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洛出现的时间并不固定,偶尔晚上,也有午时,来的突兀,去的也突然。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旁观,纯口头指导,实在看不下去时才勾勾指头费点法力帮忙。


    刘新烟从最初的鸡飞狗跳,到后来勉强可以端出两菜一汤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


    她没怎么跟青洛闲聊过,也不知道他在魔界处于何种高度,但能跟知津往来,又能随意出入这里,想来身份不一般。


    日间的海若河看过去水质更清,河面波光粼粼,偶有鱼儿蹦出水面,溅起点点银光,画面看过去漂亮美好的都不似滋养魔物之地。


    刘新烟今日砍了根青竹过来垂钓,饵是放了,心里却难免有嘀咕。


    “这河里的东西真能吃吗?”别等一下好不容易钓上来一些,刚入嘴就得个瘟病中个小毒什么的。


    她可不想像归宁雨一样成天躲躲藏藏的埋在这河里靠那点薄雾活命。


    “海若河已经沉淀十数年,远不似过去的浑浊腐败,如今与民间的山泉溪水别无二致,大可放心。”


    刘新烟猛的回头,青洛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大石块上,身姿如冷峻的刀锋凌厉又透着冷漠,那双疏远漆黑的眼睛此刻正静静的盯着自己。


    刘新烟已经被他这种眼神盯习惯了,起初的压迫感已经被很好的消化掉。


    以防他神出鬼没的出现,她还特意多削了一根竹子,这会真派上用场了。


    刘新烟捞起自制鱼竿,轻快的发出邀请:“青洛,钓鱼吗?”


    “……”白斟时瞟了眼那根粗制滥造的鱼竿,诚实发话,“鱼钩粗的跟指头一样,你确定真能钓上鱼?”


    刘新烟大言不惭道:“鱼上不上钩不要紧,我们钓的是意境。”


    她仰着脑袋,眉眼清秀温柔,与略有跳脱的性格不是那么相符。


    白斟时一怔,微微垂眸沉默数息,在刘新烟又要出声催促的前一刻隔空取过竿子抛到了河里。


    刘新烟又说了几句什么,不过他望着河面没再有回应。


    钓鱼是极耗耐心的事,刘新烟坐了一炷香便开始屁股抹油,东走西看,拿石头打水漂,又或者搬石块找虾蟹。


    这个午后她既没钓到鱼,也没抓到虾,阴差阳错的捡了只河蚌。


    仙门人士养灵宠的不少,扶风曾经就养过一只火狐,但因为太过调皮捣蛋被掌门师叔扔进了深山老林中画了个结界再没出来,苏修雅也养过一只极地雪貂,相当的有灵性,一见着刘新烟就龇牙咧嘴的过来逐客,跟那帮自诩高人一等的苏氏弟子有一拼,直到她死前这貂还活的好好的,不知道现今是不是还那么狗仗人势。


    刘新烟自己也养过一个,她养的是个蚌精,当初跟着白斟时出门治理水患时捡的,为此还特意央着白斟时在苍羽阙修了个灵池,辅以聚灵阵滋养,小蚌精被养的白白胖胖,死前已经有化形的迹象。


    想到这里忍不住心下怅然,刘新烟给它擦了擦蚌壳抱了回去。


    青洛这会居然还没走,负手站在河道旁,目光远眺灰蒙蒙的山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新烟坐回原来的位置,将河蚌放在膝盖上打量,蚌壳很大,呈墨色,纹理规整,斧足已经全部收拢,但还有少许水排出。


    厨房里有只水缸,今日可托送菜大哥帮忙打满,届时便可做河蚌住所了。


    魔界日子空洞无聊,养只河蚌聊以慰藉也不错。


    刘新烟指尖在蚌身上一下一下敲着,便是这时传来了青洛冷沉的询问:“这是什么?”


    他的目光轻轻的落在河蚌上,似不认识这个生物一般。


    刘新烟好意将河蚌举起来,让他能看的更清楚,一边高声回答:“我捡了只河蚌,大不大?壳敲着厚实,估摸也有几十年岁龄了。”


    白斟时身姿一动不动,目光略有几分怪异的问:“你准备今天吃蚌肉?”


    “蚌肉虽鲜美,但今日不吃,我敲这蚌合眼缘,准备带回去养上些日子。”


    白斟时眉心一抽,低声反问:“带回去养?”


