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冉最后为自己争取到的唯一权益就是北皎大发慈悲地让她穿上了一件卫衣,而不是真的穿着病号服被推出去。
特护病房的走廊上人不多,不像是普通病房有家属或者医生走来走去,直到被推到护士站,姜冉始终伸长了脖子在看每一间路过的病房——
不抱希望地期望着主治医生能犹如天降神兵般从病房里杀出来,然后凶巴巴地“去哪里不可以不许去”三连击。
可惜什么都没有。
卫衣的帽绳快要把她的手指绞断了,她突然觉得北皎好像一个流氓,这会儿急着强抢……
虽然结婚是她一时嘴贱提出来的。
直到被推到地下室,他弯腰把她抱上了车的副驾驶,姜冉才意识到这条狗跟她玩儿真的。
松开了自己的帽绳,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后者刚要直起身抽离,这会儿身形一顿,偏了偏脸:“嗯?”
姜冉抿抿唇,深呼吸一口气:“看着我。”
他目光很淡,落在她脸上像是微风拂过一般轻描淡写,长长的睫毛遮去了漆黑瞳眸的光,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把他的表情解释为“我在开玩笑”。
短暂的凝视持续了大约不到十秒,但是足够他清清楚楚看见她的纠结。
然而他偏偏不说话。
姜冉心情沉甸甸得,心想这人怎么回事,现在是看不见她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吗?
……啊。
也不是不情愿,就是觉得有点儿突然。
一个小时前她还是为了滑雪职业比赛的事跟亲爹吹胡子瞪眼的姜家不孝女,肆无忌惮地享受自己的蛮狠和幼稚……
那一秒要是有人来问她她多大,她可能叉着腰告诉体提问的人:怎么着,老娘十六,还没成年!就是可以任性!
没人告诉她眨眨眼她就能嫁人了,她还没成年呢!
姜冉思绪混乱的一比,显然是被这阵仗吓着了。
几个鼻息之间,北皎突然开口。语气淡然:“看完了,然后呢?”
姜冉动了动唇,想要问他什么“看完了”,几秒后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上一个要求,她让他好好看着他。
他照做了,并提出了另一个疑问。
姜冉回答不了他然后怎么着,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倒是很想说,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也让我今天突然从未婚少女变已婚少妇来的舒坦。
此时北皎的一只手因为给她系安全带撑在车座靠背上,这会儿无声地往下滑了滑,扣上了她的后脑勺。
她目光闪烁,被迫对视上面前的人——
“不愿意?”
近在咫尺的距离,面前就是他高挺的鼻尖,轻抿的薄唇,双眼中有星光锋芒。
多少年了,偶尔她依然会为男朋友的神仙似的面容神魂颠倒,偶尔就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
比如此时此刻,盯着他的眼睛,她发现自己僵着脖子,根本没办法点头承认他的疑问。
她甚至很没出息的摇了摇头。
北皎见她摇头,眼中的阴沉稍微淡下一些,冲她露出一个微笑,大手奖励似的摩挲了下她后脑勺的头发。
然后在她唇上轻啄一下。
他放开她,自己绕到驾驶座坐稳,系上安全带发动车,缓缓开出医院地库。
“……”
握着自己的安全带,姜冉几乎想要落下泪来——
这绝对是她一生中堪称浓墨重彩的奇耻大辱。
老了以后,对后辈说故事时能以“当年奶奶逞一时口舌之快紧接着又色.欲熏心”作为开头的那种。
……
汽车往外开了很长一段距离,姜冉起先都没在意,盯着窗外发呆,满脑子都是邱年他们知道了这事会不会笑掉大牙。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安守本分了一辈子,遇见了一条狗,然后连犹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狗叨走了……
他们可能会笑话她一辈子。
姜冉吸了吸鼻子,回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驾驶座扶着方向盘的人,强颜欢笑:“这就是一秒好像有一生那么漫长吗,去民政局有那么远?”
