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水站在后面只瞥见时娘子的手指颤巍巍附着在赭黄色衣袍上,那手指嫩生生像是五月田间抽条的葱白。
他不敢多看,将头埋得更低。
南鸢与官家离得这么近,近得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从耳边拂过,皮肤立刻起一层淡淡的颗粒。
她生得娇小,即便踮脚抬头也只能看不到官家的脸,只看得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再往下便是泛着浅浅古铜色的脖颈,上面的喉结线条锋利,像它的主人一样冷若冰霜。
南鸢心中又浮起几份惊惶,像失措的飞鸟在心头乱撞。
南鸢回忆着从前侍女服侍她的步骤,打定了主意应当是要先解开盘扣,再从后面脱下衣袖才能脱掉整件衣服。
她移开眼神,认认真真看向他的衣扣。
天子常服是家常的赭黄色衤癸袍,上面金龙盘扣硬实光滑,她鼓起勇气踮起脚去解开盘扣。
手指翻飞,才轻轻解下来一例。
官家没动。
南鸢心里稍安,继续着手指的动作,终于将外袍上面的扣子都解了下来。
她松了口气,又走到厉晏侧面,轻曳他的衣袖,眼看着衣袖从胳膊滑落下来才又走到后面轻轻去脱下整件衣裳。
可惜厉晏太高了,南鸢娇小的身形站在北地汉子身后,就像面对一棵大树,压根儿够不着他的衣领。
怎么办呢?
要是她硬扯下来只怕会惹得官家更加不快,可要她出言提醒更是犹如踏上刀山。
南鸢咬了咬嘴唇,软软扯了扯官家后衣领。
官家微微转了转头,似乎诧异她要作甚。眼看着他就要转过来正面自己,南鸢吓得蜷住了手指,僵在了原地。
好在官家并未转过来,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如此一来南鸢便正好能够到他的后肩。
南鸢在心底呼了口气,小心翼翼踮脚将他的衣领松开,抬起胳膊轻轻从他后背揭落。
官家是正好站累了换个脚?还是,还是猜到了她的想法有意配合?南鸢一时分辨不出,不过她很快就打消了第二种念头:堂堂天子岂会留意宫娥的小小动作呢?
她将自己忽然升起的荒谬念头压了下去,专注起眼前的动作,预备脱落整件外外袍。
赭黄团龙的锦衣下隐约可见他的后背宽阔有力,外袍松松垂在后背后更加可见他肩胛上的肌肉将衣服撑得鼓囊囊的,几乎呼之欲出。
南鸢的手指从他的后背掠过,立刻感觉到其下肌肉紧绷的手感,一时让她指尖酥酥麻麻,就如冬月里无意碰到皮毛衣服一般起了火花。
她定了定心神,回转到厉晏正面再解开第二件衣衫,这件衣服是赤红的衫袍,要先解开腰间系着的通犀金玉环带。
犀皮交织着金丝装饰,正中间的白玉簇拥着一枚金累丝龙头的扣带,从他腰间闲闲扣着,越发束得他猿臂蜂腰。
南鸢侧过去解腰扣,可是这下她就离厉晏越近,几乎像是在蓄意勾引他一样,她越发不安,本就颤抖的双手在上面剥了好久仍旧剥不下来。
“那日回击甘四娘时不是挺有摧坚陷阵劲头的么?”头顶忽然传来男子寒峭的声音。
原来那天疑心石榴树后有人并非错觉,而是真的被官家尽数看在了眼里。
南鸢心里一惊,脚下先软作起来,她软软滑到地上:“是民女……”
话才出口,意识到自己自打进了福宁宫做宫女便已经不能再自称民女,要转而称呼奴婢才是,因此硬生生改口:“那日是奴婢不慎冲撞了甘四娘,还请官家恕罪。”
她记得采荷曾说甘四娘幼年曾在甘太妃宫里长大。因此猜测或许官家与她有自小长大的情分,这次提起是要替甘四娘出气。
没想到官家并未发怒,只是轻轻嗤笑一声:“甘四咎由自取,你何罪之有?”
