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永州回上京,在周芙的记忆里,上一世是蒋厚和蒋瑛兄妹俩一起陪着她去的,但这一世,蒋厚却不去了。


    昔日里只知道玩笑的少年郎穿上了戎装披上了铠甲,手中横着一柄红缨枪,没有半分开玩笑的语气对周芙讲,他要跟着父亲一起去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来。


    彼时烈阳高照。


    他身上的铠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周芙掀起锥帽打量着蒋厚,只觉得这人比起从前是变了不少。她还记得前世的蒋厚在真正进军营打仗一路做到万户侯前其实是最怕从军的,他父亲待他虽严厉,但奈何有个慈母,所以前世生得细皮嫩肉,那皮肤更一溜儿水似的。


    若不是后来宋裕入府,他看不惯宋裕,使了手段害宋裕坠马,怕是蒋莽也狠不下心来把这宝贝儿子带到边境去。


    回忆起这件事。


    周芙心里对宋裕倒还有几分愧疚。


    当年宋裕入府后,因他先时是连中三元的探花郎出身,她又看重他,所以基本上府里的人对他都客客气气。外头的人但凡有落井下石的,她也都通过各种手段给了对方不痛快。


    唯独蒋厚这件事,她那时没能给他一个公平。


    那次坠马摔得确实重,宋裕在榻上躺了半个月,差点一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了。


    蒋将军那一次很生气,传了军棍,当着宋裕的面说是要把这个逆子打死。


    确实动手了。


    也真的差点打死。


    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她实在看不下去去拦了那军牢手。


    宋裕原先一直躺在贵妃椅上冷冷地看着,直到她动手阻拦,才最终清冽地开口让此事作罢。


    那件事,宋裕对她是失望的吧。


    所以后来,他不喜欢她,也不是无迹可寻。


    “周芙,前路很长,希望我们都不受困。不困于自己,不困于世道,不困于家门。”


    思绪被拉回,此时此刻蒋厚笑着用这句话同周芙作别。


    不困于自己,不困于世道,不困于家门。周芙觉得这句话很好,所以被搀扶着上了车辇后,又掀开轿帘对着蒋厚说:


    “蒋厚,如果你父亲下次又打你,你就告诉他,你将来会成为万户侯的。”


    周芙没骗他,那个提不动兵器走两步就喘的少年后来确实变得比他父亲还要厉害,功勋卓著,入相出将,贵比王侯。


    可惜,他耳背,又没听清,周芙放下帘子的那一刻,只听见回过神来的蒋厚对着马车笑骂道,“周芙,你这丫头又骂我是个猴子。”


    蒋瑛和周芙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认为蒋厚得找个大夫治治耳朵。


    从永州到上京一路会经过很多的山,山路崎岖,但开满野花,漫山遍野,一片姝色。


    周芙前世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只顾着练字,她琴棋书画在一众姐妹中见长,唯独字写得很丑,宛若鸭爪。为不在宋裕面前丢丑,她一路从永州练到了上京。


    而这一世,周芙只想倚着蒋瑛。


    倚着她看山看水看月色。


    这是多好的景色啊。


    这又是多好的岁月啊。


    她们无忧无虑。


    她们风吹不倒。


    天塌下来都有父兄顶着。


    这真是她们最好的年岁了。


    而她们的父兄外出征战多年杀伐,也是希望天下千千万万如他们一般大小的少年也能拥有这样的好年岁吧。


    ……


    行过冀州城,从沧州一路北上便到达了京城。车辇入京,凭借着王府腰牌,在城门口的时候并未接受检查。


    但车辇行至会极门时,几个禁卫却坐在高头大马上拦住了他们,腰牌和手敕这些东西轿夫都一一出示了,但为首的禁卫督头就是要周芙和蒋瑛下辇,想要瞧瞧里头有没有人。


    这明摆着是皇帝给淮南王府的下马威。


    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的这位弟弟依旧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依旧疑心比本事大。


    “下吧。”


    “一次低头,十年败运。”蒋瑛攥着小粉拳愤愤。


    “放心,他活不过两年的。”


    周芙起身,领着蒋瑛下轿。这老皇帝的身体本就不好,周芙的记忆里,他也就是这半年还是清醒的,到后面虽然依旧作死,但都是缠绵病榻,如果她争气的太子哥哥后面能多骂这作天作地的老皇帝几次,这半年内就死,也不是不可能。


    禁军上辇搜查,走了个下马威的形式后又假惺惺地告了罪。


    周芙看着这肥头大耳的禁军督头告罪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又想起了宋裕,那个眼底总是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但实则睚眦必报的人。若是他在,不见血,怕是这事儿不算完。


    还好。


    她跟他在一起的那些年,没把心胸变小。


    她这样庆幸着,正欲上辇,蒋瑛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指着西南角一个角落“宋……宋裕?”


    听到这个名字,周芙的心仿佛停了半拍。她抬起头,顺着蒋瑛的目光遥遥望去,不出意料的,见到了上辈子那张熟悉的脸。


    人杀的多了,面相是会变的。周芙最后一次见宋裕是九皇叔谋反的时候,那时候的宋裕一路杀伐,手上已经沾了太多的血,胡人的血,自己人的血。那一张脸虽然还依旧俊朗,但眉眼间的冰冷和无情是如何也遮不住的。


    但如今,他还是那个干净的他。


    眉眼俊朗,却还没沾鲜血。


    身上仍带着股疏离劲儿,却谈不上无情。


    周芙遥遥地看了宋裕一眼,却并未有多少的功夫感怀人生沧海,只因为此刻宋裕正跪伏在地上,而身边一个跋扈的衙内正刻意用金丝软靴狠狠踩上他一贯骄傲的脊梁。


    屈辱么?


    怎么可能不屈辱?


    “宋裕,你平时不是个正人君子么?小爷当初不过调戏个民女,你都要插手!”


    “呵,风水轮流转,你也有给人当奴的时候啊?”


    那衙内似是早早地想要出这口恶气,又狠狠地在宋裕脊梁上跺了几下。


    宋裕含垢忍耻地闭上眼。


    如果可以,他此刻并不想要周芙看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可他又知道,她今日会前往会极门接周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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