡。”
手机震动两声,谈溪将自己从脆弱中抽离。
信息来自闻渡,有四个字。
“想学习吗?”
不想。
但是谈溪还是坐起来,她不允许自己懒惰或是沉溺在悲伤的情绪中,更不愿意浪费闻渡这个学习资源。
“好啊。”她回复。
她慢慢下床,准备换下睡衣,门口却传来敲门声。
应该是叶琳,她去开门。
门口站着闻渡。
谈溪脑中哄地一声,啪地关上门,低头看了看自己。
哦,所幸虽然是睡衣,但整齐体面,是可以见人的模样。
她长舒一口气,重新拉开门。
闻渡侧着脸,见门重新打开,才转回来,而且没有询问她为何突然关门。
谈溪抬头,“你怎么下来了?”
闻渡垂眸看她的脚踝,“等你上来,得等到明天早上了。”
◉ 26、秘密基地
第二十六章秘密基地
谈溪抬起眼, 用下巴指着闻渡手里的东西,“那是什么?”
“冰袋。”
她侧身让闻渡进去,又说:“医生只是顺嘴一说让你提醒我冷敷, 把你当冤大头,你必要这么仔细的。”
闻渡转头看她, 语气平淡,“跟医生没关系, 倒是你跟别人说自己没事,在我这说疼得不行, 我以为你是故意折磨我的。”
谈溪不吭声, 跟在他身后,低头抿着嘴笑。
她有意在他面前说自己崴脚很疼, 说话时确实目的不纯。
那你不是也来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
地下室面积不大, 且放置了许多东西。只要是有空位的地方, 几乎全部摆上了大大小小的箱子。虽然多, 但却整齐, 而且正因为多,更显整齐。闻渡家中大,因此只要不是满地狼藉, 很难看上去乱七八糟。
有些箱子看上去很少使用。最多只是做储存很少打开,但也没有一丝灰尘,可见主人对此地的珍惜和爱护,哪怕这个地方不过是暂且歇脚之处。
有时候,将家中收拾干净,也是一种认真向上的生活态度。
地下室常年不见阳光, 何况是月色。
哪怕谈溪将屋中的灯都打开, 也掩盖不住这里与生俱来的昏暗。
闻渡很多年前在这里还没有住人的时候曾经来过, 走过狭窄的过道,他竟然生出一种熟悉感来。
推开门,是简单的卧室,靠近窗户的地方摆放着一个书桌。桌上整整齐齐,看样子主人今晚并未计划学习。
因为闻渡的到来,屋子忽然显得拥挤,且他个头高,待在这里愈发显得憋屈。谈溪站在地中央,并未感到有强烈的压迫感,反倒是方才的突如其来的脆弱感烟消云散。
闻渡回头,身后一直慢吞吞跟着自己的女孩儿不知道何时身上套了件牛仔外套,既是风格碰撞,又是欲盖弥彰。
闻渡低头轻咳。
谈溪睫毛微颤,越过闻渡的肩膀看到窗台上的绿色,轻声问:“喝水吗?”
闻渡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月色下的薄荷叶片流光溢彩,精巧且青翠。
“方便吗?”闻渡道。
谈溪点点头,慢慢走过去,“我给你摘。”
花盆放在窗台檐上,若是想要摘取叶子,一般谈溪得跪在凳子上,但她现在腿脚不方便,闻渡拉住她的胳膊,“我自己来。”
谈溪站住。
闻渡伸长手臂摘下两片叶子,回头,谈溪说:“这有热水。”
地下室曲径通幽,谈溪转身又推开一扇门,里面那屋子更窄,两人一起站进去,转身都显困难。
谈溪从柜子中拿出两个玻璃杯,将杯子和薄荷叶都清洗一遍,然后拿起热水壶倒入热水。
扭头,闻渡正在盯着墙面出神。
谈溪跟着看过去,说:“不知道这是谁画的,我们搬进来就有了,你家之前住过另一户人家吗?”
“没有。”
闻渡接过两个玻璃杯,谈溪又说:“是吗,这看上去是小孩子画的。”
那些画的位置不高,且画风凌乱,且大多数成型的样子都被画笔野蛮地覆盖上横线。
“嗯。”闻渡认同,“是小孩子画的。”
“——是我画的。”
“嗯?”谈溪抬头,有点诧异。
“是我小时候画的。”闻渡语气平直地陈述过去,却又带着些勾着你一起去窥探他童年的意味,“上初中前,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这个地下室?”
“嗯。”
谈溪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诧异又有趣,她从未仔细想过闻渡的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大致勾勒出的样子是高冷不爱搭理人,不爱跟同龄人玩觉得他们幼稚,但那些小朋友又视他为权威,认定他很酷。
若是偶尔来到这个阴冷潮湿的地方在墙上涂涂写写倒也是符合他的个性。
闻渡低头看她,没有恼怒,问:“你笑什么?”
谈溪回答:“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
闻渡不接话,指着冰袋,“敷上。”
房中只有一个椅子,谈溪坐在床上,将腿搭上来,拿过闻渡带来的冰袋,敷在自己的脚踝上。闻渡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闲闲地看着她。
“膝盖怎么了?”
谈溪的双腿笔直细长,睡裙及膝,当她将腿放平时,裙摆微微上移,露出膝盖,红彤彤的,在白皙的肤色上格外显眼。
“摔的。”
“流血了吗?”闻渡问道,却没再看她。
谈溪摇头。
风自窗户吹入,谈溪抬起头,闻渡侧脸起伏分明,她问:“我们开始学习吗?”
闻渡带着嘲弄般的扫过她的腿,“怎么学?”
“你讲,我听着。”谈溪理直气壮,仿佛是个交了学费的学生。
闻渡垂眸,看着她,然后忽然勾起嘴角笑起来,破天荒地点头,“行。”
说实在的,两人这样学习并不舒服,一个人被迫勾着腰,另一个斜着身子。但是,当他们进入状态后,知识之外的东西都变得不重要。窗外风吹草动,蚊虫飞舞,都影响不了他们。
两人沉浸在一个世界中,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里。
关键时刻,谈溪忽然开口,抬起头,表示不满,“你讲慢点儿!”
