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雨滴的花草葳蕤更胜平日,南鸢插了一瓶赠给小寒,小寒高兴得围着花瓶打转,大寒也在旁边搭腔:“明明只是花园里寻常的花草,可是娘子插出来就高低错落,倒像是天生就长成了这样一样。”
“是啊,也就只有世家贵门才有这样高超的技艺。”小寒眼睛里流露出些许艳羡。
“你若是想学我教你便是。”南鸢随口应下,为母报仇其路漫漫,她也乐得在途中与宫中诸人交好。
“当真?”小寒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那还有假?”南鸢被她逗笑了,“我舅家是江南庾家,几百年间出了不少插花别枝的高手,我自然也会一点皮毛。”
提了一篮子花用不完,南鸢便又拣了其中开得最好的部分插了一瓶打算给太后送过去。
虽然太后其人功利势利,但在宫里生存要讲究左右逢源,岂能由着自己喜好肆意?
太后所在的慈萱宫里一如既往地热闹,说是花团锦簇都不为过。
南鸢见礼后,却见还多了一位美人儿笑吟吟坐在太后侧首。
太后指着她笑道:“快来瞧瞧何家娇鸾,才从西北那地方来的。”
原来这就是何节度使女儿,南鸢抬头小心打量她,只见她身着天青色袄裙,一脸温柔可亲,对视瞬间立刻对南鸢笑得亲切:“没想到宫里有这样的美人儿。”
没想到何节度使女儿能是这样的性格,南鸢原当她又是一位甘四娘,却没想到她温和可亲。
就连太后也笑:“哀家想着西北苦寒,何节度使又执掌一方,想必养出来的女儿也是横刀立马刚烈勇猛的,没想到温柔大方一点都不输江南女儿。”
何娇鸾起身给太后垫好靠腰,这才笑着道:“太后娘娘谬赞,我爹不过是个粗人,时常告诉我们全靠朝廷旨意才有了家里富贵,岂能算是执掌一方呢?”
她恭顺谦卑,太后越发满意,拉着她的手:“何家世代镇守西北,难得的是有这一份忠君爱国之心。”
“太后娘娘赞得臣女是坐立难安。”何娇鸾满脸羞红,将话题转到南鸢头上,“怎的姐姐手里还拿着一瓶花?”
南鸢福上一礼:“奴婢如今在福宁宫司苑手下整理花木,瞧着这花木开得好,便剪下来给太后娘娘赏个景。”
太后点点头:“既从官家那里来,他这几天可好?”
南鸢刚要答自己与官家不大熟稔,可一瞥看见了何娇鸾期待的目光,念头一转便答:“官家公务劳烦,不过气色瞧着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放下心来,又叮嘱,“珈蓝,你带南鸢去换个云水色梅瓶来插花。”
南鸢也赔笑,跟着珈蓝去到侧殿库房寻梅瓶。
她进了库房寒暄了两句,便从怀里掏出个绿□□滴的翡翠手镯递了过去:“前两天出宫从家里拿了些礼,正好给姐姐也送一份。”
因着之前南鸢为她仗义执言过,珈蓝对南鸢多了几份亲切,毫不见外收下她的玉镯,又小心在她耳边嘀咕:“别看何娇鸾乖巧,官家来几次可都是不睁眼瞧她,你且放心。”
这是错把自己当成要争宠的女子,南鸢哭笑不得,不过也不去纠正,只顺着道:“我看她颇得太后满意……”
“还不是看在何家份上?”珈蓝门清,朝着正殿的方向努努嘴,“何家封疆大吏,私下里被叫做西北王,太后娘娘也要给她几份面子。”
怪不得适才太后才说了一句“执掌一方”何娇鸾就急着替自己父亲剖白对朝堂的忠心,原来也怕引起皇家猜疑。
有偌大个娘家支撑,与太后联手,只怕是一大助力。
听了适才自己那些与官家故作熟稔的答话,只怕何娇鸾就要沉不住气了吧?