广州虽然大,但是民政局多啊,要领证医院街道十分钟内的车程就有一个,她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快要坐车一个小时。
她声音过于凄凉,趁着红绿灯,北皎没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看她眼眶发红,还坚强地翘着唇角对着自己,他说:“远点好,不然你现在这副模样进民政局,别人会以为山里拐卖妇女的胆大包天,把买来的媳妇儿腿打断然后绑着她进城里领证来了。”
他说的一脸严肃。
姜冉却被他逗笑了。
……妈的,其实她也不是那么不愿意,毕竟再给她个十年八年的挑一挑,她估计也不一定能挑着比这条狗更合适的了——
有什么能比亲手拉扯大的家犬更靠谱的呢?
他那点收放自如的狗脾气,简直是长在她审美上了。
姜冉坐在副驾驶,瞅着开车那人专注的侧脸,伸出手,摸了下他的手背。
北皎斜睨她一眼:“手拿开,别乱摸。”
“都准备合法夫妻了你还跟我扯这些犊子干什么?”
姜冉强行把他放在方向盘上的一边手拽下来,握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放在脸蛋边蹭蹭,深呼吸嗅嗅鼻子闻他袖口的味道,“你身上的味道闻上去为什么总有一种很干净的感觉?”
她这一会儿下雨一会儿晴天的。
北皎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是顺着她的力道,大手无声地翻转,指尖插.入她的指缝,无声握住她的手。
姜冉心中一动,正满满的蠢蠢欲动,就听见他说,“你喜欢福尔马林的味道?口味挺特别。”
姜冉愣了下,下一秒黑着脸,重重地把刚刚还抓着又蹭又亲的手火速扔开。
此时北皎打着方向盘,驶入一条大街,姜冉意识到他们是真的已经距离民政局越来越远,她茫然地扒在窗户上问:“我们去哪?”
“你空着两手就能进民政局打证?”
她想了下,好像是不能,所以这是回家拿户口本吗?
她正一头问号,这时候北皎却在路过凯德广场时把车开进了地库——
凯德广场姜冉熟啊,琳琅满目的国际大牌,她以前闲着没事的时候,踩过这里每一块砖,加过这里每一位sa的微信。
在寸土寸金的广州市中心区的中心大街,这破地方不仅地面上的商场有令金钱消失术的邪恶魔法,连地库都要二十块钱一个小时上不封顶的停车费。
“……这位同学,这地方停车费二十块一个小时。”姜冉提醒,“拿起三块五一个的肉包让阿姨放回去换素的大学生来这干什么?”
关于肉包子这个梗还是他们在一起很久后她才知道的,当时她乐得直不起腰,抱着她小气又大方的狗亲了好久。
头几次她拿来调侃北皎还晓得脸红,但是玩得次数太多了,此时被提出来,这条狗显然早已免疫,瞥了她一眼说,“二十块是有点贵,那你一会动作快点。”
车稳稳地停进了某个车位。
姜冉被北皎从副驾驶抱出来的时候,还在茫然的说,“我不想嘘嘘。”
被放进轮椅推进商场,她全然不在意周围人投来的诡异目光,翘着腿的大小姐拼命地回头看着面无表情替她推轮椅的家犬:“所以是你想嘘嘘吗?我可以在门口等你。”
她还在嘀咕上哪嘘嘘不行非来那么贵的地方,二十块一嘘这嘘得可贵了去了。
碎碎念最终在身后人凉凉的垂眸之中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发现自己的轮椅停到了一家黑色主色调的珠宝店门口——
低调且奢华的装潢,橱窗里钻石项链闪瞎了她的狗眼,抬头一看,板正的英文“”就在她的头顶。
里面在门口、身着西装正装的销售显然是被这奇妙的轮椅组合震惊,瞳孔地震了几秒后,很有职业素养地鞠躬,“欢迎光临,请问今日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回身问身后的人,很冷静地问:“干什么?”