这一抬头,她才意识到原来两人已经离得很近,几乎呼吸相闻。
闻渡微微一怔,抬起双目看着她。
眸色沉沉,秋夜盈盈。
就在闻渡打算偏过头时,谈溪忽然开口,“你喉咙好点了吗?”
吐气如兰,轻风拨云弄雨。
喉结微动,“嗯”就要吐出来的时候,闻渡说:“没有。”
“怎么会呢?”谈溪皱眉,“应该有效果的啊?”
闻渡垂下眸,“我怎么知道。”
谈溪向后靠了靠,盯着窗台上自己精心培养的薄荷。
闻渡抬眼看她,“我嗓子疼,你以后就别想听我讲题了。”
看看,还威胁人。
谈溪腹诽,面上却好脾气地说:“闻老师,那里种的薄荷都是你的。”
闻渡将手中的书放回旁边的书桌,“嗯。”
接着又道:“换个冰袋。”
然后伸出手。
谈溪自然地将冰袋递给他,他接过来,递了个新的过去。
闻渡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正好震动,他低头一看,是吴烨。
他不准备接,打算上去再说。
冰袋表面沾上水,水滴沿着闻渡的指缝滴落,带着他的体温正好落在接听键上。
谈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踝,没注意他在做什么,觉得红肿似乎消散下去一些。
“好像——”
“喂!渡哥!你干啥呢?”
吴烨的大嗓门从手机中传来,谈溪立刻噤声。
闻渡回望她,两人对视一眼。
他拿起手机,“怎么了?”
吴烨打来的是视频通话,他那张黝黑的脸怼在镜头上,“哥你说话声音大点儿,我听不见。”
闻渡将手机拿得更高一点,重复一遍,“怎么了?”
吴烨眼珠一转,正好看到闻渡身后的背景,挠挠头,“哥你还没回家啊。”
谈溪看着闻渡,依旧没有出声。
鬼使神差地,闻渡“嗯”了一下。
“哦,这么晚了,你在哪啊?”
谈溪依旧看着闻渡,等待着他的回答。
闻渡说:“你要是没事我就挂了。”
“哎哎哎,别啊。”吴烨大喊,“我就是想问问你,明天不是还有一天运动会吗?你还去不?”
他边说边靠在床头,“反正我是不想去了啊,破运动会真没意思,还不公平,咱们出去玩得了。”
闻渡下意识看了一眼谈溪。
她点点头。
“可以。”
闻渡冲吴烨回答。
吴烨舒舒服服地翘着二郎腿,惬意地眯着眼,盯着屏幕半晌,忽然问:“哥,你旁边是不是有人啊?”
谈溪捏紧手中的冰袋,莫名感到紧张。
闻渡一顿,他在这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此刻是今晚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不该这样。
可以学习,但不应该这样学习。
他说不清理由。
只是凉风习习,将窗帘高高吹起,过了界线。
他没有再朝谈溪看一眼,但她在他的余光里。
“没人。”
“哦。”吴烨不再深究,打了哈欠,伸了个懒腰,“那明天见。”
挂掉电话,屋内安静下来。
谈溪睁大眼睛望着他,顿了三秒,“他挂了?”
“挂了。”
闻渡将手机放回书桌。
气氛忽然有些凝滞。没人提起为何不让吴烨知道他们正待在一起。
没有必要,似乎也不能。
理由无解,但两人多少都懂。
两人面对面坐着,没人再开口,直到楼上传来闻璟咚咚咚的奔跑声。
闻渡站起身,“我走了。”
“哦,好。”谈溪回过神,拿开冰袋,准备下来。
“不用了。”闻渡只拿起手机,指着桌上的练习册,“这些物理题你先做着,有不会的问我。”
谈溪抬头,他挡住灯光,神色晦暗不明,又重复说:“哦,好。”
还没站起身,闻渡就已经独自往外走,没等她再说话,门被关上了。
谈溪怔怔地站着,听见脚步声渐远。
闻渡关上门,身后有些发黄但莫名暖和的灯光不再,他穿过灯光阑珊的小道,往别墅大门进去,使用指纹解锁,里面传来闻璟和温婉其乐融融的笑声。别墅内灯光通明,确实冷白色的。
刺眼又冰冷。
他沉默地向二楼走去。
离地下室越来越远。
◉ 27、逃
第二十七章逃
莫名其妙地, 闻渡,吴烨和谈溪三人还是准时坐在了看台上,生生捱过了将近一整个早晨。此时, 上午十一点半,运动场上正在进行激烈的一千五百米男子决赛。
男子结束后是女子, 王欣要参赛,谈溪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要等王欣跑完再说。
吴烨长吁短叹,跟着王欣一起下去检录, 在后面道:“跑不动就别跑了啊, 咱们待会儿还要出去玩呢,省着点力气。”
王欣捶他一拳, “给我加油, 不许漏油。”
其实王欣跑一千五也没什么压力, 毕竟这项目根本十七班没人报名, 她纯属上去充数的, 跑第几根本不重要,她能参加别让十七班直接弃权老胡就谢天谢地了。
谈溪跟着站起什么,闻渡看她, “你下去干什么?”
“我要给王欣加油。”
闻渡没有人情味儿地指出,“你给她加不加油,不影响她的成绩。”
“哦,是吗?”谈溪挑挑眉,“那我早知道昨天也不给你加油了。”
闻渡靠在座椅渡背后,“怎么, 我跑第一还是靠你给我加油?”
谈溪谦虚地说:“不敢邀功, 但或许有点用。”
闻渡轻哧。
谈溪无意与他顶嘴, 见王欣检录完毕后一瘸一拐地走下看台,朝着起跑线过去。
途中路过九班看到了唐瑶,她低着头,将帽檐压得极低,好像是在背单词,没有注意到走过的谈溪,倒是她旁边坐着的女孩儿狠狠瞪了她一眼。
谈溪觉得可笑,不生气,也不搭理。
她慢吞吞走过去,王欣在跑道上做热身运动。她捏紧王欣的手,“别紧张,那么多体育生呢。”
“好。”
王欣并未勉强自己要拿个好名次,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七八个人,硬生生地坚持下来三圈半。在第一名达到将近两分钟后,她终于跨过终点线,拿到了倒数第三名。
吴烨一边递给她矿泉水一边挑着眉道:“终于跑完了啊,我还以为你跑了下一个比赛项目的第一名呢。”
王欣气喘吁吁,瞪了他一眼,却没力气揍他。
十分钟后,闻渡姗姗抵达。
吴烨快速扫了一眼正在阴凉处跟其他老师聊天的教导主任,问:“咱们怎么出去?”
