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湍的河水冲击着岸石,哗哗声不绝于耳。
徐香晚这一露脸一张嘴,在场几个人反应各不相同。
陈元觉得:这裴麟的小娘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陈煊挑眉:我猜得果然不错,的确是个绝世美人,佩服自己。
裴麟松开了手:她既要说,便让她说。
裴勋打完水漂,状似无意地加快脚步荡了回来:听听看。
见月呢,就老老实实站在徐香晚身后,垂着头当不存在:反正姑娘说什么都对。
“为何?”陈元沉声,带着隐约的威压。
徐香晚却不惧了,她看着眼前这双似猛兽精光的眼,正声道:
“陈三叔以为,南梁当下可还算太平?”
陈元皱起粗眉,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娘子,不整天想着涂脂抹粉服侍夫君,竟还想妄议天下事?是真的有当女中诸葛之志,还是在这故弄玄虚?
“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香晚本是要探探陈元虚实的,只是看陈元不配合的样子,只好作罢。
她又行了一礼道:
“妾身愚见,南梁当下内忧外患,实在算不作太平。”
“虽十余年前我国军将把魏军驱出边境,之后北魏又内乱不断分成东西二魏,无暇也没有再一举攻下我国的实力,但东西两魏位于北方,兵马壮硕、粮草充盈,有天然的地理优势,待其休养生息几年,未尝不会再次南下。”
“反观南梁近几年,内有匪寇流窜之乱,外有西魏骚扰边境之忧,各地又时常出现水涝和大旱灾害。金陵是皇城,自是一派繁荣景象,是人间纸醉金迷的仙宫,但妾身虽居高院,还是有所耳闻一二金陵城外每年传出的流民消息。”
“所以妾身认为,南梁此下正是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听到这,除了见月外,其余几人都正了神色,他们并非不知繁荣景象下的南梁局势,但从一个深宅内院的小娘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见解,还是不免多了些敬意。
陈元自是也听懂了徐香晚话中的含义,但依旧出声驳道:“就算现下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那为何我非要收下裴麟裴勋,是你河东裴氏想要建功立业,与我建东陈氏何干?还是你觉得,我建东陈氏,要靠他们二人才能得功名?”
徐香晚已经适应了陈元这冲人的语气,直视道:“非也,妾身的意思是,正是因为现下南梁内忧外患,所以陈三叔你于公、于私都应收下我夫君和从兄二人。”
“建东陈氏满门英豪,妾身有闻,当初南梁在灭国之机,建东陈氏上至七十老翁,下至七岁幼童,只要能跨上马、拿起刀的都自请出战,建东陈氏英雄气节天下皆知,所以建东陈氏比何人都知晓什么叫做有能者当仁不让。”
“想是陈三叔也有所听闻,我夫君和从兄二人并不善于文,但却身负武材,并非一般兵将可比,有如此武材却不用,难道陈三叔不觉得浪费吗?”
“呵,就算如此,那找我作甚,金陵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武将!”陈元粗着嗓音,有些不想再与裴麟这小娘子多费口舌了,他不想收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不,陈三叔,你错了,对你而言,我夫君和从兄二人,在金陵,只能入你麾下!”
“为何。”这是第一次有小娘子敢当着陈元的面说他错了,还言之凿凿,丝毫没有惧意。
“于公,您身为金陵指挥使,保护皇上保护金陵是您的职责,我夫君和从兄二人若入你麾下,于国有益,您没有理由将可培养的将才拒之门外。”
“于私......”徐香晚顿了下,“其一,妾身惶恐,也听闻了建东陈氏和樊山楚氏近日之争。金陵世家虽多,但论真正有权的武将世家,唯有建东陈氏一族尔,其余多寒门出身根基尚浅,受各大世家提携庇佑。所以,于文,建东陈氏抵不住文臣的悠悠之口,于武,建东陈氏多据守北地,此入金陵近乎孤立无援。世家气傲,皇上将陈三叔您调入金陵,虽您如虎,但也如虎入蛇林,虽为霸主,但阴招暗箭恐怕难防,如我夫君与从兄这河东裴氏的两个嫡子入您麾下,那您在金陵就是如虎添翼,即便毒蛇要咬上一口,也要掂量掂量这嘴下不下得了。”
“裴氏想立功名,陈氏可有盟友,两全其美,陈三叔为何不收?难道陈三叔想要今日之事传扬出去,然后平白给樊山楚氏送一个对建东陈氏口诛笔伐的理由吗?”