    刘新烟笑:“此地太过无聊,养只蚌解闷,你是不是不曾见人养过河蚌?”


    “不会跑跳不会言语,也解不了什么闷,你若真想要,我可以帮你猎只兔子。”


    “不用,就这只小河蚌挺好的。”刘新烟重新把它放回膝盖。


    白斟时盯了片刻,突然伸手将河蚌拿了过来,刘新烟一愣,连忙起身要去接。


    白斟时身子一侧,躲过了。


    刘新烟奇怪的看着他:“你抢我河蚌做什么?”


    “不抢,我就看看。”白斟时伸手快速在蚌身上抚过,宛如轻巧拂尘,紧接着将河蚌扔回她怀中,“还你。”


    刘新烟接住,仍旧疑惑的看着他,过后才试探着开口:“若你也想要,我帮你也去捡一个?”


    “不用。”白斟时转开视线,冷淡道,“我对这个东西没兴趣。”


    这日回茅草屋的路上恰巧碰到前来送食材的魔修,依旧是那位身材魁梧的年轻男人,刀疤横跨整张脸,看过去凶狠又残暴,拎着一只大竹筐,走一步甩一次,扬起无数草屑。


    刘新烟对他这凶相已经免疫,想到还要请人干点劳力活,立马眉开眼笑的跑过去,高声喊道:“送菜大哥,今日来的这么早?”


    他扭头过来,憨笑道:“左右无事,索……”


    话音戛然而止,他脸上的表情被冰冻住,双眼圆瞪得要掉下来,下一秒“砰”一声,重重的跪在了地上,竹筐咕噜噜滚到了一边,头点地声音惊恐异常:“参见右护法。”


    “……”


    刘新烟缓慢往旁边让了一步,侧身后望,对上青洛波澜不惊的脸。


    他见到地上磕头行礼的魔修,只冷淡的回了句:“起吧,框里装了什么我看看。”


    送菜大哥十分听话的拎起竹筐送了过来,一五一十的将里面一目了然的菜色汇报了一遍。


    青洛随意道:“太过污糟,下次送来前先清理一下。”


    “是,属下这就去。”这大块头还挺能举一反三,当下抱着竹筐跑远了。


    林间小道又沉寂下来,刘新烟默默看着青洛,很难将他雅致的形象与积威甚重的魔界高层联系起来。


    白斟时:“为何如此看我?”


    刘新烟道:“我今日才知原来你是魔界右护法,真是令人意外。”


    白斟时挑眉:“我看起来不像吗?”


    刘新烟抬头环顾四周林木,感慨道:“别说你不像魔界之人了,有时候我呆在这里都不觉得这里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界。”


    她抬手张开五指,任风吹过:“你看这风,林木,花草,包括河间鱼虾,哪一点跟民间有区别?”


    白斟时嘴角微扬:“希望你在魔界的时日可以过的顺心。”


    顺心?


    刘新烟想起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窝着的师父,想要顺心一时是难咯!


    “最好是啦!”刘新烟敷衍的说道。


    回到茅草屋,刘新烟先一步将河蚌送进了厨房小水缸,她双手撑着缸沿朝里看,嘴角时不时动一下,像在思考着什么。


    白斟时跟以往一样站立门边,看了一会方开口:“你还缺水。”


    刘新烟“唔”了一声,说:“我等送菜大哥回来帮我装。”


    白斟时眉头一挑,看看水缸,又看看她,再次出声:“为何是等他?我看起来不及他吗?”


    这话说的,她哪敢呀!


    刘新烟回头,一脸无辜的说:“你往日不是都离开的比较早吗?来去匆匆实在不好劳烦。”


    白斟时背后的双手轻轻动了动,最后还是施法将这只不大的水缸给装了个半满,随后一声不吭的走了。


    魔界最北有一处禁地,自白斟时来后开辟出来的,入口石碑前有千古妖兽守卫,从不曾有活物进入过。


    有传言里面堪比阴间炼狱,封印着无数厉鬼妖魂,包括前任魔君在内,是白斟时在此地开疆扩土的垫脚石,号令群魔的伏魔令。


    龙头狮身的妖兽在石碑前徘徊,澎湃的魔气时不时扫落崖上碎石,它状似无聊极了,却又固步此地无可奈何。


    不知过去多久,它突然脚步一顿,猩红兽眼望向前方,紧接着身子一转,前肢跪地,扫过崖面的尾巴带下一块大石,不多不少正好砸在了脑门上,可怖兽头顶着一块大石,滑稽的眨了眨眼,略哑的声音自胸腔内传出:“恭迎君上。”


