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烟从来不是粘人的人,跟白斟时在苍羽阙的那些年因为偌大的峰顶只有师徒二人,便有了形影不离的假象。


    实际上除去师门授课时间,她基本都是自己在到处找乐子,反而白斟时暗中观察时常跟随。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曾说过要离开苍羽阙的话。


    今夜乍然听见这种近乎小道侣之间的私奔之言,让白斟时颇为震惊。


    竟然想跟着别人跑了,是瞧不上他这魔界之师了?


    白斟时手下力道陡然收紧,刘新烟难受的动了动。


    他却无动于衷,低头看着她拧起的秀眉,眼底起了道不明的丝丝寒意。


    之前跑掉的扶风,在找了一圈以后拖着勾毓清返回。


    两人刚过拐角便撞上了这惊天一幕,乱七八糟的庭院内,一切看过去都昏沉的好似蒙了一层轻雾,唯独那遗世独立般的堕仙仍旧风骨朗朗,怀抱安睡的妙龄女子,平静的脸上明明没有表情,却愣是能读出一种莫名的深情。


    扶风一个急刹停在原地,双眼瞪的要掉出来。


    勾毓清反应比他快,一把拽住他衣领,将人反拖了回去。


    扶风呆愣的走出一段距离才回过神,忙一个挥手挣脱,着急忙慌要赶回去。


    勾毓清眼疾手快再次勾住他,嘴上训斥道:“跑过去煞什么风景,刚才那情况你莫不是没看清?”


    就是因为他看的一清二楚才要赶回去啊,不说白斟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吧,单论那看人的眼神就绝不清白了。


    别人不知道其中内情也就算了,他这个唯一知道的透透的人还不得好好去拦一下吗?


    这要万一闹出个什么乌龙,得知真相后的白斟时要如何自处,又要用何脸面去面对刘新烟?


    师徒相恋乃是千万人所唾弃的禁忌,绝不可真正涉足。


    扶风张嘴要说什么,又死死忍住,着急的一摆手:“你不懂其中缘由,别管了。”


    “里面之人其中一位乃我族君上,如何不管?”勾毓清飞出一掌轰在扶风跟前,硬生生将人步子给截停了,“你休得叨扰!”


    扶风气急,大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拎不清,你族君上?他还是我师叔呢,我能害了他不成?”


    “不管,不准进去。”


    “你——”


    勾毓清立马飞身到另一头,就是把扶风拦得死死的。


    扶风气笑了:“好,这可是你逼我的!”


    话落自胸前掐诀起阵,蓬勃的灵气带着利剑杀伐刺向勾毓清。


    勾毓清一个闪身险险避过,身后石墙转瞬倒塌成废墟,她侧身正要回击,第二波攻击却已经到来,硬生生打中了她后背。


    强大的灵力将人推向空中。


    扶风完全没想到她会接不住招,大惊只余飞速上前将半空中纸片一样的人给稳稳接住了。


    勾毓清猛地吐出鲜血,染红了扶风胸前的白色道袍。


    扶风吓得小心肝一颤,着急问:“你感觉如何?”


    勾毓清整个胸腔火烧似的疼,一时说不出话。


    “你一个堂堂魔修,玄医谷主,怎么连两招都接不住?”


    落地后,扶风一脸愧疚,磕磕巴巴道:“对不住,我没想伤你的。”


    勾毓清翻了个白眼。


    她尽管是魔修,在魔界也有一定地位,但这个地位是靠着一身治疗术起来的,与修炼上其实并无造诣,相当于仙门中阶弟子罢了。


    对上仙盟盟主的关门弟子,自然不堪一击。


    而另一边,注意到鬼鬼祟祟来了又去的两人的白斟时,完全没有要管他们的意思,静立一瞬后便消失在了原地。


    厢房不见烛光,只孤月冷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泄进一二。


    刘新烟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鼾声微起。


    白斟时则靠坐床头,瞟了眼被她一脚踹出褶皱的衣摆,转而又重新将目光落于她脸上。


    这张脸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抚过刘新烟的脸颊,随后五官起了微妙的变化。


    眉尾拉长,鼻尖更挺,唇色变浅,整张脸缩紧小了一圈,漂亮中带着一种不自知的艳色,正是皮囊下这副灵魂的真正面貌。


    白斟时看着这张久违了的脸,不知为何反而略有惧怕的闭上了眼,霍然起身离开了床榻。


    白雪皑皑,密林挂满冰霜。


    刘新烟独自在此跋涉,身体已经冻的没有知觉,腹部被雪霜填满终于没了饥饿的感觉。


    她扯了扯身上的破麻袋,至今想不起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不知姓甚名谁该何去何从。


    暮色降至,她直觉走不出这茫茫山林,将葬身于此,她并没有觉得不甘心,或许是对人生认知一片空白的关系。


    终于被埋在雪里的一截枯枝绊倒,刘新烟直直砸进雪堆。


    好累啊,真的走不动了。


    她看着上方灰蒙蒙的天色,眼皮渐沉。


    听天命吧,她想。


    便是这最后一刻,视线里闯入一抹胜雪的白,刘新烟有瞬间觉得是自己眼花了,然而脸畔触到一股久违的温热。


    寒冬里的温暖最是诱人,她极为渴求的往热源贴了过去。


    一声疼惜的轻叹,有人在说话:“对不起,害你冻坏了。”


    这个人的声音很好听,一如山涧清泉,透着甘冽和生机。


    他不顾脏臭将刘新烟抱了起来,用厚实的披风将她紧紧裹住。


    刘新烟舒服的蹭了蹭狐毛,正要彻底安心入睡,稳稳抱着她的怀抱却突然一松,又把她丢回了冰冷的雪地里。


    热源迅速撤离,甚至都不给她回味的时间,原先说着抱歉堪称温柔的人转眼便凉薄的说:“你我缘分已尽,便就此别过。”


    何为缘尽?


