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院落
入局的前一天,禾月收到了加急网购的女装。
说是女装其实并不恰当,局中是初夏,他买了件深灰色的中性风衬衣,配上直筒的牛仔裤和一头狼尾假发,气质一秒从温润君子,化作了男女莫辨的忧郁美人。
禾月忧郁得忍不住去找隔壁的谈寂吐槽,发现柯枫也在。
“我们公司什么时候,招了这么一位美人?”柯枫撑着桌子笑他。
禾月被笑得有些局促,问:“柯神怎么会来这里?”
“我有点事情问他。”谈寂拿着两杯茶从隔断后面走出来,递了一杯给他。
禾月很想知道,为什么谈寂问事情,是柯枫主动过来,但他不敢说。
“呃,那我晚一些再来吧。”
“不用,不是什么隐私问题,”谈寂又去倒了一杯茶,“单纯想问问他,局里除了规则,能不能攻击其他的npc。”
禾月愣了一下,想起昨晚顾流光和自己说的话。
柯枫见他这个表情,笑着问:“King把他的刀给你了?”
禾月点头。
谈寂抓着茶杯想了几秒,看向柯枫,道:“不是说,入局带不了东西进去吗?”
“理论上除了随身的衣物,什么都带不了,”柯枫说,“但有一个特例,如果弈者破过自己的局,且能侥幸从局中,带出某件物品的话,这东西会被默认属于局内物品,可以再次带入局中。”
这就相当于一个可以赠与的局内道具,谈寂想。
柯枫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当然,能带出物品的弈者非常罕见,况且许多局里,并没有合适的物品,比如小傻子那个,总不能把那本资料书带出来吧。”
疑似遭受人身攻击的禾月,显得更忧郁了。
“这种物品,什么局都能带进去?没有特殊限制吗?”谈寂不相信局中的规则那么宽厚。
“有,”柯枫点头道,“从连局带出来的物品只能再带入连局,反之一样。”
“所以苏梦的局,顾King没有带刀,”禾月小心翼翼的把折刀拿了出来,很宝贝的样子,“可是,从自己局中带出来的东西,不都对自己来说,很特别吗?”
“也不一定,何况这刀在顾King手里,就是个破局纪念品,不如给你拿着防身,连雨的局里除了规则和我们几个弈者之外,也许还会出现其他的npc,其他的npc是可以触摸的,所以极端情况下,可以攻击。”柯枫说。
谈寂靠着椅子里问:“那你呢,破局带了什么出来?”
“也是把刀,那个局非常特殊,,而且刀太大了,”柯枫少见的有点尴尬,“一般的局带不进去。”
“大?”谈寂瞬间好奇。
但柯枫立马换了个话题,道:“你的天赋很特殊,最好约定一条暗号。”
谈寂愣了一下,盯着茶杯开始冥思苦想。
禾月好奇的问:“就像柯神的冰糖葫芦那种?”
“对,公司里拥有天赋的弈者,每人都约定过一条,”柯枫回答道,“不过像渡灵和顾King那种,天赋在道上人尽皆知的,一般用不上。”
“顾King的暗号是什么?”禾月问。
柯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还在沉思的谈寂,摇头道:“你自己去问他吧,那话我对你说出来,像是在耍流氓。”
禾月:“?”
“三楼档案室里,存着公司所有弈者的资料,对内部是完全公开的。”谈寂说。
忧郁美人快乐且开朗的下楼了。
谈寂继续皱眉苦想,属于他自己的暗号。
***
具体的时间,定在了第二天的上午九点,擅长熬夜的谈少爷八点二十起了床,梦游般的从衣柜里随机抓了一件短袖套上,痛苦的去洗漱。
二十分钟之后,他打开房门,看到了嘴里叼着包子上来拿东西的禾月。
“早啊。”禾月还穿着那身忧郁美人的装扮,分了他两个包子。
谈寂表情麻木的接过来塞进嘴里,回应道:“早。”
禾月和他合租多年,知道谈寂的少爷脾气,回房里给他冲了一杯咖啡。
谈少爷就着包子喝了两口,感觉略微清醒了一点,看向禾月手里,好几种不同的早饭。
“你这是打算进去之前,先请全公司吃顿早饭?”谈寂问。
“这点哪够全公司吃啊,”禾月努力往嘴里塞卷饼,“我想着每次入局,都饿得眼冒金星,不如进去前吃得饱一点。”
谈寂咬着咖啡纸杯发了会呆,突然道:“万一进去的剧情是吃饭,规则还要求全部吃完,吃太饱进去,岂不出师未捷先撑死?”
禾月愣了一下,舔着嘴角的酱汁说:“这概率也太小了吧。”
“单纯假设一下这种可能性,”谈寂干了咖啡,顺了一个茶叶蛋往楼下走,“要迟到了。”
“来了来了。”禾月拎着早饭手忙脚乱。
九点差五分的时候,两人赶到了二楼特殊工作间。
其他四人早已准备就绪,柯枫依旧穿着他那件黑色背心,大约是在连局里被冻怕了,这次他的胳膊上,搭了件不薄不厚的外套。
渡灵依旧非常讨厌阳光,他选了一件大号的深色连帽衫,用帽子挡住眼睛,只露出了一截下巴。
新悦则是女装得非常彻底,正红色的旗袍上,绣着金色鸟羽,配上乌黑的盘发和精致的妆容,妖艳但不风尘,美得像个要去走红毯的女明星。
只可惜,特地来送他们的顾流光,看都没看他一眼。
“别吃得太饱,”他帮禾月端着豆浆,“不好活动,而且伤身体。”
“嗯。”禾月借着他的手,喝了两口豆浆,把没吃的通通交了出去。
谈寂吃完了茶叶蛋,靠在墙边闭眼假寐,柯枫知道他这会困得要死,直接伸手将其揽了过来。
“墙不冰吗?穿得这么少。”
谈少爷这会脑子没在运行,头抵着柯枫的肩膀不想说话。
柯枫只好看向连雨,连雨紧张的深吸了几口气,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机器开始无声运转,于是白云苍狗,白驹过隙,唯留下回眸的人儿,伫立在时光尽头。
柯枫搂着快要睡着的谈寂,渡灵不肯和活物发生肢体接触,只有禾月对着没有命线的新悦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是一个礼貌且友善的邀请。
新悦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顾流光。
顾流光颔首。
金色的命线,连接至回忆的尽头。
***
谈寂在黑暗之中小憩了一会,听到了些细碎的响动。
首先是雨声。
并不算大,像是那种初夏之季,南方特有的梅雨,滴滴答答打在屋檐和枝头。
之后是脚步声,应该有一位腿脚不好的老人,由远及近,将碗筷放到了他面前的餐桌上。
谈寂睁开双眼。
这里像是某个中式院落的餐厅,入局的几人,此时围坐在一张方形餐桌前,柯枫坐在他正对面,禾月则在右手边。
那位老人在主位上入座,眉眼祥和的看向他们道:“午饭要吃饱,碗里的东西不能浪费。”
谈寂:“……”
禾月:“……”
真是小机灵鬼遇上了乌鸦嘴,别问,问就是非常后悔。
“禾月,”早饭吃了五分饱的谈寂,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我现在想鲨了你。”
八分饱的禾月夹着自己碗里的一朵西蓝花,表情痛苦的说:“不必少爷亲自动手了,我能自己撑死在餐桌上。”
对面的柯枫朝他俩使了一个眼神,谈寂顺着他的意思看去,发现老人身后的餐柜上,大喇喇的贴着规则字条。
「姥姥家的小院·家规」
「1.每顿饭必须吃完属于自己的食物,不能浪费。」
「2.下雨天不可以出门或在院子里玩。」
「3.尽可能避免雨水打湿衣物。」
「4.最好能一觉睡到天亮。」
「5.姥姥的人偶娃娃都堆放在阁楼上,如果出现在其他地方,请把它们送回阁楼。」
「6.姥姥不喜欢听话的孩子去阁楼。」
谈寂看着自己碗里堆起来的食物,又看了看坐在老人身边的幼年连雨,认命的往嘴里塞了一块蘑菇。
他只觉得自己的天赋,在此时一无是处。
其他人也求救般的看向了柯枫。
柯枫轻轻摇了一下头,低声道:“没有时限,慢慢吃,吃不下就看着,别离开餐桌就不算违规。”
众人豁然开朗,边缓慢咀嚼边环顾四周。
餐厅不算大,正中间摆着这张方形的实木餐桌,大约有些年头了,在梅雨季节里,微微散发着木头受潮之后的味道。
桌上的餐具是一整套的青花瓷,古朴雅致,唯独连雨面前盛饭的小碗不属于此,谈寂咬着个鸡腿默默的研究了一会,感觉像是白玉质地。
而其他的家具,则是那个贴有字条的实木餐柜,一个落满灰尘的吊灯,和角落里,一副不知为何被绸布掩上的装饰画。
没有出现人偶娃娃,谈寂心想。
这顿午饭,他们硬是吃了快两个钟头,柯枫判断得无误,只要在没有离开餐桌的前提下,吃完碗里的食物,就不会受到规则的惩罚。
在禾月努力将最后一块牛肉咽下去之后,老人终于缓缓站起身来。
“孩子们吃饱了吗?”老人问。
众人赶紧点头。
“吃饱了就去玩吧,下雨记得不要出门,”老人满意的站了起来,“我去阁楼做会儿东西,晚饭五点再吃。”
谈寂第一个起身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大厅里的时钟,下午两点十六分,距离晚饭不到三个小时。
外面的雨从入局以后就未停歇过,天色很暗,院子里长廊上的地砖微潮,路过大约会有打湿衣物的风险。
这种天气,让谈寂没来由的有些不爽,他皱着眉看向不远处,与渡灵低声交谈的柯枫。
渡灵的天赋,是个有些可笑的被动技,他的眼睛异于常人,无法看清事物的轮廓和色彩,也不能直视阳光。
却能直接看清,生灵魂识本身的模样。
连雨口中那个白天出现的规则,无论伪装成谁的模样,都会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柯枫似乎在计划着什么,没能注意到谈寂的目光。
他扭开了视线,盯着窗外的雨点。
新悦埋怨的话语,禾月得知还得吃晚饭的哀嚎,以及连雨对院落结构的讲解,都没能听进去。
直到柯枫终于发现了他,绕了整个餐厅过来,停在了他的身边。
“怎么突然不开心了?”柯枫问。
第二十二幕·雨幕
“没有不开心。”
谈寂闭眼,不再看向长廊与雨幕。
伫立在窗边站得笔直,像是一把无鞘的刀,孤独冰冷,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锋芒。
在下意识的摸着右手手腕。
柯枫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停在他身侧,轻轻抓住了对方摸着的手腕。
“你很在意雨天的长廊。”柯枫说。
谈寂任由他抓着,低声道:“我记不得了。”
“你在难过,”柯枫用另一只手揽住他,“谈寂,你并非没有情绪,你会开心,会生气,也会难过。”
谈寂微阖着眼没有说话。
柯枫低头看他,问:“是谁让你难过了?我的老师,那个喊你小寂的男人?”
他沉默了半晌,回答道:“或许吧。”
“你因为他的离开而体会到了愤怒和难过,”柯枫说,“你并非是没有情绪,只是实验隔离了它们,让你感受不到自己产生的情绪,对不对?”
“我不知道。”
谈寂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在窗边站了好一会,终于睁眼望向柯枫。
“我感受不到恐惧,体会不到欲望,也不懂得爱。”
柯枫轻笑了一声,似乎是这种坦诚取悦了。
“我教你。”
谈寂垂眸。
他好像没有理由拒绝。
“柯神,”身后的连雨小小声问,“外面一直下雨,我们可以在这栋小楼里找找线索吗?”
谈恋爱屡遭打断的柯枫,不得不放开谈寂,道:“可以,四处找找与人偶相关的东西,虽然你的局只是第二轮,但还是建议不要刚入局就挑衅规则。”
「5.姥姥的人偶娃娃都堆放在阁楼上,如果出现在其他地方,请把它们送回阁楼。」
禾月仔细推敲了一下字条上的话,皱眉道:“人偶不是规则吗?一般人接触不到规则,要怎么把它们送回去?”
“不是,”谈寂从窗边走了回来,“或者说,白天和晚上出现的两种规则人偶里,也许只有一个是真的。”
连雨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话问道:“哪一个?”