这,就是隐隐的威胁了!陈元虎眸中出现一丝怒意。
“其二!”徐香晚连忙出声,柔缓下语气:“我母亲林大娘子只信任陈三叔你,有我母亲的亲笔信帖为证,即使裴氏怪罪,也由我三房担着。建东陈氏不会有后顾之忧。”
那张靛蓝色的帖子再次从徐香晚的长袖内、递到陈元面前。
陈煊为建东陈氏嫡长子,未来陈氏的宗主,自然要替陈氏考量。徐香晚的这一番话在他心中过了一遍,觉得的确收下裴麟裴勋二人,对陈氏有利而无害。他们建东陈氏一族原本便据守北方,在金陵势弱,不然当初陈元也不会稀里糊涂地被人栽赃陷害,武将本在世家之中就是弱势,此番三叔父回到金陵,族中长老也有意南迁,所以才派他来辅助三叔父,这送上门的武器,没有不收的道理。于是他在陈元身后正了神色提醒道:“三叔父!”
陈元没想到裴麟这小娘子的嘴生得如此厉害,在他震慑下,还短短时刻内就将利害关系说清了。
可他现下答应收下,那岂不是要屈服于一个小娘子?
陈元与徐香晚眼对着眼,谁也不想让。
片刻,陈元上前一步,裴麟立即将徐香晚挡在了身后,场面变得紧张起来。
裴勋捡起小石子又打了一个水漂,他拍拍手站在裴麟身边,同样将徐香晚挡在了身后。
“我和裴麟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儿,没有让一个小娘子为我们冲锋陷阵的道理,今日是诚心前来,陈指挥使,你说,我们要如何才能入你麾下,如果达不到你的要求,不用你开口,我们自退。”
陈元还是不语。
这让徐香晚有些急了,在裴麟裴勋两人身后再次出声道:“陈三叔,难道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念及故人之情吗!”
良久。
“呵,故人?”
陈元抬眼看向远边天际,怅惘重道:“故人二字太过轻飘!”
然后上前接过帖子,在裴麟裴勋胸膛上各打一拳,粗道:“既然你们想入我麾下,那就要完全服从我的训练。三个月,如果你们在三个月后能通过考核,那么我敞开东郊军营,恭迎你们。”
这,就是成了!
徐香晚露出醉人的酒窝,裴麟裴勋相识一眼,向陈元郑重行礼:“多谢陈指挥使。”
陈元不肯受礼,转身就走,大声道:“明日辰时,东郊见。”
“下次再比,一定把你们都打服!”陈煊跟着陈元,转头朝二人挑衅。
和煦的太阳已挂高空,照得人身子暖烘烘的,河面上金光粼粼。
裴勋耍帅地上了马,居高临下看着立在马车旁、向他行礼道别的徐香晚,咳了声道:“不愧是我裴氏的人。”
随即一拽缰绳,夹紧马腹,“驾”的一声,扬起一路泥尘。
徐香晚心情很好,笑得脸若春花,像一幅生动的河边美人图。
可惜,她一心情好便容易忘事。
于是,她扶着见月的手、踩着马凳上了车板后,竟破天荒地转过了身。
裴麟坚持数年,方才得到从武资格,心中早就澎湃不能静,袖下的手都因心绪激涌在微微颤动。
徐香晚的转身牵动了他的视线。
他一抬眼,便见适才不让他扶的妻,语笑嫣嫣向他伸出了手,满脸温柔道:
“走,我们回家。”
日光落在她的肩头,发丝也扬在温暖的金光里。
于是他心中的潮堤再难抵抗,那澎湃的潮水顺着心意哗啦啦涌入干涸之地,将埋下的种子都滋润尽透,从此有了再见春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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