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是元宵节,盗三宝一事平息后,白玉堂待在开封府的第四个月开始,他打发了身边的小厮全都回了陷空岛,自己一人留在汴梁过了年,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展昭无人作陪,常州早已没有亲人等他回去。
筠州经半年大旱,沿途百姓困苦不堪,甚至严重的地方已经满地饿殍,难保没有易子而食的事情发生。展昭的父亲和兄长一家人途径余庆县,却不幸染上久旱后滋生出的疫病。
那座建筑恢宏、雕梁画栋的展府因为他父亲和兄长一家人在余庆县遭遇不测,故而被他母亲拿着房契去抵押换成了急救的现银。展母将展家上上下下的仆人都遣散,只带了伺候展家多年的老仆人展忠踏上了前往余庆县的寻夫之路,却不知那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程。
而那个时候在远方习武学艺的的展昭不过才十岁左右,对家里的变数无处可知。
暮色沉沉,天空悬着一轮冰魄玉蟾,朦朦胧胧的雾霭因风浮动,笼住皎月又随风而散。
人间烟火处,烟花爆竹声声入耳,无论是繁华热闹的市井,还是门庭春寒料峭的寻常人家都挂起了高高的彩色灯笼,五彩缤纷,光芒耀眼。
绽放在夜幕上的烟花璀璨,丝毫不怕惊动了玉蟾宫仙子,可人间欢乐处,亦有寂寥人。
因被自己对展昭的心思困扰,好不容易在下午寻了空闲躲在醉日阁喝了大半天酒的白玉堂漫无目的的走在热闹的长街上。
身旁提着花灯而过、街旁猜灯谜赢奖的人,一个个玉颊绯红,脸庞带笑,唇边的一对酒窝若隐若现,双眸含亮,光彩夺目。
白玉堂知道自己大抵是魔怔了,要不然怎么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展昭一人的模样?
春风一到,街旁高大的树木上也盛开了许多花蕊,只是又被今夜这狂风从枝头打落,卷起飘曳着,可风依旧很凉,白玉堂隔着厚厚的锦袄都感受得到,只有鼻尖还萦绕着丝丝不知名的冷香。
“白兄?”那人着绯红色官袍从人群中走来,脸颊旁摇曳着从他官帽上缀下来的两条红色穗子,隐隐含笑,在距离他两步之远的地方停下轻声唤了他两句。
风大,吹拂在脸上明明是凉的,可白玉堂却感觉面颊火辣辣的烫,不知道是体内酒精作用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白玉堂眯了眯眼睛,一动不动的站着,只以为是自己心有所想,又看错了人。
展昭也停了下来,眨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瞧着他看。
“你......”白玉堂双颊酡红,染了层薄红的丹凤眼惊艳不俗,明显是喝了许多酒,他指着自己眼前看到的身影,抬起的手指晃了晃,又眯住了眼眸盯着眼前这个没有变幻的脸,揪着眉头:“你,走开。”
展昭抿唇轻笑不止,倒是可惜了没有东西能让白兄看到如今他自己喝酒后的这副模样,看日后还敢不敢自诩千杯不醉!
展昭又怎知让白玉堂醉的不是酒,而是他隐忍着不愿意坦白的心事。
“你午后就不见了踪影,不会是喝酒喝到这会才出来吧?”展昭走近一小步,白玉堂身后不远处立着一座灯火通明的酒楼,正是他知道这人最爱去的一处地方,没把酒喝够喝过瘾是舍不得出来的。幸好展昭知道这人不近女色,里头又有醉日阁幕后老板萧家大公子作陪,不然展昭准以为白玉堂是被里头的哪位绝世美人把魂给勾走了。
白玉堂依旧眯眼瞅着眼前靠近的人,语调轻缓,喃喃自语:“你,怎么还没消失?还离我这么近?”明显还没反应过来。
展昭无奈,抬手搭上他洁白的衣袖,扶着人的手臂一字字耐心道:“府里没寻着你人,公孙先生让我来找你回去吃汤圆。”
这一触碰,白玉堂立即就晃过了神,他下意识绷紧了身子,偏头去瞅展昭,这模样没有变幻,粉唇皓齿,鼻如玉葱,双眸灿若星辰,可不就是他喝了一下午的酒,想了大半天的人!
展昭看了白玉堂一眼,见能把人拉动了,也没撒开手,继续扶着他手臂慢慢往回开封府的路上走,一边走还一边继续说着:“我亲手裹的芝麻,公孙先生亲自炸的,你回去尝尝,可香了......”
白玉堂眼神温柔,不禁微微弯起了嘴角,看着展昭述说这些话时含笑的脸庞,蕴满光影的眼底,被风吹拂起来的墨发有几缕覆在他眼脸旁。白玉堂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眼里有些疼惜,轻轻将他脸上的发丝拿开,换得展昭一怔过后的浅笑与道谢。
白玉堂忘记了,展昭离开师门闯荡江湖多年,家中又无亲人,听江湖传闻他好似也没什么往来甚是密切的好友,应该也是想找个人陪着一起吃汤圆,过元宵节吧。
回到府衙,白玉堂看见饭厅里一大家子都等着他,桌上摆满了各种不同做法的汤圆。
赵虎捧着小碗,里头盛着桂花香的甜水和没裹芝麻的乳白色汤圆小球,煮开后的汤圆细腻白嫩,入口即化,赵虎忍着烫吃了一口,吐着舌头含糊笑着:“唔,好甜!”