王欣当学生十二载,没干过早退的事情,哪怕是在运动会,她有点激动,搓搓手,“翻学校的墙怎么样?”
吴烨低头看谈溪的脚踝,“她翻不了吧?”
“哦,对。”
谈溪笑道:“咱们从校门正大光明地走出去就好了。”
吴烨狐疑地看她,不知她为何这般胸有成竹的样子,“你确定?”
“对啊,跟着我走吧。”
吴烨以为谈溪熟知二中某个废弃的校门,没想到她还真的往正门去了。
门口还是那个昏昏欲睡的保安,谈溪来二中遇到的第一个人。
他那天打着瞌睡,连眼皮都睁不开,竟然还记得自己,谈溪心道果然是高手在民间,二中聘他来做保安果然是有原因的。
“啊,你是那个小姑娘。”
谈溪见谁都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叔叔好。”
“啊你好你好。”保安笑容满面。
这保安姓董名明,记得谈溪并非因为她一天来报道,反而是因为谈溪每天不论何时经过大门看见他时都会十分礼貌地说一声,“叔叔好。”
职业或许有高低之分,但绝无贵贱之别。
虽然二中是燕城最好的高中,但他在这里工作多年,很少有学生可以每天都做到向自己问好。他从谈溪身上感受到少有的被尊重以及他这份职业是重要的感觉。
所以他能记住谈溪。
“你是那个学霸。”董明今天看上去颇为精神,眼睛都变大了一些,“上次韩主任在校门口的时候给我介绍过你,说你是别的学校挖来的学霸。”
谈溪笑着道谢,并未故作谦虚否认,又说:“叔叔可以给我们开个门吗?”
“哦,你们要出去啊?”
“嗯。”谈溪点头,回头看身后三人,“这是我们班同学。”
“行,叔叔给你开门。”董明想也没想,心道这都是尖子班的学生,出去肯定不是做坏事的。
吴烨和王欣对视一眼。
竟然这么容易?
谈溪也微微诧异,她本来都打算搬出闻渡少爷的大名来起震慑作用了,没想到人家就这么开门了。
她笑容不减,声音清亮,“谢谢叔叔,叔叔再见。”
四人正大光明地走出学校正门,待走出十几米,吴烨才说:“你跟这保安认识?”
“不认识啊,但不是每天早上进门都能看见嘛?”
“是吗?”吴烨挠挠头,“我从没注意过。”
*
四人打了个车,赶到燕城最大的一家KTV。王欣抬头看着金光闪闪的logo以及进进出出穿着靓丽的小姐姐,吞了吞口水,微微有些局促,小声跟谈溪说:“我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哎。”
谈溪摇头,也贴着王欣的耳朵说:“我也没来过。”
王欣今早听吴烨说要出去玩,本来兴致勃勃才跟着一起,没想到来这么高级的地方,她忽然有些紧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校服。
有点傻,衣领上还沾着一滴洗不掉的奶茶印记。以她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进入这种来往皆是年轻时尚的人的地方,一是不好意思玩不开,二是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她又小声跟吴烨说:“咱们能换个地方吗?这里让高中生进吗,而且看着好贵,最低消费都要卖掉一肾的样子。”
“啧,又不让你付钱,怕啥。”吴烨神神秘秘地说:“而且啊,这里是闻渡发小家里开的,肯定让你进去。”
“哦,好吧。”
王欣刚说完,闻渡接了个电话,一分钟后又挂掉,对三人说:“黄诚说晚到二十分钟,让我们先进去。”
吴烨点头,问两位女孩儿,“你们是想先进去看看,还是到处逛逛?”
这附近有各种买手店,生活馆,还有小姑娘们喜欢的饰品店,王欣难免被吸引,“我们先去其他地方转转吧?”
四人漫无目的地乱转,谈溪不爱逛街,闻渡和吴烨更加没有兴趣,唯有王欣一人拉着谈溪的手到处瞎逛,什么有趣的都拿起来看一看,翻开价格牌再放回去。
转了一圈,依旧两手空空。
倒是闻渡站在一排保温水杯下停住了脚。
吴烨扭头看他,“哥,你要买杯子啊?”
“嗯。”闻渡点头,扭头朝着王欣和谈溪的方向看去,“哪个好看?”
“啊?”王欣微愣,虽然闻渡是在朝自己这个方向看,但她确信他并非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况且,闻渡能问出这个问题,她都觉得事出反常,几乎要怀疑这杯中是否含毒。
“哪个好看?”他又重复了一遍。
谈溪看他一眼,不知道这位少爷为何突然生出购物欲望,又看着那上面标着的价格,心道喝了这杯子里装的水是能长生不老还是怎么地,为什么这么贵?
所以她随手一指,“这个吧。”
闻渡回头,拿起两个不同颜色的保温杯,不再说话,直接去结了账。
出来后,时间差不多,他们回到KTV门口,那个叫黄诚的发小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渡哥!”他拍了拍闻渡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拥抱。
黄诚,人如其名,一头黄发,哪怕在这个光怪陆离的街上,也十分扎眼。据说他原本在国外读高中,结果因为成绩太差,且总是惹事生非,还没毕业就被自己老爸给拽了回来。
虽然他长得人模狗样,但说出来的话却极其接地气且亲切,“哥,我想死你了!”
“……”比起他的热情,闻渡反应不大,黄诚估计也是习惯了,满不在乎地接着说,“剩下几个人马上就来,这俩美女你们不准介绍一下?”