南鸢一时分辨不清对方是在说反话还是真的无妨,便跪着不起身,也不敢搭话。
她跪下后脖颈弯出柔顺的曲线,在乌发的映衬下白得近乎触目惊心,厉晏别过眼去,淡淡道:“起身回话,只有他们殷朝男人,仅剩下的一丁点男子气概都彰示在苛责女子上。”
南鸢想起上次官家命她脱衣和上上次官家掐她脖子的旧事,不由得心里腹谤您也没少苛责我啊。
不过她面上仍旧沉静如水,依言起身。官家却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一样,瞥了她一眼:“大晋只罚犯了错的女子。”
南鸢目光躲闪一下,心里如擂鼓一样敲击起来,好在两句话下来紧张的气氛渐渐散去,她的手也抖动得没那么厉害了,在厉晏腰间笨手笨脚地摸索。
不知为何殿内便弥散着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南鸢雪白耳垂都印上了浅浅绯色。
官家不耐烦抬手,左手转了转右手拇指上的扳指。
齐大水就像被火烧了一样:“回禀官家,奴才想起有批进献的如意入库,正好要清点数目。”
官家“嗯”了一声,齐大水说声“老奴告退”就小步快走赶紧出了殿,连殿门都关得严严实实。
内殿一时之间就剩下两人,南鸢垂首还在与那个难缠的玉带腰扣作斗争,厉晏瞬间想起自己曾看到的幻境里。
幻境里她可比现在熟练多了,近乎柔顺而灵巧地解开了自己的衣饰。
厉晏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他移开目光。
就在这当口南鸢不知按对了哪个机关,“啪嗒”一声解开了玉带。
她没想到自己解开得这么快,一时愣在了原地,就连那通犀金玉环带从官家腰间滑落都没顾上去管。她呆呆
站在原地,眼看着那玉带就要砸到她脚面上——
还是官家手疾眼快抓住了玉带,他微蹙着眉头,却没说什么。
南鸢带着歉意唯唯诺诺福礼:“是奴婢太笨。”边接过了腰带挂在衣架上。
赤红衫袍开叉的地方露出下面雪白的中衣,南鸢渐渐紧张起来,不过还是稳住心神,按照自己先前的步骤照猫画虎解下赤红袍衫。
她的手指又软又细,从人身上划过几乎痒痒的。
一回生二回熟,这下南鸢已经很快完事,只余下官家一身白色中衣立在原地。
这样就应当可以了吧?再脱下去就空无一物了,是走人呢还是帮他再换一件旁的衣服?
南鸢从前从未受过司寝的培训,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因此想沉默一下等待官家的指示。
官家却并不开口。
南鸢只好垂着睫毛尽量避免直视,两手抱着袍衫,两眼则看向地面试探着问:“回禀官家,可要奴婢再替您更换寝衣?”
对方仍不说话。
南鸢正左右为难,忽然一股大力忽然从后面忽得攥住了她的胳膊。
南鸢被猝不及防卷入,惯性使她重重往后靠去,趔趄了几下才站稳。
她耳边只听得见官家淡淡问:“你想这样?”
他只伸出来右手,可南鸢感觉自己全身像是被他禁锢住,铁塔般手掌几乎瞬间就攥紧了她的手腕,似乎呼吸间就能一秒拧断一样。
男子低沉而粗涩的呼吸在南鸢耳边响起,一出一进,拂在她耳垂上,麻痒痒难耐。
但更多的是恐惧,南鸢觉得自己像是被狼捕获在爪下,顷刻就会被分食。他身上原本紧绷的肌肉此时都迸发着灼人的煞气,似乎下一秒就能吞噬掉她。
南鸢吓得四肢都僵硬,几乎心脏都不敢跳动了,她磕磕巴巴:“不,民女,奴婢,并未……”
剧烈的紧张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手腕上感受到的蛮力越发狂劲,南鸢又是吃痛又是发急,眼泪瞬间冒出了眼眶。
她黑漆漆的眼睛蒙着水雾,像是春日里溪水潺潺,楚楚可怜。
官家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眼神,幽幽看向窗下的紫檀木案几,面上一贯的浪静风恬:“不是?”
南鸢死了命摇头,神智也回到了大脑:“给奴婢安置的活计是掌管花草,并不懂司寝的规矩才冒失发问,绝非有意冲撞了官家,还请官家开恩。”
她睫毛密密实实,一扇便有一长串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就像眼泪不值钱一样,转眼就泪痕斑斑,丝毫不见半点自荐枕席的风情。
南鸢听见官家“嗯”了一声,随后她只觉手腕上大力消失。
南鸢抬头却正好瞥见他的目光从窗下的紫檀木案几,回转过来。她顺着目光望过去,就见案几上放着一柄犀牛皮金质纹章的佩剑。
南鸢忽得升起个模糊的念头:官家适才并不是想宠信她,他只是在试探她。
倘若她适才真生出什么不知廉耻的心思,只怕这会那柄剑就已经插在她胸膛里了。
所以今天忽然唤她来更衣,除了想试一试她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更是想试探下她是否还怀有贰心。
官家到底还是怀疑他们这些殷朝旧民,上次她请求官家赐婚给父亲,官家的确照办了,可是心里肯定还是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放下怀疑。
那他为何不不驱逐自己出宫,或者囚禁自己索性处死呢?
疑惑慢慢升起,茫然间忘记了尊卑,她糊里糊涂看向了官家。
茫然的眼神对上了厉晏鹰隼一般的目光,她清晰看见官家神色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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