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澜原本觉得这位言辛师弟不善言辞,也不怎么与人亲近,眼下看来还是个明白人,拍拍对方的肩膀道:“孺子可教矣,那师兄就先去除那笔仙了,师弟要一道过来么?”
“不了,师兄先去吧,我稍后再来。这除祟可是大显身手的机会,作为师弟怎么能抢了师兄的风头,是吧?”叶甚微微一笑。
泊澜被这句话哄得很是得意,抬脚正准备去出风头,又被叫住了。
“发冠似乎有些戴歪了,我帮师兄正正。”叶甚抬手帮他扶正了发冠,睁眼说瞎话道,“这样仪容端正,才符合师兄一表人才的气质。”
呸,一表人渣。
叶甚皮笑肉不笑地送泊澜走远,慢慢拿出一块之前藏香楼姑娘送她的帕子,仔细擦了擦自己的双手和左肩,擦完后一脸可惜地将那帕子扔进了角落的马桶。
什么堂堂第一修仙门派的修士,在她眼里,倒不如青楼女子来得干净。
在长廊里遇到了正赶往佟解元那屋观泊澜除祟的佟家父母,两人见是叶甚,连忙止步行礼道谢:“仙君仁善,之前的事感激不尽。”
叶甚扶起两老,叹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好好的书香门第,若非心系独子,何至如此卑躬屈膝……无奈我与泊澜师出同门,实在不便指责,只能这般。望二位理解,不要过多埋怨他,亦切勿说出此事。”
佟家父母被道破内心苦闷,禁不住老泪盈盈,颔首答应。
叶甚眯眼望着两老的背影,阮誉不知从何处绕了过来,坐在她面前,顶着她那张脸轻笑出声:“看甚甚这神情,想必一切顺利。”
叶甚信手丢给他那枚从泊澜发冠里取回的留音石,抱臂靠在廊柱上,顶着他那张脸挑眉答道:“你叶姐姐出马,自当一切顺利。”
泊澜再谨慎,也只会提防外人身上是否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哪里想得到他们棋行险招,直接提早将留音石藏在了他本人头上戴着的发冠里?
而佟家父母主动再次加价,同样不过在叶甚的计划之中,配合他们演一出戏好让泊澜放下戒心罢了。
谁让人家偏生一眼认定了言辛和泊澜是同伙,辩解也是徒劳,不如干脆坐实这点。
只需事先告知他们,泊澜有意在除祟前最后暗示一次加价,叫身为同伙的自己预先来敲打敲打,但自己于心不忍,想着自掏腰包拿了两锭银子,待会尽管把这钱主动给他便是。
纵然认定是同伙又怎么样,这种选择他们只需收了银子再给银子,有利无弊,没有任何理由不按着去做。
如此下来,既获取了泊澜信任诱其松口泄密,且在佟家父母那挽回了天璇教形象,是件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对面的阮誉听完了留音石里的内容,思忖道:“这番话确实算得上证据,但范以棠可以推诿成泊澜狐假虎威,仅凭一面之词还远远不够。”
叶甚上前拿了回来,将第二枚留音石和藏香楼那枚放在一处:“是,不着急,回山慢慢查,反正你在那两锭银子上写了仙印,落到谁手里都赖不掉。”
“说起那两锭银子,真是你自掏腰包拿的?”
“当然——不是。”叶甚拍拍乾坤袋,心满意足地笑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凭什么薅我羊毛?我没带那么多钱,带了也不会拿的。那是我凌晨跑泊澜房中放留音石的时候,从他乾坤袋里偷……啊不,拿来的。”
想象了下泊澜之后发现十锭银子加两锭银子依然等于十锭银子的迷惑大脸,叶甚深感痛快。
对啊,准确来说,这是件一举三得的大好事才对。
叶甚和阮誉在长廊里耐着性子等了半天功夫,倏而望见偏院上空白光乍起,伴随响起阵阵哀鸣,便知驱鬼阵法已成,那笔仙已被捉住了。
偏院正是佟家公子佟解元住的地方,两人赶了过去,人还没到就听到了嘈杂的争执声,听上去动静还不小。
不是吧,多大点鬼啊,泊澜莫非连这都解决不了?
推开偏院的门,当即明白了争执从何而来。
只见佟解元泪流满面地堵在驱鬼阵的阵眼,和那位瘫软在地的笔仙靠在一处,双手死死攥着一只雕花檀木笔抱于怀中,不知哪来的蛮力,任凭泊澜怎么生拉硬拽也不肯松手。
而佟家父母在一旁又是劝又是骂,气得捶胸顿足,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读书人的仪态。
两人会意地交换了眼神。
笔仙,实际上就是附在笔上的鬼魂,驱之并非难事,先用驱鬼阵困住这鬼,再毁掉那支附身的笔即可。
附身物毁,鬼魂立散。
没想到佟解元对这笔仙执念如此,竟愿以身阻拦,死活不肯让她魂飞魄散。
驱鬼阵煞气深重,普通人置身其中可是会折损寿数的。
泊澜见他们二人赶了来,嫌恶地松开了手,许是从未见过这般执拗的凡人,眼看除祟即成还跑出来跟自己较劲,高声招呼道:“言辛师弟!改之师妹!快来帮师兄拉开这不识好歹的!”