“白天那个,”柯枫笑道,“如果晚上的人偶就是规则本身,何必还要费劲心思让人去违法规则。”
他话音未落,角落里吃完饭之后就一直不知在思考什么的新悦,突然站了起来。
“人偶……不!傀儡!”他不知是遭什么刺激了,突然历声喊道,“规则的傀儡!”
谈寂疑惑的看了过去,就见新悦猛的抽出了盘发用的簪子,一头秀发随着他几近癫狂的状态披散了下来,他睁大了双眼,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线所捆缚着,正试图用簪子划开它们。
“冷静点!”柯枫单手撑了桌子,翻身过去抓住他握着簪子的手腕,“这不是主「欲」的局,你不会产生共情!”
谈寂冷冷的看着柯枫将新悦固在怀里,用随身带着的枪带将其双手反捆在身后,只觉得心情更不爽了。
反倒是禾月看呆了,有些担心的问:“他这是怎么了?”
“新悦刚进公司的时候出过一点问题,”渡灵也走了过来,他撩起帽子看了一眼,摇头说,“没事,不是共情。”
柯枫还是把他捆在了椅子里。
“连雨留下来照顾新悦,我跟渡灵去大厅,谈寂跟禾月去二楼看看。”柯枫起身道。
这个安排有些奇怪,禾月看了一眼谈寂,倒是谈少爷听完之后立刻转身就走。
饭厅通往大厅的屏风后面,藏着去二楼的楼梯。
禾月快步追上了他,小声问道:“你怎么了?和柯神吵架啦?”
谈寂愣了一下,摇头说:“没有。”
二人沿着木质的楼梯上了二楼,入目的是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谈寂摸索了一下墙边的开关,发现灯根本不亮。
“啧。”这个局令他非常的不爽。
二楼一共有四个房间,三间大门紧闭着,谈寂试着推了一下房门,纹丝不动,大约是上了锁。
禾月对着他摇了一下头,说:“顾King和我讲过,局里被紧锁着的门,是执棋者潜意识中不想或者不敢进去的地方。”
谈寂站在走廊里分辨了一会,被锁上的三间房,最大的主卧,大概是姥姥住着的房间,其他两间偏小,看不出是客卧还是书房或者工作间,唯独开着门的那间在走廊尽头,采光比其他位置都要好。
他边走边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和顾流光那么亲密了?”
“啊?没有,”禾月红着脸跟在他身后,“之前他给我刀的时候说过,应该是猜到了我们进来会遇到这种情况。”
说话间谈寂快步走到了尽头的房间,这里应该是连雨幼年居住的地方,一张柔软舒适的儿童床摆在正中间,采光很好的窗边放着成套的书桌书柜,谈寂拉开墙边的衣柜看了一眼,里面被衣服床单塞得满当当。
谈少爷有些受不了衣柜里那股泛潮的味道,皱着眉翻了几下就关上了,反倒是禾月在书桌面前停了下来。
“这里有张便签。”禾月说。
“嗯?”谈寂走了过来。
书桌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被铅笔涂画得有些凌乱,一看就是小孩子的手笔。
“人偶……割断……夜里……妈妈?”禾月眯着眼仔细分辨着上面的内容。
谈寂也看了过去,便签上画着一个长相潦草的人偶,四肢被细线吊着,巨大的脑袋歪向一边,感觉随时都有断裂的风险。
禾月盯着画看了一会,皱眉道:“明明只是副儿童简笔画,我怎么感觉它笑得这么诡异?”
“有么?”谈寂把便签揭了下来,反面什么也没有。
他的确不曾拥有一般人的恐惧情绪,谈寂叹着气,又将房间里搜寻了一遍。
他有点莫名的心不在焉。
两个小时在局里过得飞快,四点五十分左右,所有人都回到了一楼餐厅里。
新悦此时早已冷静了下来,他的双手依旧被反绑在椅背后面,长发凌乱的披散着,眼尾微红。
柯枫带着渡灵回了餐厅,新悦仰脸看他,哑着嗓子说了句抱歉。
“别道歉,”柯枫帮他解开了捆住双手的枪带,“我可没有顾King那么温柔,你再失控,我会打晕你。”
新悦看向正从楼上下来的谈寂与禾月,没有接话。
晚饭于五点准时开席。
香喷喷黄澄澄的鸡汤被一碗接一碗的放到了每个人面前,谈寂死死的盯着碗里的红枣和枸杞,脸色异常的难看。
谈少爷的挑食复杂而奇怪,吃韭菜但不吃韭菜包子,吃蒜但不吃切片炒熟的蒜,吃黄瓜但不吃黄瓜皮,胡萝卜只吃和红烧肉炖在一起的,非常难以伺候。
比如这种炖在鸡汤里的红枣和枸杞,他就相当的讨厌。
他端着自己那碗鸡汤看柯枫,恶魔低语道:“你说,违反一下规则会怎样?”
显然柯枫也知道他的少爷脾气,试图哄上两句,还未开口,就看到谈寂做了一件特别大胆的事情。
谈寂端着鸡汤看向老人,开口道:“姑妈,您忘了?我不爱吃红枣和枸杞。”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禾月傻傻的叼着一个鸡腿,渡灵不小心把嘴里的枣核咽了进去,新悦夹掉了一截鸡肋,连雨被汤呛得咳个不停。
反倒是老人显得非常平静,她笑道:“这都是补气血的好东西,你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罢了罢了,挑出来给你家那口子吃吧。”
不听话的孩子,谈寂愣了一下。
「6.姥姥不喜欢听话的孩子去阁楼。」
所以,他作为执棋者的堂舅,住在姑妈家里,还带回了一个不属于这里的男人,他本来就是那个,不听话的孩子。
谈寂果断把红枣和枸杞挑了出来,一股脑倒进了柯枫的碗里。
柯枫:“……”
行吧,他饭量大,况且那碗汤,谈寂之前一口都没有碰过。
众人在震惊之中吃完了这顿晚饭,撑得只想吐。
别说只干了三年苦力的连雨了,就连新悦和渡灵,都没见过谁像谈寂这么玩npc的。
老人见众人吃完饭,嘱咐了一句早些睡觉,就带着连雨一起回了二楼。
其他人立刻围到了谈寂身边。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生气啊?”禾月小小声。
“蒙的,”吃撑了的谈少爷皱着眉,“我只是老太太的侄子,却坐在主宾位,证明要么我在这里地位很高,要么老太太很宠她这个侄子。”
柯枫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笑道:“这倒也不算违反规则,规则是全部吃完,谈寂只说了他不爱吃,如果老太太生气了,他硬着头皮吃完,规则不能惩罚他。”
渡灵点头,说:“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几人交流了一下下午的搜寻成果,打算先遵守规则回各自的屋子里睡觉。
连雨之前讲过,这栋小楼在院子的北面,住着他和姥姥,看门的七舅姥爷独自住在南边的小屋里,两位姨姨平分了东侧厢房的两个房间,而表舅与堂叔同居在西面。
他们想要穿过长廊去别的地方,就有被雨打湿衣物的风险。
「3.尽可能避免雨水打湿衣物。」
“是尽可能避免,不是不许。”谈寂说。
柯枫点头,道:“打湿了会有所惩罚,但不算违反规则,不过还是尽力避免一下,这会雨小,赶紧走。”
于是五人动身,谈寂和柯枫开路走在最前头,渡灵看不清死物,被夹在了中间,禾月与新悦走在最后面。
这会的雨点小了很多,院子里相当安静,五人警惕的没有交谈,只能听到努力压低的脚步声。
路过一个拐角时,谈寂自己也不知为何,本能的拉着柯枫往旁边让了一步。
一阵妖风不知何处而来,夹着雨点灌了后面三人一身。
“草,谈寂,你……”禾月怒视。
谈寂也愣了一下,说:“不是故意要让的。”
仿佛就像入的局太多太久,所形成的本能一样。
这倒也不怪他,毕竟他不让那一步,后面几个依旧会被淋湿。
“罢了,晚上都小心一点吧。”渡灵叹气。
五人还是依照计划回到了各自的屋中。
谈寂望向西屋里那张巨大的双人床,心想,这个觉他非睡不可吗?
“你先睡,”柯枫并没有上床的打算,“一人守半夜,公平合理。”
只是完全无视了规则上睡到天亮的要求。
这间屋子很大,装饰也华丽,前主人大约是个酒醉金迷的纨绔子弟,就是审美不咋地,谈少爷感觉这里活像个有特殊服务的KTV。
他四下搜寻了一圈,在墙角发现了一个和餐厅里同款的画框。
“嗯?”柯枫好奇的扯开了蒙着它的绸布。
画上是一对交尾的蛇。
第二十三章·傀儡
禾月与新悦也回到了东侧的厢房。
厢房左右两个房间的陈设基本对称,在细节的装饰上却大相径庭。
入门的屏风旁摆有一个精致的画框,被鲜红的绸布裹着,衬着古朴的木质屏风,显得有些违和。
禾月在它面前蹲了下来,问:“揭开看看吗?”
新悦略微思索道:“揭吧。”
绸布落下,崭新的画布上画有两只娇俏灵猫,纯白的那只警惕的立于一旁,而三花灵猫则温顺的露出了肚皮。
整幅画构图精美,笔触细腻柔和,透过画,禾月莫名感受到一种虚伪而诡异的平静。
像是这里的主人在刻意保持着些什么。
“这是……”禾月皱了一下眉,将画放到了屋中的桌上。
“猫?看不懂,”新悦摇头,折腾了一下午,他这会有些倦了,“天全黑了,先睡觉吧。”
作为弈者,他习惯性的遵从着局中的规则。
这里原本住着的两位姨姨似乎性格差异甚远,新悦挑了装饰华美的那一间,倒也十分符合他在局中的装束与人设。
这个房间里的双人床柔软得有些夸张,新悦简单的洗漱躺下,沉入回忆里的梦乡。
他梦见了记忆最深处的画面。
那是顾流光带他入的第二个局,一个主「欲」的局。
新悦两年前为能跻身悬命线公司,隐瞒了自己对「欲」的共情。
在那个血色弥天的局里,他第一次感受到情绪撕裂,命运塌陷,他几乎要被回忆中的“神”追上,堕为规则的傀儡。
“抓住我!”
是谁在那片崩裂的悬崖边缘,对他伸出了手?
新悦被规则追赶着,于挣扎的梦境中猛然睁眼,对上了那双回忆之中的星眸。
“顾King!”
窗外的雨声从未停歇。
午夜时分,他的床边站着一个高瘦清冷的男人。
昏暗的雨夜里,“顾流光”穿着一身丝质的睡衣,额前的碎发湿着,卷起的袖子下朱色符文微微发亮。
男人俯下身来,微凉的手指轻抚过新悦炙热的唇。
“顾流光”似乎是低笑了一声,问道:“怎么不喊我流光?”
“你说过……”新悦仰面躺于床上,神情迷茫而向往,“只有那个人可以喊你的名字。”
对方顺着新悦漂亮的下巴抚至喉结,笑着说:“听话一点,今晚就许你喊。”
恍惚之间,新悦仿佛坠入了一片温柔之中。
院中惊雷骤响。
谈寂于雷声中睁开了眼。
好热,明明只是初夏,外面还下着雨,他一觉醒来,莫名觉得身体热得发烫。
自己似乎梦见过什么,谈寂皱着眉,用手背挡住双眼静了一会,才又缓缓睁开。
“柯枫?”他一开口才发现声音也哑得厉害,呼吸也比平日里重了不少。
柯枫就坐在床边,回头看向他。
“这房间有点问题,”柯枫说,“不过我俩没淋过雨,问题不大。”
“嗯。”谈寂揉了揉眉心,痛苦的从床上坐了起来,“那其他人呢?”
柯枫笑了一下,道:“那就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窗外的雨出了奇的大。
谈寂不确定夜间出门算不算是违反规则,但这会要是出了小楼,绝对会被雨淋得浑身湿透。
这个局里甚至连一把伞都没有见到过。
反正也没能成功睡到天亮,谈寂干脆靠着床头和柯枫聊了起来。
“新悦究竟怎么回事?”谈寂问起了白天的事情,“为什么对规则的傀儡反应那么大?”
“因为他差一点成为过。”柯枫说。
“嗯?”谈寂皱眉看他。
“他是两年前加入的公司,那会公司还非常缺人,审核也不如现在严格,”柯枫也靠了过来,同谈寂并肩闲聊,“新悦自己有一个没能破的局,当时已经是第三轮了,主「欲」,但他向公司隐瞒了这件事情。”
谈寂愣了一下,问:“他被共情了?”
