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雅颂堂内乌云密布、山雨欲来。


    裴麟如一只从暗处猛然跃出的黑豹,带着凛冽的杀意,三两步间闪到了裴勋跟前,以雷霆之势狠狠地给了裴勋嘴角一拳。


    “咔嚓——”


    飞空的发尾打在他的侧脸,缭绕的黑丝之上,少年眉目间俱是冰封万里的寒意,一双黑眸更如飞射出千万把玄铁利刃,眼神所到之处,使人有皮开肉绽之感。


    他一把扯住裴勋的领袍往上拎,手背上青筋虬结,蕴含着惊人的力量与怒火。


    他和徐香晚虽无夫妻之实,但徐香晚对他的好他都看在眼里,他都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裴勋怎么敢!


    裴勋顶了顶后槽牙,口中剧痛有些合不上,歪头吐出一口鲜血,从嘴角滑落,浸染了白色内领。


    那刻他被裴麟打的蒙了一下,下意识准备还手,但下一刻便清醒过来,知道是他伤了他的妻,被打一拳不算过分。


    但他也只肯忍下裴麟这一拳,下一拳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于是裴勋因欲还手而握起的拳头,在半途化势,同样一把拎住裴麟的衣领往内一扯,两人清瘦而精壮的身躯碰撞在一起,仿佛巨石相撞,瞬间天崩地裂,迸溅出惊心眩目的火花。


    见月原本就侯在堂外,听到声响后过来,看到她家姑娘倒在地上,手下殷红一片,瞬间丢了三魂七魄,浑身抖着扑向她家姑娘。


    “姑娘!”


    徐香晚呻.吟了一声,忍着疼撑起身子,腰后火辣辣地疼,有碎瓷扎进了小臂,她轻拨下来后流下几道汩汩的血流,在臂上开出数朵血花。


    见月脸上湿了一片,手颤着从袖口拿出干净的帕子,强行镇定地给徐香晚包扎伤口。


    郑氏被堂内的场面震得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喉头,脚下一阵阵发软。


    地上躺着流血的徐香晚,脆弱得仿佛一折便能断,裴勋和裴麟又你生我死地咬在一起,桌椅被二人推倒在地上,天青色釉八宝瓶应声碎裂,迸溅起的碎片仿佛划在了她的心上,瞬间令她失声。


    她非出自将门,流血场面见的更是少,婚闹那次已经吓得她六神无主,更何况这次直接亲眼目睹了这两个修罗对战的场面,连脑袋里都一直嗡嗡作响,一阵天旋地转。


    郑氏扶着桌脚缓缓瘫坐在地,隔了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恐慌地喊道:“别打了!”


    徐香晚被郑氏这一声也唤回了还有些恍惚的神志,她抬眼,见裴麟裴勋两人撕扯在一起互不相让,裴麟想拖着裴勋去空旷些的堂外打,扯的裴勋领口撕了一大片。


    裴勋的右腿是伤腿,吃痛在地上一点一点的,靠着左腿拼命抵地往后倒,可他力气明显比不过裴麟,裴麟一用力,裴勋就被生生拖了五尺,一路洒落点滴血迹。


    看裴麟那通身燃火的架势,是绝不会善罢甘休了的。


    堂外女婢纷纷尖叫出声,如惊鱼般往外逃窜。


    徐香晚心头猛跳!


    裴勋的伤腿不日就要痊愈,他身康体健之时尚且打不过受伤的裴麟,更何况现在还伤着一条腿。若是真的又打得裴勋半死不活,三房怎么交代?裴麟怎么办?


    郑氏站不起来,已经哭得呼天喊地,徐香晚咬牙扶着一旁的桌椅起身,甩开身后见月的阻拦和哭喊,毫不犹豫地追上前——


    男儿的拳脚不长眼,徐香晚对于裴麟裴勋两人而言,一只手便能拎起,裴麟握着她的手腕时都控制着力道,怕稍微用力手下细腕便会如琉璃般碎裂。


    谁都知道裴麟金陵疯狗这个称号不是空穴来风,只有林氏才可能制住他。


    现下林氏不在,徐香晚若是贸然扑上前,反而会被裴麟裴勋拉扯间所伤,到时候可能就不是流些血那么简单的了。


    徐香晚自然知道这些,所有人都在退,都在怕,可她不退,她不怕,她只想义无反顾地往前,到裴麟身边去,哪怕他可能会误伤她。


    她用纤柔的右臂横在两人之间,她身量不及两人,要踮起脚尖才能与两人的双臂持平,拉扯间腰间传来一阵阵刺痛。


    裴麟没有看她,眼眸虽然依旧黑如漩涡,但眼底已经猩红一片,满是血丝。


    满脸泛红,额上也凸出了青筋,仿佛快要爆裂。


    “裴麟,住手,住手!”


    徐香晚脸对着裴麟,她夹在中间,两人的力量挤得她五脏六腑都要移位般。


    徐香晚被推的快要站不稳,她察觉到裴麟在用手肘将她往外推,试图将她推出两人之间。


    她是真的怕了,她真的怕裴勋出事,裴麟受罚。


    自徐香晚重生以来,除了丧母那次,这是她第二次怕得浑身颤栗。


    像柳枝般的柔臂在铁壁铜墙之间能拦得住什么呢?