“哦。”吴烨开口,“这是谈溪,这是王欣。谈溪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学霸,能考过渡神的学霸。”
“哟。”黄诚上下打量了一下谈溪,顿时肃然起劲,拱拱手,“美女深藏不漏啊,果然也就只有你能治得了我们渡哥了,当年他中考考了个全市第一,在我们这群狐朋狗友之间就跟个叛徒似的,你懂吗?平时大家都一起打游戏一起打篮球一起逃课,怎么他就成了第一?”
这人江湖气太重,谈溪接不住,只能笑着说:“过奖过奖。”
“哎,站这儿说话干嘛,咱们进去说。”黄诚带着四人走进去KTV,闻渡和谈溪落在了最后。
闻渡将手中的两个保温杯盒子塞进谈溪手中,淡淡开口,“我嗓子好不好就看你了。”
“……”喝个薄荷水还买个专用杯。
谈溪指出事实,“我怎么觉得你最近不咳了呢?”
“你一天见我几次?”
谈溪语气和他一样平淡,“实在不行的话,你干脆去医院吧,别是什么其他病,薄荷可治不好,而且一旦要是传染病,你还是理我远点。”
闻渡微微眯起眼,在金属色的灯光下,谈溪感受到了一丝杀气。
“行,我知道了。”她说:“不过你干嘛给我两个?”
闻渡看着前方,“另外一个你要是不要就扔了。”
谈溪扭头看他,想了一下,“扔了多可惜,反正也不费事,干脆我给吴烨也带一杯吧。”
闻渡转身,在进入包间的前一刻低头面无表情地跟她说:“谈溪,你敢。”
◉ 28、真心话大冒险
第二十八章真心话大冒险
二十分钟内, 吴烨叫来的朋友到齐了。据他说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有的幼儿园就认识,有的上了学后才认识。好几个已经上了大学, 其中一个叫顾年的姐姐在香岛读书,这个周末回来给自己亲爸过六十大寿。
她进来看见陌生女孩儿眼前一亮, 勾着吴烨的脖子,坐在闻渡身边, “快来给姐姐介绍介绍,哪个是你们的女朋友?”
吴烨推她一把, 脸微红, 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哪有什么女朋友!我单身贵族!”
顾年又看向闻渡, “我们渡神呢, 现在怎么样?小时候你可就是屁股后面跟着一群小姑娘啊。”
闻渡扫她一眼, 不答反问, “你年龄见长, 八卦的心也跟着长?”
“啧,真没礼貌。”
顾年扭头看向谈溪和王欣,问了俩人的名字后道:“别拘谨哈, 你们今天怎么跟着闻渡他们一起出来玩了啊?”
谈溪大大方方地回答:“我们是朋友。”
“哦,朋友啊——”顾年拖长了音调,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闻渡,又扭头接着说:“可是闻渡从来没有女性朋友啊。”
王欣躲到谈溪身后,她可没那胆子叫别人开自己和闻渡的玩笑,谈溪看了一眼闻渡, 笑眯眯地说:“那可能是他脾气不太好, 其他女孩子不敢跟他做朋友吧。”
“哈哈。”顾年听罢大笑, 挑着眉扭头看闻渡,“终于有人能治得了你了。”
她五官凌厉,气质冷艳,美得雌雄难辨。
调侃之间,谈溪和闻渡的视线轻轻碰上。
包间内灯光闪烁,偶尔打在闻渡的五官上,神色昏暗不明。在这个几乎全是成年人的地方,闻渡年轻的面庞不显青涩,反而有种少年的桀骜。灯光一亮一灭之间,他看着自己,喉结微微滚动。
谈溪竟然生生品出了一丝性感。
她没有低下头,回望过去。
闻渡并未生气,甚至淡淡勾起唇角。
顾年继续笑呵呵地道:“行啦行啦,不开玩笑了,来来来,我们唱歌!”她将点歌机的位置让出来,“妹妹们先来。”
一个下午,闻渡都没怎么开口,倒是谈溪和王欣与顾年混熟后三人勾肩搭背地唱个不停。
吴烨捂着耳朵,对谈溪说:“学霸,我发现你身上对缺点了啊,你这唱歌也太难听了,比你的考试成绩还吓人。”
谈溪不在乎,她好久没有这么酣畅过了,霸占着话筒跟顾年情歌对唱。
顾年莫名跟谈溪看对了眼,觉得这妹妹特别爽朗招人喜欢。
吴烨凑到闻渡跟前,“她们是不是喝多了啊?”
闻渡扫了一眼谈溪位置,“喝可乐也能喝多?”
他又看她左脚抬起,单脚蹦跶,心道这人真是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
五点多的时候,两人终于唱累,坐在沙发上。聊起高考的事情,顾年主动给谈溪展示累香岛大学的一些照片。
顾年笑笑,“没必要羡慕,你是学霸,哪儿考不上啊,不然别去燕大了,来香岛找我,姐姐带你吃海鲜。”
闻渡恰好听见,凉凉开口,“你在燕城没吃过海鲜?”
顾年一反常态地没反驳,闷了口酒,扭过头眯着眼睛审视闻渡。
她好久没见过闻渡了,这个从小就跟个冰山一样的弟弟眼神中终于有些了人类该有的情绪。
顾年笑了笑,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张了张嘴,对闻渡用口型说了四个字。
——你不对劲。
闻渡看懂了。
他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头偏向另一边。
神经病。
*
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周野走进来,后面跟着边意。
“嚯!”黄诚乐了,“怎么还带了个姑娘。”
只见周野把边意扯过来,“这我同桌,黄诚说你们这儿阳盛阴衰,我就带了一个。”
边意眨眨眼睛,“哥哥姐姐好。”
她声音不大,却叫对面几个人一愣。
“噗——”
“哈哈哈!”
“阿野,你这同桌也忒乖了,哪儿找的?”
“哎呦我靠。”周野叹气,跟边意说:“小姑奶奶,我这么大从来就没叫过这帮人哥哥姐姐,你也太给我跌份儿了。”
边意小声说:“你叫你的,我叫我的。”
说完,她就坐到了谈溪身边。
边意看上去比王欣还要局促一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调侃一番,她双脸通红,谈溪冲她问好。
边意叹口气,“我不知道这么多人,他非逼着我来的。”
黄诚听见了,晃悠着手中的酒,“来,跟哥哥说说,这臭小子怎么逼你的?”