“嗯,当时公司安排顾King带他,新悦入了一个主「欲」局没多久就与规则产生了共情,是顾King冒死把他救出来的,”柯枫无奈叹气道,“所以新悦才会那么迷恋他。”
谈寂静静的想了一会,低声说:“新悦不是在迷恋顾流光,他迷恋的是有人能将他拉出规则的深渊,有人能挡在他与回忆里的神祇之间……这压根就不是爱情。”
无论是慕强还是讨好上位者,新悦无非只是甩不掉回忆的泥沼,抓着某一个也许能拯救他的强者,仿佛是跌落悬崖的人在拼命抓着唯一的那根救命稻草。
“对,”柯枫点头道,“但人的情感是复杂的,欣赏、迷恋、爱慕、知音、陪伴……你可以认为它们都不是爱情,也可以认为它们都是,破不了局的人很多,道上公开的天赋里顾King是最强的,所以迷恋他的人也最多。”
他们所迷恋的,只是与命运抗衡的力量。
那为何不尝试着自己面对?宁可买醉,宁可沉溺于虚无,宁可出卖自己的灵魂,宁可将自己托付给完全不相干的人。
谈寂不太明白。
“那你呢?”他看向柯枫。
“我?”柯枫笑道,“我的天赋是公司机密,道上几乎没人知道,所以迷恋我的人应该都是图我这张脸。”
“……谁问你这个?”谈少爷咬牙切齿。
柯枫被他这个表情逗得笑了好一会,才认真道:“我觉得一朵花很美,并不会将它摘回去,我希望它能在泥土里,阳光下,枝繁叶茂,哪怕它也许不属于我,我也不希望它枯萎在室内的花瓶中。”
谈寂仰脸看他,轻声道:“但花不会回应你。”
“没关系。”柯枫也认真的看着他。
谈寂垂下眸子,静了好一会,直到柯枫以为他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
“我尽量学。”
他回答了白天在餐厅里柯枫说的那句话。
***
禾月也在雷声里清醒了过来。
雷雨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细碎的喘息声,暧昧旖旎,从另一个房间中倾泻了出来。
他皱着眉犹豫了一会,还是抓了压在枕头下的折刀,起身过去查看。
禾月想起了回来路上被淋湿的衣物,新悦大约是受到了人偶的惩罚。
那个出没于夜间的,会伪装成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来引诱人违反规则的人偶。
他握紧手中的折刀,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隔壁房间里的场景,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缱绻。
新悦的床边站了一个酷似顾流光的人影,它单膝抵于床边,右手死死掐住新悦的脖子,神情冷漠而高傲。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人影转头看向了禾月,它的动作有种莫名的不协调感,像是一个被无形丝线吊住的傀儡,肢体僵硬,反应迟缓,但力气巨大。
禾月未曾犹豫,冲上前以折刀横向掠过了它手肘与手腕间的几处关节。
无形的线被刀刃切断,人影如黑雾一般扭曲弥散,终于变成了一个人偶的模样,落到了地上。
被放开的新悦正好睁眼看见了这一幕,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了他的肺部,使他不得不猛烈的咳嗽起来。
原来使他感到快乐的,并非与心上人的缠绵,从始至终都只是规则对他做出的惩罚,只是窒息带来的强烈错觉。
禾月俯身捡起了地上的人偶,精致小巧,触感竟如同细腻的肌肤一般。
他果断的找了张桌子放下,回来查看新悦的伤势。
人偶变做的人影力气果然极大,新悦修长的脖子上俨然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手印,正由血红转为青紫。
“还好吗?”禾月轻声问。
新悦支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大脑的缺氧让他感到了剧烈的眩晕与疼痛,声音也哑得像是被沙纸反复摩擦过一般。
“为什么要救我?”
禾月似乎愣了一下,道:“救人要什么理由。”
时隔两年,新悦在局中听到了和顾流光当年一模一样的回答。
“难怪……难怪他这么喜欢你。”他喃喃道。
“嗯?”
禾月在桌边的地上找到了一个暖水瓶,里面盛满着温度适宜的白开水,他倒了一杯慢慢的喂给新悦。
喝了温水的新悦似乎缓过来了一些,他仰脸看向禾月:“你是顾King的现任男友吧……他舍得把这把刀给你,我很意外。”
“不是,”禾月收了折刀,轻声否认,“这把刀对他很重要吗?”
“你有没有听人说过,顾King曾经有一个特别在意的恋人?”新悦反问道,似乎是想要在禾月的脸上,看到些许的嫉妒或者不甘。
但禾月只是平静的点头,问:“这把刀和他的恋人有关?”
“据说他自己破的那个局,就是为了那个人所成的,”新悦似乎有些失望,自嘲的笑了一声,“我只知道这么多,顾King说对方是圈外人,他真的把那个人藏得很好。”
禾月静了一会,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折刀。
半晌,他才低声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吧,惩罚应该已经结束了。”
新悦捂着脖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禾月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装饰简单干净的房间里,静静的立着一个人影。
禾月仔细看了一会,活活被气笑了。
“大哥,”他说,“你好歹换个人吧,我脑子里是只有顾流光吗?”
人影静静的看向他,仿佛是无声的肯定。
禾月没忍住低骂了一声,道:“那你打算怎么惩罚我,我听说,人能在幻觉之中把某个人替换成某一段经历的主角,但却无法想象出自己根本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人影的表情似乎有那么一丝裂痕。
“假设我连顾流光的手都没有牵过,阁下又该如何应对呢?”禾月笑道。
人影:“……”
规则大约是从未想过有人会寡得如此理直气壮,它任由禾月切断了傀儡的丝线,落在地上变成了一个漂亮的人偶。
“草,”禾月收了刀,怒骂道,“居然真的没牵过。”
第二十四章·姨姨
清晨七点,六人同一时间收到了崭新的规则。
「请于早上八点之前到达餐厅,切勿赖床。」
谈少爷昨晚和柯枫听雨夜话到一半就睡着了,大清早被房间里不知哪个角落传出的声音吵醒,烦躁的把脸埋进了枕头深处。
按理说他应该可以再眯一会的,可惜“枕头”没忍住动了一下。
“小美人,”柯枫也刚醒,打着哈欠懒洋洋道,“我的肩膀被压麻了。”
谈寂本想说你的肩膀麻了关我屁事,结果一抬眸,一片被压红的锁骨映入眼帘。
他静了几秒,下床去找角落里喋喋不休的规则。
原本空无一物的角落里,不知何时被摆上了一个人偶,谈寂将它拎起来摸索了一番,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发出声音的部件。
“它要响到什么时候?”没睡够的谈寂相当不耐烦。
被当做枕头的柯枫倒是精神抖擞,说:“大概要等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起床吧。”
果然,柯枫起床没多久,人偶安静了下来。
谈寂更烦躁了。
院子里的雨依旧不大不小的下着,二人穿过连廊,淡淡的栀子花香随着微凉的风扑面而来。
“连雨的这段回忆应该是连贯的,”柯枫单手揽着谈寂,让他走在连廊的最中间,“上一幕里的栀子花枝上,已经长有骨朵了。”
谈寂盯着花看了几秒,明白了柯枫的意思。
如果说孤局是在不断重复着记忆最深处的那一幕,那么连局则可能是一段几年甚至十几年难以释怀的情感里,记忆最深刻的那几个画面。
同样的庭院,相似的雨幕,从骨朵到盛开的栀子,这个连局里两幕的间隔,也许不足二十天。
他们在餐厅门口,遇见了从东厢房赶来的二人。
禾月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只是不住的打着哈欠,抱怨道:“我高中毕业以后就没起得这么早过!”
谁不是呢,谈寂冷笑。
四人进了餐厅,新悦落了几步走在最后面,柯枫回过头去扫了一眼,随即皱眉。
新悦脖子上的手印比昨晚更为显眼,青紫发黑,末端被正红旗袍的立领掩着,活像个枉死的鬼新娘。
“你们昨晚遇到人偶了?”柯枫问。
“岂止是遇到了,”禾月淡定的从手提袋里掏出了两个人偶,“早上就是被它俩给喊醒的。”
“俩?”谈寂也把早上的“闹钟”拿了出来。
这三个人偶从外观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柯枫将它们放到桌上排成一排的时候,禾月甚至有点担心三个连在一起会被消除。
谈寂每个都捏一下,发现连手感都基本相同,问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禾月简略的讲述了一下昨晚的经过。
“可以啊小傻子,”柯枫说,“傀儡的力气那么大,你就不害怕被反杀吗?”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禾月挠了挠头。
新悦抬眸看了他一眼,他曾听人说顾流光偏好单纯温顺的美人,所以一度以为禾月不过是只傻白甜的金丝雀,现在想来大约是传闻有误。
反倒是谈寂的八卦之魂难得上线,问:“真的连手都没牵过?”
禾月想说他哪知道,没成想被柯枫抢了先。
“也许真没有,他俩虽然分分合合了三次,但真正见得到面的时间不足半年,”柯枫笑道,“顾King自己说的,每次到能确定关系的时候,总会惹出些什么事来。”
少年短暂的相识,却独留他一人在漫长岁月里念念不忘。
七点五十二分,老太太端着巨大的餐盘出现在了餐厅,打断了谈少爷的晨间八卦。
十来岁的连雨也从楼梯走了下来。
他换了身不同的睡衣,短发也长长了一点,像是真的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天。
连雨原本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垂着脑袋拾级而下,走到新悦身边时猛的顿住。
谈寂敏锐的觉察到局内的世界仿佛被人按了暂停。
“连雨,”柯枫立刻出声道,“去帮老太太端端东西。”
好歹是干了三年弈者,连雨站在原地静了几秒,转身走去厨房。
于是世界恢复了之前的宁静,雨继续落下,鸟开始私语,花依旧芬芳。
渡灵在最后一分钟里冲进餐厅,他全身都被雨淋湿了,才赶上八点必须吃早饭的规则。
老太太笑眯眯的说道:“吃吧吃吧,早饭要吃好。”
连雨端着剩下的食物从厨房出来,分给了渡灵一大碗。
“寂啊,你觉不觉得,”禾月小小声道,“今天碗变得更大了。”
谈寂还在观察渡灵,一心二用的回答说:“说不定会越来越大的。”
小傻子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一顿过于丰盛的早饭吃得六人神志恍惚。
等到快被噎死的新悦吃完最后一个煎饺,老太太缓缓的站起身来,她似乎原本打算说点什么,但刚张嘴就忘记了,站了半晌之后独自上了楼。
“她这是怎么了?”新悦皱眉。
已然离席的谈寂在角落里找到了前一天见过的画框,他揭开绸布,道:“看这个。”
画的正中是一个华丽精美的鱼缸,鱼缸里六条花纹各异的金鱼,全部翻着肚皮浮于水面,像是早已撑死。
禾月想起了昨晚在房间中的见到的画,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这是,在隐喻什么吗?”
谈寂盯着画看了一会,说:“记忆力。”
“金鱼的记忆力不止七秒,”新悦反驳,“它们并不会因为忘记自己吃过东西了而撑死。”
“我知道,”谈寂冷笑了一声,“鱼记得,但喂鱼的人可不一定。”
连雨愣了一下,姥姥的确患有老年痴呆。
柯枫蹲下来看他,问:“看到新悦,你想起了什么?”
“我有两个姨姨,”连雨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直面着什么,“她们深爱着同一个男人。”
连雨的姥姥生了三个女儿,他的母亲,二姨和小姨。
姥爷走得太早,只留下了这个院落,却没能留下一个男丁,在那个年代里,姥姥只能从娘家抱养了自己的小侄子回来。
只可惜除去早亡的大女儿和女婿,剩下的孩子里,竟没有一个乖巧懂事的,除了大女儿所生的连雨。
柯枫拉着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听八卦,问道:“然后呢,男人喜欢其中一个?姐妹因此反目成仇?”
这太狗血了,谈寂心想。
谁知连雨却摇了一下头,否认道:“二姨和小姨原本感情很好,但那个男人却周旋于她们之间,犹豫不决且挑拨离间。”
禾月听得直皱眉,说:“他图什么?”
“很显然,两个不同风格的美人他都想要。”柯枫嗤笑。
谈寂问:“后来呢?”
“后来那个男人许诺会娶小姨,却在婚礼不到一周时突然反悔,”连雨苦笑道,“因为二姨怀孕了。”
“啧。”连渡灵都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他的反悔最终逼疯了小姨,在得知真相的那晚,小姨冲进二姨的房间,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年幼的连雨似乎想起了那张癫狂的脸,他掩面道,“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最后二姨是被救护车接走的,孩子也没能保下来。”
这样的感情能称之为爱吗?