包大人不让包兴伺候,自己端着碗倚在椅子上,吃得脸颊通红,心满意足。
公孙先生自己非得动手油炸汤圆吃,结果被滚烫的油汁溅到了手背,幸好只是一点点,方才用凉水敷了会又抹了清凉的药膏回来,一见到包大人放下瓷勺准备重新再添一碗,赶紧进厅喊着:“大人,这汤圆甜,为了你牙齿着想,你不能吃这么多。”
包大人缩了缩手,没过一会拿着筷子果断换了个方向,夹了个还冒着热气的炸芝麻汤圆球,炸汤圆球上裹着的芝麻粒粒分明,香味十足。
包大人往日升堂审案时的气度全不复存在,他露出一口白牙笑着:“公孙先生,你知道本府跟展护卫一样,最爱甜食了,何况这还是你亲手炸的,本府岂有不尝的道理?”
“......”公孙策凝眉无言,这时候只听包兴在一旁喊道:“展大人和白大人回来了!”
公孙策回头去瞧,趁着这个空挡,包大人低头张嘴咬了口香喷喷的芝麻球,眯着眼,一脸笑。
公孙策没空多管他,对着白玉堂推销自己亲手炸的芝麻汤圆去了,包大人倚着椅背,嚼着嘴里的炸芝麻汤圆,满齿留香,长袖下伸出左手,偷偷对着包兴竖起了个大拇指。
包兴擦汗,大人你今日就多吃点吧,到时候牙疼可有求着找公孙先生的时候。
饭厅的圆桌上点燃的烛火通红耀眼,白玉堂走近桌旁就见展昭和公孙先生都含着希冀的目光看着他,不约而同的问道:“你想吃哪个?”
正开口准备推荐自己吃的桂花甜水味汤圆的赵虎被王朝拉到了身旁,王朝夹着自己碗里不知道什么馅儿的汤圆给赵虎,低声道:“你来尝尝我这个是什么馅?吃了好几个都没吃出来。”
被扯过去的赵虎脸上一愣一愣的,尝了一个后瞥着王朝道:“这你都吃不出来,我和张龙一起裹的,白芝麻花生碎红豆沙馅儿!”
王朝无语凝噎:“......难怪裹这么大,差点没把我吃撑。”
白玉堂面对着这两双亮晶晶的眸子,想也不想就指着印有双鲤嬉戏的白色瓷碟里的炸芝麻丸子。公孙策和展昭满脸含笑,一人取来碗,一人夹着炸芝麻丸子放进碗里,然后由公孙策捧着碗递给白玉堂品尝。
白玉堂嘶了声,瞧着公孙先生看他的眼神总觉得这炸芝麻丸子不简单,里面怕不是加了其他什么料?把他当小白鼠试验来着?白玉堂抿了抿唇,视线忽然划过包大人一脸垂涎的模样。
“白护卫?要不要本府帮你尝尝?”包大人眨眼一笑。。
这眨眼瞧得白玉堂心里一哽,赶紧麻溜地收回了视线,他仔细瞧着碗里的炸芝麻丸子,有点焦黄,虽说不是很好看,可香味扑鼻而来,他没有再犹豫,斯斯文文的咬了一口,酥脆与软糯感,十分有层次的在口腔内随着他的咀嚼蔓延。
展昭瞧见白玉堂眼底的神色,拉着公孙策笑道:“先生,我就同意你炸着吃,你看,如我所料,白兄也喜欢。”他与公孙策两人笑着说完也纷纷品尝起来。
徒留白玉堂还在原处站着,他端着碗,握紧了手上的一双筷子,凝眸看着展昭笑逐颜开的模样,竟然觉得比方才从长街上沿途所观望的花灯还灿烂明亮。
“白兄,怎么不喝?”一道清亮的嗓音撞击着白玉堂的耳膜。展昭举着刚刚喝完又斟满酒的杯盏,睁着比星辰还灿烂的眼眸盯着白玉堂看。
白玉堂抬眼凝眸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如大梦初醒,浑身热血却凉透到了心底。他左右环顾着周围透着陌生感的房间,想起了方才那些都只是自己的回忆。
他重生了,可是并没有重生到他回忆里的那个场景当中,但......也距离不远了。
烛火的光芒灼烧着眼眶发烫,鼻尖酸意腾升,白玉堂忍了又忍,终是垂下眼睫,掩住那通红成一片的眼底,他紧紧闭眼举杯仰头,竹叶青对他而言不在话下,轻轻松松的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白玉堂白皙的脖颈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下,渐渐染上一层绯红,滚动的喉结带着致命的吸引力,缠绕住展昭无意扫过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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