边意快速扫了一眼他头顶的黄毛,还没说话,周野先不乐意了,“同桌,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逼,愿赌服输懂不懂?”
黄诚一听,乐得更厉害了,“怎么赌的,来让我听听,这小子从小就是个赌徒,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不知道掠走我多少个小汽车了。”
边意看了一眼周野,然后干巴巴地道:“他要参加跳远比赛,我跟说他说加油,他问我我觉得他能得第几,我说第一,他说他只能倒一,问我赌不赌,我没多想就说行,结果他根本没跳,我输了,他就逼着我过来了。”
黄诚花了足足三秒才足足消化了这个“周瑜打黄盖”的故事,扭头跟周野说:“你有病吧?”
周烨给他一脚,“这我同桌,关你屁事。”
“啊行行行。”
闹过一番后,边意脸更红了,顾年打断,“好了,既然人到齐,那咱们开始玩游戏吧!”
她在这群人中年龄最大,说话颇有点分量。
大家安静下来,“玩什么!”
顾年用最酷的语气说出一个最老土的聚会游戏——“真心话大冒险!”
“靠。”黄诚道:“成吧。”
他把自己玻璃瓶中的酒仰头喝完,然后说:“来啊,转这瓶子,第一次瓶口冲谁被问,第二次瓶口冲谁谁提问,怎么样?”
“行行行。”
“来喽!第一局!”
玻璃瓶在大理石桌面快速转动,流光跟随着瓶身的转动形成彩色圆盘。圆盘逐渐虚化最终回归成一条直线。瓶口指着周野。
他挑眉笑起来,站起来,重新转动瓶口。
这一次,瓶口对准边意。
众人随着瓶口的方向抬头看着边意,后者咬着唇竟然微微有些紧张。
“行啊。”周野笑着靠在沙发背上,“我同桌提问我,问吧。”
“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边意身上让她微微不自在,她迟疑许久,终于憋出来一个问题,“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好家伙。”黄诚被她的沉默吊了半天,没想到人家就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妹妹,你来玩过家家的?”
“哎哎哎,你管人家问什么呢?”周野乐不可支,伸手拦他,“你问还是人家问?”
“不行!换一个,问个劲爆的,你也太浪费机会了!”
“好吧,那我换一个。”边意又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以后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噗。”黄诚接着乐,“这问题为什么听上去莫名纯情呢。”
大家乐呵呵地看着周野,这小子浪子一个,什么时候回头都不一定呢,有个孩子更是猴年马月的事情,大家都对他的回答不甚在意。
倒是周野认认真真地想了想,回答道:“男孩吧。”
“男孩?”黄诚奇道:“我以为你以后会是个女儿奴呢。”
周野说:“现在混蛋男的太多,我但凡想起我以后女儿可能会受到半点伤害,我都受不了。”
顾年挑眉道:“没想到你还挺有责任感,那你自己不就是个混蛋嘛,还在这儿伸张什么正义?”
周野看她,“你别败坏我名声啊,我哪儿混蛋了?”
顾年轻哧,不再理他。
第二轮,黄诚问,顾年答。
“从小到大收过几封情书?”
顾年没有迟疑,“你也太小看我了吧,这我哪儿记得住。”她伸出三根细长的手指,“反正三位数哦。”
“切。”黄诚又问:“那这些情书怎么被你处理了?”
顾年翘着二郎腿,“忘了,不过也没扔,不知道放哪儿了。”
“那你也没拆开看过?”
顾年斜他一眼,“你这到底算几个问题。”但她还是回答了,“当然没看过,跟我表白当面说,情书也太含蓄了,我可受不了。
黄诚低头,顿了顿,然后才笑道:“行,知道了。”
第三轮,依旧是黄诚问,顾年答。
顾年有点不耐烦,拧着眉毛看上去盛气凌人,“你到底会不会转瓶子啊,怎么每次都是你问我。”
黄诚啧道:“你别玩赖啊。”
“听好了啊,我这次的问题是——跟喜欢的人见面,你会穿什么?”
顾年从前面的零食花篮中找出来一根棒棒糖,含在嘴里想了一下,眼珠一转,“外面穿什么不重要,里面穿什么才重要,至于我里面穿什么——关你屁事。”
“呜呼!不愧是我顾姐!”吴烨起哄。
几个女孩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低头小声地笑,倒是黄诚听罢竟然红了脸。
吴烨这几个发小互相提问毫不留情,都是按照扒人家的底裤的架势去的,问起谈溪三个女孩儿时还算手下留情。
第八轮,谈溪成了被提问的人。
吴烨看着她想了一下,“嗯……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谈溪的笑容停留在脸上,身边的几个人视线扫射过来。
在她的余光里,也感受到了闻渡的目光。
算不上没有温度,但也不是热切的。
她愣怔着,因为微微有些惊讶。
——惊讶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没有任何人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她的脑中完全是一片空白。
◉ 29、喜欢的人
第二十九章喜欢的人
没有程泽禹, 也没有闻渡。
谁都没有,她的脑中此刻就是一片空白。
或者说,她的心目前没有为任何一个人停留。或许有过短暂的几秒钟的心悸, 但是不足以让她快速回答出这个问题。
虽然没有答案,但她还是下意识看向角落处坐着的闻渡。
就一眼, 很快,不到一秒, 甚至没有判断出来他眸色中的内容。
只是那个角落中光线昏暗,让她心跳莫名一乱。
谈溪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包间中的空气凝滞了, 除了周野还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在座的其他人都感到了温度的骤降。
还是顾年出来解围, “哎行了行了, 人家高中都没毕业你提什么喜不喜欢的事情。”
吴烨扫了顾年一眼, 立刻说:“啊对, 那我换个问题。”
这个事情就被吴烨和顾年这么打岔过去, 但气氛似乎微微发生了些许变化。
闻渡愈发沉默,锋利眼尾的小痣在灯光下似乎变成了嗜血的鲜红色。这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充满傲气但又脆弱。
谈溪清晰地感知着寒风阵阵。
闻渡的气质像一把含着冷光的剑,既为了杀人, 也为了救己。
这一刻,他完全不像程泽禹。
他虽沉默,且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中,但谈溪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他就是闻渡。
她轻轻别过脸。
很快,包间再次被快乐充满,吴烨为了活跃气氛, 选了好几次大冒险, 二十分钟内, 他和黄诚两人抓着包间门口的三位男性说了五次“我怀了你的孩子”,吻了墙壁两分钟,还跑到大堂跳钢管舞十分钟。
大家暂且忘记了刚才的小插曲。
轮到吴烨提问王欣。
他问:“在我们所有在场的男性中,选择一个人做你的男朋友,你会选谁?”