看着两个原本相依为命的姐妹为自己大打出手时,那个男人心里想着的又是什么。
是得意吗?
年幼的连雨曾迷茫过好久。
柯枫沉默了一会,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扭脸问新悦。
“如果你爱上这样的男人怎么办?”
新悦愣了一下,嫌弃道:“我怎么可能会爱上这样的男人。”
柯枫笑而不语。
新悦被他笑毛了,怒道:“我知道自己配不上顾King,但我就喜欢他痴情的样子,哪怕他痴情的根本不是我,他要是哪天在我和他的白月光之间犹豫不决,我还真看不起他!你满意了吗?!”
柯枫满意了,于是又转头去看新悦口中的白月光,问道:“你呢,假如顾……”
“闭嘴,”禾月飞快的打断了柯枫的话,“别用他的名字做假设,他要是能做出这样事情,我第一个阉了他。”
他手中的折刀掠过了一道银光。
柯枫缩头。
谈少爷听完八卦,轻轻拍了拍连雨的肩,问道:“这件事让你感到难以释怀?”
“嗯,”连雨点头道,“我没有父母,比其他孩子更想知道什么是爱,两位姨姨后来都没有再回来,姥姥也因此受到了刺激,病情更加严重了。”
“那个男人呢?”柯枫问,“他才是最应该承担后果的。”
连雨长叹了一口气,说:“这件事情让我最意难平的就是这里,二姨因为这件事情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他最后还是和小姨结了婚。”
本就困顿的谈少爷被这个结局恶心到了,踹开椅子转身就走,柯枫赶忙去追。
走之前他拍了一下禾月,道:“给执棋者解释一下,他的两位好弈者昨晚都干了什么。”
禾月跟连雨一头问号。
柯枫在长廊的尽头找到了谈寂。
谈寂的裤腿被雨水沾湿了一些,但他浑然不觉,只是静静的望着雨幕。
仿佛这样才能让他平静下来。
“我知道,”谈寂没有回头看柯枫,只是淡淡的说着,“尘世间这样的事情有很多。”
“但你还是觉得无法理解,难以接受,对不对?”
“嗯。”
“不必接受这个,”柯枫上前了几步,替谈寂挡住了飞溅的雨点,“世人总有千般借口,追逐着爱的虚影,宁可为人渣开脱,也不愿承认是自己瞎了眼,也不肯从自己想象中的美好里挣脱。”
谈寂垂着眸子,没有看他。
“但总会有人不一样,”柯枫说,“总会有人想要坚守着真实,哪怕直面自己的痛苦。”
总有人想要把命运的线握在自己的手中,不被自己的过去所操控。
不沉溺于虚妄,不索求于他人,不会自己骗着自己。
谈寂在连廊里站了好一会,似乎是在努力理解着柯枫的话。
“先爱自己?”
“对,”柯枫笑着揽住了他,“该回去了,当心赶不上午饭。”
谈少爷撑得想死,一点都不想赶上午饭。
他扒拉了一下被雨溅湿的刘海,和柯枫一起往回走。
“故意淋湿?”柯枫看他。
谈寂丝毫不心虚,冷笑道:“你不也一样,渡灵不在,今晚该我们上场了。”
“啧,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你猜。”
第二十五章·雨夜
结束了漫长而煎熬的午饭之后,六人瘫进餐椅里彻底失去了活力。
谈寂随手从三个人偶里拿了一个来观察。
布质的人偶娃娃小巧柔软,谈寂翻开它绒绒的栗色长发,盯着那双纽扣做的眼睛沉思起来,浑然不觉柯枫正撑着下把在看他。
谈寂是一个很安静的人,不同于禾月那种略带内敛的沉默,他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种对世事的漠不关心,就仿佛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皆不在乎。
可柯枫知道,他是在乎的。
他在乎这个人偶背后的故事,在乎执棋者的意难平,在乎他走过的每一个局。
哪怕他自己都早已记不得。
“盯着我干嘛?”谈少爷终于发现了柯枫的目光,放下人偶抬眸看他。
柯枫笑道:“我觉得小美人的下巴吃圆了一点。”
谈寂:“?”
躺平的禾月突然支棱起来,问:“虽然弈者以魂识入局,但所受的伤皆由悬命线传递给现世的身体,那……所长得肉会不会也?”
新悦也紧张的看了过来。
“虽然公开资料里没有弈者入局吃胖三斤的记载,”柯枫撑着下巴说,“但白橘曾经入局饿瘦过三斤。”
谈寂愣了一下,问:“很极端的局吗?”
“不,很常规的局,”柯枫没绷住笑出了声,“但执行者是一位英国友人。”
这个故事有点太冷了,禾月表示要出去暖和一下。
没一会新悦也找了个借口起身出去了。
剩下的连雨对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概是因为执棋者顶着十来岁的脸做出这个表情太过违和,柯枫笑着低头看向连雨,问道:“不好奇他们去聊什么吗?”
身边的谈寂率先迈着大长腿跟出去了,反正他挺好奇的。
禾月找了个淋不着雨的屋檐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跟来的新悦,笑道:“想问我些什么?”
“听了柯神之前说的话,我突然想明白了,”新悦说,“你就是顾King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对吗?”
禾月点了一下头。
新悦也笑了起来,放下了嫉妒与算计之后,他笑得极美,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你知道吗?我是听说顾King找了个新欢,才同意来总公司做一次引荐人的。”
屋檐的转角后面,柯枫压低了声音骂道:“这都是谁和他说的?”
“盲猜傅总。”谈寂冷笑。
新悦仿佛没发现他们,继续说道:“我并非当年的实验品,没有他们那种逆天的能力,童年却受到过或许比他们还多的伤害,让我一度不相信世人口中的爱。”
禾月想起入局前,老板私下来找他说过一点新悦的往事,沉默的点了点头。
“我曾以为只要自己乖乖讨好那些人,他们总会心软的,”新悦自嘲道,“所以顾King救了我之后,我也试图用同样的方式去……讨好他,想要他保护我,想要他帮我破局,可是他拒绝了。”
院子里的雨不知何时下得更大了,新悦望着雨幕,回忆起顾流光垂眸转身的背影,和那扇无论他怎么哭闹,都不会再打开的门。
“他说,他有一个爱了很久的恋人,哪怕对方早已不记得他,”新悦看向禾月,“所以听说他有了新欢之后,我一度以为,他把你当成了那个人的替身。”
禾月一愣。
“他要是找了个替身,我还真看不起他,”新悦对转角处笑了一下,“柯神,出去之后,把我调去西部分公司吧。”
被戳穿的柯枫干脆带着谈寂和连雨走了出来,说:“你确定?当时顾King要把你调去西部,你可在他门外哭了一整晚,是风哥最后心软了,才把你留在东部分公司的。”
“西部怎么了?”谈寂好奇。
连雨倒是知道,说:“悬命线的西部分公司在雪山上面,交通闭塞,荒无人烟。”
“我确定,”新悦的表情非常认真,“他说我的局旁人帮不了,得靠我自己。”
柯枫点头道:“你想好就行。”
新悦的表情倒是十分轻松,说:“知道他初心不负,我反而能放下了。”
没对谁念念不忘过的谈少爷有点不明白他的逻辑,茫然的被柯枫揽走了。
连雨跟在他们身后,禾月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来。
乐子看完了,柯枫揽着谈寂回餐厅,道:“按照规则,是不是应该劳驾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把这三个闹钟送回阁楼上?”
“别想套话,”谈寂冷笑,“应该什么时候送过去你心里最清楚。”
身后的两个小傻子一头问号。
而谜语人柯枫还在继续发问:“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早饭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淋了一身雨,老太太看都没看一眼,也没有给他端早饭,应该是压根就看不到他,”谈寂说,“连雨给他端过去的时候,他还下意识的避开了。”
四人回了餐厅,原本没有跟出来的渡灵此时早已不知去向。
“你刚入局就给他改了规则,所以我们几个不得不在这里撑得想死,”谈寂仰脸看柯枫,“今天一整天,渡灵去干嘛了?”
柯枫有点好笑的看着他,无奈解释道:“别凶我,这是风哥的主意,他查到连雨在这个年纪里,和南部那边的某个重点观察对象有联系,让渡灵先一步去看看,能不能在局中找到点线索。”
“他根本就不是来看魂识的。”谈寂说。
小傻子们的问号更多了。
柯枫倒是解释了一下:“假设你是可以完美伪装成他人的规则人偶,局中来了五个弈者,其中一个可以一眼看破你的伪装,你会先干掉谁取而代之?”
“啊!”禾月跟连雨恍然大悟。
渡灵的天赋注定了他会被该局的规则所针对,他就是作为活靶子入的局,而柯枫的天赋能使得规则无法伤害渡灵,放任他在雨中寻找老板想要的线索。
“所以今天那个‘渡灵’,”连雨细思极恐,“是规则变的?!”
“被拆穿就不见了,”谈寂笑道,“似乎也没有很厉害嘛。”
连雨知道谈寂之前都做过什么,他只想静静。
反倒是禾月想起了什么,小声问:“柯神,之前我就想问,连雨还没有正式入职,为什么能和我们一起复盘。”
“风哥同意的,或许是因为看好他肯定能破局,”柯枫笑眯眯的说出了可怕的话,“又或许是,傅总的天赋能让他怎么知道的,就怎么忘了。”
禾月呆了一下,陪连雨一起去想静静了。
下午五点,晚饭如期而至。
谈寂的表情已经麻木了,他机械的往嘴里塞着食物,感受不到任何进食的乐趣。
禾月也没比他好多少,坐在椅子里吃吃停停,感觉快要患上厌食症了。
只有柯枫这个大胃王还能保持平静,无聊的点评着自己盘子里每一道菜的口感与风味,听得谈寂很想刀了他。
一顿饭又吃了两个多钟头,这次最后放下筷子的是连雨,作为执棋者他实在感到有些抱歉。
别的局里弈者要么当打手,要么做苦力,只有他这里,通通变成吃播了。
被带回二楼之前,他轻轻扯了一下身边谈寂的衣摆,低声道:“你们淋了雨,今晚要小心一点。”
谈寂有些意外的看向他。
连雨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老太太强行给拽走了。
“老太太力气好大啊。”禾月小声道。
柯枫笑道:“那肯定,不然这么大的餐盘怎么端过来的?”
新悦倒是很有经验的说:“这个年纪的老人,年轻时大多都吃过苦,力气很大,但身子骨已经老了,也许哪天不小心摔倒,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禾月赞同的点头。
“走吧,”没有参与这个话题的谈少爷先一步起身,“快八点了,该回去了。”
***
渡灵不在,四人各自回了东西两边的居所。
入局以来就再也没能睡个好觉的谈少爷,和柯枫一起回了西面的小楼后,直接倒进床里秒睡了,完全忘记了执棋者的嘱咐。
他难得和局中规则保持同样的愿望,试图一觉睡到天亮,奈何天不遂人愿,想来大约在违反规则上,他也是最有天赋的。
谈寂是在凌晨两点左右醒的。
一开始好像是因为感觉有点热。
谈寂睁眼,发现柯枫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一手按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掩住了他的唇,单膝跪于他两腿之间。
“你干什么?!”谈寂一瞬间就绷紧了身子。
“别挣,”柯枫加重了一些力道,保持在伤不到他又无法挣脱的范围,“我不碰你,你先别挣。”
谈寂皱着眉,耐着性子等对方说出理由来。
柯枫示意他看门外。
原本紧锁的房门此时不知为何大敞着,门外站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谈寂顺着柯枫的视线看过去,那竟是这个局的执棋者,连雨。
连雨还穿着之前那身睡衣,头发和衣服通通被雨水淋了个透湿,像个水鬼一般的往下淌着。
他不知是在门口站了多久,目光呆滞的望向屋中,与白天热情开朗的模样判若两人。
谈寂皱眉道:“他这是……”
“梦游,”柯枫低声说,“之前就觉得不对劲,他住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夜里看见堂舅和堂叔那个。”
谈少爷自然不可能给执棋者现场表演一段那个,咬牙道:“惊醒他会如何?”
