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
紫电划破长空, 将天幕撕开一道口子。
电闪雷鸣间,数十名蒙面刺客凭空而降,他们提着长刀,掠过人群, 直接围向苏陌, 目标十分明?确。
围观的人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他们尖叫着四下逃窜。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李长薄想要去抓住清川, 可他被惊恐的人群冲击得?往后退, 侍卫们在混乱中将?太?子团团护住,透过数不清的人脸, 李长薄看到那群凶神恶煞的刺客举着长刀, 在电闪雷鸣间冲向季清川。
季清川成了一只被围攻的猎物,就像上?一世在那场宫宴一样?。
他一个人被留在风暴中央,没有人帮他。
“清川啊……快跑!”李长薄在心里呼喊着, “别留在那……快跑!别任由他们伤害你……”
可李长薄如梗在候,他痛苦地呼吸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人们都在逃。
李长薄被侍卫长箍着往后撤退,他离清川越来越远了。
前所?未有的恐惧涌向李长薄,他仿若看到了, 季清川在那雷霆之下, 化成了一片虚无。
他将?再一次失去清川了。
李长薄心里的伤口再次崩裂, 他开始反抗,他踢打着拖他的侍卫长, 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吼:“回去!去救清川!”
“护送太?子殿下撤离!”
魏国公贺忠带着几人骑着高马冲过来,他掉转马头, 翻身下身,将?几匹马都让了出来, 他冷冷望了一眼苏陌所?在的方向,高声说道:“这些刺客不简单,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别多管闲事!我们人少,先护送殿下撤离!保护殿下安全为上?!”
“是!”侍卫长拖住李长薄,近于央求道,“请殿下上?马吧!”
“救清川,听到没!”李长薄双目赤红,面部狰狞,他从未如此失态过,他扯住侍卫长的手,声音嘶哑道,“你想违抗孤的命令吗!”
“伶人在大庸就是最?低贱的贱奴,殿下玩玩可以,但不能?为这些人冒生命危险!”魏国公一把拽回李长薄,硬拖着他上?马,说道,“殿下身份尊贵,以后勿与这些人牵扯为好!”
电光中,李长薄的脸色变得?极其可怖,他怒而揪住魏国公的衣襟,低吼道:“你也想让他死,是么??”
“请殿下清醒一点!”
“殿下嫌朝上?对殿下的非议还不够多么??圣上?已对殿下颇有微词!”魏国公咬着牙说道,“殿下苦心经营多年,多少人对殿下寄予厚望,要为了一个贱人功亏一篑么??”
“殿下就当作?今日没来过天宁寺,那个投井的乐僧与殿下无关?,这个伶人也无殿下无关?,殿下是一国太?子,是一国之本,当以大局为重啊!”
一国之本?
这被施舍的太?子之位,当真是一国之本么??
嘉延帝曾鲜有的教过李长薄射箭。
烈日之下,他用一支箭敲打着李长薄端着弓箭的手臂,问他:“薄儿可知道,何为太?子?”
小小的李长薄虽已是汗流浃背,但仍努力?将?姿势调整到最?佳状态,汗水沿着他的睫毛滚落,李长薄认真答道:“太?子乃一国之本。”
“薄儿错了。”嘉延帝以箭头压低李长薄的手,说道,“太?子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朕,赐予的尊荣。”
所?谓太?子,不过是那位身处九五之尊的君王的赏赐与施舍。
他可以立太?子,自?然也可以废太?子。
生杀予夺,皆是他一念之间。
“咻”的一声,离弦之箭破风而出,可饶是这支箭再有力?道,被强压下一头的箭,注定射偏了,甚至连靶子的边都没有挨着。
嘉延帝笑了:“薄儿,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李长薄仿若又看到了宫宴上?季清川那绝望的眼神。
“为什么??”
季清川像一只破碎的风筝,他已经听不见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谩骂与羞辱,只问嘉延帝:“父既生我,何故弃我、杀我?”
嘉延帝龙颜大变,他将?案席上?的酒樽狠狠砸向季清川,见了鬼一般死死盯着季清川的脸,怒吼道:“来人啊,给朕拖出去!快给朕拖出去!将?他立刻押入诏狱!”
李长薄不是没有怀疑过嘉延帝。
上?一世的那场宫宴,就像是专门为季清川设计的一场围猎。
所?有的围攻、嘲笑和羞辱,都像有人蓄意安排的一样?,有人要害清川,在那皇宫里、在那权力?的中心,有人要将?清川往死里逼。
季清川与李长薄的身份互换,季清川被扔进乐坊成为最?低贱的伶人,大庸律法中关?于伶人愈加严苛的条例,甚至李长薄与季清川的相识……所?有的这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的一样?。
精心设计,步步为营。
整场宫宴上?,嘉延帝都像一位欣赏着狩猎成果?的胜利者,愉悦地享受着一切,直到季清川哭着摘下面纱,露出那张几乎与长乐郡主一模一样?的脸。
嘉延帝慌了,他暴怒了,他指着季清川,骂他东施效颦,骂他假冒皇嗣。
而被蒙在鼓里的,是至死都以为自?已被亲生父亲厌弃、至死都无人爱他的季清川。
清川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去宫宴的。
那时候清川该多绝望啊。
可李长薄没有站在他身边。
李长薄恨自?己自?私可耻,恨自?己懦弱无能?,他将?那些欺负清川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记在了账上?。
如果?,这一世这些人还想要来作?贱季清川,那么?他李长薄,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夜宫教礼日的司红及下毒事件,今日天宁寺的刺杀,一件接一件,那人甚至都已经懒得?玩手段了。
就这么?等?不及想要季清川的性命吗?
李长薄之前不敢直接怀疑嘉延帝,正是因为他不相信一个父亲会对自?己的孩子这样?残忍。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究竟是为什么??
上?一世,李长薄眼睁睁看着季清川走向绝路,这一世,李长薄什么?都不怕了,他只怕季清川不要他,不理他。
“孤不需要你来教!”李长薄一拳将?魏国公击倒,昔日横扫千军的猛将?已然老了,魏国公怒而望向李长薄。
李长薄拔出魏国公的刀,指着他的脖子,道:“贺卿僭越了!孤需要的是听孤指令、为孤冲锋陷阵的猛将?,而不是试图干预孤的狼子野心之人!”
“贺卿既知孤经营多年,就最?好睁眼看清楚,谁才是大庸未来的主子。”
魏国公的嘴角抽搐了几下。
而后那布满皱纹的眼角,竟然扯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谁再敢阻止,格杀勿论!”李长薄翻身骑上?那匹高头大马,用刀在那马背上?重重一拍,逆着人流向季清川冲去,“给孤救人!”
“殿下!”侍卫长惊呆了,他看着倒在地上?的魏国公,很快反应过来,立刻跃上?马背追了去,“保护殿下!保护季公子!”-
苏陌没想到裴寻芳会亲自?来。
苏陌直视着那把砍向他的刀,眼睛都未眨一下。
闪电映入裴寻芳手中的刀,也映亮了他的眼,他就像苏陌召唤来的神兵天将?,带着无可匹敌的刀,为苏陌披荆斩棘。
“杀”苏陌。
裴寻芳不会交给任何人。
刀在裴寻芳手里,苏陌的安全便在他手里。
苏陌笑了。
裴寻芳的刀法快而稳,那长刀犹如裹着万钧雷霆,一刀下来,定可以让苏陌身首异处。
大约连痛一下的机会也没有。
天道,呵。
那就试试天道敢不敢让主角季清川就这样?死掉。
那长刀伴随着雷声落下,就在方寸之间,一个黑色身影冲了过来,举刀一挡,但听鏦铮交鸣,两刀相接,激起电光火石。
“公子快跑!”是贺知风。
贺知风擅用刀,他的刀在都督府无人能?出其左右。可裴寻芳这一刀太?狠了,迎上?这一击的瞬间,贺知风的脸就变了。
破空刀劲如千钧之力?压下来,贺知风虎口一震,顷刻间皮肉迸裂,鲜血就那样?飙了出来。
“铮嗡——”刀身颤鸣。
贺知风的刀被那力?道直接从中震断,断成两截,锒铛落地。
贺知风痛得?脸部扭曲,他回头对苏陌喊道:“清川,快跑啊!”
裴寻芳听他唤“清川”,似乎来了气,他眼中升起戾气,根本不给贺知风喘息的机会,举起长刀拦腰便横来一刀。
那刀刃削铁如泥,若真落在贺知风身上?,这人怕是要与方才那断刀一样?,变成两截了。
“贺大人!”苏陌疾声道。
苏陌喊的是贺知风,眼睛却看向裴寻芳。
苏陌曾提醒过他,贺知风为人正派,可用不可杀。
裴寻芳撞见苏陌的目光,在最?后一刻刀锋一转,以刀背朝贺知风腰腹重重一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知风终究是慢了一拍,他以断刀去抵,却仍被那可怕的力?道掀飞数米。
他的刀掉了,系在腰间的香囊也断了。
贺知风狼狈地跌在泥土里,他从未如此落败过,他素爱与人切磋,却不知道在大庸竟然还隐藏着如此高手!
裴寻芳稳稳落地,他闲适地转了下手腕,随后将?长刀背于身后,侧过身子看向苏陌。
他眼中没什么?情绪,冰冷而锐利,像个真正的杀手。
那一瞬,苏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若是有一天裴寻芳想杀他,他应该是必死无疑的吧。
“殿下想逃去哪?”梦里裴寻芳那尖细病态的嗓音再次出现在苏陌耳边,他眸光破碎,声音里噙着无边疯狂,“除非殿下亲手杀了咱家,否则殿下永远别想丢下我……”
“杀了我,殿下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苏陌的心仿若被人套上?了枷锁,一边残忍地凌虐着,一边温柔地亲吻着。
苏陌隔空望着裴寻芳,还是这双眸子,还是这个人,可却又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梦里的那个裴寻芳,究竟为何会与苏陌纠缠至此?
苏陌绝不会允许自?己与裴寻芳的关?系走到那个境地。
梦里的事情,苏陌改变不了。
可至少,苏陌可以改变当下。
穿进这本书里,苏陌一次又一次将?自?己陷入困境。
作?为“穿书人”,苏陌要受到所?谓天道的威胁,作?为“季清川”,苏陌要受到阴谋幕后人的疯狂报复。
苏陌腹背受敌。
既然如此,今日索性就用一场狩猎,让这些幺蛾子一起碰碰面。
或明?或暗,或敌或友,拉出来遛遛自?然见分晓。
李长薄骑着马冲过来了。
他的侍卫也折而复返。
裴寻芳的人迎了上?去,与他们杀成一片。
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目光,也逐渐火热起来,蠢蠢欲动。
数不清的人影在四周跳动着,他们就像是狂欢夜里跳跃的篝火,苏陌看不见他们,只紧紧盯着裴寻芳的眼,再次用唇语说道:“杀我!”
裴寻芳立刻接收到了讯息。
他几乎毫无迟疑,扬起长刀,黑色长靴在尘土里踏出漩涡,裴寻芳如黑色猎豹一般,卷着疾风再次冲向苏陌。
十米,九米,八米,七米……
苏陌数着距离。
忽然,苏陌腹部被重重一撞,整个人被带着往后冲出数米,只觉腰间一紧,脚登时离了地面,而后天旋地转。
苏陌被人拦腰扛在了肩上?。
这是一个光头僧人,就像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苏陌看不见他的脸。他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扛着苏陌,撒腿就跑。
“清川!”
混乱间,苏陌看到李长薄惨白而惊恐的脸。
可很快,他的脸被一群新出现的刺客遮挡住了。
那是苏陌在等?的另一波人,真正的刺客。
数十名?黑衣刺客从暗处涌出来,再次搅动这浓黑的夜。这批新来的刺客目标更明?确,他们没有同李长薄的侍卫纠缠,甚至不与裴寻芳的人恋战,而是齐刷刷提刀向扛着苏陌的僧人追去。
一道闪电照亮天地间。
猎物出现了,终于不用再束手束脚的裴寻芳发出命令:“给我杀!”
苏陌被那僧人扛在肩上?狂奔。
这根本不是正常人的速度,他跑得?像一阵风,连最?快的烈马都追不上?。
“阁下终于现身了。”苏陌有气无力?道。
“公子玩这么?大,不现身不行呀。”那僧人道。
苏陌心中哂笑,躲在暗处窥伺,随时准备附着在任何一个工具人身上?出现,他可以是胡大夫、是卖许愿铃的老妇人、是天宁寺的任何一个僧人,他也可以,是那个曾被斩了脑袋的玄衣人。
杀不死的“玄衣人”,真正的刺客,很好,两条蛇都引出洞了。
苏陌今晚的狩猎,收获颇丰。
让李长薄再次感受到失去季清川的恐惧,让他直面那些要杀季清川的刺客,逼他去认清这场阴谋背后的秘密,从而激起他的反抗。
君臣?父子?
呵。撕开那阴谋的遮羞布,让他们去自?相残杀吧。
可苏陌为什么?这么?难受?
属于季清川的这颗心脏再次抽疼起来。
刚刚被撞的那一下,五脏六腑都快被震翻了,在急速的奔跑与颠簸中,苏陌满嘴血腥,几欲呕吐。
这该死的病弱之躯。
苏陌强撑着抬起头,想在那一群追上?来的人中寻找裴寻芳的身影。
可不知怎的,他视线越来越模糊。
忽的呕出一口闷血,苏陌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苏陌躺在一堆凌乱的经书中。
满屋子都是整齐排列的书架,地上?扔满了泛黄的书籍,空气中都是陈年墨渍与书页的味道。
这里应该是藏经阁的某一个房间。
苏陌一个人在这房间里。
“公子终于醒了。”这声音清朗如山钟,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苏陌捂着发疼的心口强撑着坐起。
落地烛台里,十五支烛火闪烁着,苏陌终于看清,他面前放着一叠纸,还有笔墨,身后的墙上?空荡荡的,一幅巨型卷轴从顶部悬挂下来,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那幅卷轴上?,清隽如竹。
那幅卷轴是空的,空无一字,亦无点墨,只有苏陌的影子。
“阁下是谁?”苏陌转过头,那影子也跟着转过头来,完美的侧颜投在那卷轴上?,望之悦目。
“这也是我要问公子的问题。”那声音似乎挺愉悦,问道,“公子,是谁?”
这声音不像来自?于任何一个方向,他充盈于整个房间,就像存在于每一本书里,或者每一个文字里。
苏陌细细打量着那些从底到天的落地书架,说道:“阁下既然不知道我是谁,又为何要救我?”
“季清川不该这样?死去,公子乱了规矩。”那声音认真道。
“哦?”苏陌心中的猜测渐渐明?了,道,“那季清川应该怎样?死去,请阁下教教我。”
“公子当真不知,还是明?知故问?”那声音道,“公子今日举动,分明?是在挑衅。”
“我只是想见见阁下。”苏陌说道。
苏陌说的是实话,弁钗礼临近,他即将?踏进那场他亲手编织的风暴中,可苏陌还有许多的不确定,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计划,最?大的不确定便是那位玄衣人。
苏陌之前怀疑与吉空有关?,可明?显不是,吉空只是一个参悟天道的笔下高僧罢了。
苏陌需要找到这个“不确定”,弄明?白它是怎么?回事。
很明?显,这次找对了。
“见我?”那声音不悦道,“初次见面时,公子就送了我一份大礼,公子出手狠绝,‘掉脑袋’这种事情,有一次就够了。”
苏陌道:“那日在不夜宫,是我的不对,让阁下受委屈了,在此向阁下道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公子愿意割下头颅,偿还我吗?”那声音道。
摇动的烛火突然齐刷刷向苏陌倾斜,苏陌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怒意,他不动声色道:“季清川不应当如此死去。”
俄顷,那声音笑了,而后又说道:“公子可知,自?你出现后,一切都乱套了,这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苏陌问道:“阁下此话何意?”
“这天地间,各人自?有各人的宿命,季清川也一样?。季清川是这个世界的主线,牵一发而动全身,公子屡屡越界,当真以为可以逆天改命么??”那声音说道,“小槛的事,还不足以提醒公子么??”
苏陌脸色一变。
那声音似乎很满意苏陌的反应,又道:“公子不来见我,我也是要去见公子的。”
苏陌道:“阁下难道不是一直都躲在暗中吗?”
那声音笑了:“被公子发现了,公子聪慧。”
“我可以看透这世间所?有人心中所?想,李长薄、裴寻芳,甚至那个贺知风,我看到了他们对公子的欲。”
苏陌攥紧手指,这个人居然有此等?技能?!
“可我却唯独看不透公子的。”那声音道,“公子对我来说就像一片空白。公子不是季清川,公子究竟是谁?”
