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顿感为难。他无兄弟依托,倒是有三两好友知己,可他乃当今纯臣,若是贸然与他人纠葛,往后若他人有了站队的行为,怕是也会影响他在圣上心中的形象。


    贾雨村前日里听友人话中提点,所以今日才会来找上林如海。如今见他迟疑,心中不免惴惴。


    片刻后,林如海道:“家中舅兄尚在京中,大约可为尊兄筹谋周旋。”


    贾雨村问起林如海的舅兄是何身份,后者抚须道:“说起来,他家与尊兄乃是一宗之脉,乃荣公之孙。大舅兄名赦,字恩侯,袭一等将军爵位。二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官之流,故而弟方致书托付。”?


    闻言,贾雨村一谢再谢,又听林如海道:“弟晚间便修书一封,转托内兄,若有所费用,便由我于家信中注明,再不必尊兄多虑。”


    贾雨村拱手,“大人为我谋划至此,真不知,如何是好!”


    “万不必客气!”


    第二日,林如海便携黛玉将贾雨村送上了船,并给了他厚厚的红封。


    至此,贾雨村便又开始了他的第二段为官之路。


    *


    转眼就到了四月初。


    张廷玉的文章得了林如海的赞,“这几日,结缘寺的桃花该开了,你也别闷着,带着黛玉去看看桃花,她如今身子大好了,有什么热闹都想去看看。”


    从京城贾府来过信之后,林如海便真把他当成了晚辈,偶尔黛玉闹了脾气,还让他做中间人帮忙说和。


    “是。”张廷玉拱手应下。


    府里已经准备好了马车,黛玉穿着浅绿立领中衣,雅绿绣兰花对襟褙子,下衣则是米白色马面裙,正举着扇子俏生生等在马车旁。


    可见是急着出去玩呢!


    张廷玉穿着一身绣竹长袍,见她额头上已经沁了汗,便笑:“这般热的天,怎么不穿上那蜀绣纱裙?”


    云风小筑刚送来的衣裳,虽雅致却素淡。


    黛玉噘嘴:“奶娘说外头有风呢!”


    少年笑着扶她,一同上了马车。


    拙礼拙书二人骑马跟在马车后面,雪莺雪鹭两人缩在马车角落。


    结缘寺在城西,张廷玉看着马车外面的芳草青绿,“待这次乡试之后,我便要回京了,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黛玉眼圈一红,“世叔何时离开?”


    “最晚六月中。”


    黛玉抿唇,掀开车帘看向外头,以遮掩眼底的泪。


    因为这事,黛玉出来玩的高涨情绪一下子低落了很多。张廷玉心中懊恼自己不该这个时候提起离别,见黛玉懒懒散散不想上山,他便喊拙书将马牵过来。


    “这马温驯,你若是不想徒步上山,我便让它驮着你,咱们在桃花林里转转,如何?”


    黛玉不免有些意动。


    两个丫鬟忧心道:“姑娘不可啊,若是这马疯起来,摔了可怎么办啊!”


    “无妨。”黛玉走到马一旁,拙礼忙送了马车上的脚凳过来,张廷玉扶着她上马。


    山下的桃花已经开了,也有不少还只是粉色骨朵,含苞未放。


    张廷玉牵着马,从枝旁掠过,以免黛玉被桃枝刮到。


    黛玉抬手折了枝花,甩手间,桃枝轻轻掠过少年发间,少年转头看她,笑骂:“淘气!”


    女孩儿捂嘴偷笑,轻轻举着桃枝挑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点点粉色花瓣随风飞舞,落入女儿家发间衣领,更衬得她玉雪可爱。


    “黛玉。”他唤她道:“若是要进京,务必要告知于我。”


    黛玉扭头哼声:“我才不进京!”


    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张廷玉低声叹:“不进京也好…”


    就留在扬州,留在你父亲身边…也好。


    女孩儿却又哼声:“你当我不知道,你定然是要回京去再认个妹妹宠着玩儿的!”


    少年颇感无奈,“哪里来的无稽之谈!”


    “这便不承认了?当初是谁与我说的,家中兄弟姐姐诸多,独缺了一个妹妹…”


    小丫头嘴巴不饶人,叽叽喳喳细数着他的罪过,张廷玉笑着摇头,“那我回京之后不认妹妹,只记着你一个林妹妹,可好?”


    黛玉脸一红,扭捏着不说话了。哎呀!本是随口一说,可逼得人家这般退让,教她自己都觉得…着实过分!