“不确定,但很有可能会变成残局,就像你在小傻子的局里遇见过的那样。”柯枫压着他没有动。
成了残局,就算他们侥幸逃脱出去,这局也没法破了。
谈寂虽然脾气不好,却也不是胡闹的性子。
他仰脸看向柯枫。
柯枫的那件黑背心不知脱到哪里去了,此时半裸着身子压着谈寂,肌肉紧绷,有种带着力量的美感。
他的姿势非常讲究,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会让谈寂觉得冒犯的地方,单纯的只是固着对方无法起身。
由于之前挣扎的缘故,谈寂的上衣也被撩到了胸口,露出了薄削的腹肌,但平日里一身痞气的柯枫,这会却像个刻板绅士一般,一点便宜都没有占。
谈寂在雨夜里阖了一下眼。
好热。
第二十六章·惩罚
很热。
像是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悄然从雨夜里冒出头来,带着这间屋子里原主人的意愿,肆意疯狂的生长着。
谈寂在黑暗之中,看到了那两条交缠着的蛇尾。
柯枫的气息也很重,谈寂闭眼听了一会,又皱着眉睁开。
“这就是惩罚?”他问。
这个局中的规则有些许诡异,不去追逐迷茫的执棋者,反倒是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官一般,处决着令执棋者感到不安的往事。
“应该是。”柯枫依旧静静的压着他,限制着的力道逐渐放松下来。
鬓角的汗珠,滴落到谈寂的锁骨上。
很烫。
谈寂恍惚了一下,在那一瞬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他想,这种情绪应该被称之为,兴奋。
柯枫的声音自上面传来,又低又哑,问道:“你感觉兴奋?”
的确,他的呼吸已然急促了许多。
“嗯,”谈寂曲了一下腿,“我想……”
“不行。”柯枫打断了他的动作,又重新将对方限制在了床间。
谈寂皱眉。
“我也想,”柯枫帮他擦掉了那滴汗,“在公司,第一次见到21岁的你时,我就很想,但是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沉溺于这种兴奋,”柯枫说,“你应该先学会爱,再体会欲,这个顺序不能颠倒过来。”
谈寂被他固在床上静了半晌,最终点了点头。
柯枫放开了他。
执棋者不知何时已然离开了,门口的地上只留下了一摊水迹。
柯枫重新锁上了门,只身去了浴室。
雨声与水声的交集之中,谈寂用手背挡着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直到比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究竟在邀请柯枫做什么。
但柯枫拒绝了。
谈寂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
他难得的体会到了高兴,不是那种大家一起为了某件事情而体现出的高兴,也不是替某位朋友的成就而感受到的高兴。
是一种,非常私密的高兴,无法说与任何人听。
这一夜,院中没有再响起雷声。
***
再醒来时,雨意外的停了。
难得睡个好觉的谈少爷少见的没有赖床,他扯着自己压皱的衣摆从床上坐起来时,发现了一件事。
柯枫不在房间。
墙上的时钟指向六点五十八分,他成功在昨天那个角落里,找到了人偶闹钟。
“我已经起床了,”谈寂盯着那个人偶娃娃,“所以你不许发出声音。”
人偶:“……”
门外传来了柯枫的低笑。
谈寂拎着人偶娃娃开了门,就见对方穿戴整齐的站在门口,仿佛昨晚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起这么早?”柯枫穿着那件带入局中的外套,身上还沾着晨露,“我以为你至少能睡到人偶喊你起床。”
说着他还看了一眼被谈寂拎在手里的人偶,纽扣做的眼睛里仿佛露出了无奈与绝望。
“去哪了?”谈寂问。
柯枫揽着谈寂回了屋中,说:“渡灵回来了。”
谈寂愣了一下。
柯枫继续道:“我在餐厅里看到了新的字条,老太太会在不下雨的时候出门卖人偶,今天你可以把两种人偶都还回去了。”
“果然。”
二人略做收拾,动身去了餐厅,渡灵早已等待多时,看起来一夜未眠,身后桌上还摆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偶。
谈寂将人偶拿起来与自己手中那个对比了一番,从大小、衣着和缝制手法上明显能够看出,它们原本应该是一对情侣娃娃。
“找到徐慢了吗?”柯枫问。
渡灵点了一下头。
谈寂放下人偶回头看他,问:“徐慢是谁?”
柯枫抬头,正巧见禾月与新悦赶来了餐厅,干脆一起和众人说了。
“之前和你提过,南部分公司有个重点关注的对象,”柯枫说,“徐慢是两年前和新悦同期进的公司,你们也知道,傅总很热衷于替刚进公司的新人们无偿破局,尤其是在他自己管理的南部。”
谈寂点头,道:“之后呢?徐慢的局有问题?”
“问题大了,”柯枫转头看了一眼新悦,“新悦就是在他的局里被共情的。”
新悦点了点头,说起这件事情,脸色依旧白得要命。
“只是这样?”谈寂问。
“当然不是,共情不是执棋者能决定的,但那次除了新悦之外,还折了两个初阶弈者在里面,”柯枫的脸色也不太好看,“顾King出来之后说,徐慢根本不想破局,他是在用局中的规则诱杀弈者。”
谈寂闻言静了几秒,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反倒是禾月追问:“那公司还留着他?”
“公司拿不出证据,不可能凭顾King一面之词就处置徐慢,何况这种人放出去反而更危险。”柯枫说。
渡灵见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安慰道:“放心,他的事只有公司里的几个高阶弈者清楚,我也是入局前才听老板说的,这两年几乎没让徐慢入过别的局,他名义上的搭档也是公司特地安排的线人。”
“搞得这么隆重,”谈寂问道,“他和那个实验方有关?”
柯枫点了一下头。
渡灵说:“我跟了一天一夜,他在这局里和执棋者同龄,是校友兼发小,就住在两条街外的居民楼里,或许规则上暗喻的不下雨时可以出门,表达的就是可以去找徐慢。”
“傅予青这只狐狸。”柯枫低骂了一句。
禾月困惑。
谈寂冷笑着解释道:“傅总应该是一开始,就查到了连雨和徐慢幼年有交集,才把他带回公司的。”
渡灵赞同的点头。
依旧是七点五十二分,老太太准时端着早饭走出了厨房,连雨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穿着和昨晚完全不同的睡衣,头发也被剪短了不少,单从样貌上很难分辨出距离上一幕究竟过去了多久。
好在早饭虽然丰盛,分量却并未增加,众人麻木的执行着规则的要求,只有饿了一整天的渡灵吃得津津有味。
连雨疑惑的看了一会渡灵,又看向他身后摆着的新人偶,表情有些怪异。
柯枫隔着巨大的餐盘试图和谈寂说悄悄话,讲得全桌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还是第一次在局中见到,这么向着执棋者的规则。”
谈寂心想,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悄悄话讲得这么大声。
老太太的病情似乎更加严重了,像是个不具有思维的npc一般,盯着众人吃完了桌上的食物,独自起身走向阁楼。
没一会,便又从阁楼上搬出了一个巨大的蛇皮袋,用推车推着出了院子。
柯枫拍了一下谈寂,对着桌上的四个人偶抬了一下下巴。
谈寂认命的抓着它们起身上楼。
连雨见姥姥走了,第一时间看向了柯枫,问道:“你说规则向着我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柯枫笑道,“你小时候,是不是偶尔会梦游?”
连雨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柯枫说:“你是梦游时撞见了堂舅与堂叔的事?说说他们俩的故事吧。”
禾月看了一眼楼上,这个话题,柯枫似乎是故意避开的谈寂。
连雨深吸了一口气。
“我之前说过,堂舅与堂叔是通过我父母相识的,”连雨说,“堂舅是姥姥从娘家保养的孩子,从小被姥姥溺爱坏了,养成了喜欢什么就非得得到的性格。”
新悦问:“所以他看上了你堂叔,但是对方不愿意?”
“不,对方很愿意,”连雨摇头道,“他们俩都是天生弯的,遇见彼此一拍即合,很快就同居到了一起。”
“这有什么不对吗?”新悦皱眉。
柯枫笑了一下,说:“我猜,不对在于,他们最开始在一起是为了欢愉,而不是爱情。”
连雨点头。
禾月似乎有些不理解这种行为,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们的确爱上了彼此,可堂舅的性子终究有些极端,他总觉得他们因欢愉相识,对方并不会对他付出真心,”连雨长叹道,“他开始用尽办法去试探堂叔,不惜伤害自己,只为了确定对方是爱着他的。”
听到这里,连渡灵都摇了摇头。
“闹到最后,堂叔不知是对他失望了,还是不忍看他那样伤害自己,咬咬牙搬出了这个院子。”
“那你堂舅呢?”新悦问。
连雨痛苦的回忆着往事,答道:“堂叔走了之后,他彻底崩溃,在一个雨夜里,服毒自尽了。”
几人皆沉默了下来。
没有第三者,没有家人的反对,没有三观不合或是梦想相悖,一对原本情投意合的恋人,就因为彼此间的不确定感,因为最初的放纵,阴阳两隔。
过了好一会,连雨才从回忆中缓了过来。
他看向柯枫,不可置信道:“昨晚那么好的机会,你都没碰他?”
楼梯上传来了谈寂的脚步声,柯枫轻笑了一下。
“我哪舍得。”
殊不知,令他舍不得的谈少爷,刚刚还在阁楼里,和一堆人偶聊得起劲。
阁楼不大,是个专属于老太太的工作间,堆放着不同的工具材料,以及很多早已完工的人偶娃娃。
谈寂仔细分辨了一下,角落里风格各异的那些大约是几年前的产物,而堆放得最显眼且崭新的,是和他手中那三个女性人偶一模一样的几十个复刻品。
就好像是健忘的老太太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制作着,她回忆中最不舍的那个人。
——连雨的母亲,老太太早亡的大女儿。
谈寂将手中的四个人偶也放进了那一堆里。
“如二位所见,我是来帮连雨破局的弈者,”谈寂淡淡的说道,“只不过破局之后,他便再也回不到这里了。”
人偶不会说话,但谈寂却好似听到了。
“也好?”他笑了一下,“我明白二位的意思,他该放下这些往事,自己长大了。”
“快了?”
“嗯,我们必定尽弈者之职,不会让不相干的人,伤害到他。”
阁楼的窗户半开着,初夏有风拂过,扬起了浅青色的窗帘。
像是友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
第二十七章·照片
院中的天气算不上晴朗,雨后潮湿的风催生出满园的青绿。
栀子依旧开得正茂,一切的秘密都隐匿在那个回忆里多雨的夏天。
亲人的离去,使得原本懵懂的童孩,突然沉静了下来。
连雨甚至不知道,在这段回忆中,自己应该去责怪谁。
“还差一点关键的东西。”谈寂说道。
“嗯,”柯枫望向了窗边发呆的连雨,“还记不记得你有个叫徐慢的发小?”
连雨闻声回头看柯枫,思索了几秒,道:“这个局里有徐慢?”
柯枫没有和他提及渡灵早晨所说的事情,只是点了一下头。
连雨不愧是做了三年苦力的弈者,很懂规矩的没有追问缘由,只说:“需要我做什么?”
“把他从家里引出来,去哪里都行。”柯枫笑了一下。
论谁都会欣赏这种聪明又识趣的队友。
“现在?”连雨起身。
柯枫想了一下,道:“吃完午饭吧。”
然而没人给他们做午饭,一直等到十二点,出门卖人偶的老太太也没有回来。
吃完早饭之后便一直绷着张脸的谈少爷,突然开心了起来。
“今天不用再吃啦?”禾月几乎可以称得上雀跃。
趴在桌边小憩的渡灵也抬起了头,问:“那我们出发?”