“阁下那么?好奇,就自?己来寻找答案啊。”苏陌道。
“请公子告诉我,公子为何要联合裴寻芳对付李长薄?公子诸多行为,皆扰乱了世界主线,有违天道……”
苏陌打断他的话:“请问阁下,何为天道?”
那声音停了一瞬,说道:“造物者创造这个世界时制定的规则,便是天道。”
苏陌的心“噗通”跳动了一下,他追问道:“那么?请问,造物者是谁?”
那声音似有不悦:“造物者岂是你我能?妄议的!”
苏陌笑了。
他忽而起身,踢翻了地上?的笔墨,墨汁洒了一地,也沾上?他的衣摆,他冲进那满屋子林立的书架中,数不清的书籍,数不清的文字,每一个都重新充满着力?量。
苏陌脑中那封闭已久的金色字网再次张开,遮天蔽日,笼罩一切。
天道?哈哈。
苏陌兴奋地穿梭于那高高的书架间,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射在那巨幅卷轴上?。
他就像,跃然于纸上?肆意泼洒的墨。
苏陌朝着那虚无的声音张开手臂,说道:“来跟我做个交易吧,阁下最?想要什么??”-
苏陌被那僧人扛着进了这间藏经阁后,便如鱼儿滑进了大海,消失得?无踪无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寻芳心急如焚。
一切如计划的那样?,李长薄被刺激到了,开始反抗了,苏陌也成功引出了真正的刺客,现在外头三波人正打得?不可开交。
李长薄只要不傻,便很快能?发现,那些真正的刺客身上?都被种了蛊,正是嘉延帝阴养了十余年的死士。
可是,苏陌没有将?计划的另一部分告诉裴寻芳。
那个突然出现的僧人是怎么?回事?
他带走苏陌究竟想做什么??
裴寻芳越找越心慌,他觉得?自?己被骗了。
这座藏经阁太?大了,一共九层,每层有十来间房间,错综复杂,裴寻芳一层一层、一间一间地找过去,却依然没有找到苏陌的影子。
裴寻芳眼皮跳得?厉害。
好端端的人,总不能?凭空消失吧?
而苏陌所?在的那间房间里,地上?的书本与纸张忽的被一阵风刮起,狂乱地翻动着。
那声音含着愠怒,在苏陌面前现出人形,正是苏陌最?初见过的玄衣人模样?。
巨幅卷轴上?,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
“其实我很好奇……”玄衣人用戴着乌金色手套的手,托起苏陌的下巴,“那些人对公子的欲,究竟是什么??”
“可公子若问我最?想要什么??”
“我要你……消失。”
赌徒
这无疑让苏陌在书中世界里死亡。
苏陌是死过一次的人。
他仍记得监护仪上所有生命体征缓缓归零后, 抢救室里那种肃穆的安宁感?。
护士取下了他的呼吸机,撤下了?他身上所有的仪器,刺目的大灯关掉了?,人们都出去了?, 没有人的呼吸声, 没有仪器的提示音。
苏陌静静地躺在那。
一切归零了?。
结束了?。
直到门?再一次被打开,光亮照了?进来, 有人来到他身边, 握住他的手,亲吻他的指尖, 温柔地唤他的名字。
“苏陌。”
“苏陌。”
犹如冰封的湖面, 忽的裂开一条缝。
紧接着?,所有平息的感?知被重新唤起,凝固的血液重新涌动, 冷却的四?肢重新温热,停止的心?脏“砰的”一下重新搏动起来!
所有游离出去的意识在那一刻全部回拢!
苏陌在不夜宫的卧房里醒来。
他成了?季清川。
苏陌无法解释这种过程,如何穿进了?书中世界,又能否再离开这里,苏陌没有答案。
苏陌从那种神魂抽离的感?觉中回转过神来, 直视着?玄衣人, 冷静问道:“季清川不能死, 世界主线不能变,阁下想要?我如何消失?”
“公子说?得没错。”玄衣人以拇指轻抚着?苏陌的唇, 笨拙地学着?他人调情的模样,说?道, “不能杀,不能带回去关起来, 甚至我连公子的心?思都读不到……”
“不得不说?,公子是我从未遇到过的难题。”
“松手!”苏陌蹙眉道。
“怎么,我做得不对么?”玄衣人疑惑地松开苏陌,又垂眸看着?那只刚刚碰过苏陌的手,喃喃自语道,“奇怪,什么感?觉也没有。”
“如果连阁下都没有答案,那这件事情无法办到。”苏陌说?道。
“没有答案,我很愿意同?公子一起寻找答案。公子的出现,仿若冥冥中有主宰,我一开始竟毫无察觉,直到愈来愈多的人与事受公子影响,围绕着?公子纷纷脱离轨道……托公子的福,这个世界失衡了?。”
“想必公子已经?察觉到了?,失衡的部分会?以另一种方式修补。小槛就是一个例子。”
小槛。
想到小槛那苍白的脸,那冰冷的躺在地上的小小身躯,苏陌的心?再次颤抖起来。
“小槛未死于乐坊,却死在了?天宁寺,以同?样投井的方式,只不过时间延后了?,羞辱他的人换成了?李长?薄而已。”
“公子,每个人的命运已经?写就,改变不了?的。”
苏陌在衣袖中攥紧手指。
没错,是自己一手写就。这书中所有人、所有事,那些悲惨的故事与可?怜人,都是苏陌一手写就的。
苏陌将自己生病期间所有的灰色情绪都发泄到了?这本书里。
苏陌就是一切善与恶的源头?。
“可?阁下又怎么知道无法改变?”苏陌直视着?玄衣人的眼。
“公子在玩火。”
玄衣人说?道:“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公子的所作所为?,会?让失衡的部分越来越大,事情就会?如滚雪球一般,主线崩离,人物崩坏,一旦天道再也无法自行修补,到那时,恐怕公子想做事的尚未做成,天道的惩罚便要?来临了?……”
苏陌咬着?唇道:“何为?天道的惩罚?”
玄衣人望着?苏陌咬出了?牙印的樱红的唇,道:“公子不会?想知道的。”
而后,他又眨了?眨眼,道:“若是公子能配合我,我自然也可?以配合公子。我也不是墨守陈规之人,只要?公子别太过份,我可?以对公子一定范围内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公子要?相信,我不是你的敌人。”
“那我是不是得感?谢阁下手下留情?”苏陌道,“阁下想要?如何做,不妨直说?。”
“让我呆在公子身边。”玄衣人俯首挨近,七分轻佻三分认真说?道,“就像我上次说?的那样,让我留在不夜宫,伺候公子,做公子的相公,直到我解开公子身上的秘密,找到送公子离开的方法。”
送苏陌离开。
或许是穿进这本书中久了?,苏陌潜意识里时不时将自己当?作了?书中人,忽然听到这一点,苏陌整个人仿若一下子被抛到了?虚无中,漂浮着?,无了?着?陆点。
苏陌瞬间冷了?脸,转身便走:“留在不夜宫可?以。后面这一条,不行!”
“做公子的相公不行?还是送公子离开不行?”玄衣人伸手去抓他,五指从苏陌扬起的发丝中掠过,他笑了?,“不亲近公子,我又如何了?解公子?”
苏陌转头?冷眼瞥他:“既然要?交易,那必然是双方获利。然而阁下的要?求,句句于我不利,阁下没有诚意,今日?的交谈,就此作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才苏陌提出要?与他交易,正是抱着?要?将他纳为?已用的意图,这个玄衣人身上的技能,是这本书中独一无二的能力。
与其被他暗中窥伺甚至捣乱,还不如将他拎到明面上来,就摆在眼皮子底下,渐渐为?苏陌所用。
这一点,苏陌倒是同?玄衣人的想法异曲同?工了?。
更遑论,苏陌就是写书人,就是他口中神圣到不可?妄议的造物者。
即便穿进了?这本书里,即便成了?书中人,那又如何?
写书人就是写书人!是创造这书中世界的主神,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天道的惩罚?
呵,结局本就够坏了?,苏陌没什么好失去的,不试试又怎知道呢?
苏陌就像一个赌徒,像堕入人间的主神,被折了?羽翼,失了?能力,孤独地行走于这世间,与自己创造的这个世界对赌。
但这并不代表,一个阿猫阿狗也有资格来觊觎他。
玄衣人觉出惹恼他了?,便又换了?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袖,道:“公子就当?教教我,好吗?”
“教阁下什么?”苏陌挥开衣袖。
“我瞧着?那些人一个个为?公子神魂颠倒,我太好奇了?,这是季清川也未曾享受过的待遇。”
“公子究竟有何魅力,能让他们如此牵肠挂肚?”
“我每日?听着?那些赤裸.裸的心?声,都快要?被烦透了?,公子可?不可?以教教我,爱欲之于人,究竟是什么?”
“很遗憾,阁下找错人了?,我也不懂。”苏陌道。
“不,我瞧公子懂得很……”玄衣人说?着?话,忽而耳朵动了?一动,他揽过公子的肩、以手捂住苏陌的眼。
“松手!”苏陌斥道。
苏陌的眼被遮住的瞬间,玄衣人的身体忽而如幻影般换了?模样,变回了?一个年轻僧人。他挨近苏陌,说?道:“往后,公子就叫我阿烈吧。”
“从今日?起,阿烈就跟着?公子了?。”那玄衣人歪着?头?挨近苏陌说?道,“公子可?要?保护阿烈啊。”
苏陌没懂他意思,而就在这一瞬间,房间的门?被人从外头?暴力破开,映入闯入者眼睛里的,是苏陌正微仰着?脸,与一名僧人举止亲昵。
那僧人睁着?眼,得逞的目光越过苏陌的肩,望向闯进来的人,明晃晃地挑衅着?,仿若玩着?恶劣游戏的幼稚小孩。
苏陌听到了?动静,却又被玄衣人捧着?脸无法回头?,玄衣人在苏陌耳边说?道:“公子看看,爱欲之于人,是嫉妒欲。”
“什么?”苏陌莫明其妙,但听“咻”的一声,一支带着?浓浓杀意的利箭从耳侧呼啸而过,玄衣人拢着?苏陌的肩,迅速一躲,那支箭从飞扬的衣摆中穿过,“嗡”的一声,扎入了?身后的书架上。
冷风灌入房间,裹夹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苏陌闻着?这个味儿,便知道是姓裴的来找他算账来了?。
他一定发现苏陌对他隐瞒了?玄衣人这一档子事,大约是生气了?吧?
“公子记着?方才与我的约定。”玄衣人说?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陌想说?你等下,我的条件还没说?呢,下一瞬,“砰”的一声闷响,玄衣人被一记铁拳生生掀翻,飞出数米远。
很多人冲了?进来。
玄衣人重重摔在那悬挂着?的巨幅卷轴上,随后哗啦一声,整幅卷轴滑落下来,将玄衣人埋在了?底下。
苏陌的心?脏呼的一下被提了?起来。
他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崩落的卷轴,被一群黑衣“刺客”包围的玄衣人,还有裴寻芳不太美妙的脸。
裴寻芳拔出长?刀,冷着?脸走向那僧人模样的玄衣人。
“公子!公子可?要?救阿烈啊。”玄衣人装作可?怜兮兮道。
“掌印,”苏陌拉住裴寻芳握刀的手,“他是自己人。”
裴寻芳回眸看苏陌:“自己人?”
苏陌被那眼神给刺了?一下,说?道:“方才是他救了?我。”
裴寻芳就那样看着?苏陌,仿若不认识他一样,冷声道:“咱家找了?公子一个时辰,就差将这座藏经?阁夷为?平地。”
苏陌的心?再次被刺疼了?一下,而就在刚刚,他还在同?玄衣人讨论是否有方法离开这个世界。
苏陌心?虚了?,头?一回主动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公子要?道歉,就不妨拿出点实际行动。”裴寻芳直勾勾看着?苏陌,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怒意、妒意还有毫不掩饰的欲望。
似黑夜猎食的狼,惹恼了?他,是要?吃人的。
苏陌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却忽而被裴寻芳一把拽走。
裴寻芳的脚步很快,苏陌被他拖得直酿跄。苏陌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间巨大的地下室里,通往一楼的梯子陡而窄,苏陌走了?不到一半便已气喘吁吁。
裴寻芳回转身将苏陌直接抱起。
玄衣人躺在那滑落的卷轴里,抱着?卷轴一角,兴奋得原地打滚。
他侧耳听着?裴寻芳那几?欲破腔而出的心?声,满足地伸展四?肢,望着?那些将他团团围住的、站得笔直的黑衣刺客,喟叹道:“知道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爱欲之于人,是克制不住的占有欲呐。”
归家
暴雨初歇的春夜, 一钩淡月,几点?疏星。
藏经阁里一片狼藉。
苏陌这才意识到,裴寻芳所说?的差点将藏经阁夷为平地是什么意思。
夜色下,数不清的黑衣人正一个一个房间地翻找, 内院更是被掘地三尺, 连地基石都被挖出来了。
而方才那间地下密室的入口,就藏在一个完全不起眼的柴门背后。
众人见裴寻芳抱着?一名年轻公子出来, 知道人找到了, 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上动作,自动背过身去。
喧闹的藏经阁瞬间安静下来。
暴雨后的积水仍滴滴答答从廊檐漏下。
裴寻芳抱着?苏陌, 冷着?脸疾步从幽暗潮湿的曲廊中?穿过。
夜风追着?他的身影, 掠过他的衣摆,将檐下铃铛刮得叮叮作响。
这些银铃啊,缠绕着?太多世俗的欲望, 人们将它们挂在檐下,祈求寺院檐脊上的神兽能压它一压。
苏陌眸光掠过那些摇曳的银铃、背对而立的黑衣人,还有那满院狼藉,将微烫的脸颊埋进了裴寻芳胸膛。
苏陌只不过是消失一小会而已。
他完全没料到裴寻芳会这般大张旗鼓地找他。
裴寻芳身上有很?浓重的血腥味,像是刚从战场厮杀回来的将领, 浑身充斥着?血性与男性荷尔蒙, 那是苏陌这病弱之躯久未体?会过的。
苏陌窝在裴寻芳怀里, 仿若被抽干了力气,他闭上眼, 将所有重量交给他。
“掌印在藏经阁闹这么?大动静,要如?何收拾?”
声音闷闷的, 温热的呼吸透过衣料直接呼在裴寻芳心口。
裴寻芳臂弯一紧,沉声道:“公子倒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
他很?快行至天宁寺后门, 明黄色的院墙边,系着?一匹黑鬃高?马,通体?黑缎子一般,唯有四个马蹄子白得赛雪。
裴寻芳将苏陌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了马。
他冷冷道:“抱紧我。”
苏陌已有些神思恍惚,双眼迷离望他:“我们去哪?”
裴寻芳没有回答,一鞭下去:“驾!”
黑鬃高?马如?闪电般狂奔起来。
苏陌一头栽进了裴寻芳怀里。
那坚实的胸肌撞得苏陌鼻子酸疼,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裴寻芳是面对面抱着?苏陌的姿势,他手握缰绳,双臂圈着?他,却并未腾出手来抱苏陌,那马跑得飞快,若苏陌不主动抱紧他,就随时会掉下去。
苏陌恨恨地揪着?他的腰带,说?道:“你慢点?!”
裴寻芳垂眸看着?怀中?人,讥道:“公子被那假和尚带走时,也嫌他太快了么??这人有名字吗?阿烈?这是他真名么??”
裴寻芳故意挑就近难走的山路,道路崎岖,苏陌被狠狠颠了几下,鼻子不停磕在裴寻芳胸口,屁股亦被颠得生疼,苏陌恨死?他了,却仍只抓着?他的腰带。
苏陌道:“我说?过,他是自己人。”
“公子的自己人,可?不是咱家的。驾!”裴寻芳一鞭下去,黑鬃马似感?觉到了主人的怒意,跑得更疯了。
苏陌这一下彻底跌回了裴寻芳怀里。
裴寻芳这才圈住苏陌的肩背,将他摁在了自己心口。
苏陌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公子与那假和尚卿卿我我时,可?有一刻想过我……”裴寻芳咬了下舌,“想过我会为找不到公子而心焦?公子可?以?有自己的计划,但是玩失踪、戏弄我很?好玩吗!”