    徐香晚她的整颗心都在震颤。


    就在快要被挤出二人之前,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双手环住裴麟的脖颈,紧紧贴上去,与他耳鬓厮磨,滚烫的肌肤亲密相触,如雷的心跳和喉头的粗喘声皆在耳边。


    她哭着哀求道:


    “裴麟,我怕,住手!住手好不好,住手!”


    一行清泪顺着裴麟的耳侧流入裴麟的衣领之中,直奔心口。


    许是被这行清泪灼烫了心口,裴麟恢复了些清明,他感到贴着他的温软正在微微颤抖着。


    她是真的在害怕。


    他一直觉得她平日镇定自若,还有胆子对他动手动脚,原来她也会为了他而害怕。


    是怕他吗?那为什么还不要命地贴上来?


    别人都在退,为何独她一人不退反进?


    柔丝迎上刀刃,一定会被割断吗?


    就一定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吗?


    裴麟垂下眼眸,忽然间就泄了气,紧攥着裴勋的手渐渐松开,他抬眼最后警告裴勋,右手环住徐香晚的腰,抱了些起来,免得她踮脚累,左手拍在裴勋还紧攥着他衣领的手上,示意他松开。


    裴勋被裴麟攥的呼吸不畅,面色涨红,现下裴麟先松了手,他本就落下风,中间还夹着个无辜的小娘子,也就识相地也松了手。


    退开几步,一边瞪着裴麟,一边用手摸着被勒得通红的脖子,干咳了好几声。


    裴麟一手环住徐香晚的细腰,一手托住徐香晚的后脑,想要把徐香晚放下来。


    徐香晚哭得泣不成声,一下子还没意识到两人已经松开了,她仍紧紧抱着裴麟,害怕他扒拉她下去,她挡在裴麟身前,裴勋要是打他,她也能挡一点儿。


    于是裴麟就这么抱了一会儿。


    见月阻止不了徐香晚,就一直绕在三人两三步外,也哭成了泪人。


    郑氏额头满是冷汗,抖抖瑟瑟地扒着堂门跨出来,见两人已经松开,裴勋还全须全尾地站着,舒出了一口气,捂着心口慢慢坐下在门槛上,直道作孽。


    徐香晚感到背后突然空空荡荡了,腰部和脑后源源不断地传来灼烫的热量,才意识到两人真的已经松手了。


    她从裴麟颈窝处慢慢抬起头,哭得满头大汗,全脸都是花的,如一朵被雨水打湿的玉兰,额发和鬓角缕缕细丝贴在脸上,楚楚惹人怜爱。


    裴麟微弯腰将她放下,徐香晚还有些停不住抽噎。


    林氏便是这时赶到的。


    她看见了二房女婢吓得魂魄俱散四处乱窜,看见了郑氏闭眼捂着心、没有形象地倒在门槛上,看到裴勋被扯烂的衣衫、满口的血、衣上血渍刺目,看到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见月和仍微微发颤着的徐香晚。


    她是将门虎女,亦是将军夫人,虽没上过战场,但也有见尸山血海的胆量。


    她的步子走的比所有人的都要稳。


    最后在裴麟面前站定。


    裴麟喉头微动:“母亲。”


    “啪——”


    林氏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把裴麟这样铁铸的郎君都硬生生地扇侧了脸。


    林氏面如寒霜,冷声之下含着无尽的失望和无奈。


    她一字一句清晰道:


    “你记住,你的外祖、你的父亲,他们是结束战火的人,而不是制造战火的人。”


    “对外如此,对内、亦如此。”


    “而你。”


    林氏的尖甲刺破掌心滴落血珠,她顿了下,后坚定地道:


    “不配。”


    不配为林氏孙,不配为裴氏儿。


    林氏的话就像一把利剑,一把捅进了裴麟的心脏,鲜血淋漓。


    但她没有罢休。


    “如果你父亲在世,恐怕早就亲手将你逐出裴氏,那我为何还要日夜为你担忧。”


    “裴麟,你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是你金陵疯狗的名声不够难听?是你裴氏污点的名声不够难听?还是你还想要别人叫你——杀、人、凶、手?”


    林氏一步一步逼近裴麟,每一步,捅裴麟一刀,也是捅自己一刀。


    “不是的,母亲......”徐香晚想出声,却见林氏说完后决然转身,将带来给三房的赔礼一一摔落,然后踩着甩袖离开。


    她的心意,被他践踏,不如自己践踏。


    徐香晚走到裴麟面前,温热的手捧上他发烫得瘆人的脸,试图把裴麟的头掰正,可这次却怎么也掰不正了。


    “裴麟,不要吓我......”


    “夫君,不要吓我......”


    他就像是一座石雕般,连呼吸都快没了。


    眼神木木的,瞳孔皆散,也不知在看向哪里。


    徐香晚有些慌张地摇动裴麟,见他微微动了一下,刚心生出一丝欣喜,


    却见一口喷出的鲜血凌空划破天际——


    如山般的身躯骤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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