    少年拉着马转了一圈,待她心情好些了,两人这才上山。黛玉极虔诚地为张廷玉求了一道上上签,还拉着他去求了几个护身符。


    有了上上签的加持,回去一路上,黛玉嘴角的笑就不曾停过。


    张廷玉掀开车帘,唤了拙礼一声,“你去云风小筑取两碟奶糕回来,让姑娘过目。”


    拙礼一听奶糕就犯愁。从二月底开始,爷就吩咐云风小筑那边做奶糕,这都一个多月了,做出来的奶糕子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就没有一次能入得林姑娘的口的。


    这次更离谱,爷吩咐那边往奶糕子里头放些盐,这…这次还用得着尝吗?直接回炉重造罢!


    黛玉也确实饿了,好在来时雪鹭带了些小食,这才让她不至于饿上一路。


    回了林府,拙礼正巧带着奶糕子回来,张廷玉接了给黛玉,“回去尝过,若是还有不可口之处,我再叫她们改。”


    黛玉摆着帕子不接:“我一向闻不得这腥膻气,何苦落得个难伺候的名声?”


    “拿回去让你们小姐尝!难不成,主子难伺候,底下人便能不伺候了?”他把食盒给了雪鹭。又道:“你年纪还小,雪鹭雪莺也还没到嫁人的年纪,何不让她二人去学学医理药膳,往后你若有个头疼脑热,身边也有个清楚人。”


    黛玉闻言一怔,喜道:“确是如此!回去我便秉明了父亲,让正叔去跟着陈大夫学学医理。”


    “…”嫉妒。


    汝言吾诸多妹妹,现今看来,汝又将吾至于何地?


    雪鹭看着张廷玉带着两个随从回了竹园,问黛玉:“姑娘,瞧着张家二爷,像是不高兴了?”


    黛玉半分没察觉到,“世叔好脾气着呢!咱们快去父亲那边!”


    好脾气的世叔回屋后,铁画银钩,一手好字练到了天黑,也没能等来一场宽慰,最终还是咬着后槽牙去寒梅苑用饭了。


    原本被雪鹭念叨得有些担忧的黛玉,从窗前瞧见少年进了寒梅苑,登时笑了,瞧瞧,她就知道世叔不是那般小心眼儿的人!


    “世叔来了,快去叫后厨摆饭!”


    待三人落座,下人呈上菜肴,忽听林如海道:“廷玉,你兄长给我来了信,让你五月便出发去桐城,他已经叫人给你安排好了住处。”


    张廷玉愣在当处。他看向怔然的黛玉,虽满心不情愿,可还是得答应下来:“…是。”


    黛玉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再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怎得五月便要走?不是八月才秋闱吗?”


    林如海笑道:“廷玉要先去桐城一趟,再转路去金陵参考乡试,是该提前出发的。”


    林黛玉看了少年一眼,见后者对她轻轻眨眼,似是安慰。她心底犹有不舍,却抿唇低头,不再多说了。


    一顿饭吃得沉默压抑,可无论多么不舍,五月中旬,少年还是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了扬州。


    黛玉见拙礼驾着马车来,哀哀看向张廷玉:“世叔乡试之后,还会回来吗?”


    林如海知道她是舍不得别离,“玉儿,不必感伤,以后会再相见的。”


    张廷玉捏着林如海送他的玉玦,那上头挂着一条青色祥云络子,是黛玉给他打的。


    少年坚定道:“我会来的。待秋闱之后,勿论考得如何,总要来告知林大人和小姐的。”


    黛玉看他,泪盈于睫:“那黛玉等着世叔。”


    *


    自离开林家后,马车一路疾行,拙礼小心自不必说,连拙书都不敢随意耽搁,生怕路上耽搁了一时半刻,惹了二爷的斥。


    崔向骑马跟在马车一旁,他倒是不曾有什么意见,左右他骑马不会被这马车给甩了去。


    一路上,时至饭点不打尖,到了傍晚不住店。扬州到桐城,才不过两日便到了。


    在桐城拜会过张家族老之后,马车又一路往南京走。


    拙书拙礼不敢说什么,崔向倒是先急了。自离开林家,他还没正经吃过一餐呢!


    “一日三餐凑合些也无妨,可若是夜里行路遇见那些个打家劫舍的,二爷这秋闱若是因此耽搁了,怕是又要等上三年。”崔向骑着马幽幽道。


    马车里的张廷玉没说什么,只是拙书再安排打尖住店这些耽搁路程的事儿,他却不拦着了。


    于是,在四日后,他们终于到了金陵。


    桐城隶属安徽,安徽的乡试地点便是在金陵。


    拙书做事一向有章程,他趁着众人在酒楼用饭的时间,去租了一个小院儿,用过饭后的主仆四人便入住了进去。


    拙礼也通人情,还不忘令酒楼给拙书做了两道他爱吃的菜。


    “你这一路事事忧心,现在总算到了地方,喝了这二两酒水,你便去歇着吧,二爷这边儿有我呢!”这一路挨骂,二人难兄难弟的共鸣感加深,反倒对对方有了几分真心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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