轮椅后!身着去年双十一一百五十块买一赠一两件卫衣、三百块棉衣的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装什么,嘴角都到耳朵根了。”
姜冉抬起手压了压口罩,在被往店里推时,她说:“别诈我,我戴着口罩,你才看不见我嘴角在哪。”
北皎嗤笑一声。
把她的轮椅往柜台面前一推,跟销售扔下“让她选”三个字,他就自己满店瞎逛去了。
姜冉一点也不在意这时候他还在不在自己身边,笑眯眯地拿过了销售递过来的册子放到一旁:“要看theone。”
<家旗舰款之一,主钻周围两圈碎钻,中规中矩却经典耐看,被小姑娘们追捧的原因只是因为它有个相当懂事的中文名:第一夫人。
销售一看今日奇妙组合上来就是旗舰款钻戒,脸上的职业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于是接下来坐在轮椅上这位像是没见过世面一样打开了微信视频,疯狂和朋友炫耀“你猜我在哪”也被他视为有钱人的情趣。
……………………确实是有钱人的情趣。
她银行卡里的钱够把这家店半年内能掏出来镇店之宝都买下来。
但是不妨碍她用最甜蜜的声音跟销售说,“一克拉就好啦,我手指细,也不用太大。”
视频那边,邱年通过视频看见了在姜冉身后闲晃偶尔出镜的北皎,震惊到就要流泪:“还一克拉就好!狗被你骗去卖了个肾怎么的!天啊,一会儿我要去发朋友圈,你是我交到的最有出息的朋友,骗大学生给自己买钻戒,姜冉,过去是我小瞧你了!”
她的呼声惊天动地,另外一边北皎正揣手弯腰看橱柜里的珠宝,闻言无语地回了个头。
临时帮忙接待给他解说说的销售小姐姐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一克拉左右的钻戒都有成品,若是选定了再送回工厂改戒圈,不一会儿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手上已经套满了钻戒。
姜冉微微眯起眼,看着手上璀璨的钻戒,总觉得这个造型是不是有点过于浮夸又有点不适合她的气氛?
认真地问了成色问了主钻大小,最后才是问了价格,基本都在三十万左右。
她回头看了眼北皎,显然他是听见了价格的,然而为三块五的包子心痛的睡不着觉的狗崽子这会儿四平八稳,居然眉毛都没抖一下。
此时他正和另一个销售小姐姐相聊甚欢。
姜冉翻了翻眼睛,把戒指取下来,含蓄地说,“我再考虑下,谢谢。”
也不知道是不是销售看出了她一顿操作后的大小姐本色,热情地主动加了她微信,姜冉还有些个莫名其妙,她都没买加什么加?
最后人家还是鞠着弓把她送出店门。
店门口,北皎说:“想好了?是突然不好意思了,想给我省钱?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姜冉才不受他威胁,进了这店门她就没想着给他省钱,那北皎的银行存款不都是她捏着鼻子,忍受他利用从她身上学来的滑雪知识,再和别人手拉手推坡挣来的么——
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以前我也没试过,没想到好像是有点真的不适合。”姜冉说,“就是觉得这牌子的包装挺喜欢的,再加上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第一‘更符合我身份的呢!”
北皎耐着性子听她放屁。
姜冉安静了一会儿,自我总结:“可能贵的也不一定就是最适合我的。”
北皎:“嗯。”
姜冉指着对面金碧辉煌的门店:“卡地亚看看吧。”
北皎:“就算我不怎么熟悉珠宝品牌,但是两个牌子能脸对脸开在正对面,hw对面的牌子又能比它便宜多少?”
被无情揭穿,口罩后面,姜冉发出一阵窃笑。
最后在卡地亚又耽误了一会儿,姜冉还是两手空空出来,东张西望了下,说:“算了,钻戒我回家再研究下再说……要不还是先去领证吧,耽误好一会儿了。”
北皎推着她慢悠悠往地下车库走。
姜冉拍拍他的手,翘着腿指挥他:“推快点,几点了都,民政局真下班了。”
后面的狗崽子沉默了几秒。
等姜冉奇怪地回头,才听见他轻飘飘地说,“早七点了。”
“……”
晚上七点,民政局登记的工作人员怕不是家里电饭锅的饭都煮熟了。
商场外果然已经夜色降临,万家灯火。
车往医院开的路上,姜冉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故意拖延时间的。”她说,“女人买东西就是有点忘记时间,更何况是钻戒,搞不好要戴一辈子的东西。”
“‘搞不好‘。”
姜冉抬起手打了下自己的嘴巴,“这三个字划掉。”
她停顿了下,强调,“我已经下定决心,真的可以打证,我决定的事就不会后悔。”
“嗯,这是你今天说过最好听的一句话了。”
“……你别那么嚣张惹我生气,”姜冉说,“我今天可是一分钱没花你的,你凭什么一副站起来了的样子!”
