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有邻怔了下,似是没想到贺英会这般说,但他回头看了眼场边的骑兵营,还是摇了摇头。
贺英见崔有邻这番抉择也明白,去一个新兵队伍,还是留在主力里的精锐,寻常人也会选后者。但她也并不着急,她迟早会有办法让崔有邻相信她的实力。
白天会操后,这场比试的热度也随着士兵们空暇闲聊而逐渐消散。
夜幕降临,崔有邻在帐篷外来回踱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但最终还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把掀开了车帘,走了进去。
崔有邻刚踏进去,原本喧闹说笑的帐篷顿时安静了下来。李河望着来人,敛起脸上的笑,缓缓起身,眉头皱起,
“你来做什么?”
崔有邻黝黑的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在营帐里的火光下,微微有些泛红,他嘴抖动了两下,拱手低下了头,诚恳道:
“校尉,白日里我赢了骑射,是不是可以下次出征……”
“啧!”
李河往地上啐了口吐沫,缓缓起身,走到崔有邻身前,在他脸上拍了两下,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帐篷内一片寂静,只有木柴烧得噼啪作响,
“我说,崔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呢。”
带着些嘲弄的话落在耳边,崔有邻低着头,一动不动,火照在黝黑的面容上,像是把脸烧着了一样,可面前人却不肯放过他。
“诶,你们听到了吗?”
李河猛地转身,指着崔有邻对着营帐内的士兵道:
“一个胡人的杂种,还想上战场,想立功?”
话音将落,营帐内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崔有邻没吭声,周身肌肉紧绷着,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捏紧,露出些青筋,指节咯吱作响。
“是啊,癞□□还想上树,想得美!滚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笑声达到了顶点,崔有邻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要冲破帐篷,直冲向这茫茫黑夜。
外头的骏马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充满了不甘与愤怒,崔有邻脸涨得黑红,眼里冒出红丝来,脑海中最后一丝理智也被冲散,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崔有邻猛地抬头,凌厉的目光从眼里射出来,李河拧起眉,心里有些发怵,推了下他胸膛,
“你,你想做什么……”
话音还没落,崔有邻一拳砸到了他的鼻子上。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崔有邻掐住李河的脖子,压在了地上,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了下去,直砸得李河面上血肉横飞,那凶狠劲儿,把帐篷里的人都看呆了。
有几人上前要拦,崔有邻抬起头,脸上溅着血,那冰冷眼神让众人打了个寒颤,像极了荒原上的野狼。
士兵们咽了咽口水,向后退了两步。
崔有邻直起身子,轻蔑的扫了眼帐篷里的几人,这就是实力上的压制,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贺英正在营帐中,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鼓声,猛地抬头,眉头一皱,她打起帘子,举目远眺,只见校场中点起了营火,像是一把火烧红了半边天,在这黑夜中预兆着些不寻常。
正巧沈念从中帐执勤回来,贺英借机问了下情形。
“有个骑兵营的士兵犯上打了长官,正处军罚呢。”
沈念轻飘飘望了眼远处,似有意无意道:
“说来也巧,就是白日里赢了你那个。”
崔有邻犯事了?
贺英心里一凛,虽然前世崔有邻在军中也混得并不好,但从未听说他犯了什么事啊。她大步走了出去,沈念望着贺英背影,轻挑了下眉。
贺英还没到校场,远远就听到了响亮的鞭声。校场外围了一圈人,七嘴八舌说着刚才的情况,
“这可真是把崔胡惹急了,你没见把人打得,血流了一地。”
“外族就是外族,哪有人下手把同伙往死里打。”
贺英听到这话,以她对崔有邻的了解,心里对这事也有了猜测。崔有邻性子一向隐忍内敛,可见这次不知什么事,真是把他逼急了。以他身手,又在气头上,能留那人一条命,都算不错的了。
可在军中同袍相伤,是大忌,崔有邻这回犯的事怕是不能善了。
贺英皱起眉头,就要往进走,围观的士兵认出了是贺英,又想到白日里她的身手,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贺英走进了校场,只见崔有邻光着膀子,跪在高台上。
行刑的军吏手里拿着浸了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抽在他的背上,背上已经血肉模糊一片,没有一块好肉。
严从意和高进忠都在,王校尉立在一旁,把着刀柄沉着脸,四周是士兵举着火把,气氛肃穆肃。
高进忠脸色很是难看,白日里这人刚在校场上出了风头,晚上却又犯了军法,闹到了中帐,这不是当着全军的面,打他的脸。
“李校尉怎么样?”