“没有卿卿我我,没有玩失踪……”苏陌无力地解释道,而后又放弃似地直接道歉,“对不起。”
可?这轻飘飘一句话?,毫无负担的道歉,让裴寻芳更加生气了。
若将藏经阁掘地三尺依然没能找到人,裴寻芳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裴寻芳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落。
他意识到,在苏陌的世界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将他排除在外的。
那一部分的苏陌,吉空知道,那假和尚知道,甚至李长薄都有可?能知道,可?裴寻芳不知道。
燃烧的心火快要将裴寻芳烧尽了,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忽而猛拽缰绳,黑鬃马又往前冲了一段距离,马蹄踏着?溅飞的夜花和叶尖的雨珠,停在一处开满小花的草坡上。
一弯残月挂在西天,夜风掠过满山坡的小花。
陡然的停止,两人皆倾倒下去,裴寻芳拢住苏陌,苏陌倒在马背上,裴寻芳按住他的肩伏在他身上。
苏陌喘着?气眨眨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心莫明跳了一下。
“奖励和道歉,先来哪个?公子主动,还是让我来取?”裴寻芳的凤眸,在夜色下闪着?光,比他身后散落夜空的星子还要亮。他就像个来要债的债主,锱铢必较,分寸不让。
“你、你压得我肩疼了……”苏陌支支吾吾。
或许是夜色太温柔,掩去了苏陌身上那种目下无尘的高?傲,此刻的他柔软而脆弱。
裴寻芳用指尖轻轻刮过他已染了红晕的眼尾,气极反笑道:“公子还真是身娇体?弱……”
他俯首轻碰了一下苏陌的唇:“诱人而不自知。”
苏陌动了一下,可?尝到甜头的裴寻芳哪里还肯放开,他箍住苏陌的肩背,握住他的腕子,将他整个人锁进怀里。
他轻含住苏陌的唇,轻语道:“君非山谷……亦期回音……”
苏陌沉郁的胸口仿若被什么?轻轻叩了一下,又仿若玉石沉潭,“咚”的一声,在潭底深处发出一声回响。
苏陌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缠绕,裴寻芳充满魅惑的眉眼给他时空错位的虚妄感?。
仿若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他也曾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可?如?果虚妄足够诱人,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为什么?不拥抱虚妄呢?
苏陌眼里泛起涟漪,亦藏着?不顾一切的坚毅,他回咬了裴寻芳一口,说?道:“奖励与道歉,一并拿走吧。”
裴寻芳怔了一瞬,而后如?获得主人许可?的兽,扑了上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绝对强势的吻,苏陌几乎招架不住。
黑鬃马灵性得很?,它稳稳地站在草坡上,只偶尔禁不住了喷个响鼻。
微风拂山岗,残月马萧萧,四下极静,响彻于这天地间的,是苏陌与裴寻芳交叠的心跳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噗通。噗通。
似这天地间最有力的搏动。
苏陌喘不过气来了,他搂住裴寻芳的脖子,任由裴寻芳在他身上印下一个又一个吻,他颤声道:“带我回家吧。”
裴寻芳眼中?闪着?危险的光,喘息道:“公子确定?”
苏陌又羞又恼:“要回就回,少啰嗦!”
裴寻芳立即将苏陌的衣襟合拢,又扯下身上的黑色披风,将苏陌囫囵包裹住,
他将苏陌紧紧抱在怀里,似抱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他抓住缰绳,兴奋一喝:“驾!我们回家!”
苏陌伏在裴寻芳胸口。
右耳是呼啸而过的风,左耳是裴寻芳的心跳声。
苏陌忽然不那么?在意裴寻芳带他去哪了,去哪都可?以?,做什么?也无所谓,这样被他抱着?在风里驰骋,苏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风里似乎传来裴寻芳的声音,他说?道:“以?后不准再让我找不到你,知道吗?”
苏陌闭上眼,满足应道:“嗯。”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陌在浅睡中?听到一声沉重的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以?及一个老仆的声音,似乎挺惊讶:“四爷您回来了。”
裴寻芳没有在门前落马,而是骑着?马带着?苏陌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内院。
主人半夜突然归家,还带了一位公子,众仆们都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掌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起来。
黑鬃马停在一株大树下,树叶上的水珠滴落在苏陌脸上,苏陌眼睫颤了颤,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裴寻芳灼热的目光。
也不知他那样看他看了多久。
苏陌嗓音带着?刚睡醒时的慵懒与嘶哑,问他:“这是哪?”
“我们到家了。”裴寻芳道。
被颠簸了一路,苏陌全身酸疼,裴寻芳将他抱得很?稳很?舒服,黑色披风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即便吹了一路的夜风,苏陌身上也是暖的。
裴寻芳抱着?苏陌跃身下马,他亲吻着?苏陌的脸,问道:“公子困了?”
苏陌将脸转向他胸口:“嗯。”
府里的管事夏伯见状,忙吩咐下去,备水的备水,备餐的备餐,一应吃穿用的能备上先备上再说?。
见裴寻芳直接抱着?苏陌入了主人卧房,夏伯心里更有数了,吩咐底下人麻利点?。
“四爷第一回带公子回来,可?都警醒着?点?,千万别出了差错。”
“欸。”
裴寻芳将苏陌放在自己的床榻上,可?这人就像有意赖账了一般,自进了这座宅子,就只睁开过一次眼,说?过一句话?,然后就是沉沉睡着?。
裴寻芳亲吻着?他的睡颜,试图弄醒他:“公子?”
苏陌哼唧了一声,睡得更香了。
而后,夏伯在帘外请示道:“四爷,水都备好了,是不是……”
裴寻芳叹了口气:“都下去吧。”
苏陌这一觉睡得特别安心。
他梦见了一处开满紫色小花的山坡,他手里拿着?只纸鸢,快步走在风中?,他身后跟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
“公子,我们去哪呀?”小男孩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始终隔着?十?步的距离。
苏陌没有回答,山坡上风很?大,苏陌举着?手中?的纸鸢,甚至不用助跑,手一松,那纸鸢便如?鸟儿一般乘着?风飞上了天空。
纸鸢飞去的方向,是暮光下那座繁华而庞大的城池。
苏陌用手遮住刺目的阳光,说?道:“看那,大庸帝城。”
小男孩走近,揪住他的衣袖,问道:“公子是不是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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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君千里,终需一别。”苏陌说?着?,将那纸鸢的线交到小男孩手中?,说?道,“只要线握在你手中?,飞得再高?再远,还是会归家的。”
小男孩急切地问道:“何时归家?”
苏陌笑了。
暮光中?,小男孩的脸逐渐模糊起来,梦里的山坡也变成了涌动的绸缎,光滑细腻的触感?滑过苏陌的肌肤。
苏陌觉得自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绵密的吻落在他的侧脸、肩颈,有什么?滚烫而坚硬的什物在他两腿之间磨蹭着?。
苏陌沉在睡梦里。
翌日清晨,苏陌在微熙晨光中?醒来。
房间不是他熟悉的模样,床褥间是淡淡的檀香味,苏陌这才想起,昨晚他跟着?裴寻芳回家了。
他慌忙坐起,掀开衾被一看,自己衣着?整齐,可?身上的衣物已经全部被换过了。
裴寻芳也不是没给苏陌换过衣裳,甚至曾伺候过他沐浴。
可?如?今,却让苏陌有点?异样的感?觉。
苏陌掀被下床,忽觉大腿内侧火辣辣的刺疼,苏陌卷起裤腿一看,磨破皮了。
想必是昨儿骑马弄的,不过磨破的地方有股淡淡的药香,应该是裴寻芳为他上过药了。
想到自己睡着?时被人如?玩具般伺弄着?,苏陌又羞又恼,他趿上鞋子就要去找姓裴的算账,推门却见,裴寻芳一身黑色劲服,身姿挺拔健硕,他手里拿着?一柄看似特别轻便的弩,正在院里试箭。
他听见动静,转身来看苏陌。
触到苏陌目光的瞬间,他眼神躲闪一瞬,似有心虚。
而后,他如?往常那般,扬了扬手中?的弓.弩,说?道:“为公子特意订制的,轻巧好用,公子来试试?”
逢春
晨光熹微。
老宅屋檐下的螭纹瓦当, 覆满了青苔。
苏陌一身月白色寝衣,趿着双丝履,及腰的长发随意挽在耳后,他站在那青檐下, 肤白如雪, 如仙似玉,仿若照进这深深宅院里的一抹光。
满院子的人, 洒扫的, 除草的,剪枝的, 都偷偷拿眼瞧他, 一时都看愣了。
裴寻芳这才发觉今晨这院里的人格外多,莫不是都赶着来?看热闹的?
他黑着脸命令道:“都退下。”
众仆这才心惊胆战齐齐溜走。
原来?……这就是昨夜咱们四爷带回来?的那位公子啊。
长得还真是,好看呀。
裴寻芳心道这夏伯近日是不是管家管得过于宽松, 宅子里这批新进的仆人们一个比一个没?规矩。
他取过自己那件黑色披风,披在苏陌身上:“这宅子年代?久了,清晨尤其寒凉,怎么不穿衣裳就跑出来??”
苏陌伸长着脖子任由裴寻芳为他系束带,目光却已完全被那把通身漆黑的新弩所吸引。
待裴寻芳在他颈下系了个蝴蝶结, 苏陌便?毫不客气将那把弩拿了过去。
“沉吗?”裴寻芳端住苏陌的手腕。
“不沉。”苏陌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苏陌早已不对这病弱之躯抱有什?么期待, 但是, 若能拥有一样适合自己的武器,苏陌也不是不堪一击之人。
上次射杀贺七, 玄衣人的那把大弩苏陌根本就拿不动,唯有靠着支架支撑才能勉强操作, 而手中这把弩,小?巧轻便?, 甚至尺寸都像是为苏陌量身定做的。
苏陌心中欢喜,眼里亦有了平日难得一见的纯真可爱。
裴寻芳叠着苏陌的手,为他端着弩身,说道:“我来?教你。”
“不必。”苏陌道。
苏陌从箭囊里取出一支弩.箭,熟练地拉开望山,装入箭槽,他忽而发现这每一支箭的箭尾上都刻着字,而苏陌取的这支,上面?刻着一个“天”字。
“为什?么刻字?”苏陌问道。
“我叫工匠用《千字文》为每一支箭标了序号,这样我就能知道公子用了多少箭,用在何处。”裴寻芳说得理所当然。
苏陌蹙眉瞟他,所以?我没?有用箭自由的是吧?
用了几支、用在何处你都要知道?
虽然不大爽快,但这并不妨碍苏陌此刻的愉悦。
这把弩方才裴寻芳已经?调试过,机弩特别顺滑,苏陌几乎不费力气便?能操作。
苏陌左手端着弩,抬至齐肩,右手搭在悬刀上,微微眯起一只眼,瞄准靶心。
裴寻芳弓着身子贴在苏陌身后,见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便?知他箭术不俗。
微风拂过苏陌耳后的发,裴寻芳忽而瞧见,苏陌那雪白修长的粉颈后,多了几点红色痕迹。
那是他昨晚情动难抑时咬出来?的。
裴寻芳一时心猿意马,他移开目光重新看向箭头的方向,心虚赞道:“瞄得很准。”
苏陌似察觉了一样,斜眼回望他,眼里带着点不明的意味。
裴寻芳眼皮一跳,莫非是被他发现了?
正当胡思乱想?时,但见苏陌端着弩的手忽而调整方向,“咻”的一声?,箭已脱弦,破风而出!
那支箭擦着靶子边缘飞了过去,直扎在一株大树上。
“唉呀……差点就射中了。”趴在屋脊上的唐飞一声?叹息。
身侧的唐迢嘴里叼着根狗尾草,翘着二郎腿闲适地望着天,道:“就说你眼神不好使吧,这是射中了。”
唐飞好奇道:“射中啥了?”
唐迢“切”了一声?,换个了姿势继续躺。
这边,裴寻芳狐疑看向苏陌:“弩不好用么?”
苏陌却笑了:“四爷可否为我去取箭?”
裴寻芳眼底眸光一动,他立即转身,疾步向那支箭走去。
拔箭一看,果然,那箭头正好射中了一朵从树上飘落的白色小?花。
晨风掠过树梢,更多的小?白花如雪飘落。
裴寻芳仰头望去,这才发现,这座他买下十年的老宅子,这株从未开过花的红豆树,昨晚竟然一夜之间,满树全开了。
那直冲云霄的庞大树冠上,已是满树繁花,冠盖如雪。
“多谢四爷送我的弩。”苏陌在晨光下学着他的模样扬扬手中的弩,隔空对他笑,“这花就当作谢礼了。”
裴寻芳心头一热,将那小?白花攥于掌心,道:“公子好雅兴。”
院中地面?仍是潮的,苏陌光脚趿着丝履,连罗袜也未穿,莹白如玉的脚踝,就那样露在外面?。
裴寻芳不觉手心微烫,昨夜自己握着那双玉足情难自禁的热意突然涌上心头。
花瓣被悄悄碾碎,花汁染上掌心。
裴寻芳绷着脸走向苏陌。
而苏陌挑了第二支箭,正欲再来?一发。
“今日不试了,”裴寻芳拿走苏陌手中的弩,塞入仆人手中,随即将苏陌一把抱起,“咱们做点别的。”
苏陌吓了一跳,他捏着那支刻着“地”字的弩.箭,抵在裴寻芳喉间:“掌印作甚?放我下来?。”
裴寻芳眼底暗影浮动:“公子昨晚答应我的事,还作数么?”
苏陌磕巴了一下:“我、我答应你什?么了?”
呵,果然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裴寻芳道:“一朵花可不够,公子再赏我点别的。”
“那、那就一树吧,”苏陌指指那一树繁花,说道,“这一树花都是我送你的。”
裴寻芳克制的笑了:“公子大方。”
他虽然在笑,可苏陌却觉得十分危险。
他完全不顾苏陌抵在他喉间的利箭,越压越低,说道:“公子答应赠我的银香囊呢?”
“那个……那个弄丢了!”苏陌听不得这个,一听就浑身发麻,他慌忙转移话题,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尽快回不夜宫了。”
裴寻芳却不买账:“公子又诓我呢。”
“我没?有!昨晚你给我换衣裳,有见到我身上带着那个吗?说丢了就是丢了。”
裴寻芳却哑声?道:“公子记得我给你换衣裳?”
苏陌被他那漆黑的瞳仁望得有些发怵,过去苏陌从不惧看裴寻芳的眼睛,可是最近,每当他以?那种眼神望着自己时,苏陌都本能的有些紧张。
真是该死啊。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明日就是弁钗礼了。”苏陌转而正色道,“昨夜天宁寺刺杀事件,李长薄第一次与刺客正面?冲突,藏经?阁遭洗劫,我又失踪了一夜,现下外边还不知乱成啥样了。今日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我不能再躲在这里,我得尽快回去。”
“也不是非回去不可。”裴寻芳一脚跨进卧房门槛,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他说道,“我可以?带公子离开。”
这是他最后一次试图阻止苏陌。
轻飘飘一句话,状似无意,却足以?让苏陌震惊。
姓裴的居然提出带他离开,疯了吧。
“掌印在开玩笑么?”苏陌道。
“帝城第一伶人的弁钗礼,早已不是不夜宫一家的事情,帝城乐坊十六座,明日将面?临重新洗牌。不夜宫准备了月余,收了数万定金,掌印想?让我凭空消失?”
“可公子就愿意自己像个物品一样,被人赏玩、被人竞价购买么?”裴寻芳的声?音极冷,“那些人不配!”
苏陌道:“看看而已,他们碰不到我。”
“公子究竟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不懂?”裴寻芳凝眸看向苏陌,“我不想?看到公子被竞买。”
苏陌眼睫颤了一下,他在说什?么?
苏陌眨了下眼:“可我也不想?一辈子当个逃犯。伶人私自潜逃是诛九族的死罪,掌印比我清楚。”
“最重要的是,要取我性命之人不会?放过我的,我就是他狩猎游戏里的最终猎物,他下这么大一盘棋,就等着收割。”
苏陌捏紧手里那支“地”字箭,说道:“掌印,我们身处这世间,就不得不陪这些人玩游戏,猎物已经?入陷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裴寻芳的脸色愈加阴沉。
苏陌道:“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我躲不过的。”
裴寻芳垂眸望他:“公子是躲不过,还是不想?躲?”
是不想?躲。
因为苏陌还有他必须要做的事。
可是这些不能同裴寻芳说,苏陌忽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虽然这本书里已经?有人隐约猜到了苏陌的真实?身份,可那不是苏陌在意的人。
苏陌比过去更寂寞了。
“公子不愿说,那就不说。”裴寻芳负气般一脚踹开内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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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闯入室内,又被倏地收回。
裴寻芳将苏陌抱至腰间,怼在墙上,两?人沉在清晨的暗影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公子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裴寻芳恨恨说道。
苏陌被他箍得心口发紧,两?脚悬空,偏偏苏陌毫无反击之力,这样被人威胁着,苏陌恼怒不已:“掌印在好奇什?么?掌印的影卫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监视着我,我不是早已被你看光了么?”