南鸢点点头,没有多说话。
她与珈蓝寻到了花瓶,将带来的花束重新插好再放在案几上,才要准备告退,就听得外头通禀:“官家驾到。”
南鸢惊了一惊,忍不住就往后退了一步,官家每次看到她都阴恻恻不说话,让她心里一阵发毛,她平日里都是尽量避开,谁知今儿个还是在慈萱宫撞见了。
好在人多,太后大喜,何娇鸾脸上流露出一丝娇羞,并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南鸢。
依仗进殿,南鸢趁机挪到柱子旁一队女使跟前,随着诸人跪拜行礼。
“起来吧。”官家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来喜好。
太后笑道:“官家平日里公事繁忙,加上又下了雨,官家派个人过来就是。”
“母后体恤朕,朕却不能不孝。”厉晏答得言简意赅。
太后满意颔首,显然很是受用这一套母慈子孝的氛围:“官家这般仁孝,是哀家之福气。”
何娇鸾在旁帮腔:“都说母慈子孝是母先慈子才孝,太后娘娘也惦记着官家,今儿个还叫人给官家准备一套怯湿的鹿骨汤送过去呢。”
太后笑吟吟:“就你这孩子机灵。”
官家却不搭腔,也不看何娇鸾一眼,似乎她只是个凑趣打诨的仆从。
何娇鸾脸上微红,有些挂不住。每次都是这样,除了第一次见面时官家深深盯着她的眼睛对她对视了一回,之后便都当她是个透明人一样。
以何家在西北地头的地位,要不是为了家族兴衰她又何必来京城受这个气,饶是教养良好的她都忍不住掐紧了手指。
太后瞧出了苗头,因怕僵了气氛便问:“今日倒巧,官家还有个人在哀家这里呢。”
“哦?什么人?”厉晏薄唇轻启,似乎不大在意。
“哝——”太后要指南鸢,手指在空中迷茫了一瞬却没找到南鸢,半天才在柱子后找到她,“你宫里时娘子今日来给哀家送插花,还没走呢。”
南鸢心里一惊,慌得垂首:“见过官家。”她将头埋得很低很低,恨不得钻到地下去不面对官家,可还是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厉晏目光投到案几上一瓶插花上,不期然微微蹙了蹙眉,他看都未看南鸢一眼,便道:“能代朕孝敬太后,也是她的福气。”
照旧冷冷冰冰,没有任何温度。
南鸢紧紧靠着身后的柱子,恨不得与柱子融为一体,何娇鸾倒神色微霁:原来官家待任何女子都这般不讲情面,连那个天仙一样的时南鸢都要挨冷落。
“倒忘了你不爱花啊草啊的。”太后呵呵笑。
“太后娘娘从前也不喜那些。”珈蓝在旁凑趣,“也就是这些年才爱上,原先娘娘还是更喜欢骑马投壶。”
太后也笑:“咱们北地的女子都时兴那样豪迈,窄袖胡服穿上就上马,大晋开朝的皇后还能带兵帮□□打天下呢,就连哀家未嫁前也是能打马上街的。”
她说起年轻时往事语气都柔和了许多,在夏末的流光下双眼泛着温柔的光。
南鸢原先虽听说过北地女子要更自由些,却不知连太后这样的贵族小姐闺中时都能打马穿闹市,不由得泛起几份向往。
“原来娘娘从前这般利落。”何娇鸾低呼,“回头有机会可要瞧瞧您的飒爽风姿。”
“什么风姿不风姿,也就年轻时轻狂爱玩。”太后好笑,笑着笑着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飒爽么?可先帝却看都不多看一眼,后来她也学着那个贱人的样子莳花品茶,就为了他能多逗留几刻。
罢了罢了,横竖她如今连皇陵都进不去,宗室文牒上只是个小妃嫔,连她的儿子如今也不认她。
太后自我宽慰了几瞬才平定下心思。
何娇鸾未察觉她的反常,跟着凑趣道:\"从前在娘家时臣女也学过骑马,如今到了京城倒都放下了。\"
太后捻起了手中佛珠,想起一遭事:“过些日子秋狩,正好我们也随着官家去马场,到时正好骑马射猎。”
厉晏点点头:“就遵照母后意思。”
娇鸾喜得行礼:“多谢官家,多谢太后。”
“真是孩子脾气,多端庄的性子一听说出去玩就喜得什么似的。”太后笑吟吟调侃她,忽然发现了什么一样:“一个娇鸾,一个南鸢,两个名字倒有缘。”
本来依照殷朝的规矩,女子的闺名不应当被男子知晓,可如今连国都亡了也就没那些个讲究。
南鸢垂首,脸颊上微微泛起丝赭色。
“朕还记得,《说文》有云:鸾,赤神灵之精也。”官家倒没当回事,本来么,天下都是他的,知道两个女子闺名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这是变相在赞她,这回娇鸾的脸颊彻底带上了微红:“官家谬赞,臣女不胜惶恐。”
“至于鸢么。”厉晏睨了南鸢一眼,“《尔雅·释鸟》云:鸢鸟丑,其飞也翔。”
南鸢脸刷一下变得煞白,鸢鸟的确不是什么吉祥的鸟,是一种猛禽,她也曾被庶妹庶弟嘲弄过这层含义,可是被官家嘲弄却死另一种滋味。
她眼睛雾蒙蒙,像是蒙上了水雾,乌发下露出的耳尖都沾染着淡淡的红晕,嘴唇更是被怯生生咬住,像是一只走投无路被猎人逮住的鹿。
可厉晏却毫无任何怜香惜玉的心思。他又在太后这里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退:“改天再来瞧母后。”
“多亏官家惦记。”太后也识趣,又给娇鸾使个眼色,“对了,娇鸾代我送送官家。”
娇鸾羞答答应了下来,厉晏“嗯”了一声负手就走,官家的依仗哗啦啦出了殿,南鸢站在原地倒一时为难起来:这留在太后宫里不大合适,可尾随官家出去要是被官家教训可怎么办?
正为难着,就见齐大水从前面折返了回来:“时娘子,您怎的还不走?”
南鸢也赶忙跟上。出了殿内隐约可见最前面队伍,官家正与何娇鸾一齐走路,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何娇鸾笑得言笑晏晏,声音银铃铛一样。
南鸢尽量放慢脚步,远远缀在队伍后面。
出了慈萱宫何娇鸾便住了脚步,太后虽然尽力给她创造机会,可做女儿家的矜持还是要有的,超出慈萱宫便显得急切了。
因此她蹲身福礼:“臣女恭送官家。”
厉晏点点头。
南鸢跟在后面走了许久,眼看着离开慈萱宫了,队伍却忽然住了脚。
她不明所以也停了下来,就见齐大水又气喘吁吁从前面跑到队尾:“时娘子,官家有事要传唤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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