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他高声怒斥,吓得黛玉脸越发白了。
他压住怒火,拍拍黛玉的肩:“黛玉,你父亲是中毒了,他只是中毒,咱们还有时间去延寻名医。那药是给你救命的,你先天不足,要用那药好好养着,往后才能跑能跳。”
不料女孩儿忽然抬眸,两人对视间,少年目光如火,黛玉在他坚定的目光中,渐渐冷静下来。
她垂首,似不敢看他的眼睛,“世叔,这三个月里,我找人寻遍了诸多名医。日常的补药,解毒汤更是吃了不知凡几。你的话也不错,父亲如今看起来并不多虚弱,但那是因为用了世叔留下的灵药…”
她低着脑袋,眼泪垂落,却不拿帕子拭泪,像是羞于让他看见自己的卑弱。
“我深知有愧,有负世叔的护持庇佑,却更不能舍下父亲不管。”
张廷玉心中怒火早散了五六分,他从她手里夺了帕子,给她擦泪,叹气劝她:“非我不救!是那灵药不同,若是用完了,便再没有了!”
她哽咽道:“可其他药物确是无用,这三月间,我真已无路可寻,否则…”
她咬着唇,手指緊捏,极艰难,极艰难的说出那句:“否则,又怎么会来求世叔?”
他痛死了她这样孤苦难依的模样儿,痛得半眼都再看不得,他低笑一声,佯装大度:“也不是甚么大事,你不用这样为难,那药本就是救人用的,给林公,也是一样的。”
黛玉仰头看他,眼里的泪再也压不住,她抬手擦,福身一礼,“玉儿,有负世叔…”
来到这个时空以后,张廷第一次感到绝望,难道黛玉的结局就不能改变吗?总要她虚弱半生才行吗?
他深吸口气,哄她收了泪,“我这便去寻些药材来,你差人去厨房做些易克化的吃食来,我这一路都未曾好好用饭。待我回来,便要用,可行?”
“好。”黛玉乖乖应下,送他出门。临出门前,张廷玉看向门边噤若寒蝉的丫鬟,道:“你家姑娘都站不稳了,看不见?”
小丫鬟闻言,忙去扶黛玉,再抬眼时,那男子已然快步出了院子。
张廷玉策马去买了解毒的药,之后便去了云风小筑。拙礼早回了云风小筑侯着,见他来,便上前磕头,“爷,小的失职,未曾照顾好林姑娘。”
张廷玉抬手让他起身,二人一同去了书房。
“林如海到底是怎么回事?”
拙礼躬身道:“这一年来,扬淮的盐政越发清明,林大人在此事之□□不可没,他大约是被人盯上了。”
张廷玉捏着眉心,“林公的病究竟是何时开始的??”
“小的…不知,只听姑娘身边的雪鹭说是慢性毒,那灵药能抑制。小人便取了半年的量给了她,后来那药越用越快,林姑娘还亲自来了小筑一趟,小的怕爷说奴才奴大欺主,便给了姑娘,只求她慢些用。可谁知那药跟喝水似的,全进了林老爷肚子里。小的前两次上门,姑娘还好吃好喝招待着,雪莺也说林老爷好多了,姑娘身子也不碍事。奴才想着,按爷回信上的返程时间,林大人总能熬到爷回来……”
张廷玉冷眼看他,“接着说。”
拙礼忙跪下,“后来林老爷昏迷,姑娘那药又用完了,奴才上门,这才知道,是林家出了内鬼,许多身边伺候的人都被绑了,关了。奴才厚着脸皮劝了几句,让姑娘保重身子,毕竟那药没了,冬日又难熬。可谁知,姑娘竟恼了,让我这阵子别再上门,说是府里乱,别把我也带累了。”
张廷玉看他,哼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不让你上门,八成是觉得自己挂累你办错了差事,见着你便觉得愧疚。加上林公躺在床上眼睛都睁不开,她哪里有时间理你?下回若是再有这等事,你不如去帮忙找找名医,别让姑娘一个人苦捱。”
话说到这里,他暗暗决定,海运那差事再不能接了,什么前途不前途,在黛玉身边守着她才是正经。
他从云风小筑里取出剩下的半瓶生命之泉,与拙礼一同驾马去了林家。
智脑留给他的解毒丹药方质量必然不会太差,只是太过笼统,效果不敢保证。
待他回到林家,黛玉已经备好了饭,“世叔,饭菜都在灶上,只等世叔去饭厅了。”
少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林如海,心知黛玉必然不会离开他父亲半步,便道:“令下人送到这边来吧,我先将药材整理一番。”
黛玉闻言,忙差人去前院取饭菜了。
待饭菜取来,张廷玉便令一直等在院外的拙礼去盯着下人去煎药了。
拙礼没动,他吞了吞口水,“爷,奴才也饿,好几日没好好吃饭了。”
张廷玉看向黛玉,后者面上一红,忙道:“雪雁,快去取那份梅花糕来!”