躲在暗处的唐飞不自觉哽了一下。
唐迢忙将两?个布团塞进他耳中,拖着他悄悄撤离:“师傅说了多少遍了,掌印在的时候,不可私自窥听……”
裴寻芳气极反笑:“公子不是早就学会?避开影卫了么?”
苏陌怒道:“放开我。”
“公子昨晚让我带你回家时,可不是这样的。”裴寻芳按揉着苏陌的后颈,低头寻找他的唇,“公子不能对咱家这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敢!”苏陌咬着唇道,“我说过,未经?允许不准亲近。”
裴寻芳抵着他的鼻尖:“咱家有什?么不敢?”
悬殊的力量差,让苏陌如被逮着的猎物一般无力反击。
裴寻芳仅用一只手便?轻松将苏陌托起,他此刻想?做点什?么,苏陌根本就跑不了。
他嗅着苏陌,低声?问他:“公子允咱家抱你吻你,算什?么?”
修长的手滑至两?股之间,裴寻芳哑声?道:“昨晚公子与咱家同床共枕,又算什?么?”
两?腿内侧的擦伤倏地被碰到,苏陌颤了一下。
梦中自己被裴寻芳禁锢在圈椅里求欢的情形又浮出现来?,梦里的裴寻芳对苏陌的执念,已近于癫狂。
苏陌不想?两?人的关?系变成那样。
这次回去不夜宫,能否全身而退,苏陌并没?有十足把握。
虽然他也察觉与裴寻芳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但交易就是交易,不必上升至个人情感,苏陌无法?给裴寻芳任何承诺,便?也不想?给他任何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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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陌闭了眼,冷声?道:“一次交易,一口甜头,不是么?”
“公子真是这么想?的?”裴寻芳嘴角带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可公子心跳得好快。公子紧张了。”
温热的鼻息呼在苏陌脸上,他抚着苏陌腿内侧的伤,问道:“还疼么?”
无耻
还、疼、么?
细密的酥麻感从大腿内侧传来, 苏陌以手中弩.箭抵着裴寻芳的喉结,威胁道:“掌印摸够了么?松手!”
“公子整个人都在咱家手里,公子想?让咱家松开哪只手?”裴寻芳嘴上说着厚颜无耻的话,漆黑的瞳仁却如浓墨一般, 藏着化不开的情意, “若公子说松手就松手,那咱家还有机会这样触碰公子、亲公子、抱公子么?”
他修长的手指在苏陌腿间摩挲着, 熟练而理所当然。
苏陌气得眼尾泛了红, 亏他刚刚还拿姓裴的当正经人诚心感谢,原来在这等着讨要甜头呢。
苏陌咬着牙道:“你、你无耻。”
“没错, 咱家就是个无耻之徒。咱家还有更多无耻的事没有做, 公子想?不想?试试?”
苏陌顿觉毛骨悚然。
他被裴寻芳整个抱在腰腹之间,怼在墙上,甚至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手里握着的箭也如小猫挠人一般可?笑,根本吓唬不到他。
苏陌讨厌这种?被人禁锢却无力反击的感觉。
不管这个人是谁。
“笃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夏伯问道:“四?爷,早点都准备好了,在哪用膳?”
裴寻芳故意拉高?声音道:“端进来。”
“是。”夏伯应道。
端着食盘的仆人们, 推门鱼贯而入, 一字穿过外间, 向内室走去。
刚走到内室门口时,忽而听到里头隐约传来说话声。
“放、放……开……”是一个年轻公子的声音, 虚弱又无力。
“我?这样?亲公子一下,公子便举了, 公子在想?什么?”正是他们四?爷的声音。
众人只觉颅顶一声惊雷,倏地停在门口,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求助地看向夏伯。
“你……你混蛋……唔……”声音还在隐隐约约传来。
又听“咚”的一声闷响,瓷器摔碎的声响,以及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夏伯眼皮一颤,一时心惊肉跳,挥手让大家停下。
“再?碰我?杀了你!”还是那年轻公子的声音。
众仆手中食盘一抖,差点没端住。
“方才在院里,不还好好的吗?”一人低语道。
“夏伯,这?”又一人低声问道。
“等着。”夏伯道。
“欸。”
于是一行人,手里端着食盘,垂着眼,候在内室门外,干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食物冒热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内室里,苏陌被摁在书案上。
衣着散乱,狼狈不堪,他这副模样?,姓裴的却叫仆人们进来,苏陌又羞又恼道,眼里泛着水光,再?次威胁道:“放开我?。”
裴寻芳却抬起苏陌的腿,脱掉他脚上的丝履,手指滑过脚踝,顺着那细滑修长的腿,滑入裤管深处。
裴寻芳伏身靠近,用近于命令的语气:“腿缠上来。”
“你……”苏陌眸光微颤,握箭的那只手,亦开始泛白,发抖。
裴寻芳垂首去吻苏陌那只手,一根一根舔舐着,哑声道:“此箭极锋利……公子莫伤着自己……”
可?箭锋已划破苏陌细嫩的掌心,鲜血渗了出来。
被裴寻芳舔舐的酥麻感,掌心划伤的痛感,刺激着苏陌的神经?。
苏陌全身紧绷着,微微颤抖,而裴寻芳的手仍在衣料底下探索着。
苏陌狠下心来,他忽而钩住裴寻芳的脖子,借力起身,凝聚所有意识,望着他的眼,说道:“看着我?。”
那双凤眸先是一怔,而后渐渐迷离起来。
很好。
苏陌一字一字说道:“我?愿意给,你可?以拿。我?不愿意给,你不能抢。听明白了么?”
裴寻芳喉结一动,手上停止了动作?。
这是苏陌第一次对裴寻芳用精神力控制术。
他过去一直觉得,驯服这只老?狐狸要一步一步来,这种?短暂的控制没有意义。
可?今日,他实在是被逼急了。
但显然,这不是个好时机。
从昨日到现在,苏陌耗费了大量精力,此刻虚弱不堪,却用了最大力度的精神力来控制裴寻芳。
奇怪的是,裴寻芳明明只是书中一个配角,为什么控制起他来,却比李长薄还要费劲呢?
裴寻芳只觉颅中一热,意识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干预了,他几乎就要乖乖听话放开苏陌了,可?这力量太弱了,很快消失不见?,当裴寻芳清醒过来时,他看到是苏陌苍白的脸,还有渗着血的掌心。
裴寻芳瞬间急了:“公子怎么了?”
“叮——”箭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
苏陌身子一软,趴在裴寻芳肩上,昏厥了过去。
呵,这果然不是个好时机呀。
宅子里乱成一片。
请大夫的请大夫,煎药的煎药,这座宅子被买下这许多年,今日倒是头一回如此热闹。
天色已大亮,院里的红豆树在阳光下恣意地怒放着。
夏伯心惊胆战地安排着一切。
今日是四?爷头一回带公子回来,本想?着留个好印象,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他忙里忙外,等到终于静下来,这才进到房中去瞧四?爷和公子。
四?爷不在房内,许是有事出去了,那公子一人卧在床榻上,隐隐露出小半张侧脸,夏伯忽而想?到了自己曾在话本里听过的一句词,叫做“睡去巫山一片云”。
夏伯瞧他睡得安稳,便不敢打扰,正准备悄悄退下,却听那公子忽然唤了他一声。
“夏伯,请留步。”-
裴寻芳亲自去厨房催煎药的人,端着药正踏入房门,却见?夏伯挺直着腰背,跪在外间的房中央。
夏伯见?着裴寻芳回来了,便“噗通”伏地道:“四?爷!”
裴寻芳心一惊:“夏伯这是作?甚?”
那夏伯颤抖着哽咽说道:“老?身……老?身有话要说。”
浮光掠过屋檐。
庭院里的红豆树在风中沙沙摇曳着。
螭纹瓦当里刻着的旧朝遗梦,在这暮春的清晨,被悄然唤醒。
夏伯原是洛阳顾家人。
洛阳顾家,曾经?声名显赫的大齐定?国侯府,三代以护卫大齐皇室为使命。
定?国侯府里有一根御赐的“定?国神柱”,通体墨色,螭龙缠绕,足足两丈高?,那是皇帝赐给顾家的无上尊荣,同时也是对顾家的警策。
顾家是大齐皇帝手中的刀,亦是跪于宝座前鞠躬尽瘁的臣。
君是无上君,臣是不二臣,君臣有别。
忠君之心,是所有顾家人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后来,顾家军全军覆灭,大齐亡了,夏伯亦被卖到大庸,成了奴。
好在几年前,四?爷找到了他,为他赎了身。
夏伯老?了,此生?唯一的愿望便是好好伺候四?爷,希望四?爷可?以早日成家,为顾家留个后。
那些关于大齐旧朝的回忆,夏伯也久未再?提起。
直到……直到方才公子叫住了他!
前朝旧事如潮水般涌来,夏伯布满皱纹的双眼中已是泪水盈眶,他跪地道:“四?爷、四?爷……万万不可?呀!”
“什么不可??”裴寻芳瞧着夏伯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说道,“夏伯起来说话。”
“不、不可?!”夏伯激动得按着双膝,说道,“老?身必须跪着说。”
裴寻芳变得焦躁,过去的猜测仿若突然要被印证,裴寻芳将药碗放在茶案上,掀袍往那交椅上一坐,沉着脸道:“那就好好跪着说!”
夏伯伏身跪拜道:“四?爷曾说过,到大庸是遵从老?夫人之命前来找人,可?是找谁,四?爷并未提起,老?身也从未过问,我?老?了,不中用了,也帮不了四?爷了,只盼着四?爷平平安安的,早日成婚,为顾家添个一儿半女。”
裴寻芳皱皱眉。
“前些日子,四?爷开始吩咐府里置办新衣、新物,甚至还添了一批新仆,老?身就想?着,或许是四?爷一直在找的人找着了,快要接回家来了,大家心里都很欢喜,一直等着四?爷带人回来。”
“昨儿四?爷头一回带公子回来,大家便都高?兴得紧,虽说公子是男儿身,但老?身也不是迂腐之人,劫后余生?,活着已属不易,难得四?爷有了心上人,是男是女无所谓,四?爷喜欢就行。”
裴寻芳瞧他说了这一长串,却依然在避重就轻,便直接问道:“既然如此,夏伯跪在这里,又是为何?”
夏伯伏地道:“若公子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那自然圆满。可?若是……”
裴寻芳握紧交椅扶手,问道:“可?若是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若是……若是公子是大齐唯一的皇脉……是咱们顾家必须用生?命去护卫的大齐君主,那就万万不可?啊!”
“君是君,臣是臣,不可?僭越啊,四?爷!”
裴寻芳只觉脑中一嗡。
虽然早有猜测,可?头一回被人如此明晃晃说出来,裴寻芳还是震惊不已。
“夏伯在说什么!你可?有证据?”裴寻芳道。
夏伯伏身扣地道:“老?身从未想?过,长乐郡主腹中的孩子竟然还活着!”
裴寻芳紧张了,他扣着指上的墨玉螭纹韘,说道:“夏伯知道些什么?”
“四?爷,这位季公子,应该就是长乐郡主与大齐太子的孩子,是大齐最后的皇脉!”
裴寻芳站起身来,再?次问道:“夏伯有何证据?”
“季公子这个人便是证据。天底下不可?能有第二个人长得如此像长乐郡主与咱们的太子殿下了。”
“可?我?从未听过太子殿下与长乐郡主有过婚约。”
“在大齐,鲜少有人知道太子殿下与长乐郡主的事情,知道的人,也都被封口了。”
“为何?”裴寻芳追问道。
“长乐郡主盛名在外,世人皆说,得长乐者得天下,当年李氏奸贼就曾提出,要大齐送长乐郡主前往大庸伪朝和亲,方肯歇战。”
“太子殿下当然极力反对!”
“殿下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一个国家的安危,当由?君王来承担,岂可?用一名女子的牺牲去换取?可?惜那时陛下已听不进去。”
“主战方被打压,主和方被提拔,最后,整个大齐因为消极备战被打得只剩一座陪都洛阳,纵然顾家军再?神勇,也已经?难再?扭转局面。”
“太子殿下自刎殉国后,长乐郡主曾来找过顾夫人,她自知难逃厄运,只想?保住肚子里孩子,夫人给了她一枚墨玉螭纹韘,正是四?爷手上那一枚。”
裴寻芳扣紧指上的螭纹韘,说道:“夏伯既然早已看到,为何不说?”
夏伯道:“四?爷鲜少回府,回来后也是独自一人呆着,老?身不敢打扰。而且,四?爷戴着这枚韘,却未解开这枚韘中的机关,老?身便误以为,四?爷只是找回了这枚韘,长乐郡主的孩子早亡了。”
“这枚韘有何机关?”裴寻芳问道。
“这是一枚君臣韘,相传由?开国国师亲手锻造,整个大齐仅此一枚,此韘看似只有一枚,实则由?君韘与臣韘两枚组成,这其?中机关,只大齐君主方可?解开。”
“君臣韘是洛阳顾家对大齐皇室最忠贞的承诺。持此韘的二人,一君一臣,君为无上君,臣为不二臣,此生?不可?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伯最后跪地道:“四?爷若想?验证季公子是否是大齐皇脉,就拿这枚韘去让公子试一试吧。”
裴寻芳整个人僵住了。
而内室里,卧在衾被中的苏陌,放心地阖上眼。
笑了。
咬痕
裴寻芳未再踏入这间卧房。
仆人?们端着新煎的药, 伺候着苏陌服下,又奉上茶水及盘匜为他漱口、净手,收拾妥当后?,这才放下帷帐, 一一退下。
这宅子太静了, 光影透过回?纹窗棱,静静投射在氍毹上。
或许是刚刚借夏伯之手警告了裴寻芳, 或许是刚服完药, 苏陌一身?轻松,很快便觉神思倦懒、昏昏欲睡。
他便想着, 就小睡一会会。
小睡一会会便回?不夜宫。
角落里的滴漏在嘀嘀嗒嗒计算着时间, 斑驳的树影将静谧的空间摇碎了。
苏陌很快睡着了。
最先发?生改变的是床榻上的寝具。
盖在身?上的衾被变成了檀色,床帐变成了霁青色,床头多?了个银色铃铛, 铃铛下挂着一张小小的笺子,笺子上隐约写着两个字。
继而?是书架上的古玩,墙上的字画,矮榻后?的屏风……整个房间在悄无声息改变着,仿若无形之中, 有一支神奇的画笔, 在悄悄涂改着房中的一切。
而?苏陌沉睡其中, 毫无察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日头渐渐上移。
当正午阳光照射至树顶的那一刻,滴漏倏地停住了。
即将落入受水壶的水滴, 停在了半空。
苏陌在浅寐中皱起眉,不安地翻了个身?。
他本就睡在床边缘, 这一翻身?,差点从床上掉下去。
一双大手托住了苏陌的脸。
那双手温暖而?宽大, 他无声地托着苏陌的脸,轻抚着苏陌的眼、苏陌的唇,像在用手鉴定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睡梦中的苏陌轻哼一声,又?翻转了个身?,转向床内侧睡去了。
那人?双手落了空,弯曲的手指颤抖着。
房间里静得很。
滴漏停住了,窗棱上的树影亦被定格,东窗红日灼灼,西窗一轮明月,一半正午,一半午夜。
唯一相同的是,那满树盛放的红豆树。
那人?上了床榻,挨着苏陌躺下了。
他用手临摹着苏陌身?体的轮廓,始终隔着一指的距离,仿若怕他是那水中月,一碰就会碎了。
苏陌的呼吸轻而?平稳,那人?将手指伸到苏陌鼻前,似在感受他的气息。
而?苏陌却迷迷糊糊地抓住那只手,将它贴在了自己心口。
那人?几乎全身?一僵。
不可触,不可思,不可念,可一但碰了,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人?喟叹一声,伸出长臂,合着衾被将苏陌整个拖入了怀中。
苏陌梦见自己坠入深海,有人?在水底缠住了他,苏陌当即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便发?现?,他双手被紧锢着,身?体被人?整个缠住,胸口亦闷得慌,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拥着他,指上戴着一枚墨玉螭纹韘。
裴寻芳?
苏陌先是惊,而?后?是恼。
这人?竟然没有被君臣韘唬到么?
怎么还是如?此放肆。
苏陌唤道:“掌印?”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将苏陌抱得更紧了。
苏陌被箍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他心生狐疑,想要?回?头去看看他,却被那人?捂住了眼。
“不许看。”声音微颤,低哑得不成样子。
苏陌心尖一颤:“你是谁?”