这问题叫王欣浑身发热,状似不经意地在每个人脸上过了一圈,指着吴烨说:“那我选你。”
“哈?”吴烨有点受宠若惊地挠挠头,夹在旁边三个帅哥之间他没想到能冲出重围的竟是自己。
一侧的黄诚笑倒在地。
在大家的调侃声中,王欣的笑容变得有一丝勉强。
一个小时后,大家都有些疲惫,明日高三的学生们还要继续上课,顾年笑着说 :“散场吧,小朋友们还要早起上学呢。”
王欣揉揉酸痛的眼眶,“我去趟卫生间。”她拉着谈溪的手,“你陪我吧。”
谈溪陪她走出去,她在外面洗手,顺便等着王欣。等洗手间的人走光后,王欣才慢吞吞地走出来。她去了很久,谈溪下意识从镜子中看了她一眼。
“王欣。”谈溪转头,微微惊讶,“你哭了?”
王欣揉揉眼睛,抬头看着谈溪,犹豫地点点头。
谈溪心里一紧,顿时严肃起来,“怎么了?”
王欣抿着嘴没说话。
谈溪脸色变了,朝着她刚出来的卫生间隔间看去,寒声问:“怎么了?那里面有人?有摄像头?”
她边说边就要推门进去。
王欣拉住她的胳膊,“哎不是,谈溪,不是。”
她睁开红通通的眼睛,“不是,我没遇见变态。”
“哦。”谈溪长舒一口气,“那怎么了?”
王欣不太好意思地低声说:“我只是忽然有点伤感。”
谈溪眨眨眼,将她拉到附近的窗台前,问:“为什么?”
王欣望着远处看不见星空的深夜,深呼一口气,“其实我喜欢的不是闻渡。”
“嗯?”谈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只是……”王欣吞吞吐吐,似乎在整理自己的心情,“我只是喜欢这种感觉,你能明白吗?”
谈溪不太能,但她没摇头。
王欣并不期待她的答案,笑笑,“其实我一直很清楚我喜欢的不是闻渡,我只是大多数人一样喜欢看到他的感觉。”
“就像是你看见一个美丽的事物,即使它不属于你,你多看几眼也会感到幸福。”
“以前在初中部的时候我就跟闻渡一个班的,他那时候坐我前面,我每天看着他的背影,拼命学习,只希望能够跟他在成绩上再缩短一点差距。”
王欣顿了顿,继续说:“中考前夕,我特别难过,我以为自己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他了,我当时觉得我的青春就要结束了,我在高中肯定遇不到这么惊艳的人了,我拼命努力的目标没有了。”
“没想到我中考超常发挥,在进入高中的第一天发现自己和他还是一个班的。我当时就想,我一定要继续努力,我要高中三年都跟他一个班,这样我二十年后回忆自己的青春一定是充实的。”
谈溪静静听着王欣有些语无伦次的剖白,始终没有打断。
只见她又低头自嘲般地笑道:“其实我以前也傻乎乎地幻想过,如果闻渡要跟我在一起我会不会答应他,我没有任何犹豫,我不会跟他在一起,他太耀眼了,跟他在一起太辛苦了,我永远也没法追赶到他,但至少这个过程是快乐的,而且,我没吃亏,我至少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说到后面,王欣又有些哽咽,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谈溪,“你现在能懂我了吗?”
谈溪点点头。
王欣还是笑,摇摇头说:“你理解不了。”
“谈溪,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吗?”王欣任由夜风吹散她的头发,吹干她的眼眶,“我最羡慕你不需要任何外部动力就可以抵达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你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也没有人可以拖住你的脚步。”
谈溪轻轻皱眉。
王欣接着道:“你那么聪明,却在感情上是一个很迟钝的人,而且并非因为你真的迟钝,而是因为你并不会浪费时间在剖析自己和别人的情感。因为别人再浓烈的情感只要对你不在意,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她轻轻开口,夜风将她的声音传入谈溪的耳中,“你从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你吧。”
谈溪愣怔。
王欣看着她漂亮的脸,忽然灿烂一笑,擦干眼泪,往前一步抱住她,“谈溪,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吧?”
谈溪回抱住她,“当然。”
“我们以后高中毕业了,或许就再也没有这么恣意的生活了。”
谈溪笑道:“毕业以后,我们就可以牢牢把控自己的人生了,那才叫恣意。”
王心放开谈溪,噗嗤笑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我刚刚就喝了一小口顾年姐姐的酒,怎么就醉了?”
谈溪拉起她的手,“回去睡个好觉就好了。”
*
俩人出去后,几人已经在门口等了,黄诚大大咧咧地问两人,“你们掉进去了?”
“啧。”顾年给他一拳,眼风一扫,“女卫生间本来就是总排队,你们男的又不懂。”
“啊行行行。”黄诚委屈地捏捏自己的肩膀,“我错了还不行吗?”
一行人准备告别,顾年问几个女孩儿怎么回家,王欣指着不远处的越野车说表哥来接自己,边意和谈溪表示自己坐地铁。
“那可不行,现在太晚了,你们独自一个人不安全。”
“哎呦,你现在怎么这么唠叨,我跟我同桌住同一个小区,我带着她回去还不行吗?”周野道。
“好,那你一定要把人家送到家。”顾年点头,又道:“闻渡,你负责把谈溪送回家。”
闻渡在一边站着,和整条街的热闹与喧嚣都格格不入,他不置可否,但顾年了解,他不会拒绝。
谈溪问:“姐姐,那你怎么回家?”