拙礼最爱吃府里的梅花糕,这几年每次来送药,她都会着人给他装两包,聊表谢意。
待接了梅花糕,拙礼施了一礼,这才忙跟着婆子下去熬药了。
两人一同进了室,张廷玉看向雪雁,“你家小姐有一个红铜炉子,你去取来。”
雪雁看向黛玉,后者点头:“在柜子里。”
“是。”
张廷玉伸手给女孩儿夹了两著糖醋鱼,“快些吃,否则怕是会凉了。”
黛玉略一点头,“多谢世叔。”
张廷玉不吭声,与她一同埋头吃饭。
生命之泉果真用来救林如海,他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可又不舍得再惹她难过,只能将气都往自己肚子里咽。
用过饭后,张廷玉还给黛玉盛了半碗消食汤,见她不想用,他道:“你父亲明日就能醒来,若是让他瞧见你这般样子,怕是会自责内疚许久吧?”
话落,便见黛玉端起汤碗喝了一半,她放下碗,擦了擦唇,“世叔,真的饱了。”
当真是一顿饭也要惹出一肚子气来!
张廷玉可真谢谢林如海这个亲爹了!他寒着脸凑近她些:“怎么?不叫哥哥了?”
女孩儿脸一红,想起当初他走前,两人在青石前话别,她叫他的那句“哥哥”。
“当,当初不懂事,让世叔见笑了。”
她如今身子这样弱,又没有母亲教养,怕是攀不得世叔了。与其往后自怨自艾,不如如今就斩断了当初那点少儿心事。至于那灵药的恩…她便是清空了家产,也会还上的。
张廷玉更气了,比方才提起林如海她便喝汤还气,“我瞧着,不像是当年不懂事,是如今不懂事才对。”
“…”黛玉抿唇,目光幽幽的看他,只把少年看得心软无奈,拍案离去。
在药熬好之后,张廷玉便滴了些生命之泉倒进药碗里,只是林如海服下之后并没有醒来,黛玉坐在榻边的圆凳上,无声抹泪。
张廷玉捏紧拳头,忍无可忍走到她身旁,蹲下身子拍拍她的背,声音温柔而郑重,“那药得徐徐喂入,我只取了一部分,明日再服一碗汤药,林公必然能醒来。”
黛玉看他,那双眼睛已然哭得红肿。
“真的吗?”她似乎真如她话里的水中浮萍,无力又绝望。
少年从她手里拿起帕子,一点点把她的眼泪擦干净,“林公的脉搏已然强了许多,那药得晚些才能起了效用。你去歇息一会儿,待你父亲醒来,定然不愿意看见你这样憔悴虚弱。”
黛玉不愿走,张廷玉只得让人给她搬了一张塌过来,铺上厚实的软锦,让她合衣躺下,小憩一会儿。
少年拧了热面巾,将她脸上风干的泪擦去,黛玉果真觉得轻松了许多。张廷玉蹲在榻边,“睡一会儿吧,林公醒了我再来唤你。”
本就到了傍晚,黛玉这一睡,便到了第二日辰时。
一众伺候的下人都被关在门外,拙礼跟昨日那婆子又去熬药了。
张廷玉看向床上平静入睡的林如海,真想放弃算了。
若是不用生命之泉,他花再大的代价也愿意救林如海。因为只要他活着,黛玉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底气。可如果用黛玉的健康来换,他觉得不值。
可看那丫头的样子,若是不救林如海,她恨不能直接跟着她爹去赴黄泉去找她母亲,他又怕。
若是黛玉真因为他不救林如海,记恨上了自己,怕是往后自己再给她药,她也不会吃了。
黛玉悠悠转醒,起身就见张廷玉正低着头,冷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世叔?”