“陛下好狠的心。”
尖细的嗓音在耳后?响起,他握住苏陌的手指,摁在小腹最柔软的地方:“陛下用一座衣冠冢便将咱家打发?了,君去无归期,生死两茫茫,陛下好狠的心。”
苏陌胸口如?被重石压住,难受得弓起身?子。这个人?……
“自陛下走后?,院里的红豆树便未再开过花了。”那人?贴着苏陌蜷曲的双腿,将他更紧地拥进怀里,他轻嗅着苏陌颈间的味道,说道,“咱家知道陛下没有死,陛下只是弃我而?去了。”
“你怎会如?此狠心?”那人?说着,忽而?张开嘴,咬住了苏陌细白的脖颈。
苏陌疼得浑身?一颤。
曾经他也这么咬过裴寻芳,可裴寻芳未吱一声。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忽的一下涌进苏陌心口。
苏陌抓住那人?遮他双目的手,颤声道:“松开!”
“生死相隔?时空相阻?”那人?低笑着,舔舐苏陌颈间跳动的动脉,“我守着陛下的一句‘未有归期’,等了十?年了。”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苏陌。”
苏陌。
苏陌在他掌心倏地睁大了眼。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在说什么!
苏陌开始用力去掰那人?的手,可那手却如?铁钳一般,苏陌用尽了全部力气,却根本掰不动。
“你给我松手!”苏陌急得要?哭了。
房间交融的地方开始崩裂。
“请再满足我一次……”那人?说着,仿若诀别的爱人?乞求着最后?的温存,“让我在你身?上,留下我的痕迹。”
“就像过去一样。”
“裴寻芳”捧住苏陌的侧脸,用尽所有的痴狂与爱恋,如?撕咬猎物?的兽一般,狠狠咬了下去。
牙齿刺入细嫩的皮肤。
苏陌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忽闻“嘀嗒”一声,悬于半空的那滴水珠,落入了莲叶状的受水壶中。
所有禁锢着苏陌的力量,瞬间消失。
那个咬着苏陌脖颈的人?,那双苏陌掰不开的手,还有那人?留在苏陌耳边的气息,都如?同空气一般,瞬间被抽走了。
卧房瞬间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窗外红日高悬,室内落针可闻。
苏陌泪眼婆娑僵在原处。
现?在没有人?再箍着他了,可苏陌却不敢往后?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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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
方才发?生的一切,如?同幻影一般消失了。
可苏陌颈间的刺痛,还有那渗着血的伤口,都在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过去做过的那些梦,是真的。
梦中的裴寻芳是真的。
梦见的那座陌生宫殿,那座古怪院子,以及在梦中发?生过的事,都是真的。
它们存在于另一个世界,曾经真真切切的发?生过。
青莲滴漏下的浮尺,往上升了些许。
刻度显示着:午时一刻。
正午刚过,是一天中阳光最耀眼的时刻。
苏陌用衾被将自己蒙头捂进黑暗中。
他需要?见到裴寻芳。
现?在就要?见。
这念头愈发?强烈,苏陌迅速换回?了自己昨晚的旧衣裳,又?在枕边找到了发?带,胡乱束了束发?,便飞奔着往门口跑去,他脚有些软,心脏狂跳着,正要?推门时,两名仆人?从外头将门拉开了。
裴寻芳站在门口。
这阳光太刺目了,瞬间将苏陌拉回?现?实。
苏陌一时竟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妄。
裴寻芳似乎刚刚沐浴过,已换了一套墨色织金蟒袍,发?髻高束,戴着乌纱帽,黑色帽檐下的凤眸冰冷而?凌厉,他换回?了最初相见时那冷酷的模样。
“公?子去哪?”裴寻芳问道。
苏陌望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终究还是未学会束发?,手一放下来,墨发?便如?瀑布般散落了。
裴寻芳见着苏陌眼中点点泪光,微微一怔,向前一步道:“公?子哭了?”
“没有,睡迷了眼。”苏陌想到自己颈后?仍在渗血的咬痕,不自觉又?后?退了一步。
裴寻芳察觉到他的拒绝,没有再靠近。
日影如?笼盖的大伞,在院中那棵红豆树下遮出一片清凉,树枝上隐隐有了蝉鸣。
“来人?,伺候公?子更衣束发?。”裴寻芳说道,转身?便要?离开。
“明日、明日掌印会来吗?”苏陌忽然问道。
裴寻芳微微侧过脸:“公?子可以不回?去吗?”
苏陌攥紧衣袖,没有回?答。
裴寻芳眼中没什么情绪:“既如?此,咱家祝公?子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苏陌这才注意到,他指上空空,他竟然取下了那枚墨玉螭纹韘!
他什么意思!
他是在向苏陌宣告,他不玩了是么?
风吹起苏陌的发?,他从未如?此形单影只过。苏陌说道:“我可以请掌印最后?帮我一个忙吗?”
“公?子请说。”裴寻芳没有回?头。
“请掌印替我安葬好小槛,事后?我会答谢掌印的。”苏陌道。
“小槛是公?子什么人??”裴寻芳问道。
这件事,苏陌今日没有办法同裴寻芳解释,便道:“小槛是我的亲人?。”
裴寻芳回?眸看他:“咱家竟不知道,公?子还有亲人?。”
“小槛是因?为我而?死的。”苏陌说到。
苏陌想到了书中种种,想到了天道自衡,想到那些无法释怀的梦,想到了突然出现?又?消失的“裴寻芳”。
“掌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世道不会因?为我逃离就会变好,我也逃不了,与我有关的人?也逃不了,唯有回?去面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寻芳细细看着苏陌:“咱家不喜欢赊账,公?子拿什么与我交换?”
苏陌怔怔望他:“掌印想要?什么?”
裴寻芳凝着苏陌,漆黑的瞳仁里似有火光在跳跃,他忽而?靠近,浓郁的檀香味压过来,苏陌屏住呼吸,很快被裴寻芳揽腰提起,低头索要?了一个兀长的吻。
门外的仆人?惊得转过身?去。
候在院中的夏伯远远看到,更是直跺脚。
而?院子的角落里,被两名影卫押着的玄衣人?阿烈,却疑惑地皱起了眉。
他听着裴寻芳那疯狂叫嚣的心声,却没能如?愿看到裴寻芳将苏陌衣裳撕碎、扔回?床榻上。
他疑惑极了。
为什么明明心里的野兽已在咆哮,行为上却还要?如?此克制?
人?之爱欲,究竟是什么?
裴寻芳吻着苏陌,长指勾住苏陌的发?带,轻轻一扯,那条发?带便落了他掌中。
“公?子明日就要?戴冠了,这条发?带,就送给咱家吧。”
裴寻芳松开苏陌,转身?走了,只留下一句:“送季公?子回?去。”
苏陌拒绝了所有的护卫、马车甚至马匹。
他只让阿烈牵着一辆破破烂烂的小驴车,自己则戴了一个破旧的幕篱,坐在驴车上。
“公?子!”夏伯带着几人?快步跟了上来,“府里备了些吃食,公?子带在路上吃吧。”
一名仆人?上前来,打开食盒,皆是些细软好消化的小点心。
“不必了,我现?在是逃了一夜命的小乞丐,没资格吃这些。”苏陌道。
“至少拿一块,公?子从昨晚到现?在还颗粒未进呢。”夏伯担忧道。
“那多?谢了。”苏陌随意挑了颗糖,放进嘴里,又?抬头去看满树繁花,问道,“这树多?少年了?”
“公?子也喜欢这株红豆树么?”夏伯仰头望向那庞大的树冠,说道,“这树约摸有七百年了,听说四爷当时在帝城看了上百座宅子都不满意,可一走进这宅子里,一看到这株树,就走不动了。”
“这树不爱开花,据说百年也未能开一回?,开了也未必能结果,老身?住了这许多?年,也是头一回?见它开花。”
苏陌沉默地点点头。
“红豆生南国,这株在帝城是独一份的,长得也好,公?子若是喜欢,就常常回?来看看。”
苏陌颈后?的咬痕微微一痛,苏陌转身?对?阿烈说道:“走吧。”
阿烈牵着只驴,拿着个铃铛,叮叮当当走在前面,问道:“公?子,人?是不是总爱口是心非?”
苏陌问道:“谁口是心非?”
阿烈答道:“某些人?。”
如?苏陌所料,驴车进了闹市后?,才走了不到一里路,便被一队官兵团团围住。
裴寻芳坐在水云轩最高一层的雅阁中,看着那川流不息的街道被官兵从中截断。
苏陌被包围其中,他淡定地坐在驴车上,没有一丝惧色。
他总是那么淡定呢,仿若生死荣辱与他来说都无所谓一般。
很快,一个红衣侍卫领着一队人?从另一条街策马狂奔过来,正是李长薄身?边的侍卫长。
围截的官兵自动让开一条道,红衣侍卫翻身?下马,躬身?对?驴车上的苏陌说着话。
苏陌将头扭向另一边不理他。
那红衣侍卫抱剑跪下了。
同行的侍卫将那假和?尚阿烈绑了,假和?尚撒泼骂着人?,红衣侍卫仍旧跪着,官兵们忙着驱散着围观的人?群。
突然,苏陌转头向裴寻芳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风吹开那幕篱的轻纱,裴寻芳看到苏陌的脸。
裴寻芳的心跟着停跳了一瞬。苏陌不可能知道裴寻芳在这,他在看什么?
正当裴寻芳胡思乱想时,苏陌已经转过去,下了驴车。
红衣侍卫立马起身?,恭恭敬敬地随在苏陌身?侧,为他开路。
苏陌走得很慢,他身?体太弱了,总是走得那么慢,需要?人?抱起来才能快点。走到一个街头拐角时,苏陌突然又?回?头望向了裴寻芳的方向。
这一次,他看得久了点。
红衣侍卫躬身?催着他。
终于,苏陌不再停留,跟着红衣侍卫转进了一条悠长的小巷。
小巷里空荡荡的,只有一辆马车,街两头已被官兵死死围住。
苏陌走向那辆马车。
裴寻芳的影卫在街两侧的屋顶上如?鬼魅般移动着,只要?苏陌改变主意,只要?苏陌向裴寻芳发?出求助的信号,影卫会第?一时间射杀那些侍卫,将苏陌带走。
可苏陌什么也没有做。
他毅然决然走向那辆马车,无视那些焦急等待指令的影卫。
就在苏陌走到马车边的一瞬间,忽的从车帘内伸出一条手臂,揽住苏陌的腰,将他一把拽进了马车。
车帘扬起又?落下,裴寻芳看到了李长薄的脸。
“咔嚓。”手里的杯子被捏得粉碎,裴寻芳眼中涌起了杀意。
“掌印。”战战兢兢的影卫跪地请示,“抢人?不?”
岌岌
世人?皆道, 这天下事,一物有一物的受主,一人有一人的相知。
在遇到苏陌之前,裴寻芳从未想过, 自己会有被人如此左右的一天。
上一回来水云轩, 苏陌就坐在裴寻芳对面的位置,鼓着腮帮吃芋圆, 扮演着人?畜无害的小绵羊。
而现在, 裴寻芳眼睁睁看着苏陌像个赌徒一样,走上“献祭”的道路, 却无法阻止。
燕子楼空, 佳人?离去?。
独留裴寻芳一人?,任心?火灼烧。
如果裴寻芳不愿意,苏陌走不出那所宅子。
裴寻芳甚至可以悄无声息将?苏陌送出帝城, 送离大庸国土,送到李长薄今生都找不到的地方?。
可那样苏陌会开心?吗?
他那性子,你若逼迫他,两人?的关系将?走到无法修复的境地。
裴寻芳不想那样。
更遑论,大齐皇子的身份摆在那儿, 那是裴寻芳无法逾越的鸿沟。
君臣韘就像一道枷锁, 牢牢地套在裴寻芳身上。
君是无上君, 臣是不二臣,苏陌在警告他, 你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就是大逆不道!就是罪该万死!
他那些伸向苏陌的触须, 被?一刀砍得明明白白。
那点还未宣之于口的情?感,也被?无情?地摁回了肚子里。
昨晚的温柔与情?不自禁, 仿若一场梦。
那无人?知晓的凌晨,裴寻芳拥着苏陌,吻着苏陌,渴望着苏陌给予他回应,渴望着彼此灵肉共颤。
可终究,那只是裴寻芳一个人?的狂欢。
君臣韘成了苏陌压制裴寻芳的最强砝码。
可裴寻芳不甘心?呐。
从十?岁起,裴寻芳就在为一个他不能理解的遗命而拼命,来大庸,混进宫,保护长乐郡主的孩子,裴寻芳的半生轨迹都被?一种力量支配着,可没人?告诉他为什么。
现在他懂了,可他却不想去?验证了。
正如夏伯所说,解开君臣韘就可以水落石出。
如若放在十?八年前,裴寻芳一定会像所有顾家人?一样,虔诚地跪拜下去?,俯首称臣。
可现在不一样了。
裴寻芳既不是愚忠愚孝之人?,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人?,他如今身居司礼监掌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有自己?的手段与私心?。
他想拥有那个人?,不管他是什么人?,是大庸皇子也好,是大齐皇子也好,谁也不是也好,裴寻芳想拥有他。
这念头与日俱增。
裴寻芳不勉强他,绝不是因为君臣韘,而是因为,裴寻芳不想违背他的意愿,让他不开心?。
裴寻芳会等到他对自己?坦诚以待的那一天。
有那么一瞬,裴寻芳甚至想,如若这个人?同他最初怀疑的那样,根本就不是季清川,那事情?会怎样?
那样裴寻芳是不是可以毫无顾忌地闯进他的领地,拥抱他、爱他,让他不再做那寂寞的独行者。
可如若他不是季清川,又会是谁呢?
如若他不是季清川,这世上还会有这个人?存在吗?
不知何时,天已变色。
黑云压城。
裴寻芳的脸色较那黑云还要?阴沉。
数不清的暗箭对准巷子里的马车,只等裴寻芳一声令下。
裴寻芳恨得牙痒痒,可他不能抢人?。
不阻止与暗中保护,是裴寻芳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他手里攥着块帕子,一点一点擦拭着五指,仿若那里有什么擦不尽的污渍一般。
底下人?看得心?惊,每当掌印这样把玩手指,那便是动了杀念了。
裴寻芳问道:“太子党那帮老迂腐到了吗?”
雅阁内气压极低,唐迢根本不敢看他,答道:“禀掌印,消息放出后,已陆陆续续寻来了。”
“很好。”裴寻芳习惯性去?摸食指,可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明显的圈痕,裴寻芳心?情?更不好了,又问,“那个废物李明焕呢?”
“昭王殿下收到掌印的密信后,一路快马加鞭出了神武门,约摸再有一刻钟便到了。”
“一刻钟?”裴寻芳抬起眼?皮子,漆黑瞳仁藏着肃杀冷意,“你让咱家再等一刻钟?”
“掌印恕罪……”唐迢话未说完,裴寻芳已一把夺过他手里那把重型弓.弩,端至齐肩,对准巷子里的马车。
这是掌印新改进的重.弩,一箭下去?,可将?猛兽头骨击碎。
掌印不会真要?杀太子吧?
唐迢不敢想。
裴寻芳的手素来很稳,可此刻,箭尖却在抖。
自苏陌上了那辆马车,便再无动静。
潜伏在马车附近的唐飞仍未发出信号,那便代表着马车里的人?暂且无恙。
可想到此刻苏陌与李长薄共处一处,裴寻芳等不了了,手指扣在扳机上,忽听一声急报:“掌印,安阳王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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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
李长薄将?苏陌面对面抱坐在腿上,下巴枕在苏陌肩窝,似是睡着了。
这是原书?中李长薄最喜欢的抱季清川的姿势。
季清川瘦瘦一只,这样抱在怀里,像一只需要?人?保护的小动物。
每当季清川情?绪崩溃时,李长薄就是这样抱着他,轻揉他后颈,用亲吻安抚他。
苏陌心?里默数着时间。
苏陌了解笔下人?李长薄,季清川消失一夜,他不刨根究底此事不会轻易翻过,他此刻愈平静,稍后便会愈暴烈。
苏陌肩都酸了,他试图动动肩膀,可李长薄立即环紧双臂,更加用力地将?苏陌圈紧。
仿若害怕他突然?消失了一般。
苏陌乐得配合他。
外头已经乱成一团,李长薄此刻耗得越久,对苏陌越有利,苏陌耐心?等他醒来。
侍卫长焦急地守在巷口,他快要?招架不住了。
那些闻讯赶来的官员一个比一个激动,叫嚣着要?见?太子殿下。
这都是些金尊玉贵的朝廷命官,是太子党的核心?成员,更是李长薄在大庸的根基,碰不得,伤不得。
“让开,我要?见?太子殿下!”