顾年抛起手中的车钥匙,笑道:“姐姐是成年人啦,当然自己开车回家。”
夜晚并不安全,尤其是对于女孩儿来说。
同为女生,顾念自然可以感同身受,一反她本身性格地再次挨个嘱咐男生必须将女生安全送到家才可以离开,然后开上红色敞篷车,扬长而去。
谈溪与其他人告别,抱着闻渡下午扔给自己的保温杯跟着他离开。
陈司机的车在不远处停着。
谈溪照例想坐在副驾驶。
一拉车门,打不开。
陈司机放下车窗,伸长脖子有些抱歉地说:“谈溪,你坐后面吧。”
谈溪看了一眼后座的闻渡,知道或许这是他的意思,于是没有推脱,点点头。
她坐在闻渡旁边,两人之间隔了将近三十多厘米的距离。
闻渡一句话都不说,仿佛旁边根本没有谈溪这个人。
他让谈溪坐在后座,似乎就是为了叫她近距离观察他冷淡的侧脸。
除了推开包间之前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谈溪,你敢”之外,再也没有跟她开过口。
谈溪看着他的侧脸,想起王欣刚才说的话,也没有出声。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生气。
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家。
他们之间的较劲总是来得这么莫名其妙。
陈司机停下车,闻渡和谈溪分别从车门两侧下去,谈溪轻声向陈司机道谢。
月色疏落,留下一地碎玉。
闻渡走上二楼带露台的书房,谈溪走入地下一层的保姆间。
一切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了最初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谈溪回到房间,将保温杯包装拆开,将一黑一白两个相同的杯子放在自己的面前。她没有开灯,就借着清晖的光芒孤零零地坐着。
一只飞鸟轻点叶片,展翅离去,树叶微微颤抖。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
谈溪很清楚,没有什么能够了无印迹。
◉ 30、最残酷的地方
第三十章最残酷的地方
上午早自习结束, 吴烨盯着谈溪空荡荡的位置,问王欣,“你同桌去哪儿了?”
王欣摇头, 眉间微微有担忧,“不知道, 会不会是生病了?”
吴烨念叨着,“学霸一般不会轻易请假吧?”他扭头看见正好路过的班主任, 大喊一声,“老胡!我们班学霸去哪儿了?”
自从谈溪转来之后, 老胡就下意识把学霸和她的名字划等号, 毕竟闻渡虽然成绩也好,但是他毕竟太有个性, 一向视规矩为无物。还是谈溪这样的不叫人头疼。
所以他立刻理解吴烨指的是谈溪。
他从后门走进来, 一巴掌拍到吴烨的后脖颈, “学你的习, 她明天就回来了。”
吴烨摸着自己的脖子, 看了一眼闻渡,又问:“她生病了?”
“没有,人家家里有事——你要是对数学题也这么刨根问底, 下次就能上140了。”
吴烨做了个鬼脸。
老胡又敲了敲他的脑袋,看着后面几个拿着扫帚打架的男生,没有立刻出声阻止,只是轻轻叹口气。
这是一群无忧无虑没有任何生活重担的孩子。
他们生活中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学习。
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幸福。
*
与此同时,五金街小溪超市门口。谈溪走出来关上门,在门口挂了个“今日暂停营业”的牌子, 然后将谈向北推到街边。
上午七点半, 五金街昨晚的喧嚣还未完全消散, 旁边的烧烤店正在将路边的桌子收回店内;楼上的单身母亲骑着丁零当啷作响的自行车准备送年幼的女儿去幼儿园,小姑娘坐在后座仰头嚎啕大哭;街尽头那个据说卖印度神药的店铺传来女人的破口大骂声。
谈溪看了一眼街对面的台球馆,那里还没看门,楼上闻渡曾经住过几天的屋子也是静悄悄的。
眼前停着一辆出租车。
驾驶座上下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冲两人点头。
看他四十多岁只是因为谈溪知道他的大致年龄,实际上他头发花白,皱纹深刻,说他五十多甚至六十多大约都有人相信。
谈向北坐在轮椅上,冲他笑笑,声音有些干哑,“小赵啊,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
赵司机摆摆手,“哥你这话就见外了。”
他边说边把超市门口放着的拐杖递过来,“来,哥,我扶着你上车。”
谈向北拄着拐杖慢慢站起来,赵司机搀着他的左胳膊。谈溪看父亲艰难弯腰低头坐好后,低头抬起轮椅,将其折叠好。
“哎,谈溪,我来,这东西怪重的。”赵司机将后备箱打开,谈溪抿着嘴已经把轮椅放进去。
“谢谢赵叔叔。”
“没事。”
谈溪坐在父亲身边,赵司机发动车辆,朝医院开去。
路上,司机主动挑起话题,“嫂子还好吧?”
“嗯。”谈向北点点头,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叶琳,“她忙,只是苦了我们家小溪,要次次给学校请假陪我去医院看病。”
谈家的女儿有出息,整条街的人都清楚,赵司机笑道:“谈溪懂事,以后是要做状元的人,你们早晚有享福的时候。”
谈向北微微地笑,笑中带着苦涩。他看着出租车计价器上飞速上跳的钱数心中叹口气。
谈溪别过头,不愿看到父亲的窘迫。
半个小时后,他们抵达燕城市人民医院。
谈向北正打算从兜里掏钱时,赵司机却啪地关掉计价器,“来,哥,我扶你下来。”
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小赵,这不行,得付钱。”
“哎呀,哥,我平时没事总从你那超市拿几包烟你也没问我收过钱,我们邻里之间说这些干嘛?”