“伤有些重,还未醒。”
王校尉沉重道,实际上伤有些重都是他说好听了,他刚去医帐内,见到李河都被打得快没人形了,鼻子眼没一处好的,血肉糊成一团。饶是他见过不少下手狠的,没见过这般往死的打的。
“崔有邻,你可认错?”
行刑官问道,跪在那里的人却不吭气,只垂着脑袋,半晌微微抬起脸,哑声道:
“我没错。”
高进忠听到这话,脸上更难看几分,出声呵道:
“这人不能留,如此伤人,鞭扑处死。”
王校尉心里一沉,崔有邻当年是他招募进来的,因为武艺极好,出身坎坷,所以有些印象。这几年,他对这崔有邻在军中的处境也是略有耳闻,他张了张嘴,想替崔有邻说两句话,可一扫高进忠铁青的脸,又把话咽了下去。
这崔有邻是右军的人,右军虞候发令,自然是没有回转余地。
只听那行刑官道:
“鞭扑……”
“等一下!”
贺英从黑压压的夜色里走出,王校尉看清来人,竟然是贺英,虽然不知她为什么出头,但军将也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钩心斗角,军营里的争斗有时比战争来得更加残酷,他担心贺英惹火上身,拧眉喝道:
“做什么,不要耽误执行军法!”
贺英扫了一眼高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崔有邻,抱拳对着一行人跪下来,垂首朗声道:
“将军,这兵不要杀,交给我带。”
这话一出,四下没了声音,众人都给她捏了把冷汗,一个队正,敢当着左右虞候的面要人,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贺英眉眼冷峻,仰起脸道:
“高将军,崔有邻是有罪,但他身手极好,与其杀了他,不如让他戴罪立功……”
“够了!”
高进忠两腮胡须抖动了下,打断贺英的话,厉声喝道:
“无知小儿,这是军营,哪里轮到你说话?!”
贺英眉毛一挑,她知道自己位卑言轻,光凭她自己很难给崔有邻求情。
但她胜在重生前就在军营里呆了八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武威左右两军内部的派系斗争了,于是她话头一转,冷静道:
“高将军,武威军是由千千万万的士兵组成的,为什么我们不能说话,难不成这军营的规矩是您一人定的吗?您是想当主将吗?”
严从意眉头一压,高进忠心里一凛,这小子竟然还敢挑事,而且竟然一戳死穴一个准。
若是赵彪退了,下一任武威的主将,不就在他和严从意之间挑选。
他心思被戳破,跳脚喝了声:
“严将军,这就是你的兵?”
严从意眯了下眼,本来今晚这事,不过是处置个以下犯上的士兵。
可他高进忠当着士兵的面说这话是几个意思。
他眼神愈冷,眼刀刮向高进忠,高进忠原本气势汹汹的眼神缩了下。
严从意心里冷笑一声,还是那副老样子,争功出风头,一个不少,真遇到事了,跑得比谁都快,本来今晚这事,他是不想管的,可如今不想管也得管了。
严从意出声道:“高将军,他说得也不无道理,白日里这士兵骑射极佳,现下军中本就兵力短缺,此人若是能戴罪立功,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高进忠梗着脖子驳斥道:
“不处死此人,怎能以儆效尤,树立军法……”
“谁在喧闹!”
突然众人神情一凛,回过头,只见从夜色中主将赵彪带着人走了出来,纷纷让路垂首恭敬行礼。为了这点事,惊扰了主将,怕是今晚这事,不能善了。
“将军。”
高进忠见赵彪来了,急忙想上前开口说明情况,但赵彪扬起手,示意他闭嘴,高进忠悻悻地砸吧了两下嘴。
贺英跪在地上,一双硬皮马靴映入眼底,她微微抬起脸,只见赵彪身上的光明铠甲在夜里泛着森森寒光,脸上的皱纹在火光中照得明暗相交,更显威严,
“你可知,同袍相残,扰乱军纪,我杀他百遍都不为过。”
贺英沉声,“我知。”
赵彪瞟了地上人一眼,“那你还要留他?”
“留!”
贺英抽出身上的佩刀,身边的士兵神情一紧就要围上去,却见赵彪一挥手,士兵们停在了原地,她双手将刀举过头顶,坚定的声音响彻在这黑夜之中。
“将军,我贺英用性命起誓,如果让我训练他,假以时日,这人必能带领出我大周最精锐的骑兵,踏平匈奴,让我武威的威名传遍北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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