柯枫站起身来,安排道:“连雨把作为npc的徐慢从家中引出来,渡灵暗中护一下执棋者,我们四人潜入徐慢家中。”
“他家里没有别的npc了吗?”禾月问。
“没有。”渡灵说。
“我基本没见到过他的父母,”连雨跟着柯枫往外走,解释道,“记忆中他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的。”
院外的青石板上还残留着不少积雨,街巷空无一人,寂静清冷,回荡着几人踏水的脚步声。
徐慢住在一栋五层老楼的第三层,谈寂仰脸看着铺满了楼栋外墙的爬山虎,和墙角裸露在外的红砖,皱了一下眉。
“你确定这栋楼可以作为锚点?”谈寂问。
柯枫计划由连雨上楼将徐慢引走,而他们四人,则借住命线锚点从窗户爬进三楼。
“放心,”柯枫边调整抓钩枪边笑道,“局中建筑的牢固程度取决于执棋者对它的认知,只要执棋者觉得没问题,就算是纸叠出来的也能坚不可摧。”
可惜谈寂没机会知晓执棋者对这栋老楼的认知,连雨此时刚好敲开了徐慢家的门。
他表现得非常自然,就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在热情的邀请着自己的伙伴。
渡灵隐藏在楼梯转角的阴影中,目送二人下楼后,对楼下潜伏的四人打了一个手势。
“上。”
柯枫揽走了谈寂,借着抓钩枪链出的命线升至三楼,一脚踩住了木质的窗框。
还好,窗框非常的牢固,谈寂松了一口气。
新悦观摩了一会柯枫揽住谈寂的姿势,又看了一眼身边的禾月,表示三楼而已,他能徒手爬上去。
禾月:“……”
不过三楼的高度对于专业弈者而言确实轻松,柯枫懒得阻拦,还从屋里拽了新悦一把。
仅剩下拥有命线的实习生略显笨拙,禾月尝试了三次才将锚点成功钉到窗框上,气得谈少爷恨不得直接抓着他的命线将他拎上来。
房子从外观上看占地面积并不大,四人进屋后才发觉,这一户竟有百十来平,三室两厅,厨卫齐全。
柯枫四下查看了一番,他们入户的大窗属于阳台的一角,往里走便是宽敞的主卧,这个房间的布置十分简陋,大抵是执棋者对它并没有多少记忆。
“去书房和徐慢的卧室看看。”柯枫当机立断。
徐慢的卧室就在主卧的隔壁。
作为发小,连雨似乎时常出入这里,徐慢卧室中的陈设多而杂乱,谈寂跟着柯枫迈过门口堆放着的书本进屋时,被一件脏衣服绊住了腿。
谈少爷的脸上十分明显的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这也太乱了,”后面的禾月也有点接受不来,“柯神具体要找些什么?”
柯枫没管那些堆在地上及床上的杂物,反倒是不厌其烦的翻着柜子和抽屉,道:“一些对徐慢而言很重要,且需要藏起来的东西。”
“哦。”谈寂明白了。
剩下的两人一脸茫然,不过也同他们一起翻看了起来。
二十几分钟过去后,新悦的手都被翻黑了,悲伤的发现他们才翻看了不到一半。
“这简直是个垃圾场。”新悦崩溃道。
谈寂望着角落里发霉的泡面碗,赞同的点头。
柯枫不幸捏到了一个烂得已经拿不起来的爆浆橘子,忍着恶心找水洗手。
只剩实习生还在辛勤劳作。
他从堆满玩具的箱子最底部,找到了一个精美的日记本,刚打算翻开,一张照片就这么掉了出来。
“这是……”禾月捡起照片,瞳孔猛得缩了一下。
谈寂闻声凑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便也皱起了眉。
照片很新,应该刚拍摄没多久。
背景应该是个废弃的工厂,镜头的正中间站着四个孩子,年纪大约都在十岁左右。
最左边的胖小子是他们刚刚见过的徐慢,幼年的祁冽正满眼不屑的站在他身边,而中间那个禾月并不认识,他笑得一脸嚣张,揽着最右边不肯看向镜头的男孩。
虽然只有侧脸,但禾月依旧认了出来,那是,幼年的顾流光。
在四个孩子身后还站有两个成年人,一个与徐慢的眉眼相似,另一个,竟是之前在苏梦局中,所遇到过的瘦长鬼影!
柯枫洗完手回来,探头看了一眼后也愣了,但他的重点和两人的不太相同。
“景凌?”柯枫指着最中间的小子说道,“徐慢居然认识他?”
谈寂当然还记得这个名字,追问道:“改禾月记忆的那个?他究竟是为什么?也喜欢顾流光?”
柯枫的表情仿佛生吞了刚刚那个爆浆橘子,摇头说:“景凌做的那些事,要是有半点出于爱情,我可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那是为什么?”禾月捏着照片,手指泛白。
“3-11,3-12,3-13,”柯枫从祁冽开始向右边指去,“他们三个最初一组,是第三批实验品里,最被看好的一组,八岁就开始入局,顾King说,幼年在局里,他们三个曾是可以把命交给彼此的关系。”
谈寂皱着眉摸了摸手腕。
柯枫轻轻揽住了他,继续道:“实验方被迫叫停解散后,顾King选择了和我的老师走,景凌作为实验品中最特殊的一个,一直认为顾King背叛了他。”
“特殊?”谈寂问。
柯枫说:“他是研究方里一个骨干的儿子。”
谈寂愣了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将自己的亲生骨肉作为实验品。
新悦也第一次听到这么离谱的事情,忍不住问:“他觉得顾King背叛了他,改禾月的记忆干嘛?”
“大概是想恶心顾King吧,正巧当时祁冽与禾月同班,”柯枫将那张照片收了起来,“当然,我有一些比较个人的猜测。”
禾月看他。
柯枫笑了笑,说:“或许我们笨手笨脚的实习生,其实是某个很厉害的实验品的对照组,他们不想让禾月接触和局相关的一切,尤其是天赋突出的3-13,只可惜,当年的资料被老师一把火全烧了,大概剩下那几个喜欢搞事的研究员,自己都查不到禾月对照的究竟是谁。”
谈寂想了几秒,觉得这样干猜测也不会有结果,转身去了书房。
这里并不算杂乱,但搭在椅背上的外衣,和垃圾桶中丢弃的手套与鞋套上,都保留着一些成年男性生活过的痕迹。
和寻常书房不同,房间正中的桌上摆放着一堆化学器皿。
谈寂皱着眉走过去,想将器皿中的反应物拿起来看一眼,被追来的柯枫抓住了手腕。
“别碰这些。”柯枫拉着他往外走。
“嗯?”
“差的东西找到了,”柯枫说,“是药物。”
***
潜入别人家中,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柯枫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指挥着三人原路返回。
“我们干嘛不打开门走出去。”禾月望着窗外,脸上写满了拒绝。
新悦依旧选择顺着窗台往下爬,笑道:“要是打开门发现徐慢正在上楼,你打算说点什么?”
“物业免费上门清洁?”柯枫在他身后嗤笑。
禾月背腹受敌,不得不钩上命线往下跳。
他的操作本没有什么问题,三楼也不算高,只可惜那个窗框大约是被柯枫踩松了,禾月刚翻出窗台松开手,木质的窗框,便带着他锚好的命线一起脱离了墙壁。
他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坠了下去!
原本说着骚话的柯枫猛得伸手,却还是晚了一步。
已经爬到楼下的新悦也下意识扑了过去,试图接住坠楼的禾月。
可令谁都没想到的是,禾月不知被什么东西挂住了两边的肩膀和手臂,堪堪悬停在了一楼与二楼之间。
谈寂抓着柯枫的命线跳到二楼阳台外的窄边上,仔细观察了一番挂住禾月的细线,那竟是几道操控傀儡用的丝线。
小傻子被吓得更傻了,盯着谈寂将属于他的那根命线拉上来,勾在了二楼护栏上,才手脚发软的操控着抓钩枪,一点一点降至地面。
谈少爷倒是毫不畏惧的从二楼跳了下来,松开了柯枫的命线。
那几道傀儡丝此时早已没了踪影,谈寂皱着眉看向刚落地的柯枫,问:“那是什么?规则能主动保护弈者吗?”
“没有相关的记载,”柯枫也一脸茫然,“我觉得更像是……”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谈寂抬眸看去,发现原本躲藏在阴影之中的渡灵,此时竟冲出来拦在了徐慢和执棋者之间,他挡着眼睛的帽子因为动作剧烈而被掀起来不少,露出了一双蛇目般的竖瞳。
柯枫也赶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渡灵拉着一下自己的帽子,将夺来的东西给柯枫看。
“徐慢强迫连雨吃下这个。”
他的掌心里,躺着一颗白色的药片。
第二十八章·雷雨
徐慢被突然出现的几个大人吓了一跳,凶狠的瞪了连雨一眼,转身小跑上楼了。
几人也不能真的拿局中的npc怎样,只好护着连雨回到院中。
柯枫和渡灵走在最前面,连雨盯着渡灵的背影看了好一会,突然喊住了柯枫。
“柯神,”连雨说,“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柯枫似乎丝毫都不觉得意外,干脆在院中找了张石椅坐下,从外套内袋里拿出了那张照片。
谈寂低头扫了一眼,发现他拿着照片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刚好挡住了照片最右边的顾流光。
“这几个人你见过吗?”柯枫问。
连雨凑过去仔细分辨了一会,点头道:“见过。”
“都见过?”
“对,这个是徐慢,你们刚刚见到过,徐慢身后的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连雨伸手指了指,“徐慢身边的这两个孩子,曾来他家里找过他好几回,每次他们一来,徐慢就会找理由把我撵走。”
渡灵隔着柯枫一个石椅坐下,问:“你经常去徐慢家?”
连雨点头。
“他父亲身边的这个男人呢?在哪见过?”柯枫问。
这次连雨盯着照片看了好半天,才不确定的说道:“应该是在他家书房,奇怪,明明觉得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
“行了,”柯枫收了照片,没让对方细想下去,“说说你想起来了什么吧。”
几人都围着石桌坐了下来,谈寂看了眼天色,这会大约下午四点左右,天阴沉沉的。
连雨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在我记忆的最初,姥姥家的院子,并非如今这么凄凉,那时我也并不害怕姥姥做的人偶。”
“你当时应该很喜欢它们吧,”谈寂轻笑了一声,“尤其是那对情侣人偶。”
“是啊,”连雨也笑了起来,“那对人偶,是姥姥赠与我父母的新婚礼物,只可惜,父亲在母亲怀孕时便意外去世,我从未亲眼见过他的模样,只能通过人偶和相片去想象,而母亲也终日郁郁寡欢,终在我两岁多时与世长辞。”
从那之后,陪伴着连雨长大的,就只剩,那对原本寄托了无限祝福的人偶娃娃,有多少无人的夜晚,幼小的连雨,都孤独的抱着它们暗自垂泪。
“你的姨姨们,堂舅和堂叔,出事的时候,它们都陪伴在你的身边,对吗?”谈寂轻声问。
连雨点头说:“渣男再可恨,我也不该怨恨我的姨姨,更何况堂舅与堂叔的悲剧里,根本就没有孰对孰错。”
可规则却在无形的惩罚着他们,向入局的所有人,诉说着连雨童年的无助和难过。
“可当年有一个人,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谈寂说,“你的舅姥爷。”
连雨有些意外的看他,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人偶告诉我的。”谈寂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连雨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说了下去。
“舅姥爷是姥姥的七弟,自幼不学无术,姥爷去世后,他便以帮忙看门为由搬进了这里,实则游手好闲,好赌成性,徐慢的父亲曾与他是牌友,我和徐慢也是因此相识。”
“你和徐慢都曾作为实验方的对照组,”柯枫说,“但他后来接触了不少实验方的人,成为了他们放在对照组中的棋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连雨仰脸看他。
“他的父亲在外面欠下了一屁股的赌债,大约是打算非法制成某种药物谋利,可惜手艺太差,做出来的东西效果不好,卖不出去,”柯枫嗤笑,“所以干脆把自己的儿子给卖了。”
连雨怔了一会,想起了徐慢强迫他吃下的白色药片,以及舅姥爷掺入食物中,使得院内所有人误食的诡异粉末。
“他们……在用我的家人试药?!”
姥姥的痴呆症,两位姨姨做出的疯魔举动,堂舅的自杀,以及连雨自己对人偶产生的幻觉,竟全都是拜徐慢父亲和他舅姥爷所赐。
连雨跌坐进石椅中,只觉得浑身发冷。
柯枫轻叹了一口气。
半晌,连雨才重新开口道:“我想起来了,误食了药物之后,我患上了梦游症,这个院子也在幻觉之中变了样,我希望父亲可以在白天陪伴我成长,所以象征着他的人偶变成了白天的规则,而夜晚,我想要母亲陪我入眠。”
由于未曾见过父亲,所以白天的规则会伪装成院内的任何人,而母亲存在于他幼年的记忆里,故而夜晚的规则,则来自心底那些求而不得或是念念不忘。
“后来姥姥病倒,舅姥爷独吞了家里所有的财产,我念完初中之后,大约是因为脱离了药物的控制,状态好了不少,选择独自离家打工,”连雨掩面道,“幼时的我总固执的认为,是姨姨们和堂舅堂叔错了,那时我想,如果父母还在世,一定会阻止甚至惩戒弟弟妹妹们吧。”
所以规则惩罚着院中的众人,却唯独向着连雨,那或许是局在替命运偿还他,一个无忧的童年。
柯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破局后,公司会为你查明当年的真相,如果徐慢的父亲和你的舅姥爷家非法制药投毒情况属实,法律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啊?”旁听的禾月茫然抬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柯枫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违法犯罪的事情,当然要由司法来审判,难不成要把他们骗到局里杀掉吗?”