谈向北依旧捏着手里的钱不肯放下,他坐着不动,目光笃定,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小赵啊,我这腿隔段时间就得来医院复查,有些人看见我坐轮椅不愿意载我,我们也不认识别人,每次都麻烦你,要是你不收钱,那我下次真是没脸再求你把时间省下来拉我了。”
他说得诚恳,赵司机也知道他这人极其有自尊心,半点不希望别人用可怜的态度对待他。
因此赵司机深深叹口气,把谈向北手中那张红色钞票塞回去,“哪用得着这么多。”
谈向北稳稳坐在轮椅上,谈溪推着他,回身再次给赵司机道谢。
赵司机点头,又说:“哎,我今天就在这附近转悠,你们结束给我打电话,我再把你爸给接回去。”
谈溪点头,“好,麻烦您了。”
因为右下肢截肢,且疲于生存,所以谈向北鲜少有机会运动,为了防止脂肪肝等疾病的发生,除了腿部的正常康复检查,他每年还需要做一次腹部B超。
他只做最常规的一些检查,大约花费不到二百元。但就是这些钱,也是谈溪和他爸吵了无数之后谈向北才答应的。
健康是本钱,这道理谁不懂,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
谈溪背着洗得很干净的灰色书包,推着父亲进入医院。
谈向北看着来来往往神色匆匆的人群,又看着女儿从初中以来从未更换过的书包,忽然道:“小溪,要不……算了吧。”
谈溪摇头,“不行,爸,我们不是说好了,每年都来做一次检查。”
谈向北叹口气,“我这一年都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
谈溪冷下脸,“您的眼睛都成B超了,您说没问题就没问题,那干脆关了超市,摆摊给人看病得了。”
谈溪虽然还未成年,但早已独当一面,加上读书多见识广,家里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她在做主。
谈向北说不过女儿,低着头不吭声。
谈溪将他推到一个人少的角落处,“我去缴费,您在这儿等一下。”
排队的人众多,谈溪也不闲着,拿出单词背默默记忆。短短半个小时,记住了二三百个单词。
缴费后谈溪去领取体检检查单,接着又推着谈向北上了二楼。
在医院,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推着自己的父亲跑前跑后的场景并不突兀。甚至可以说,在医院发生任何事情都不突兀。
这是人间最残酷的地方,所有人宁愿抛弃所有尊严跪倒在死神面前,祈求健康与生命,尤其对于捉襟见肘的人来说,他们距离死亡更近,因此心怀虔诚,从来不敢也不能高高在上。
这不过是门诊部,谈溪知道在住院部,这样血淋淋的事实会更多。
她曾经深有体会。
谈向北被谈溪安稳地向前推着。他轻轻摸着自己右腿一下空荡荡的裤腿,没有人向他投来异样,或是同情的目光。在医院,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病人。
说真的,在谈向北隐匿在内心深处的想法是莫名喜欢来到医院这个地方。
他们停在做检查的房间外。
医院是一个需要耐心的地方,随时都需要漫长的等待。
谈向北好歹可以坐着,谈溪靠在墙边,双腿酸痛,只能靠投入单词背诵中缓解疼痛。
直到正午,护士才终于叫到谈向北的名字。
他很快出来,护士叫下一位病人的名字,顺便跟谈溪说:“半个小时后取结果。”
为了做检查,谈向北一上午都是空腹,此刻饥肠辘辘,谈溪将他带到医院附近一家面馆坐下。她从书包中拿出纸巾将桌面擦了一遍。
小店拥挤,为了不妨碍别人行走,谈溪又将轮椅折叠,抬到门口放着。
两碗牛肉拉面端上来,热气十足,谈向北没拿起筷子,看着女儿,问道:“你最近几个周都没有跟那个男生一起学习了?”
谈溪愣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是指吴烨,两人上个月一起在超市学习之后就再也没有执行过老胡制定的学习小组计划。
“哦,没有了。”谈溪吹了吹面汤上的白汽。
谈向北点头:“嗯,还是自己学习效率高一些。”
谈溪想起闻渡,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她挑起一筷子面条,谈向北又问:“你妈还好吧?”
谈溪说不出还好,叶琳很辛苦,而且在闻家的日子也始终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被赶出去。在谈向北偶尔来医院复查的日子她都无法陪伴,就是因为不敢向他们请假。对于叶琳来说,没有休息的日子,只要楼上有需要,随便一个电话打来,哪怕三更半夜,她也得上去干活。
唯一支撑叶琳继续在这里工作的理由就是工资够高。
她咬着下唇,“还行,再坚持八个月就好了。”
“嗯?”谈向北停下筷子。
“我高考结束后,就不让妈妈做这份工作了,我们从闻家搬出来,你们只需要经营着那家超市就行。哪怕收入少,但我也能挣钱了,我出去找个家教做,你们也不用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一面。”
“小溪,你……”
“行啦。”谈溪刚才忘记告诉老板不要放香菜,她将香菜一根一根地挑出来,隔着氤氲热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爸爸,我都考虑好啦,等我高中毕业,你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
闻渡回到别墅,下车前,陈司机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以后放学不用把谈溪一起带回来吗?”
推开车门的水微微顿,闻渡没抬眸,并不打算说她今日未去学校,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不带。”
陈司机不敢置喙。
闻渡今天回来稍晚,推开门时,已经准备吃晚饭了。闻璟正坐在桌前,抱着一杯可乐,小口小口地抿着,一见他进门,高兴地喊:“哥哥,你回来啦!”
闻璟在这个家早已形成一套八岁孩子的人生智慧。比如,虽然他哥不太搭理他,但他自己对于哥哥的喜欢快要溢出来,他并不打算对于自己的爱有任何遮掩,哪怕他哥很烦,他也要像个小尾巴一样有机会会缠着哥哥。
功夫不负有心人,闻渡扫了一眼正在上菜的叶琳,破天荒地“嗯”了一声。
“哥哥!”闻璟眼睛都亮了,“你今天坐我旁边好吗?”
闻渡洗过手,坐在闻璟贴心安排的位置上。
闻家吃饭,通常很少有人开口聊天,闻远江坐在主位上,看着正在一边站着的叶琳,忽然问道:“谈溪在二中还适应吧?”
叶琳正在发呆,过了三秒才回神,立刻回答:“谢谢闻先生关心,她一切都挺好的。”
闻远江哼笑:“学习能跟得上吧?有些女孩儿偶尔成绩亮眼,但是最后高考终究是考不过男孩儿,我当年上学时就是这样。”
叶琳不敢反驳,只是很勉强地笑,“还好。”
闻远江还在一旁假意关心,闻渡忍受着他的垃圾言论,没有打断,只是放下筷子,等饭桌上的话题完全开始围绕谈溪时,矜持地淡淡开口,“她今天没来学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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