少年目露茫然的看向她。下一刻,他回神点头,“醒了?我已叫后厨备饭了,一会儿用过饭,便让林公吃药。”
经过林如海昨天吃药,他便再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了,只因按昨日他吃药的吞咽动作来看,林如海并非没有意识,他怕是比这屋里的人都清醒。
有的人昏迷着,却清醒如常。有的人醒着,却浑浑噩噩。
目光扫过浑浑噩噩的黛玉,少年起身,出门去叫饭了。
黛玉本想说让父亲先喝了药,可张廷玉早看出了她的想法,“药刚煎上,还得好一会儿才行。”
成功封了她的口。
二人净面后,便有丫鬟端着食盒来了。食盒外头还套了一层灰鼠皮,是怕路远,冷了饭菜。
奢侈之手笔,令人咂舌。
张廷玉令小厨房做了鱼肉粥与红豆饼,还有几样虾饺,煎包等小食。
黛玉只略吃了几口,就想去看林如海。张廷玉给她夹了两个虾饺并薄薄的五片酱牛肉,“吃!”
女孩儿不敢不从,只能低头吃了。
待一碗热热的鱼肉粥下了肚,只觉得这些日子空了的精气神都回来了大半,黛玉心中不免对张廷玉越发亲近依赖。
张廷玉扣扣搜搜的滴着生命之泉,他吝啬的希望,林如海能抵着生命线用这珍贵的药引子,一滴都不要浪费。
好在,林如海近午时醒了来,黛玉急慌慌命人去请大夫来,张廷玉走近床榻,搭手诊脉。
“此毒并不霸道,只是却绵密细流,会令人日渐虚弱,衰竭而亡。只是黛玉误打误撞给林公喂了那药,两方药力冲突,才导致林公陷入昏沉。”
林如海靠在引枕上,不见半分死气,“不错,我原本只是虚弱罢了,自日前有一位神医为我诊治之后,说是中毒太深,无药可解。后黛玉便将那药给了我用,起初有了几分效用,可后来越用,竟觉得内里已然无碍,可身体却如沉积了毒素,不得多动,渐渐便成了昏迷之状。”
他目光掠过女儿,似是无意道:“虽是昏迷,可精神却极清醒。身旁之人说话做事,皆能听得一清二楚。”
黛玉脸一白,捏紧帕子低下了头。
张廷玉回头看她:“林姑娘,快去令厨房做些吃食来吧,林公久不进食,日日靠着补药,怕是早就饿坏了。”
后者福身一礼,忙不迭出门去了。
少年回头,就见林如海定定看着他。他不闪不避,扯唇道:“林公莫气,你若是能寻到比我待她更好的人,我必然不会多说什么。”
林如海没有反驳,只道:“去岁,我已给京城荣国公府去了信,答应了黛玉的外祖母,接她去京城暂住一事。”
少年猛地抬眸,可话到嘴边,却堪堪止住。
其实在林如海醒来之前,他便有了这个预感。盐运御史一职,同流合污便遭威逼,独善其身却也不得安宁。
林如海是想保住黛玉性命。两人对此心知肚明,却都没有挑明。
“黛玉幼年丧母,古人有云,‘丧妇长子不娶’,玉儿今年已然十二岁了,若再无长辈教导,她怕是要真留在家里了。”林如海叹息道。
张廷玉木着脸没说什么,林如海又道:“你还年少,往后如何还尚未可知。可黛玉一女子却是赌不起的。”
张廷玉咬牙,“我回京便请父亲来提亲,亲事先定下…”
“不可。”林如海轻咳两声,补药吃多了难免有些燥火。“你几年前在我家寄住,而后越洋多年。如今一回来便请你父亲来提亲,世人如何看待玉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让黛…林姑娘就这么孤苦无依的去荣国公府?”
张廷玉想到贾宝玉就想锤人,加上书中说黛玉是来还泪的,难不成真让她去荣国公府日日夜夜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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