禾月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请于下午五点之前到达餐厅享用午饭,切不可浪费食物。」
谈寂愣了一下,问:“什么饭?”
柯枫也一脸茫然,起身道:“先去看看吧,也许是中间漏了一餐,这一顿被规则算作了午饭。”
局没破,弈者就得遵守规则,几人认命的起身,在餐厅里看到了归家的老太太。
她显得更老了,整个人都弓了下去,脸上的皮肤耷拉着,须发皆白,见到众人倒是非常的开心。
“孩子们回来了,”老太太轻声念叨着,“都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连雨莫名的有些哽咽。
谈寂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心老太太端着重物行走,主动去厨房端出了好几个巨大的餐盘。
菜多得仿佛六人一整晚都不可能吃完。
新悦暗自叹气,只希望能早点去西部分公司减肥。
夏季的雨,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突然落了下来。
老太太这次居然没有和他们一起吃饭,反而在厨房里不知道忙活着什么。
谈寂朝厨房门边看了一眼,默默的把自己手边一只没动过的烤鸡,推到了柯枫面前。
柯枫:“……”
行吧,他饭量大。
剩下四人边吃大餐边吃狗粮,觉得更饱了。
大约半小时之后,那个该死的规则竟又响了起来。
「请于下午六点之前到达餐厅享用晚饭,切不可浪费食物。」
正在啃着烤鸡的柯枫:“?”
禾月夹着一筷子金针菇,哆哆嗦嗦的问:“是它坏了还是我的脑子坏了?”
“是它的脑子坏了!”渡灵怒道。
谈寂皱了一下眉,呢喃道:“金鱼。”
院内忽地亮过了一道闪电,雨下得愈发大了。
连雨仰脸看他,就见谈寂扔下筷子起身,惊雷也在这一刻降临。
有什么打翻重物及肢体摔倒的声音,与雷声重叠在了一起。
谈寂猛的冲进了厨房,连雨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紧跟在他的身后。
“叫救护车!快!”
记忆中的场景,和局内的声音交叠到了一起,那个雷雨的黄昏,红蓝交替的光线里,刺耳的警报声中,姥姥被抬上了疾驰而来的救护车。
连雨没有再像当年那样呆立在原地,他冲出了餐厅,在暴雨之中,赶上了那辆救护车。
而身后,那个木质餐柜上贴着的字条,正被无形的命运之手,一道道画上红线。
也许姥姥的爱很简单,所谓家规,不过只是希望孩子们吃好饭,睡好觉,不要淋雨,不要生病,不要捣乱。
在推翻的规则与崩裂的世界之间,五位弈者并肩而行。
谈寂的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两个人偶娃娃,看上去有些年头,大约是最初的那一对。
“看吧,他已经自己长大了。”
院内的风不知何时平缓下来,雨也停歇了,夏季里的雷雨常是如此,天边浮现出了一抹绚丽的彩虹。
那对人偶静静的看了一会远方后,化作了两道温暖的霞光。
谈寂低头看了眼手心里的微光,轻笑道:“走好。”
只有身后的禾月欲言又止,嘴巴张张合合像一条鲶鱼。
“想问什么?”谈寂看他。
禾月挠头,说:“这个局里的规则,不是执棋者自己想象出来的父母吗?为什么他们好像拥有自己的意识啊?”
谈寂没有说话,倒是柯枫笑了一声。
他说:“谁知道呢。”
究竟是庄周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周,这很重要吗?
重要的是,其实一直有人在默默的爱着他。
***
翌日,天气晴朗。
久违的阳光仿佛扫空了院中全部的阴霾,原本种有栀子花树的花坛里,长出了一道金色的线。
连雨下意识想要走过去,却被柯枫拦住了。
“这里的规则很爱你,”柯枫说,“也许你可以带一件礼物去现世。”
连雨愣了一下,他的确知道这种说法,弈者圈中有名的局内道具,除了顾流光的折刀,还有风鸣那一长一短的一对古刀,以及白橘的一盒用不完的火柴。
他犹豫了一下,和柯枫道谢之后,只身去了阁楼。
“要不要猜猜他会拿什么?”柯枫笑道。
渡灵说:“他父母的人偶?”
“也可能是姥姥的人偶。”新悦思索道。
只有谈寂摇了摇头。
片刻后,执棋者·连雨从阁楼上,拿回了一个小巧的人偶。
禾月顺着谈寂的目光望过去,那是,整个阁楼里最小而精致,也是姥姥做得最用心的一个。
连雨自己的人偶。
“先爱自己吗?你说得对。”谈寂朝柯枫伸出了手。
“嗯?”柯枫不解。
“命线,算了,你不想看就罢了。”谈少爷抬腿就走。
属于柯枫的命线擦着他的腰边弹出,拦腰挡住谈寂的去路。
“看,当然想看。”
拿着礼物的执棋者朝那片栀子花丛伸出了手,金色的丝线汇入了他的手腕。
于是回忆中所有的怨恨将释怀,痛苦皆放下,不再自欺欺人,不再彻夜难眠。
自此好梦。
谈寂轻轻抓着柯枫的命线,等待着局或许的馈赠。
他于艳阳中眯了一下眼。
一晴方觉夏深。
第二十九章·礼物
入局的时间对弈者来说往往漫长且难熬,但于现世中,不过是一顿早饭的时间。
甚至某个实习生早起买回的大量早饭,在暖气的加持下,还没有变凉。
新悦醒得最早,没来得及于初冬早晨的阳光里睁开眼,便先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气。
顾流光还静静的等在特殊工作间里,找了张靠椅假寐,面前桌子上,完好无损的摆放着禾月买的早饭。
似乎是听到了些细碎的响动, 他抬眸望去。
新悦第一次在男神面前,露出了想吐的表情。
好在及时醒来的渡灵拯救了他。
渡灵一把打开了工作间的大门,对一脸茫然的顾流光说道:“破局了,放心吧,都没受伤,就是吃得有点太撑,暂时不想看见任何食物。”
于是连雨醒来的时候,顾流光正把桌上的一堆早饭,塞给路过的白橘。
已经吃过早饭的白橘:“?”
等到禾月从馈赠来的回忆中悠悠转醒,桌上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空豆浆杯了。
他分明记得自己入局前只喝了两口,剩下是谁喝的,禾月不敢问。
他抓着手中的折刀,脸更红了。
顾流光笑问:“局给你看了什么?”
“折刀……”
原来在现世中,的确曾有过一把,和它一模一样的折刀。
那大约是在禾月初二的时候。
十四岁的小傻子和一名红衣少年,并排趴在学校走廊的围栏边,少年的手中把玩着一把折刀,纤长的手指与黑金色的刀身,形成了鲜明对比。
禾月盯着看了一会,只觉得眼花缭乱。
“喜欢?”少年笑道,“送你了。”
小傻子固执又认真的摇着头说:“我没有同等的东西作为回礼,不能要。”
少年愣了一下,说:“你有更贵重的。”
“啊?”禾月茫然。
“比如,做我的小男朋友?”
少年朝他伸手,掌心里静静的躺着那把折刀,他惊讶的抬眼,对上了那双含笑的星眸。
他本该答应的,禾月陷于回忆之中回想到,后来被什么事情打断了呢,似乎是突然出现在走廊上的班主任。
禾月又摸了摸手中的折刀。
现世的那把折刀早已不知去向,而这把从局中带出的珍贵礼物,顾流光又一次送给了他。
“那你要把它还给我吗?”顾流光问。
禾月红着脸没有说话,手里的刀反而抓得更紧了。
顾流光又笑了一下。
他还真没见过,小傻子这幅有些蛮不讲理的模样。
……
新悦有点受不了这个氛围,只希望柯神赶紧把他调去西部分公司。
但令人意外的是,柯枫和谈寂又过了十来分钟,才清醒过来。
谈寂不知是看到了些什么,沉着脸对众人点了一下头,一言不发的往外走,他身后的柯枫脸色更差,但还是追了出去。
“谈寂!”柯枫在二楼走廊里追上了谈寂,拉住对方的手腕道,“我信你,你不可能……”
“你才认识我多久,”谈寂冷笑着打断,“我都无法确定自己当时的想法。”
那段回忆大约是血色的。
谈寂想,那应该是自己作为0号试验品,入的最后一个局。
那个局并非某个人不能释怀的回忆,它没有往事,没有剧本,没有情感。
它甚至难以被称之为一个局。
那天下着大雨,几名研究员领着十二岁的谈寂,离开了自幼居住的庭院。
他回过头,看着那个养大他的男人,站在雨中的长廊里,没有跟上来。
谈寂被带进了一个地下血斗场一般的孤局之中,局的正中心是个巨大的圆形铁笼,四周环绕着一圈华丽到夸张的观众席,整个局的场地并不算大,尽头是密不透风的墙壁。
他就站在一面墙边,而面前或跪或瘫的十几个孩子,则是研究员口中的,失败品。
“李组长,让一个小孩子来处理他们合适吗?”一名戴口罩的研究员不确定的问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李组长摘下了口罩,竟是那个死在苏貘局中的瘦长鬼影,“这可是最无情的0号,玄冥养了他这么久,总得派上点用场吧。”
几个研究员附和着笑了起来,尖锐嘶哑得犹如等食的秃鹫。
谈寂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研究员们,轻抚右手腕上缠绕着的命线。
“去啊,”其中一个研究员被看毛了,推了推小谈寂单薄的肩膀,“把他们‘处理’掉。”
他没有动,只是看向了那十几个被捆在一起的孩子们。
他们看样子和谈寂是同样的年纪,消瘦疲惫,浑身是伤,像是从血斗场上输了下来,成为了实验方认为没有价值的失败品。
“啧,一个两个都这么不听话,”李组长烦躁道,“我有没有嘱咐过你们,让3-13直接在场里杀了他们?”
推谈寂的那个研究员嗤笑道:“3-13有多心软,你不知道?这个倒是够冷酷无情,但他也不听话啊。”
李组长略一思索,从墙上取下了把猎枪,蹲在小谈寂身后,用枪口抵住了他的后心。
“去,把他们都杀了。”
十二岁的谈寂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了那只缠着命线的右手。
……
回忆至此处戛然而止。
柯枫在走廊里拉着对方不肯松手,说道:“如果你当时真的‘处理’掉了他们,实验不可能被叫停,你也不会失去幼年的记忆,更不可能在医院里躺那么久!”
谈寂的脸色似乎好了一点,静静地盯着被抓住的手腕,没有出声。
“带你去个地方,”柯枫轻叹了一口气,“本来也是承诺过你的。”
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竟然真的乖乖跟上了。
***
负二层地下室,特殊档案区。
柯枫刷了自己的工作卡,感应门“滴——”了一声,灯光由红变绿。
“快进来,”柯枫单手抵着门,“这门被技术调整过,关上得很快。”
谈寂从没来过这里,公司的布局图上,负二楼是一个巨大的模拟训练室,用以向新人提供抓钩枪及体能训练等多种帮助。
“我一个新人,来这么机密的地方不好吧?”谈寂问道。
柯枫见他心情好了一些,也勾了勾嘴角,说:“公司里最大的机密,都与我的老师玄冥有关,你作为他的养子,说不定等哪天彻底想起了以前的事,我们还得反过来向你请教。”
养父,谈寂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真是个遥远而又陌生的词汇。
但莫名会感到一丝温暖。
“玄冥?”谈寂问,“他真名叫什么?”
“没人知道,他的身份非常神秘,只知道是亚裔,也许根本没有中文名也说不定。”柯枫边说边在一个柜子前操作着什么,那个柜子看上去非常科技,显得又牢固又安全。
谈寂默默的看了一会,又问:“他和实验方是什么关系?”
柯枫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道:“可以说没有他,就根本不会有那些关于局的实验。”
“怎么说?”
“玄冥年轻时有一个深爱的恋人,姓顾,这位顾先生有一个破不了的局,而玄冥当时已经成功破了属于他自己的,”柯枫说,“他想了很多方法,最终设计出了一套方案,能够通过命线进入他人的局中,于是这个世界上便有了弈者。”
谈寂皱了一下眉,说:“他入了恋人的局?帮他破了局?”