    明明才初见,怎么就缘尽了?


    刘新烟着急的想说什么,奈何全身不听使唤,起不了身,说不出话,只能勉力撑起眼皮看着那道颀长的白影越走越远。


    不要走!为什么要抛下她?


    她攥紧身下厚雪,用尽所有力气想要喊出声,却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发出的声音仍旧细如蚊吟。


    “不要走!”


    刘新烟猛地从榻上坐起身,神识一时还不能从梦境中抽离,整个人显得十分恍惚。


    “梦魇了?”


    刘新烟转头,跟端坐窗前手握书册的白斟时对个正着。


    贴身的黑色绸缎里衣,长发只用一根发带松散的束起,或许是这随意的着装关系,整个人看过去舒缓很多,并没有往日高位者的距离。


    窗外天光大亮,明媚的光线落了他半身,半明半暗的瞧不清表情。


    刘新烟按了按太阳穴,从榻上下来,盯着脚尖回道:“惊扰到了君上,夏瑶惶恐。”


    白斟时拿书敲了敲掌心说:“跟我说说梦见什么了?”


    梦见那年雪天与眼前人初见,自此被带回蓬莱苍羽阙,成了万人倾羡的南无君首徒。


    只是梦的后半部分并没有现实中的完美。


    终归只是一场梦而已,刘新烟轻轻虚了口气,随口道:“梦见了儿时与娘亲走散的经历,至今还觉惊恐。”


    白斟时说:“你还有娘亲呢?”


    “这……自然是有的。”


    “你娘亲长什么模样?”


    “……”刘新烟接着胡诌,“就普通民妇的样子,以前家里有田产,双亲每日早晚劳作,非常辛苦。”


    白斟时将书往案上一搁:“嗯,说的真形象。”


    刘新烟紧紧闭着嘴,这话没法接了。


    好在白斟时也没再继续为难她,径自往旁走了两步,身上幻化出日常出行服,若隐若现的银色暗纹,腰间玉带相扣。


    他从一个木盒子里拿出一根白玉簪,说道:“过来帮我束发,今日用这个。”


    刘新烟默默走到他身旁,眼睛都不敢往那根簪子上瞟。


    白斟时将簪子往她跟前一递,随意的说:“这是我那不孝徒弟赠与的,说是天山冷玉造就得之不易,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自然是假的,这是当初跟着扶风偷溜去民间集市玩,害怕被责罚在一个小摊贩那随手买的。


    鬼个天山冷玉,她都不知道有没有这东西。


    刘新烟接过后快速看了白斟时一眼,这人也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刘新烟顿时一个激灵,拍马屁说:“君上收了一位尊师重道的好徒弟,恭喜君上。”


    “是吗?但她顽皮的很,惹是生非乃家常便饭。”


    “这……”刘新烟捞住他那一头黑发轻轻束起,将做工粗糙的白玉簪子穿过。


    窗外麻雀飞过,落于檐上留下一声鸟鸣,又振翅飞走。


    白斟时看着那个方向,面容平和,回忆说:“她于六年前葬身南临崖,至今未归。”


    刘新烟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抬眼看着白斟时的后脑勺,说不清是试探还是什么的问:“君上应该很怀念她吧。”


    否则还留有这簪子做什么?


    又何必于今日用她的手戴上?


    朝夕相处,师徒友爱的那些年,总有些情分留着的是不是?


    否则那些荒唐的坊间传闻又从何而来,朝歌苏氏又何以没落?


    刘新烟感觉紧张,手心甚至有点汗湿。


    然而白斟时良久未出声,不知道是难以开口,还是直接默认。


    刘新烟原本的期待紧张随着沉默时间的延长而逐渐熄灭了下去。


    她退后一步,木然的开口:“君上,若无事吩咐,夏瑶便先行告退。”


    “死了一个徒弟总有点空落落的,我正考虑着要不要再收一个。”


    白斟时转身走近几步,俯身看进她眼里:“我记得你上次还想叫我师父对不对?”


    刘新烟浑身僵硬的与他对视。


    白斟时道:“想要我收你也不是不行,但我有要求。”


    “什、什么要求?”


    “一切需以为师命令为尊,出行在外务必行于我侧,绝不可乱跑。”


    刘新烟对白斟时这么快收新徒弟这事应该要有些难过的,但因为收的是自己,喜悦和难过相冲就算扯平了。


    她说:“还有吗?”


    白斟时道:“外界皆传我痴恋爱徒,为此弃仙入魔不得善终,此事你怎么看?”


    刘新烟振振有词:“当然是无稽之谈,夏瑶自然不会当真。”


    白斟时轻轻一笑:“倒也并非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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