她气哼哼的警告声中,开车的人轻笑一声,不搭理她了。
……
车停回医院停车场,姜冉看了看黑漆漆的医院,不想那么早回去坐牢,闹着肚子饿了,缠着北皎带她到外面的餐厅吃了一餐。
坐在街边小馆,腿还不自然弯曲的女人兴致勃勃地捏着油叽叽、脏兮兮的菜单跟满口广谱的老板娘点菜。
餐厅昏暗惨白的光线下,她却始终神采飞扬——
就好像今日去珠宝店,那珠光宝气给她养出了精神气似的。
吃过饭,北皎推着轮椅送她回病房时还在想这件事。
他们经过了一座天主教教堂,在正好经过大门口时,教堂的钟声于整点响起,此时正好是晚上九点。
钟声“铛”地撞响第一声,姜冉吓了一跳,有栖息在树梢的白鸽扑簌着翅膀,白色的身影于漆黑的夜空掠过。
姜冉眨了眨眼,反手捉住了身后人略微冰凉的手,转过头,双眼发亮地望着他:“气氛到了,那你来求个婚。”
钟响第二声——
她动作飞快,手一身,拽过了街边一根狗尾巴草,随便撸了叶子,绕在自己的中指指根,把狗尾巴草团成个毛茸茸的戒指,然后塞到了家犬的手中。
钟响第三声——
他此时绕到了她的正面,那狗尾巴草戒指落进他的掌心。
他站着没动,垂眸望着她。
钟响第四声——
姜冉才不管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兴致来了,右腿撩起来踢踢他的膝盖:“跪,跪!”
钟响第五声——
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弯腰撑在她轮椅的扶手两侧,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他在他耳边轻声道,“闭眼。”
她配合地闭上眼。
钟响第六声——
她睁开眼时,感觉到他温热的吻与鼻息抽离,衣物窸窣的声音中,她睁开眼,看见他单膝跪在她的轮椅跟前。
万万没想到他还真跪。
她立刻弹跳似的坐起来,东张西望,看周围吃完晚饭遛弯的几个老太太已经看了过来。
钟响第七声——
她伸手拉他起来,费力得很根本拽不动,甚至被他顺势牵过了左手,他低头亲吻她的中指指根。
当北皎抬头看她,眼中灿若星辰,她恍惚间想到了五年前烈阳下抓着脏兮兮的洗碗布歪头看着他的少年,他说,离我远点,听见没。
可是此时此刻,他眼里只有她的身影。
喉头哽咽,可能是一时矫情,她居然有些想哭,眼泪也迅速模糊了视线。
她感觉到冰冷而坚硬的质感从指尖一路下滑,最后合适又极其具有存在感地停留在了她左手中指指根。
“姜冉,你可能有时候就真的不太聪明,我怎么想都不可能让你就这么瘸着腿、两手空空跟着我进民政局。”
钟响第八声——
在眼泪朦胧中,她茫然地抬手看着自己的手上,不是狗尾巴草戒指。
璀璨的碎钻与蓝宝石相互辉映,在路灯的昏暗中,闪烁着别样的耀眼光芒。
大脑空白成一片,手中被塞入另一个首饰盒,姜冉指尖撬开那首饰盒,左右分开的首饰盒,蓝色天鹅绒内衬,字样清晰可见。
戒指盒中间,款式简单的男士对接安静躺在其中。
“姜叔宠你前面的二十几年。”
他修长且整洁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我只不过是个准备接过接力棒的人。”
钟响第九声——
他的手塞进她柔软的手中。
夜色中,他唇角始终上扬,英俊的面容犹如爱神在此刻降临人间,他仰望着她。
“请求批准接棒,姜冉,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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