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莫名有点儿烦燥。
他手插兜，碰到了西裤口袋里的戒指。
那是蒋宜蓝的东西，他只是替她暂时保管。
作为接受过良好法学教育的律师，他很清楚替人暂时保管贵重财物是什么概念。其实他应该在送她回家的时候，就把戒指留在她的家里，物归原主。但考虑到蒋宜蓝可能真的喝醉酒，他可以等到她恢复清醒后再把戒指归还给她，以免期间她不慎丢失。
但顾显忽然有点儿不想把戒指还给她。
他从西裤口袋里取出蒋宜蓝的那两枚戒指。
借着路灯，顾显分别检视戒指的内侧和外侧。
都没有刻字。
看不出任何痕迹。
这两枚戒指对于她来说意义很重要么？是她现在正在交往的男朋友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么？那个名字叫赵钟宁的人？
这又提醒顾显，他今晚忘记问她，她现在到底是不是单身。
如果蒋宜蓝听到他这么问她，应该会眯起眼睛，勾唇，有恃无恐地反过来问他：怎么，这很重要么？
当然很重要。
顾显重新把那两枚戒指收起来。
她是不是单身，当然很重要。
他还没有道德败坏到，会选择介入蒋宜蓝和别人的感情。他会跟她有更进一步的接触，但是要在蒋宜蓝是单身的前提下。
想到这里，顾显若有若无地轻笑了一声，其实他的道德感也没有这么高尚。既然蒋宜蓝跟谁谈恋爱都不会谈得长久，那么他也不介意为了提前上位而多做一些事情。
*
大门关上以后，蒋宜蓝脱掉高跟鞋，漂亮的脸庞上根本没有醉意。
周五这一整天已经相当充实。她既挂心工作，又用大半个晚上的时间与顾显过招。
如此步步试探下来，顾显对她并非无意。
她想尽快收鱼线，空窗期实在是太漫长太无聊。
蒋宜蓝把大衣挂在玄关处的架子上，抬手只开了几盏灯，往里走。
手机响了一下。
她收到赵钟宁发来的短信，对方跟她确认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檀凯德庄园，下午两点，不见不散。xoxo，小蓝蓝。”
蒋宜蓝已读，回复过去ok。
当晚，蒋宜蓝洗澡卸妆完毕，临睡前坐在床头看手机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她今天戴出门的那两枚铂金戒指还在顾显那儿。
她还记得，他当时把戒指从她的指间褪下来的时候，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
蒋宜蓝的指腹滑过脖颈，不紧不慢地回味完，脸上终于挂上笑意。
她不相信顾显也忘记了。
那么，她等着他再来主动邀约她——
以归还戒指为借口。
*
*
第二天是周六，阴雨天，蒋宜蓝去檀凯德庄园见赵钟宁。
她刚刚进门，就听到二楼传来明快的打趣：
“哎呀，这不是我们家小蓝蓝吗？”
蒋宜蓝把手里还在滴水的长柄伞递给门童，然后抬头循声望去。
赵钟宁倚在栏杆后面，白衬衣搭配阔腿裤，法式波浪卷发，染成全黑，潇洒又随性，笑眯眯地朝着蒋宜蓝打招呼。
赵钟宁是蒋宜蓝的表姐，她们是血亲。
蒋宜蓝站定，也慢悠悠地朝着赵钟宁笑。
如果不是因为昨天赵钟宁打电话给她，她还真的不知道，原来在她挑选出来的那六份调查问卷里面，居然还有赵钟宁亲自填写的一份。
蒋宜蓝沿着楼梯往上走，赵钟宁在台阶最上面一级处等她。
“谢谢你提供宝贵的个人经历作为参考，赵女士。”蒋宜蓝似笑非笑地调侃说。
赵钟宁飞扬着眉眼，运筹帷幄的气场顿时铺开。她和蒋宜蓝其实长得不太相像，但唯独有一种习惯性的神态极为肖似。
赵钟宁打趣：“我的个人经历宝贵么？我明明觉得昨晚你接我电话的时候很不耐烦，你是不是其实也不缺我这位访谈对象啊。”
蒋宜蓝懒得解释她当时和顾显在一起。
赵钟宁又自顾自地理解：“噢，那我可能明白了——我昨晚的电话来得不是时候，打搅到你的事情了？”
她用促狭的眼神巡睃蒋宜蓝脖颈旁边的肌肤。
“女流氓——”蒋宜蓝笑盈盈地斥过去。
赵钟宁笑着抬手挽了一下头发，手上钻戒的克拉数有晃到蒋宜蓝的眼。
蒋宜蓝忽然想起来问卷上填的内容：“等等，所以，你跟萧褚是——”
女追男？
那么蒋宜蓝全都明白过来了。
赵钟宁在问卷上写的是她和她的钢琴家前夫萧褚的故事。
蒋宜蓝其实不太清楚赵钟宁和萧褚的事情。她只知道，赵钟宁当年与萧褚结婚，赵钟宁的外祖父对这桩婚事很不满意，没有参加婚礼，也不许给赵钟宁嫁妆。然而，能够冲破家庭的重重阻力，却不代表是能够走到白头的真爱。赵钟宁与萧褚结婚几年后就离婚了。
赵钟宁的妈妈是蒋宜蓝的姑妈。所以，赵钟宁的外祖父，其实就是蒋宜蓝的祖父。
“是啊。我和萧褚，是我一厢情愿倒追他的。”赵钟宁痛快地承认下来。