“伶人?误国啊,殿下……”
“恳请殿下回东宫主持大局!”
侍卫长眉心?直跳,安抚了这个,跑了那个,看来这次真是要?闹出大事了!
先?前已有人?来报,说昨夜太子一夜未归,太后动了怒,直接派人?去?不夜宫找人?,闹得鸡犬不宁。
而天宁寺的事,也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
今晨天未亮,宫里便传来消息:李长薄被?参了。
那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言官,不知哪来的胆,冒出来做出头鸟,他连夜拟了份奏折,也不管真假证据,狠狠参了李长薄一本。
那位言官虽然?品级低,言辞却极其犀利,他将?李长薄批得一无是处,痛斥太子失德,目无王法,先?是于天宁寺欺辱乐僧,致其投井身亡,又公然?违反大庸律法,于佛门圣地狎玩伶人?,云云。
又道李长薄身世存疑,德不配位,直言太子之位关乎国运,大庸想要?国祚长久,储君之选必须慎之又慎。
否则,恐步秦隋二朝之后尘,二世而亡啊!
这纸奏折,直接将?久未早朝的嘉延帝给震了出来。
嘉延帝命那位言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开念出他所参奏的文书?。
一字一句,都如鞭子一般打在太子党们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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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几日前,太子党们还联手写了一本提议“太子监国”奏折,称“太子恭谨严明,德才兼备,可代理朝政,为君分忧。”
那本奏折现在还摆在龙案上,却出了这等事。
太子党们脸都黑了。
不妙的是,太子确实连着两日未回东宫,今日早朝又未现身,正好坐实了言官弹劾之事。
朝中关于太子好男色、与乐坊伶人?有染的传闻早已有之,一国太子痴迷男色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嘉延帝平生最厌恶的伶人?。
李长薄公然?与伶人?混在一起,就是公然?在向皇权挑衅。
朝臣们都明白,此事既然?惊动了嘉延帝,那么现在,事情?的始末、太子的德行都是其次的了,太子试图破坏嘉延帝亲手定下的律法,试图挑战父权与皇权,才是嘉延帝不可饶恕的。
此事一出,太子党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完全?没有防备。
唯有一名老臣上前反击。
他痛骂言官无凭无据空口造谣,他声称昨晚他就在天宁寺参加法布施,因山体滑崩阻断山路,他被?困寺中,同时被?困的还有不少民众,以及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不仅没有做那些事,反而还连夜指挥贺佥事修桥、修路,安抚民心?,避免了一场骚乱。
他现身说法,此等安民之事,李长薄过去?确实做过不少,民间对这位太子评价一向高。
而贺知风也在这时躬身出列。
他身上带着伤,虎口缠着厚厚的纱布,他声称昨夜有人?趁乱盗走了藏经阁的十?二卷绝世经书?,那是天宁寺花费多年时间为圣上整理的,太子殿下追踪了盗贼一整夜,故而未能及时赶回,此等孝心?、忠君之心?,不应当受此污蔑啊。
此话虽有纰漏,但贺知风的伤及他的作风,让风向有了改变。
朝上一时议论纷纷。
可嘉延帝早已厌烦了那些对太子歌功颂德的话,他没耐心?听他们吵,当即封了四皇子李明焕为昭王,命昭王速速将?太子带回来见?他。
临下朝时,嘉延帝又下诏让李明焕徙居文宣殿。
文宣殿就在南熏殿一侧,几乎与圣上同吃同住。
此话一出,朝中一片哗然?。
圣上此举,莫不是动了易储之心??
有老臣劝阻,称“不可爱之逾嫡,嫡庶不分”,嘉延帝二话不说罚了他半年俸禄,让他致仕归田了。
太子党们一身虚汗,意识到此次事态严重。
嘉延帝寻仙问道、久不早朝,可雷霆手段却从未变过。
这些官员既选择了支持太子,就是早已将?身家性命与前程赌在了太子身上,他日太子即位,便是他们加官进爵之日。
可若是这位祖宗出了岔子,那他们的仕途玩完了不说,连命都搞不好会搭进去?。
说到底,这些危机,都是太子殿下认识那位伶人?后导致的。
断了那伶人?与太子的关系,危机便可迎刃而解。
此刻,那些官员被?堵在巷口,一个个义愤填膺,声称不见?到太子殿下誓不离开。
其中有几位年事已高,是东宫的老辅臣,最是顽固不化?很难搞。
侍卫长就快招架不住了。
他担忧地看向马车的方?向,却也不敢上前打扰。
从昨晚起,太子就未合过眼?,他从未见?过殿下那般失态过,好在季公子找到了,可眼?下惹了这么一大摊子麻烦事,在这里耗下去?可不是个事啊。
长风卷着落叶从巷头扫到巷尾,印着酒字的旌旗在风中呼呼作响。
李长薄终于动了动。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安心?地睡过一觉了,他抱着清川,即便在这狭窄的马车里,即便就是这样单纯地拥坐着,也可以安心?落意地睡去?。
他知道,朝堂上定是一片混乱,太子党定是慌了手脚,太后的人?也一定在火急火燎地寻他,而这小巷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定有无数支利箭对准着他和季清川。
可此时,他只想抱着清川,在这狭窄的只有他两人?的世界里,安静地呆一会。
“清川去?哪了?”李长薄仍在半梦半醒中,“孤找得你好苦。”
苏陌呼出一口气,缓声道:“让殿下担心?了,是清川的错。”
“回来就好。”李长薄用鼻尖蹭着苏陌柔软的发,“别?再丢下孤,别?再消失,清川,孤快要?疯了,孤再也受不了这个了。”
苏陌音色凉凉道:“以后不会了,殿下。”
李长薄低声喟叹:“真想这样一直抱着你啊,清川。”
“弁钗礼后,孤带你南下去?寻医,清川不爱骑马,咱们就乘船一路南下,东南四十?三州地,清川想去?哪咱们就去?哪。”
“孤陪清川去?寻《广陵散》,去?访海天佛国,去?看寒山寺、西湖月,孤陪你青梅煮酒,陪你收集金石,陪你将?《大庸舆图》一点点画满,清川可以为喜欢的每一样事物填上词、作成曲……清川那么聪明那么有才华,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李长薄喃喃说着话,轻拍着苏陌的背,就像过去?一般,一边安抚着季清川,一边说些漫无边际的话哄他。
仿若他真的会做到一样。
“清川想要?闲云野鹤、游历山水,孤便放下一切陪你去?,清川想要?至尊权力、滔天富贵,孤便为清川去?抢。只要?清川在孤身边,只要?清川开开心?心?的……”
苏陌心?口闷得难受,属于季清川的心?脏再次有了反应。
原来他都知道啊,那些季清川曾藏在心?中默默憧憬过的未来。
可李长薄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就算清川在这里,也不会再稀罕他的承诺了。
苏陌不想再听他说这些废话,便道:“清川该回去?了。”
“再抱一会,孤亲自送清川回不夜宫。”
“清川记住,昨晚一整晚你都与孤在一起,不管谁问,就算是太后,也这么回答,知道了吗?”
李长薄留恋着苏陌发间的馨香,不肯松开:“剩下的孤会为清川解决。”
太后?
苏陌皱皱眉,“嗯”了一声。
“回去?后什么都不要?管,吃点东西,安心?洗浴睡觉,”李长薄说着情?动起来,在苏陌颈间吻了一下,“明天一醒来,孤便带着聘礼来接你……”
声音停在“你”字。
抱着苏陌的手臂骤然?收紧。
灼热的目光落在了苏陌脖颈上,火辣辣的如有实质。
苏陌感觉到不对劲:“时候不早了,清川该回了。”
可李长薄将?他抱得死死的,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苏陌推了推李长薄:“殿下?”
李长薄这才抬起头。
苏陌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他眼?中皆是红血丝,眼?下一片乌青,下巴上也长出了些胡渣子,发髻松散了些,几缕发丝垂落眉眼?间,相比平日的衣冠楚楚,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苏陌移开目光,又道:“清川该回了。”
李长薄却按住苏陌的手腕子:“清川衣裳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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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陌隐隐觉得不妙:“不碍事。”
“清川与孤在一起,怎么可以穿着弄脏的旧衣裳回去??”李长薄说着,冰凉的手指已经伸入苏陌的衣领中,“孤为清川换身衣裳。”
苏陌挡住他的手:“清川自己?来。”
李长薄温声哄道:“清川听话。”
苏陌还要?说话,李长薄却突然?暴怒吼道,“孤说了想为你换!”
“扑棱——”
停在轿顶上的鸟雀,惊得飞走了。
苏陌眼?睫颤了颤:“殿下吓到清川了。”
李长薄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之前的克制与冷静统统土崩瓦解。
车身剧烈摇晃了一下,苏陌被?按倒在马车里。
李长薄一把撕开那碍事的三层交领。
“刺啦”一下,细白的脖颈完全?地暴露出来。
刺目的红色吻痕一览无余。
李长薄双手颤得厉害,他掰住苏陌的肩,将?他整个翻转过去?,如剥笋一般褪去?了他的所有上衣。
莹润如玉的肩背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李长薄面前,那是李长薄曾熟悉无比的风景。
苏陌都不知道自己?后背的那些痕迹有多可怕。
大大小小的红痕,从后颈一直蔓延到右肩那个梅花状的箭疤。
侧颈甚至有一个很深的咬痕,触目惊心?。
血凝固了,结着痂。
李长薄颤声道:“谁碰你了?”
苏陌暗骂,李长薄又在发什么疯?
裴寻芳这个狗东西,究竟对他的后背做了什么?
李长薄捏着苏陌的下巴,将?他的脸强扭过来,逼迫着问他:“告诉孤,谁碰你了?”
苏陌身上有很重的檀香味。
李长薄一开始便察觉到了。
他将?这归咎于苏陌在寺庙呆久了,染了檀香,可当他看到苏陌身上这些痕迹时,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李长薄全?身都在颤抖:“告诉孤,那个人?是谁?否则孤会将?昨晚见?过清川的人?全?都杀了。”
苏陌身上冷得厉害,额间却沁出了薄汗,他嘴角扯出一个奚落的讥笑:“殿下杀得净么?”
李长薄双目通红:“清川在说什么?”
“殿下不会还以为,季清川是殿下的私人?物品吧?只可以由?殿下欺负、玩弄,他人?碰了就必须死,是吗?”
苏陌生了作恶欲,故意道:“如果清川喜欢上别?人?了,殿下当如何?”
李长薄斜着眼?看苏陌,眼?中带着不敢置信:“不可能!”
苏陌又道:“如果清川同他人?睡了,殿下又当如何?”
李长薄脸都绿了。
“明天的弁钗礼,交了订金已近百人?,如果最终赢得弁钗礼的不是殿下,殿下是不是要?一把火将?不夜宫与清川一起烧了?”
“季清川!你是想让孤死吗?”
苏陌在笑。
李长薄却要?哭了。
“为什么?”他哭得像个失去?最重要?东西的小孩,他甚至开始语无伦次,“不可以……没有人?可以抢走清川……”
他忽而疯了一样,抽掉苏陌的腰带,扯掉苏陌的裤子,将?他脱得几乎一.丝.不.挂。
“咻——”
一支利箭穿透马车车顶,整个车顶随之倾斜。
李长薄抄起大氅将?苏陌一裹,跳下了马车。
苏陌几乎赤裸着,和着被?撕坏的衣物被?包裹在大氅里,只有一双雪白修长的小腿露在外边,触目惊心?。
落在他人?眼?里,就是一副事中被?扰的模样。
又是“咻”的一声,夹杂着一叠声“保护太子”的惊叫声,以及皮肉被?刺穿的声音。
苏陌身上不痛,受伤的是李长薄。
紧接着又是“咻”“咻”两声。
更多的马蹄声奔涌过来,苏陌听到有人?在喊:“都给我住手!”
拦截
“哒哒哒……”
马蹄声如潮水般涌来, 将苏陌的听觉淹没。
苏陌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再一次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青天白日的,竟敢在天子脚下?刺杀太子,还有没有王法?”裴寻芳那身居高位惯用的慵懒语调愈来愈近。
“殿下受惊了, 咱家来迟了。”
这话表面?是在对李长?薄说, 实则是在说给苏陌听的。
苏陌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
裴寻芳?
苏陌被蒙头裹在大氅里,大口喘着?气。
裴寻芳的声?音如?一剂定心丸, 让苏陌几乎要跳出心口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 苏陌被脱得一.丝.不.挂,卷在一片黑暗里, 动弹不得, 狼狈不堪。
而就在不久前,苏陌还自信地以为,李长?薄不敢对他怎样。
原书中, 李长?薄最看重的便是太子之位与?声?誉,在此等处境下?,他藏着?季清川还来不及,又怎敢如?此不管不顾地行事?
正当苏陌缓了一口气时,李长?薄突然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
修长?的手指捏着?那?颗药丸, 蛮横地直接送进了苏陌的喉管。
苏陌被抵得狠狠呛了一下?, 吞下?了那?颗药丸。
“清川, 乖。”李长?薄在苏陌脸上狠狠揉了一把,复又将他捂进了黑暗中。
苏陌呛得泪眼婆娑。
这个王八蛋李长?薄, 竟然随身带着?药,他给他吃了什么?
裴寻芳的声?音已然近在身前:“将刺客给咱家通通揪出来,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也别放过。”
整齐划一的应答声?震响整个小巷:“是。”
“这下?有趣了。”耳边忽然响起玄衣人阿烈的声?音, 他用看好戏的语气道,“公子,咱们来打个赌如?何?猜猜你的旧情人与?新相好谁更胜一筹。”
该死的玄衣人,看着?他被欺负,不帮忙也就算了,看热闹排第一。
苏陌想要说话,却发觉自己已发不出声?音,很快又觉全身酸软,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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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卷着?寒意从裸露的脚心侵入,苏陌感觉到?了冷。
自上次在水云轩后,裴寻芳便再未与?李长?薄公开对垒过,苏陌不允他阻止,却没想到?他会直接以这种方式出现。
“裴、公、公?”李长?薄缓缓吐出三个字。
裴寻芳骑在黑鬃俊马上,并?没有下?马的意思,他乜眼看过来,假模假式道:“方才东厂急报太子在拈花巷遇袭,咱家可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匆匆便赶来了。”
黑鬃俊马有灵性,它立马就嗅出了李长?薄怀中的人,伸长?着?脖子便想要来拱人。
裴寻芳拉开了它的脸。
裴寻芳的眸光掠过那?双裸露在外的莹白小腿,里面?的人是何情形可想而知。裴寻芳暗暗攥紧了缰绳,压下?眼底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
那?粉白的脚踝上,用红绳拴着?颗浑圆的白玉珠。
就在昨晚,裴寻芳曾吻过那?里。
裴寻芳不动声?色道:“殿下?受伤了,张德全,护送殿下?回?宫医治。”
侯在后头的张德全立即驾着?一辆马车过来,停在李长?薄面?前,恭敬道:“殿下?上车吧。”
小巷两?侧的房间里、屋顶上,东厂的人正在大肆地抓着?人。
负责伏击的影卫早已撤离,而那?些空置的房间里,藏着?不少李长?薄的私兵。
厮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李长?薄冷笑一声?,并?不动作:“裴公公有心了。”
“殿下?!”侍卫长?连滚带爬飞扑过来,他扶住李长?薄差点跪了下?去,“殿下?,你受伤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看着?裴寻芳。
“废物!”李长?薄低斥道。他穿着?护心甲,那?些箭并?未真正伤到?他,只?有右臂被射中了一箭,削去了一大块皮肉。
那?些刺杀的弓箭手如?鬼魂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李长?薄的私兵还未反应过来,太子便被攻击了。
若不是李长?薄身手敏捷,怕是要命丧于这拈花巷了。
如?此便算了,这杀千刀的裴寻芳带着?东厂的番子来得如?此之快,打着?抓刺客的名?义,竟将未来得及撤离的私兵当作刺客给抓了。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长?薄有苦说不出。
“殿下?的伤口在流血。”裴寻芳瞄了一眼李长?薄那?血淋淋的右臂,“一会昭王来了,奉圣上之命将殿下?带回?去,可就没这待遇了。”
裴寻芳揪住愈加躁动的黑鬃俊马,摆出一个请的手势:“殿下?此刻去慈宁宫请罪,太后会为殿下?说情的,情况不至于太糟。殿下?,请吧。”
李长?薄此刻回?宫请罪,就必然要放下?季清川。
李长?薄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就在李长?薄重生后回?来寻季清川的第一天,就在湄水边,也是裴寻芳,他朝李长?薄伸出手臂,企图从李长?薄手中接走季清川。
隔着?两?三人的距离,李长?薄隐隐闻到?了他身上的檀香味。
原来一直就是他么?