“不,他失败了,玄冥的恋人死在了他的怀中,”柯枫垂眸,“但这套方案,被几个对局非常感兴趣的研究员得知后,他们决定跟玄冥合作,进行一个关于弈者的实验。”
也许最开始,失去恋人后悲痛欲绝的玄冥,只是想要帮助那些同他一样境遇的人,毕竟,顾先生的局他入得太晚,如果能再早几轮,说不定就是另一种结果。
可实验方的野心,却不仅如此。
他们不光是想要成为帮他人破局的弈者,他们还试图培养出最有天赋的孩子,想要在局中肆无忌惮的享受权利,想凌驾于命运,甚至是他人的生死之上。
而玄冥,除了掌握着最核心的技术之外,可谓是孑然一身。
最疼爱的养子,也是最有天赋的0号被实验方带走时,他甚至都没有机会阻拦。
“这不是他的错,”谈寂低声道,“我不曾怨过他,我只希望,自己没有手染鲜血,只希望……还能问心无愧的面对他。”
柯枫终于打开了那个坚固的柜子,从其中一格里,取出了一个特质的盒子。
“他在去世之前,曾嘱咐我们,保留他的命线,里面有用的记忆被傅总提取出来了不少,但并没有任何是关于你的,也许,他曾用特殊的方式,将全部关于你的记忆,都隐藏了起来。”
柯枫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存放着一道故人的命线。
谈寂回忆起了,自己十二岁之后的生活。
虽然名义上是个独居的孤儿,但总有一个不肯露面的中年男人,时不时就会出现在他的生活当中,对他提供各种意义上的帮助。
对方自称是谈寂的远方亲戚兼监护人,每次出现都以各种方式遮挡着容貌,给他花不完的生活费,送他去心仪的学校念书,关心着他的饮食和起居,直到谈寂十八岁。
“我休学,来L市,不是为了陪朋友,”谈寂说,“是因为找到了一些关于他消失的痕迹。”
谈寂当时自己都觉得奇怪,一个远方亲戚突然失踪了,他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的难过和着急。
“来吧,”柯枫把盒子递到了他面前,“如果这道属于他的命线并未排斥你,就证明,你依旧无愧于心。”
谈寂盯着盒子看了好一会,难得有些紧张,手指微微颤抖着,这本不该是0号实验品会有的反应,他应该是最冷静也最无情的那个。
“我……”他少见的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闭着眼将手放于命线之上。
触感微凉。
那道金色的命线,不知在这暗无天日的档案室中,沉睡了多少个日月,却在接触到谈寂右手的那一刻,便温柔的缠上了他的手腕,仿若还有生命一般。
谈寂愣住了。
你是无罪的,这是玄冥留给他的回答,也是玄冥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盯着手腕上的命线,眼睛一下都不敢眨。
直到柯枫将他轻轻拉入了怀中。
“你是无罪的。”柯枫说。
第三十章·开会
连雨破局几天之后,安婉便休完年假回了公司。
彼时,新悦已拖着那两箱巨大的的行李,登上了飞往西部的飞机,他离开得沉默而低调,整个总部,竟只有负责审核通过的风鸣知道。
禾月的账户上多出了第一个月的实习工资,他盯着那串五开头的五位数字恍惚了好久,才终于意识到拿高阶弈者一半的工资,究竟有多少。
谈寂向来不在乎自己的账户余额,倒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终于领悟了自己需要买几件新的冬装。
顾流光结束了长达二十七的治疗,身体机能早已与常人无异,但距离风鸣定下的两月入局禁令,解封还遥遥无期。
倒是柯枫从出局第二日起,就不知在忙活些什么,一连好几日都没见着人。
大约是由于安姐姐的回归,公司向来摆烂的办事效率得到了大幅提升,谈寂一手拎着几个购物袋一手玩手机,被突然弹出的开会通知吸引了注意。
他一心二用的上着楼,险些在门口撞上了隔壁正在搬快递箱子的禾月,只好放下购物袋和手机过去帮忙。
“什么东西,买了这么多,双十一不是过完了吗?”谈寂问。
禾月正在将一个巨大的编织袋拖进房间,里面的东西看上去又软又沉,让人不禁联想到一些刑事案件。
“这不是发工资了吗,”禾月笑眯眯,“给公司里的各位买了点小礼物。”
谈寂愣了一下,将手中的箱子放在了茶几上,问道:“你以前打工余下来的钱,不都打给你奶奶了吗?”
“这次也打了,打了一万,”禾月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结果被我姑姑在电话里骂了一个小时,她以为我去干什么违法勾搭了。”
谈寂忍着笑直摇头,帮他搬完了堆放在门外的快递,嘱咐道:“下午记得去二楼开会。”
“好。”
屋内传出了拆快递的声音。
***
下午三点,二楼会议厅。
这次的会议安排在了最大的那间会议厅里,谈寂踩着点进来时,发现总公司里几乎所有他认识的弈者都来了。
风鸣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身穿黑色休闲装,非常随意的单手支着脑袋看文件,和身旁一身高定的傅予青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柯枫则坐在风鸣的另一边,在谈寂抬腿进门时给了他一个wink。
几天不见,这个男人还是那么的热衷于撩他。
谈寂面不改色的走到禾月身边坐下,隔了柯枫老远。
会议于三点准时开始,安婉熟练地打开了一旁的记录仪。
“如诸位所见,我司南部分公司的弈者徐慢,在工作期间,存在藐视国家法律,违法公司规定等问题,”风鸣撑着脑袋念了几句傅总给的文件,突然毫无征兆的放弃了,推开文件道,“总而言之,那小子问题很大,我们几个合计了好几天,打算试探他一下。”
柯枫也低头扫了一眼文件,简略道:“从连雨的局中,我们得以证实,徐慢伙同其父亲徐声,非法提取并制成某种成分不明的药物,且与某个地下实验方存在勾结。”
傅予青没忍住抽了一下嘴角,干脆手一松,也放弃了那份文件。
只有安姐姐还在努力坚持说:“我方所持有的证据尚不明朗,经公司高层商讨决定,于下月初,入一次由徐慢所执棋的第六轮局,入局弈者名单尚在拟定中。”
同样属于公司高层的顾流光,甚至连文件都没看一眼,淡淡的点了一下头。
渡灵和白橘在中阶弈者的席位上对视了一下,拉着连帽衫的帽檐问道:“那小子能同意我们入局吗?”
“能,而且非常期待,”柯枫笑道,“据南部分公司的负责人统计,他自两年前,那次由顾King带队的第四轮局破局失败后,共向总公司及南部分公司,提交了九次请求协助破局申请,可以说是非常想把我们的人引入他的局中了。”
谈寂皱眉问:“他这是想替实验方清理与当年实验相关的人员?”
柯枫知道他最近几天都在纠结那些人口中的失败品,斜对着好几个座位,也要对谈寂笑一下。
“苏家姐妹的事情公开后,圈里有非常多的人,关注起了当年的实验,”傅予青道,“弈者一词,来源于玄冥的手记,玄冥前辈从未向世人隐瞒过入局的方法,所以在实验组成立之前,就已经出现了不少,通过命线来助他人破局的弈者公司。”
风鸣接话说:“老师作为众多弈者的前辈,声望很高,苏家姐妹的事情公开,使得不少人都想查明当年的真相,实验方残留的余孽,自然不肯坐以待毙。”
柯枫起身将一张照片投影至屏幕上,谈寂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竟是那个在各种地方出现了许多次的李组长。
“这个人,当年实验方的骨干之一,原本是一家私立医院的心脏外科医生,真名李开心。”柯枫说。
谈寂盯着照片上那张阴沉的脸看了一会,确定他是物理意义上的开心。
安婉点头道:“我们查到他曾进行大规模的人体实验,且参与了徐家父子非法制药一事,只不过此人作为弈者,业务能力稍有不足,竟折在了苏家姐妹的第三轮局中,这条线索也因此断掉了。”
李组长开了一辈子的心,最终还是在局里被规则开了心,没想到成为规则之后,依旧努力为入局的弈者开心。
谈寂在心里吐槽道。
白橘琢磨了一会,突然发问:“顾King两年前带徐慢入的是他的第四轮局,为什么现在已经第六轮了?”
“他在去年曾情绪失控入局过一次,”柯枫难得看了眼文件,“事发突然,并无弈者陪同,据他本人所述,是遵守规则苟到了出局。”
顾流光皱了一下眉,被柯枫发现,扔了文件看他。
“他那个局的规则,”顾流光冷笑,“可没那么好遵守。”
众人看向他,傅予青笑道:“所以我个人主张由顾流光再带队一次,不过这还需要风老板点头。”
柯枫看了傅总一眼,心说这两口子,尽喜欢在会议桌上搞这种一本正经的称呼。
“只要医生点头,他就可以入局,”风鸣彻底推开了那份令他感到头疼的文件,“其他人选由柯枫来决定,散会。”
众人起身,傅予青绕过了风鸣和柯枫,低声问顾流光:“身体没问题吧?”
“嗯,”顾流光点头,“不过我担心,徐慢会拒绝再次由我来带队。”
“这个你放心,”傅予青笑得像只狐狸,“山人自有妙计。”
***
两天之后,谈寂终于在第二次会议上,明白了傅总所说的妙计。
这次的会议明显不如上一次正式,地点也选在了更为舒适随意的小会议室中,谈寂仗着公司暖气开得足,穿着件短袖就下来了。
柯枫原本在一块会议白板上涂涂画画,见他这幅打扮,下意识看了一眼温度表。
“不冷?19°穿短袖?”
谈寂拉着一张软椅坐下,无所谓道:“怕热。”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禾月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他怕冷。
会议室里,加上刚来的谈寂跟禾月总共六人,柯枫和顾流光站在白板前不知讨论着什么,白橘靠在另一张软椅里啃一袋小鱼干,只有连雨正襟危坐得像个小学生。
见人到齐,柯枫放下了手中的笔,说道:“我和顾King商量了一下,选择了白橘与连雨两位弈者,至于小美人和实习生,则是傅总的‘妙计’。”
谈寂瞬间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啊?”天真单纯的实习生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白橘扔了六份入局同意书到桌上,表情十分无语的解释道:“傅总跟徐慢说,公司新招了两个漂亮小哥哥,所以柯神和顾King想要找个主「欲」的局,正巧徐慢申请的那个就很适合,至于目的嘛,你们懂的。”
禾月不想懂,而谈寂则起身就走,不出意外的被柯枫拉住了。
“演戏,演戏而已。”柯枫努力哄美人。
谈寂冷笑,鉴于在连雨局中,对方的确表现得十分绅士,又耐着性子坐了回去。
“徐慢的目的并不在于破局,他自然希望入局的弈者,都与当年的实验有关,”柯枫站在谈寂身后,手指轻轻搭着他的肩,“连雨作为他的发小,又是刚入公司的新人,十分符合对方的胃口,至于白橘,他的天赋与该局较为匹配。”
“类似渡灵那种吗?”禾月问。
顾流光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摇头道:“不,白橘的天赋和老板比较相似,能控制局中的某一种元素,老板是气流,也就是俗称的风,而白橘则是火焰。”
禾月张了张嘴。
柯枫见他惊讶,笑道:“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逆天,这类天赋有非常多的限制,除了规则的约束外,还得局中的环境允许,如果根本就没有火没有风,这天赋就白瞎。”
“我听说,白橘前辈有个和天赋很配的局内道具。”连雨说。
这孩子弈者的活没干多少,道上的八卦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嗯,一盒火柴,”白橘点头,“顾King说徐慢的局中,有非常多的恶意npc,以及街头巷尾间的冲突,用火也许不错。”
谈寂靠在椅子里,抬头看柯枫,问道:“巷战?”
“小混混打架而已,没那么夸张,”柯枫说,“不过你们三个,最好能去负二楼,训练一下命线的锚点与收放,在狭窄的环境中,命线可以帮助弈者更好的脱身。”
谈寂点头,他自拿到玄冥的命线之后,确实还没来得及练习。
禾月与连雨也点头称好。
只有白橘问道:“就我们六人?”
“不止,南部分公司也会调一两个人来,”柯枫答道,“全是我们的人,徐慢肯定会有所怀疑,至于局内细节,顾King打算等自己人到齐了再讲。”
谈寂瞄了一眼白板上的鬼画符,没有说话。
顾流光则是对满脸茫然紧张的禾月笑了一下,道:“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做好抓钩枪的训练就行。”
没人安慰的连雨,默默地签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同意书,独自前往负二楼练习抓钩枪去了。
“小美人,”柯枫边签字边对谈寂wink,“想不想要一个专属教练?”
谈寂从他手中接过了笔,难得没有拒绝。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