蒋宜蓝还没来得及说话，底楼大门口又走进来一人，男人，室外透进来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拉长照落在淡黄色的大理石地砖上，男人气质清隽温雅，抬起头的一瞬间，略微被雨水打湿的肩膀沉下去，又显得浓醇厚重。
那就是萧褚，当年成名很早，十几岁的时候便已经是世界闻名的钢琴家。
萧褚怎么会在这里？
蒋宜蓝侧过脑袋注视赵钟宁。
赵钟宁唇边温着笑意，俯视底楼刚刚进来的男人。
她不像是已经不爱的样子。
女追男，一厢情愿的挚爱，冲破家庭的重重阻力，商人与艺术家的结合。
蒋宜蓝忽然意识到，赵钟宁这段已经结束的婚姻，或许并非只用失败两字就能概括全景。其中应该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蒋宜蓝问赵钟宁：“你怎么把萧褚找过来了？”
赵钟宁漫不经心地笑道：“当然是为了支持我最心爱的表妹小蓝蓝的纪录片事业喔。”
蒋宜蓝肯定不信这话。
须臾，赵钟宁的语气退温，她又说：“我也是想要劝你，我们这种人，犯不着结婚。”这似乎才是她的真心话。
蒋宜蓝倒是表情不变，不咸不淡地回答说：“我什么时候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觉得我要一头栽进婚姻里面去了？”
“未雨绸缪而已。”
赵钟宁言简意赅。
“再说，舅妈不是已经回香港了么？你不如打电话问问她，蒋家都找她谈了什么事情。”
萧褚已经走上台阶。蒋宜蓝和赵钟宁关于蒋家的话题暂时告一段落。
但赵钟宁的话让蒋宜蓝留了一个心眼。
“你可以抗争的。不是非得要走他们给你安排的路。”赵钟宁意有所指，她扬眸看了蒋宜蓝一眼，然后率先转身，沿着过道往里面走。
*
赵钟宁把萧褚找来，美其名曰，支持蒋宜蓝的纪录片事业。
她仍然亲亲热热地挽着萧褚的手臂，耐着性子抚平他衣领处微不可察的褶皱，她告诉萧褚：“小蓝蓝最近在操心她的纪录片项目。她的课题是女追男。我们不如帮帮她？”
蒋宜蓝坐在位置上喝清茶，但觉得自己像电灯泡。
萧褚无力招架赵钟宁。蒋宜蓝看他那张英俊温吞的脸上时常闪过尴尬与无所适从。她都觉得他隐忍得辛苦。
赵钟宁说：“我追萧褚的时候，很有耐心，也很有定力。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城市，他只要有演出，我都会追着飞过去，买最好的位置，场场都出席捧场。印象里最深刻的一次，是他在柏林的独奏会，我前一天发高烧，撑着刚从董事会议上战完那群顽固派，立马驱车去机场，飞十几个小时就为了见他。结果飞机刚刚降临柏林，就听说萧褚在当地出了车祸。”
“我马上翻通讯录，联系那些可能帮得上忙的人。等我冒着大雨赶到医院的时候，我看到萧褚坐在急诊处理室外面的椅子上，身上盖着一件皱巴巴的风衣，脚上打着绿色石膏，但是幸好手没有出事情，两只手都是好好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我要哭了。我认定，就是这个男人了，我想要跟他结婚，然后好好地爱他，保护他，照顾他，替他遮挡风雨，让他能毫无顾虑地追求他心目中想要的艺术。”
赵钟宁平铺直叙，不刻意煽情。萧褚坐在她对面，敛着眼眸，表情同样很动容。
蒋宜蓝已经确信，赵钟宁和萧褚之间是有爱的，哪怕离婚至今可能依然有爱。
但他们为什么会以离婚收场呢？
蒋宜蓝听说过那场离婚，不算好聚好散，甚至一度满地鸡毛。萧褚几乎要和赵钟宁对簿公堂，他的经纪约签在赵钟宁的公司里，赵钟宁的公司全权负责萧褚的一切演出事业，赵钟宁以严苛的手段打压他，停掉他的一切工作，逼他坐到谈判桌前，签下她开出的离婚协议书。
他们曾经闹得那么僵，可现在却能坐在一起，共同忆起从前。
蒋宜蓝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室外，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
赵钟宁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萧褚转头凝视她。
“抱歉，我先接个电话。”赵钟宁暂时离席去接电话。
赵钟宁离开后，蒋宜蓝看向萧褚。
她清了清嗓子，准备提问。但萧褚反而自己先开口了。
他说：“赵钟宁很残忍。她爱我的时候，我就是她的全部。当她不爱我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可是我已经离不开她爱我的样子了。”
蒋宜蓝抿唇，她不好做出评价。但是平心而论，她觉得萧褚的话太过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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