一条阉狗,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男人。
季清川图他什么?
两?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长?薄想到?了水云轩那?名?与?裴寻芳亲昵的女子,还有那?支被折断的玉竹哨,李长?薄眼中的憎恶与?怒火毫不遮掩。
李长?薄全身都痛,贴着?季清川的心口尤其发疼。
李长?薄咬着?牙道:“既然裴公公在此,那?就请公公替孤向?太后与?父皇告个长?假,孤近日连番遭遇刺杀,受了重伤,也受了惊吓,决定留在不夜宫静养一段时日。”
“抱歉。”裴寻芳漫不经心地用帕子擦拭着?五指,“这种口信,咱家带不了。”
李长?薄一眼便看出来了,裴寻芳那?块帕子一角绣着?朵掐金线的白梨花,那?是不夜宫为季清川特?制的帕子。
李长?薄登时血脉喷张。
居然真的是他。
裴寻芳的眸光再次掠过苏陌那?裸露的小腿。
李长?薄将苏陌抱紧了些,堂而皇之地握住了那?冰冷的脚踝。
手指与?肌肤接触的瞬间,苏陌本能地一抖,却无法发出声?音来。
怎会……如?此敏感?
“那?便不劳掌印了。”李长?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这些时日,孤不准备回?东宫了。那?些鼠雀之辈、蝇营狗苟,谁爱理谁理。”
“今日孤才算知道,这软玉在怀、温香盈齿是何等滋味。”李长?薄说着?,手已沿着?小腿摸入大氅中,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美人在侧,又岂可辜负?对吧,掌印?”
裴寻芳嘴角抽动了一下?。
“铿”的一声?,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人,手整齐划一地摸向?了刀柄。
可李长?薄怀中那?个人,却始终未吭一声?。
李长?薄扬了扬眉:“这辆马车,孤便笑纳了。”
他抱着?苏陌,躬身上了那?辆新马车,又故意掀起一点帘子:“多谢掌印美意。”
一段雪白的腕子从大氅中露出半截来,绵软无力地垂在一侧,那?白得透明?的指尖,带着?点不正常的粉。
而苏陌的脸,始终被捂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到?半分。
裴寻芳的眼睛被那?抹白刺得生疼。
他的心里有一百只?野兽在叫嚣,它们疯了一般,叫嚣着?让裴寻芳去将李长?薄的脑袋拧下?来。
可裴寻芳也知道,苏陌的目的达到?了。
他要的结果?,正是让李长?薄不顾一切的,走进他编织的陷阱中。
李长?薄握住那?段雪白腕子,重新裹进大氅中。
帘子重新被放下?,裴寻芳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李长?薄大喝一声?:“回?不夜宫!”
裴寻芳拽着?缰绳的手心被割出了血,他忽而扭转马头,黑着?脸挡在马车前,高声?问道:“殿下?可想好了?”
这话像是在问李长?薄,又像是在问另一个人。
马车内,只?有李长?薄回?答他:“要罚便罚,要治罪便治罪,孤在不夜宫随时恭候。”
城与?天的边缘,阴云翻滚,风雨飕飀。
暴风雨即将来临。
那?翻涌着?的、逐渐浓稠的黑云,几欲要将裴寻芳吞没。
苏陌听见那?黑鬃俊马在风中低吼着?发出嘶鸣,苏陌想到?了那?个暴雨初歇后的黎明?,裴寻芳在马背上吻着?他。
苏陌口干舌燥,睁开眼,看见的却是李长?薄。
“是孤对你太克制了吗?清川竟然跟一个阉人混在了一起。”李长?薄轻抚着?苏陌的脸,“待清川尝过了真正的情.爱的滋味,便不会再惦记那?个阉人了。”
李长?薄不想再克制了。
他已经豁出去了,去他娘的太子之位,去他娘的声?誉,若失去了季清川,李长?薄要这些有何用?
李长?薄心里清楚得很,光伶人这一件事,嘉延帝废不了太子,嘉延再专横,也需找个更靠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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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这个局面?,恐怕也有嘉延帝的一份功劳。
那?个参李长?薄的言官,指不定是谁的人呢。
上一世,季清川走后,嘉延帝很快便开始着?手清理李长?薄。
李长?薄这个表面?太子,不过是嘉延帝用来对付季清川的棋子罢了。
嘉延帝真正想立的太子,一直是那?个对他唯命是从的四皇子,李明?焕。
很小的时候,李长?薄便感觉到?了嘉延帝并?不喜欢他。
即便立他为太子,即便会当着?众臣的面?夸赞他,但嘉延帝看他的眼神,根本就没有一个父亲看孩子的那?种疼爱。
李长?薄聪慧又敏感,他暗暗立誓要做一个优秀的太子、一名?合格的储君,将来继承大统,给大庸一个朗朗盛世。
可自从李长?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察觉到?了嘉延帝那?暗黑肮脏的心思,他知道那?条路不会有结果?了。
他放弃了讨嘉延帝欢心。
这一次,他自己的命运,季清川的命运,李长?薄要自己来搏。
就算……就算清川的心里,已经不再只?有他一个人,李长?薄也要将他完完整整地抢回?来。
马车不过行了几步,又被迫停止。
一群臣子突然涌上来,拦截了去路。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那?些臣子们拦在马车前,跪求道,“请殿下?回?东宫主持大局。”
李长?薄冷冷看着?帘外那?些匍匐着?的身影。
“殿下?,我的太子殿下?啊!”一名?老臣更是声?泪俱下?,此人是李长?薄的启蒙老师,老太傅俞怀瑾,他恳求道,“伶人误国?啊,殿下?。”
“殿下?是老臣一点一点教出来的,是老臣一生的骄傲。老臣知道殿下?的心性,断不是贪玩贪色之人。”
“殿下?跟老臣回?东宫吧,身为一国?储君,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啊殿下?……”
“殿下?切不可自毁前程……”
李长?薄撩开半扇车帘,垂眼看向?俞怀瑾:“太傅,长?薄不过是看上了一个伶人,何罪之有?”
俞太傅布满皱纹的眼,满是惊讶与?不解。
李长?薄又问:“孤的心上人,是这大庸最无辜之人,他不幸沦为伶人,请太傅告诉我,他又何罪之有?”
俞太傅张着?嘴,怔了怔。
“太傅请回?吧,长?薄就是这么没出息,流连乐坊,与?伶人厮混,成不了大事,让太傅失望了。”
“殿下?……”老太傅年事已高,听得此话,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
“太傅。”李长?薄低声?唤着?他,垂眸凝着?他的眼,暗暗道,“思州土司,太傅还记得吗?”
俞太傅看着?李长?薄坚毅的眼神,苍老的喉结滚了滚。
去岁冬季,思州土司内乱,西南地区战乱不断,民不聊生。
李长?薄提议趁机派军入黔,设置郡县,改土归流,一绝土司争矿之患。
朝中附议者众,均赞太子有勇有谋。
而奏折送到?了嘉延帝的南熏殿,却直接以“蛮不出境、汉不入峒”给驳回?了。
李长?薄跪在殿外,求见皇帝。
嘉延帝避而不见。
司礼监掌印裴寻芳将奏折原封不动送出来:“圣上雷霆正怒,不会见殿下?的,殿下?请回?吧。”
李长?薄跪着?不肯走,他很不解,这明?明?是最佳解决方案,嘉延帝为何不肯采纳。
裴寻芳招来一架八人轿,命令将太子直接抬走。
李长?薄斥他阉党乱政,不得好死。
而那?裴寻芳却完全不生气,他乜眼瞧着?李长?薄,笑得如?妖孽一般:“圣上为何如?此生气,殿下?真不明?白?”
“殿下?还是太年轻了。”那?位把持批红盖印大权、堪称大庸“内相”的掌印大人,微笑着?挨近,轻声?道,“就算是真龙凤,在圣上面?前,也要学会藏慧呐。”
“殿下?,你锋芒太露了。”
那?天之后,附议此事的臣子,以及为太子执笔的文官,先后以不同的名?头被惩罚或罢黜。
李长?薄去问俞太傅,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老太傅告诉他,那?阉人虽然不安好心,说的话却是对的。
羽翼未丰之前,要藏慧啊。
如?今,李长?薄被逼到?了这等境地,正是他过早暴露了自己的野心。
老太傅望着?李长?薄的眼,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配合得很,哀嚎一声?:“竖子……竖子不可教也……”
随即两?眼一翻,表演了一场被气晕过去的戏码。
“俞太傅!”
“俞太傅!”
人群再次陷入一团混乱。
苏陌什么也看不见,混乱的声?响让他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下?不好办了,”玄衣人的声?音再次在苏陌耳边响起,“公子你危险了。”
“李长?薄演起了纨绔太子,他洗不清了,便索性不洗了。大庸律法,太子声?誉,此刻已经约束不了他了。”
玄衣人沉默了一会,似在辨认李长?薄的心思,又继续道:“一国?太子流连乐坊、与?伶人厮混算不得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李长?薄在朝廷的根基仍在,短时间内,嘉延帝废不了他。”
“扮演一个沉迷风月的纨绔太子,反而会让那?些人放松对他的警惕,过去东宫风头太盛、李长?薄声?誉太好,反而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如?今他趁机收起羽翼,正好韬光养晦,为兵变留下?筹备时间。”
“而最重要的是,”玄衣人诡异笑了一声?,“背了这罪名?,他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对公子为所欲为了。”
“李长?薄这一招釜底抽薪,狠呐。”
玄衣人话音未落,李长?薄已放下?车帘,重新回?到?苏陌身边。
“公子可要当心了。”玄衣人仍在叨叨,“李长?薄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睡了公子你。”
妈的。
永远不要跟一个疯子比谁更疯,苏陌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苏陌创造了李长?薄,却已经完全判断不了李长?薄的行为,这些笔下?人早已有了自己的独立人格,真TM印了那?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意料,无尽的荒谬感侵蚀着?苏陌。
马车重新开动起来,车轱辘碾过沙石地面?,吱呀吱呀晃动着?。
李长?薄倚在车壁上,将苏陌抱坐在腿上。
“放轻松,孤教你啊。”
外头仍是一片混乱。
忽听“吁”的一声?,马车再次被拦截下?来。
车外人惊慌唤道:“安……安阳王!”
反噬
“清川, 你不要怨孤。”
“孤出此下策,就是要让整个帝城的人知道,清川已经是孤的人了。”
李长薄低声哄道:“伶人在弁钗礼前予身与人是大忌,孤会让春三娘取消明日的弁钗礼, 不夜宫的损失孤会一力承担。”
“孤本想给清川一个轰轰烈烈的仪式, 可?现在孤害怕了,孤不想冒这个?风险了, ”李长薄轻抚着苏陌眼角蕴含的愤怒, “孤今晚就要带你走。”
苏陌没想到李长薄会做到这个?地?步。
该死的。都?是那些吻痕刺激到他了。
也不知?李长薄给苏陌吃了什么药,苏陌喉间肿胀得厉害, 根本?发不出声音, 就连视线亦逐渐模糊。
完了,苏陌想,他无?法使用精神力控制术了。
“清川不要怕, 孤会待你好?的。”李长薄抚过?苏陌颈侧那个?咬痕,手指轻轻一拨,包裹着苏陌的大氅便滑了下去。
季清川身体的每一寸,李长薄都?曾熟悉无?比。人的身体是有记忆的,过?去的每一个?拥抱、每一次欢爱, 都?如刻在李长薄骨子里的印迹, 虽间隔两世, 经历生?死,却只让这渴望变得愈加强烈。
李长薄的手在抖, 爱极惜极,他甚至不敢轻易拥抱这失而复的至宝。
“前尘不论, 过?往不咎。”李长薄眼里的光华似癫又似狂,“清川, 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那些关于季清川与李长薄的所有悲伤与欢喜,如被囚禁已久的雀鸟,破笼而出。
所有的文字都?变得鲜活而有温度。
苏陌感受到了穿书进来后,最强烈的一次角色反噬。
季清川的感情?是那么单纯而热烈。
他也曾交付全部身心地?喜欢着李长薄啊。
可?怜一树梨花落,清川难再寻。
苏陌说不出话来,可?眼泪却如溃堤一般,止不住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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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川啊,不哭了。
李长薄他不值得。
这一刻,苏陌任由原书角色将本?能释放。
可?苏陌不是季清川。
李长薄辗转两世的痴妄与疯狂,终究,无?人会再给予他回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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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吁”的一声,马车倏地?向前倾去。
李长薄本?能地?护住苏陌,扑倒在马车里。
“安、安阳王!”
“安……”
一道凌厉刀锋穿帘而入。
“铛——”那刀尖直直扎进车壁,刀身嗡鸣直颤。
疾风刮进来,随之而入的是一名身穿鸦青色华服、头束金冠的男子。
“混账东西!”男子目眦欲裂。
李长薄迅速将苏陌身上的大氅包裹好?,还未站起,便被那名男子揪着臂膀提起来,一脚踹下了马车。
苏陌的视线已经模糊。
他知?道自己此刻一定很狼狈,很快,一件厚重的披风盖在苏陌身上。
一位面容陌生?的女子跪坐在他身边,焦急地?问他哪里不舒服。
苏陌说不出话,他头晕得厉害,他努力睁开一点眼,混乱的光影中,他看见那名男子手持一把长刀,气势汹汹逼向李长薄。
李长薄捂着仍在流血的右肩,摔在地?上,一脸错愕。
男子身姿挺拔,龙章凤姿,衣袍上绣着张扬的五爪巨蟒,宽大的锦袍在风雨中猎猎生?风。
在这大庸,能穿五爪巨蟒的人,唯有安阳王一人。
雨点落下来了。
斜斜地?飘了几点在苏陌脸上。
车外是满街身穿黑色甲胄、装备齐全的轻骑兵,连着天边翻滚的乌云,如黑云压城,甲光粼粼。
“好?个?大庸太子,竟长成了个?淫.虫上脑的强盗!东宫十二辅臣,都?是这么教你的吗!”
“皇、皇叔?”
“身为一国储君,善则率土沾其恩,恶则海内罹其祸,”安阳王提着刀靠近李长薄,“本?王有没有警告过?你,你若兢兢业业当个?好?太子那便好?,若有一天你横行作恶,忘了小时候的承诺,本?王第一个?修理你!”
风呼呼刮过?耳际,苏陌将脸埋进披风里,果然,在这大庸,敢暴揍李长薄而李长薄不敢还手的人,也只有安阳王。
当年,四皇子李明焕出生?后,大庸便上演了长达数年的“太子之争”,是安阳王以“遵循宗法制,太子当立嫡立长”为由,力保李长薄登上太子之位。
安阳王对长乐郡主的那点痴念,都?寄托在了李长薄身上。
可?一个?王爷对皇子太过?亲厚,难免引起嘉延帝的猜忌。
更何况,安阳王手握重兵及江南粮仓,在朝中威望极高,是嘉延帝头一个?要清理的功臣。
嘉延帝为争皇位手刃兄长的行为,已让安阳王心寒。
随着嘉延帝对他的疑心渐重,安阳王自愿削减江浙十八府四分?之三的兵力,从此安居于临安,不问政事,无?诏绝不回京,成了个?真正的闲散富贵王爷。
安阳王的以退为进,既保全了自己,也保全了他要庇护的人。
这些年,他偏安于临安,是信守承诺,更是出于对皇权的基本?尊重。
也正因?此,李长薄十分?敬重这位皇叔。
可?以说,太子党那帮人之所以站队李长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认为太子背后有安阳王的这座靠山。
李长薄大概怎么也想不通,一向支持他、且数年未回帝城的安阳王,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还手提长刀,凶狠得就像要将他就地?斩杀一般。
他不知?道,安阳王要庇护的不是他李长薄,而是长乐郡主的孩子。
苏陌想,如果当年,带走长乐郡主的是安阳王李珩,如果季清川在临安府顺利出生?,那么,他将拥有怎样的人生??
他一定会在母亲的疼爱与安阳王的庇护下,快乐无?忧地?长大,成为临安第一富贵小公子。
终究,将这本?书写这样的是苏陌。
亲身经历过?季清川的人生?之后,苏陌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作为伶人活在这世间的那十九年,季清川是多么的艰难与无?助。
如果……如果再给苏陌一次机会,苏陌会彻底重写季清川的人生?。
抱歉。季清川。
抱歉。
嘈杂的一切如潮水般退去。
苏陌终于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阖上眼。
他听到那名女子低声唤了句“掌印”,随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熟悉的檀香味将苏陌包裹,隔着堆叠的大氅及披风,裴寻芳将已然昏迷、软绵绵的苏陌拥进怀里,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到门口守着。”
“是。”
苏陌那仅剩的意识仍在思索着,这名女子是谁,她怎会跟在安阳王身边,却又听命于裴寻芳?