而佟解元见又来了两位仙君,本就争夺半天几乎脱力的身体顿时一软,只能重重朝来人不停磕头乞求:“求你们别……别伤害颜儿……”
“佟郎……你快出去,别管我了……”那笔仙戚戚然想把佟解元推出驱鬼阵,然而她鬼气被阵法吸了个干净,此刻早已毫无力气。
叶甚和阮誉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总感觉棒打鸳鸯不太好……
不行使驱鬼降妖的职责也不太好……
“荒唐!”泊澜见两人犹豫不决,转而劈头盖脸地训起了佟解元,“少在这给本仙君演什么郎情妾意的戏码,人鬼殊途乃是天理,我看你是被这鬼迷了心窍,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了!”
佟解元倒是个有骨气的,仰头驳了回去:“什么天理!我和颜儿乃真心相爱!颜儿从未害过人,更从未害过我,我既是自愿,仙君又何苦相逼!”
泊澜被驳了个里外不是人,气得一甩袖子,把佟父推到前面去:“子不教父之过,你儿子觉得多管闲事,那你去跟他讲!讲不通这事本仙君就不管了!”
佟父一辈子熟读圣贤书,何曾被儿子这般顶撞过,火气上涌指着佟解元叱骂:“为父看你书全白读了,和这女鬼谈什么真心相爱!你不过是一时新鲜,贪图和异类在一起感觉快乐,自以为什么爱不爱的!糊涂、大糊涂啊!”
佟解元被亲生父亲责问,态度不如刚面对泊澜一般强硬,但仍梗着脖子辩解:“那又如何!我不贪图和谁在一起快乐,难道去贪图和谁在一起不快乐吗?那岂非才糊涂!”
“儿子自幼不爱八股,爹娘你们总在迫我,而颜儿只要我做自己感兴趣之事,同她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放松过!这不是真心相爱,那什么才是?”
他回头看向心上人,语气坚定地说下去:“情爱之事,爱的难道不就是和对方在一起时能做自己,会感到怡然快活吗?!”
一席话好似有理又好似没理,硬生生把在场几个人都噎住了。
噎了半晌后,泊澜回过神来,懒得搭理这人讲的胡言乱语,趁其不备飞起一脚给他踹出了驱鬼阵,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木笔掷于空中,抬手放出仙力将那物轰了个粉碎。
“不——!!”佟解元眼睁睁看着那支木笔碎成齑粉纷落而下,阵法里的身影顷刻化为飞灰消散,忍不住伏地哭嚎。
那哭嚎哭得泣不成声,哭得泊澜愈发觉得这人当真无可救药,摆摆手只想眼不见心不烦:“祟已除尽,两位可以放心了,至于他——让他一个人待在这好好清醒清醒。”
佟家父母满脸失望地扫了儿子一眼,感激地将泊澜迎出了偏院,吩咐家仆去张罗好吃好喝的来为仙君送行。
叶甚探出头瞧了瞧外面,合上门道:“人都走了,你可以解掉幻术了。”
“果然瞒不过甚甚。”阮誉眉眼含笑,那笑意中似乎多了些道不明的东西。然后那把二十四股象牙折扇轻轻一扇,偏院中瞬间换了天地。
驱鬼阵已无,那位名叫“颜儿”的笔仙却居然仍瘫坐在地上,而那支附身的木笔掉落在她裙边,阮誉挥扇一勾,那笔飞来在扇面上悠悠转了几圈,稳稳落于他另一只手中。
叶甚好整以暇地旁观着这幕,却见那佟解元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跌跌撞撞猛冲上前,抱起失而复得的心上人,一人一鬼相拥哭泣,令她都生出几分感动。
本来,她也以为事情到泊澜夺下那笔就结束了。
诚然内心确有不忍,但泊澜此举对修士而言无可厚非,她无话可说。
谁料突然留意到阮誉指尖飞速画了个眼熟的高阶仙法,便晓得整个偏院已在那刹那间陷入了这人的幻术。
之后什么木笔轰碎鬼魂消散,不过都是众人在幻术影响下看见的假景象罢了。
叶甚将视线挪回了施法者的身上:“不誉,你这是做什么?”
阮誉轻飘飘答道:“无它,心血来潮,想成人之美罢了。”
不待叶甚说什么,阮誉缓缓走到那对苦命鸳鸯跟前,认真道:“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这话问的自然是佟解元,他看出这两位仙君并不反对他与颜儿来往,急忙指天立誓道:“绝无虚假,否则叫我天打五雷轰!”
这赌咒好生耳熟,叶甚默默想到自己大抵就是发过此类毒誓结果没能做到,才导致后来总躲不过挨雷劈。
阮誉倒看上去很满意这个誓言,道:“那好,我且信你一次。”
见对方面露狂喜,又拿起那只木笔补充道:“但你们暂时还不能在一起。男子汉大丈夫,理应立业后再考虑情爱之事,你父母现在盼你上进,亦无过错。待你业有所成,已能做到独立门户后,如果还没改变主意,可来天璇教找我,届时定当归还你一个毫发无损的颜儿。”
“这……”佟解元见怀中的颜儿抓着自己的衣襟拼命点头,便应道,“好,我答应。我保证做到,同时希望仙君立个保证,我不在颜儿身边时,恳请护她周全。”
阮誉“哦”了一声,信口保证:“我必护她周全,否则叫天璇教太师亲自来惩罚我毁诺之过。”
叶甚:“……”
佟解元携颜儿齐齐向他一拜:“多谢仙君相救,敢问仙君名讳?”
阮誉指了指顶着的那副皮囊,淡然答曰:“天璇教太傅座下弟子,叶改之。”
叶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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