    玄衣金冠的白斟时赫然现于石碑前,如霜般洁净的面容,却带着暖阳似的笑意。


    他笑眯眯的上前两步,伸手将它脑门上的石块拍掉,轻快的开口道:“小金乌,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六年,君上把我拐来就没出现过,承蒙您还记得。”


    白斟时“呀”了一声,惊讶道:“竟已过六年了吗?真是岁月如梭,小金乌帅气依旧。”


    “……”生于地渊千年不得一头的巨狮金乌沉默了一瞬,方回道,“君上曾许诺三年便放我回地渊,换千足天蟒那厮来守碑,不知还记得否?”


    白斟时懊恼的拍了拍脑门:“瞧我这记性,你这么一说倒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怎么办?我尚未抽时间把它带回来,你要么再帮我守一阵?”


    猩红兽眼一瞪,陡然喷出两条火龙,然而连白斟时的衣袍都没烧到,又偃旗息鼓了,龙头鼻腔里喷出好几股热气,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最后憋屈道:“君上之言还可信否?”


    白斟时老好人一样的拍拍它的脑袋抚慰:“这是自然,放宽心。”


    随即拂袖一扫,一身玄衣幻为洁白道袍,宽衣广袖施施然进了里面。


    浅溪桃林,错落房舍,背后隐约模糊的山脊线,随处可见灵鸟落于枝上,传来生机勃勃的鸣叫。


    这便是人人闻之变色的魔界禁地。


    白斟时一路踩着翠绿往前,在房舍最深处的一间吊脚竹楼停下。


    竹楼面积颇大,左右两间,由蜿蜒的走廊相连,廊上还挂有簇新的风铃,清风徐来传出轻灵的声响。


    白斟时踩着竹阶往上,推开中间那扇木门,里面生活起居物品俱全,格格不入的是最角落摆着一只巨大水缸。


    他走到水缸旁下望,缸里居然是个微型世界,里面纷纷扬扬的落着大雪,一枚扇形石子孤零零躺在雪面上,一半已经被寒雪掩盖。


    白斟时的双眸生的长而凌厉,带笑时弯弯如月牙,平白透出一丝魅色和无辜,然而肃着脸时又仿似坚硬的冰锥,既寒又厉,令人不敢直视。


    他淡淡的望着里面那枚石子,好半晌才屈指往里轻轻一弹,纷扬的大雪终于停了,半埋在雪里的石子悬空而起,跃出缸面砸在了地面上。


    指甲盖大小的石块倏尔变大,到了半人高的厚度,形状细节就此显露出来——竟是一个巨型河蚌。


    因为被冰雪长时间覆盖,此时表面包裹着一层厚厚的冰晶,寒气逼人。


    白斟时招了一个引火阵,隔空烤起河蚌来,不多时蒸汽升腾,厚实的冰块变薄脱落,河蚌壳轻轻张合数次,下一瞬陡然消失于空中,于火阵旁显出一个妙龄女子,只是衣着单薄,面色青白,半死之相。


    她一见着白斟时,原本就泛青的脸色更是差上些许,紧张的吞咽口唾沫,缓慢弯曲僵直的双腿跪于地上,虚弱唤出声:“仙君。”


    白斟时却仿佛透过她望着更深远沉重的画面,那一帧帧嬉笑灵活的画面自眼前滑过,让他无端的绷紧了脸部线条。


    好半晌,才颓然叹息般的开口:“烟儿至今没回来,我已经等不及了。”


    伏于地上的纤瘦人影猛地一僵,随后不可抑制的战栗起来,像被深冬的萧瑟浸透,寒风肆意的贴附于身上,连血带骨的畏寒刺痛起来。


    “仙君饶命,仙君饶命!!!”


    “砰!砰!砰!”额头不停撞地,磕的相当实诚。


    白斟时皱眉揉了揉眉心,被她这一出搞得有点心烦。


    “这是做什么,吵得人头疼。”


    女子动作一顿,放缓了速度和力道继续磕,声线发颤求饶:“求仙君饶命,阿珠真的知错了。”


    白斟时放下手,脸上表情猝然一收,听不出情绪的道:“你也配自称她给你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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