还有安阳王,他为何,突然如此大张旗鼓地?回帝城了?
马车内静得很,裴寻芳将苏陌冰凉的双足揣进了怀里。
“以身涉险,很好?玩吗?”裴寻芳低声问道。
不好?玩。
苏陌睁不开眼,只眼睫颤了颤。
裴寻芳轻抚着苏陌昏迷中微皱的眉头:“刺激咱家,很愉悦吗?”
不愉悦。
一点也不愉悦。
裴寻芳将苏陌抱至心口,揽着苏陌的双臂也愈发用劲。他拉起披风,将那点露在风中的锁骨也密密实?实?遮住,低喃道:“公子……当真一点也不介意么?”
最后一丝意识被抽走,苏陌彻底昏迷过?去。
介意。
我开始介意了。
解药
苏陌做了一个很羞耻的梦。
他像一条刚刚幻化出双腿的人鱼, 不着寸缕,无法站立,软绵绵缠在裴寻芳身上,在一片雷电声中, 要求裴寻芳吻他。
裴寻芳拽住他不安分的手, 只问?了?一句,公子?你认真的吗?
苏陌没有回答。
烨烨震电, 天地似在发怒, 苏陌引着他的手,伸进?了?大氅里。
梦境总会让人变得很大胆, 梦中人也一样。
外?界很喧闹, 雷雨声淹没了?一切。
裴寻芳的手妙极了?,他的指尖似天然藏着一段旖旎,隐晦却汹涌, 压抑却热烈,就如其人一样,一半阴鷙酷烈,一半妖孽无边。
他无需指引,轻车熟路, 仿若他曾这样做过无数次一样。
苏陌被抚弄得一团糟。
满目皆蒙着雾气, 不知?身在何处, 唯一能?依偎着的,唯有裴寻芳。
苏陌咬着唇, 想唤他名字,却说不出话来, 他迷失于这檀香与雷雨声包裹的夜里,忘了?自己是谁、来自何处。
而?裴寻芳却始终冰着脸, 他衣冠楚楚,比初见时更傲慢冷漠。只有那黑色纱帽边缘下露出的双耳,染了?绯色。
苏陌想抓住点什么?,他摸着他衣袍上的蟒纹,摸到了?他的腰间玉带。
裴寻芳却一把按住他的手,眸底似含着恼怒,而?后将苏陌重新塞回了?大氅。
苏陌被包裹得只剩一双湿漉漉的眼。
他像个被秋千荡到半空中的人,欲求而?不得,他泪眼汪汪、可怜兮兮地望着裴寻芳,艰难地发着音:“不、不许走……”
裴寻芳的脸色却更冰了?,声音里没什么?情绪,说道:“公子?现在不清醒。公子?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别走。苏陌用眼神央求着。
“公子?看清我是谁了?吗?”裴寻芳轻抚着苏陌的眼,“方才?在李长薄面前,公子?也是这副模样吗?”
“你混蛋……”
“是,咱家混蛋。”裴寻芳只消看着苏陌的唇语,便能?知?道他在说什么?,“公子?都推开我了?,就不该再招惹。咱家可不是柳下惠。”
裴寻芳松开苏陌:“公子?中毒了?,咱家去为公子?配解药。”
“不要……不要解药……”苏陌身上如万蚁啃噬,明明这么?大一份活的解药在此,他为何还要去寻求别的解药。
大氅里已是大汗淋漓,苏陌眼巴巴望着裴寻芳,一会说着“不要解药”,一会说着“对不起”。
裴寻芳的眸色更深了?,问?道:“为何道歉?”
苏陌也不知?为何要说对不起,他满心?里都是不知?缘何而?起的、涌至胸腔的悲伤和歉意。
为何会如此难过?他是不是曾做过很过分的事情?
苏陌难受极了?,如同?一条搁浅的鱼,被狠心?撂在了?滚烫的沙漠里。
而?裴寻芳拒绝救他。
裴寻芳再次问?道:“公子?不要解药,想要什么??”
苏陌喉咙肿胀着,话都说不清楚,眼泪却流出来了?。他迷迷糊糊地,根本不知?自己在说什么?:“那么?多……那么?多事情都变了?……你为何……还没变……”
“咱家什么?没变?”裴寻芳逼近,问?道。
“你……你为何还是个太监?”
烛光浮过裴寻芳眼底。
他沉默地看着苏陌,看着看着,从大氅的细绒衣领里捧出苏陌的脸,很轻的吻了?一下,引诱他:“公子?何出此言?”
可苏陌哪里还肯说话,他终于挣脱束缚,揽住他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
“我要这个。”
……
当苏陌在不夜宫的卧房醒来时,大雨还同?梦境中一样,冲刷这暮春的夜。
梦中情形苏陌已忘了?个干净,只剩一抹散不去的旖旎,缠绕心?间。
喉间的肿胀消去了?不少,呼吸也变得顺畅,身上却黏糊糊的,很疲倦,也很乏力?。
“公子?,你醒了?!”凌舟慌忙将他半扶坐起,端来一碗温着的药汤,“来,快喝药。”
清苦的药味冲进?苏陌鼻尖,苏陌皱了?皱眉,别开脸:“什么?药?”
“公子?中毒了?,这是解毒汤,”凌舟将汤匙递到他嘴边,“大夫说了?,公子?一醒就要让公子?立马喝了?这药。”
大夫?哪来的大夫?
苏陌环视了?一圈,房中除了?凌舟与他,没有第三人。
裴寻芳不在。
随后又觉得好笑,自己在期待什么?,裴寻芳当然不会在。
苏陌对不夜宫的汤药一向谨慎,便问?道:“谁开的药方?”
“是安阳王从临安带来的一位擅毒理的医女。”凌舟说道,“公子?这次运气真好,虽然中了?毒但好在剂量小,那位医女姐姐说公子?身体无大碍,将这汤药喝上三副便能?好了?。”
苏陌听得迷糊,他何时中的毒?中的什么?毒?
他想到了?李长薄喂他吃的那颗药丸。
苏陌压下心?中疑虑,又问?道:“谁送我回来的?”
凌舟舀上一勺送到苏陌唇边,道:“是安阳王。”
“还有其它?人吗?”苏陌问?道。
“太子?殿下也在呢。”凌舟见苏陌脸色不大好,便忙刹住嘴,道,“公子?不舒服吗?”
“无妨。”苏陌想到了?马车上李长薄的行径,有些后怕。
“太后的人在不夜宫守了?一日,就是前几日来砸场子?的那位红衣小公子?,这会还坐在大堂那,说要带太子?回宫。”
九公主?
苏陌正要问?那个僧人阿烈去哪了?,却听门?外?众人齐声跪地唤道:“王爷。”
雨声伴随着檐角的风铎声涌入房间,安阳王裹着一身水汽跨了?进?来。
而?透过门?框,苏陌看到在那暴雨如注的庭院里,李长薄正笔直站在雨中,他浑身湿透了?,右臂流着血,一双腥红的眼透过层层雨幕与众人,直直地望着床上的苏陌。
苏陌不觉心?惊,安阳王已挡住了?他的视线,从凌舟手中接过药碗,说道:“退下。”
“是。”
凌舟暗暗惊叹,没想到这位黄老爷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安阳王,公子?这回总算是遇到靠谱的恩主了?。
只是……凌舟望了?眼庭院,只是那位太子?……他这样站在雨里,真的没关系吗?
“头还晕吗?”安阳王又用手指探了?探苏陌的额头,问?道,“能?说话吗?”
苏陌道:“好多了?。”
安阳王点点头,在床榻边的杌凳上坐下,问?道:“清川为何不用本王赠你的玉牌?亮出那块玉牌,李长薄便不敢动你。”
苏陌觉得他话中有话,便没喝那药,只答道:“忘带了?。”
安阳王凝着他:“是忘了?,还是不想用?”
苏陌抬眸望他,一时猜不准他的心?思,便掀开被子?,欲下床行礼。
“别动。”安阳王按住苏陌的肩,“本王在认真问?你,你认真答便是。”
“清川不知?王爷身份尊贵,但猜测那玉牌绝非凡品,王爷既赠与清川,清川便不敢不接,权当为王爷代管。但清川一介伶人,那枚玉牌清川不敢用,也不能?用。”
“与李长薄无关?”安阳王问?道。
“无关。”
“本王再问?你,”安阳王神情认真,“李长薄说他与清川两情相悦,此生非清川不可,他请求本王允许他带清川走。清川,这是真的吗?你愿意跟他走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陌只觉背脊一凉,他没想到李长薄会同?安阳王如此坦白,他瞥了?一眼屋外?的大雨,寒声道:“不愿意。”
“清川想清楚了?,清川是否中意李长薄这件事很重要,本王只希望清川遵从本心?,不要受委屈。”
“你再认真答我一次,你是不是心?悦李长薄?”
苏陌道:“不是。”
“很好。”安阳王似乎松了?口气,又道,“本王虽不是迂腐之人,但是龙阳之好本王是不认同?的,尤其关系到清川。”
“清川从小在不夜宫这种地方长大,难免见了?些歪风邪气,不要紧,本王以后会让清川慢慢走上正轨,别怕,一切会好起来的。本王现在就去打发走李长薄。”
苏陌奇怪安阳王为何如此笃定地站在他这边,反而?将李长薄当作了?外?人,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查清季清川的身份了??
苏陌不便直接问?,便只能?边走边看。
安阳王出了?屋子?,隔着大雨同?李长薄说了?几句话,苏陌垂着眸子?数手指。
李长薄却疯了?般,冲开侍卫,嚷着要见季清川。
安阳王命人将他叉出去。
苏陌扯过一角衾被,捂住了?耳朵。
他闹由他闹,苏陌根本不想理。
可忽的房门?被推开,苏陌被人抓住手腕一把拉起。
苏陌被拽得猛然回头。
李长薄浑身湿透了?,面色惨白,水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与清晰的下额角往下滴,他紧紧抓着苏陌的手腕,开口便问?:“清川何时与皇叔结识的?”
守在门?外?的侍卫跟着冲了?进?来。
安阳王威胁道:“在本王打断你的腿之前,赶紧滚!”
“回答我,清川……”李长薄的声音在抖,他看着苏陌,唤着这个名字,脸上挂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回答我,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王爷。”苏陌平缓着呼吸道,“让我和他聊聊。”
安阳王犹豫片刻,而?后挥退众人,警告道:“本王就在门?外?。”
待到室内只剩两人,李长薄想要来抱苏陌,问?道:“清川与安阳王是什么?关系?”
“没你想的那种关系。”苏陌厌烦地躲开,“事到如今,殿下还想着掌控季清川的一切么??”
“清川,安阳王不是好惹的……”李长薄道。
“殿下!”苏陌打断他的话,“我要与殿下聊的不是这个。”
苏陌问?道:“我想问?问?殿下,殿下给清川吃的是什么?药?”
天际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李长薄的脸,他原本生得十分俊美,可此刻却如同?可怜的落水鬼。
“请殿下如实告诉我!”
“清川,对不起……”李长薄摸到床榻边,想牵苏陌的手。
“别碰我!”苏陌道,“那药丸,会让清川主动与殿下燕好,对吗?”
原书中,李长薄曾为季清川特制了?一种温和的安神丸,每当季清川情绪低落或彻夜难眠时,李长薄便会喂他一颗。
日子?久了?,季清川对床笫之欢愈发冷淡,李长薄便悄悄在里头加了?催.情助兴的药剂。
而?这个药,是会上瘾的。
苏陌继续道:“殿下想借那药丸,让清川成瘾,让清川从此再离不开殿下?对吗?”
“清川,”李长薄显然慌了?,“不是的,清川你听我解释……”
“殿下是不是认为,睡了?清川,他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你了??”
“殿下是不是认为,清川就该是你的私人玩物?,他的一切都该属于你?”
“殿下是否想过,你自认为的深情万种,于清川而?言,是地狱。”苏陌看向李长薄的眼,一字一句道,“季清川不会跟一个给他喂药、意图强.暴他的人走的。”
“抱歉,殿下让我觉得恶心?。”苏陌转过身去,不再看李长薄,他感?觉到了?冷,如严寒的冬季赤足站在雪地里,“殿下,请回吧。”
李长薄怔在原地,他不敢相信这是季清川同?他说的话。
穿进?这本书里,苏陌唯一一次对原书CP说了?句劝阻的话:“及时止损,殿下还有生路。”
李长薄深邃乌青的双眸魔怔了?一般,他哑声道:“清川在劝孤放手?”
李长薄笑了?,他忽而?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手臂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鲜红的血沿着五指滴下来。
“孤来此一趟,不为求生,”李长薄用沾血的手指摸了?摸苏陌的脸,道,“只为求你。”
鲜红的血沾在苏陌雪白的脸颊上,红艳艳的刺目。
九公主被安阳王的人挡在前堂,正等得心?焦,忽见太子?殿下失魂落魄地从昏暗的曲廊内走出。
“太子?哥哥。”九公主忙迎了?上去。
可李长薄没看到她?一般,直接越过她?,往大门?走去。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九公主忙追上去,“你怎么?了??”
李长薄木然地看了?小九一眼,哑声道:“我的花簪还在吗?”
“什么?花簪?”九公主扶住李长薄,他的情况糟糕极了?,她?从未见过李长薄这副模样。
李长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那金冠中簪着的,是一支白玉花簪,簪柄上刻着的,是那个人的名字。
季清川。
李长薄回头望了?眼不夜宫的大门?,如玉山崩塌般,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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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王亦被召进?了?宫。
苏陌这才?得知?,是嘉延帝特召安阳王入京。
众人皆知?,当今太后尤爱楼船百戏。
眼下太后六十大寿临近,嘉延帝为显孝子?之心?,便欲在寿宴之日重开皇家水戏盛宴,彰显大庸天子?之国的繁盛。他下令召集沿海水师中善水戏者提前回京演习,被召回的不仅有安阳王,还有傅家镇守的临海、东粤及相对较弱的南粤水师。
正如安阳王所说,水戏只是借口,山雨欲来,挡也挡不住。好在,清川过了?弁钗礼这个坎,便是大人了?。
苏陌无所畏惧。
凌舟又熬了?第二碗药送来,这药太苦了?,苏陌将碗推到一边:“替我拿些糖来。”
“欸。”只要公子?肯喝药,让凌舟去拿什么?都可以。
守在门?口的女子?拦住了?他,冷声道:“喝了??”
此女子?正是安阳王吩咐暂时守在苏陌身边的医女采薇,凌舟不敢怠慢,便道:“还没喝。公子?怕苦,叫我去拿些糖来,姐姐有糖么??”
采薇听凌舟唤他姐姐,似怔了?一瞬,而?后她?将门?一把关严实了?,冷冷往门?口一挡,道:“糖会解药性,这药不能?跟普通的糖一起吃,你去买些清甜爽口的新鲜点心?。”
凌舟挠挠头,将信将疑:“欸。”
苏陌身上又开始发汗了?,这药得喝三副,这才?第二副,凌舟去取糖迟迟不来,苏陌只得捏着鼻子?将那药一口闷了?。
这次中毒与上次教礼日中毒后几乎一模一样的症状,苏陌不仅仅是中毒了?,应该还过敏了?。
苏陌很清楚,自己从未写过季清川有过敏的毛病。
季清川被李长薄喂了?那么?多药丸,也未曾过敏过。
既如此,苏陌为何会过敏?
苏陌想起自己十八岁成年派对那一回,因?朋友的恶作剧,苏陌误食了?一种带兴.奋.剂的泡腾片,当即便导致急性过敏,继而?引起急性哮喘送进?了?急诊室。
从那以后,苏陌便留下了?对这类药剂过敏的后遗症。
自穿进?这本书里,这具身体已出现过两次过敏反应。
这究竟是何原因??
瞧着那渐弱的烛火,苏陌拿起一把铜剪,想要剪去那多余的烛芯,左右比划了?下,却无从下手,正想叫人来,忽地被人从身后往嘴里喂了?一颗糖豆。
“还苦吗?”裴寻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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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陌手里拿着把铜剪,假装镇静道:“这个要怎么?剪?”
“公子?是不是什么?都不会?”裴寻芳握住苏陌的手,以及那把铜剪,“我教你。”
苏陌手一颤,这感?觉,怎会如此熟悉?
“帝乡烟雨锁春愁……”裴寻芳拨弄着那点摇曳的烛火,问?道,“公子?,是否想念故国山川?”
“我对故乡毫无记忆。”苏陌问?道,“掌印呢?”
裴寻芳道:“公子?便是我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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