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那场闹剧确实是有些荒唐,宝玉发作过后,大家都顾着去哄他了,林家妹妹吓得忧心了半宿,未料今儿早上就起不得身了。
他勉强笑了下,“是我那衔玉而生的弟弟,他年少不知事,开罪了林妹妹…”
“如何开罪的?”少年紧紧地问。
贾琏笑了笑,企图打马虎眼过去:“那孩子心眼儿实,听说林妹妹没有玉,便觉得那东西不好…”
张廷玉猛地扯住贾琏的领子:“他摔玉了?”
“…”贾琏眼角一抽,心道这人猜的真准,“不过是小孩子玩闹…”
张廷玉不耐烦听那些开脱之辞,直问:“林姑娘怎么样了?”哭没哭?是不是伤心了很久?
“怕是表妹昨夜心事重了些,今儿就有些咳嗽。”
张廷玉脸色越来越沉,他搡开贾琏,转身就往垂花门而去。后者忙拉住他:“你糊涂了!你就这般闯进去,让林家妹妹如何自处?昨日因那玉便已然抱恙了,今日你再闯进去,她怕是得气得半个月起不来身!”
张廷玉脚步一顿,就听贾琏低声道:“你若是要看,也不必亲自去。你跟我来书房一趟,我叫我家那个给你将她身边的丫头喊来,可好?”
少年绷着脸,煞气迫人。
贾琏见他沉默不动,便知他听进去了这话,领着他去了自己外院儿的小厅,差人去请凤姐儿了。
凤姐儿正在前头宽慰老太太,见平儿过来,她忙扯了她往外走:“来得正好!我那还有二两上好的银耳和燕窝呢!你去取了让灶上用冰糖炖了,慢慢煨着,待林妹妹醒了,便给她送去。”
平儿点头,看四周无人,便低声道:“二爷叫我过来一趟,说是张家小爷来了,还听说了昨儿晚上宝玉摔玉的事儿。让你去林姑娘院子里传个话,好歹叫个得脸儿的出去给通传一声,免得让人闯进来了。”
若是平日里这点小事她去便是了,可偏偏昨儿林姑娘刚来,她脸生,去了也未必办得成这事儿。
王熙凤想起贾琏昨夜提起这人时的郑重,还是回了厅里,“老太太,我再去林妹妹那屋瞧瞧,那丫头刚来,怕是缺了什么也不好开口。”
老太太叹气:“也好,顺便看看她吃了药没。”
“诶!”王熙凤从正屋出来,就去了东厢房。
黛玉刚刚吃过药,正在榻上与雪莺下棋,听人说王熙凤来了,忙要起身,却被匆匆而来的对方按住,“我的娇娇儿,你且坐着罢!”
她看了眼陈奶娘,道:“可吃了药了?”
“已经吃下了。”黛玉又靠在一侧的引枕上,“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水土不服,昨儿又吹了风,这才有些不舒服。竟叨扰了长辈亲戚们大半宿,还劳两位舅舅来问,当真是我不懂事了。”
“胡诌什么!”
雪雁送了凳子来,她顺势坐下:“要我说,你这样才是好,若什么都吞着忍着,岂不外道了!”
又转眼看雪鹭:“我瞧着你像个能做主的,往后若是你们姑娘有什么缺了少了,可全指望着你。若是你不来通告,我可要罚你!”
雪鹭笑:“奶奶这可说错了,我们这儿做主的,可是那位呢!”她说着便伸手指向雪莺,惹得对方恼瞪她。
王熙凤艳丽一笑,“我可不管那许多,今儿你接了我的话,可要帮我个忙!”
屋里人一并看来,就听她道:“都怪咱们琏二爷嘴碎,那送你们来京里的爷,听说了昨儿姑娘叫大夫的事儿。这会子正在外院儿等着呢,我来就是想寻个得脸的人儿出去,跟他说一说妹妹如今的情形,也好让人放心哪!”
黛玉闻言,忙道:“雪鹭,你跟着二嫂子去一趟,告诉世叔,只说我没事便是了。”
雪鹭抿唇,她实在怵张廷玉那张冷寒脸,可若一来就得罪了管家奶奶,往后姑娘的日子必然好过不得。
她只好道:“蒙奶奶看得起,奴婢就跟您走一趟。”
“好!”王熙凤道别黛玉后,就带着雪莺去了前院。
前院。
张廷玉和贾琏坐在书房外厅,小厮还学奶奶招待客人的时候一样,给他上了两盘糕点。
贾琏端起茶杯吹茶,还没来得及喝,身边的兴儿快步进来,“二爷,太太带林姑娘身边的丫头来了。”
靠在椅子上的贾琏忙直起身来,“院子里的奴才可都散了?”
“奴才刚刚让他们散了。”
闻言,他这才起身,一甩袖子:“去吧!”
不多时,平儿便带着雪鹭过来,“二爷,这是林姑娘身边的丫头。”
雪鹭福身行礼:“二爷,张家爷。”
张廷玉摆手,“你们姑娘怎么样了?”
“已经无事了。”雪鹭低下头道。
“昨儿怎么回事?”
“回爷的话,姑娘初来京城,有些水土不服。昨儿晚饭偏多吃了几口,回房的时候又吹了风,这才…”
“啪!”张廷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是打量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茶碗丁零当啷的摔落下地,茶水泼洒了一片。雪鹭差点给吓得跪下,可想想若是跪下恐怕会被直接送回扬州,她又生生忍住,红了眼圈儿:“小姐吩咐了,说怕二爷会担心,这才…”
男子面色缓和了几分,他盯着雪鹭:“我从别处知道了就不会担心了?”话罢移开目光:“说,从昨儿我走了以后,一句不落的说给我听。”
雪鹭低着头,只好从晚间吃饭到见着贾宝玉,再到黛玉被他摔玉吓到,最后到她夜里吐了两次一一说了出来。
她越说,越觉得周围寒煞煞的,叫人背脊生冷。
张廷玉捏着桌边,眉眼冷冽,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姑娘现今如何了?”
后者低着头,心惊胆战回道:“已经好了许多,雪鹂给姑娘做的药膳极好,今儿晨起又服了一颗丸药…我出来时,她正与雪莺一同下棋呢!”
张廷玉垂眸,“回去好生伺候着,若有那些不长眼的,防着些,莫再冲撞了姑娘。”
“是。”
“我这几日要给林公去信,你回去之后问一问姑娘,是否有信送回家。”
“是。”
张廷玉从袖袋里取出一只荷包,那荷包呈灰色,上面只拿宝蓝色绳袋系着,“这物事给姑娘拿去解闷,荷包不必还了,左右这等丑物多的是。”
雪鹭小心翼翼接了,道:“是”。
张廷玉也不知她听没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只得转眼看贾琏:“劳烦琏兄将这丫头送回去,莫让人冲撞了她。”
贾琏忙喊了门外的平儿来,“你送这丫头回去,切记别惊着她!”
平儿应过,带着雪莺去了后院。
一盘棋已经下了半数还没赢,黛玉时不时往门边看,雪鹂打趣道:“要不,让雪莺姐姐将二爷画下来,好解了姑娘的思乡之情啊!”
陈奶娘瞪她:“胡诌什么!若叫外人听见,小心你的皮!”
雪鹂噘嘴:“我哪里有胡说?每每二爷上门都是带着老爷的信来,让姑娘瞧见了二爷,岂不是解了姑娘对扬州的思乡之情吗?”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雪莺指着她道:“你再乱说,小心姑娘下次让你去给二爷传话!”
后者一听,忙哀哀道:“哎呦,可饶了我罢!二爷那张脸,除了奶娘,就再没有不怕的了!”
陈奶娘道:“那可甚好!下次就叫你这小蹄子去!”
话音未落,雪鹭掀开帘子进了门,“姑娘。”
黛玉偏头去看,启唇咬手指:“你脸色怎么这样?可是遇见什么了?”
雪鹭将荷包给她,捂着胸口道:“今儿真吓死个人了,我就没见过张家哥儿脸色那么难看过,恨不得找人偿命一般呢!”
黛玉一惊:“你告诉他了?”
雪鹭生怕挨罚:“姑娘,不是我说的。我本来按你嘱咐的说的,可二爷听我编纂瞎话诓他,气得一掌拍在桌上,那茶杯都从桌上跳下来自尽了!”
这话一出,连一向爱凑趣的雪鹂都不敢笑了。黛玉却如无事人一般,“却是不知,世叔是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可有说什么?”
“哪儿的话啊!二爷还让我问姑娘,可有信往扬州送?可见是想让姑娘与老爷告状呢!”
黛玉才松下心来,她瞪她一眼,拿起荷包拆开,道:“什么告状不告状的,净瞎说!”
自荷包里取出一只奶白并翠绿相映的玉连环来,黛玉拎着那玉串儿,道:“给我这个做什么?”
雪鹭道:“爷说让姑娘解闷儿呢!”
黛玉忽然皱眉:“这荷包真丑!”宝蓝带子配灰色荷包,两样雅致温和的颜色凑在一起,竟显得又丑又俗!
“哦对了!张家二爷说了,让姑娘不必再将荷包还回去了,说这样丑的荷包,他那多得是!”
话一出口,众人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雪鹂促狭道:“雪鹭姐姐,那二爷说没说,他还缺一个漂亮的荷包?”
鹦哥儿也在一旁抿唇笑,陈奶娘皱眉:“行了,不许在姑娘面前没规矩,都各自散了吧!”
黛玉垂眸,趁奶娘不注意,将那丑荷包塞到了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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