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院回来,贾致罕见的沉默了一路。夏氏见他不说话,也不敢贸然开口,只侧过头去打量贾致的脸色。
贾致抬起头,就看到夏氏正看着他,夏氏脸上探究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便笑的眉眼弯弯。
“三爷,这是好事,母亲肯跟咱们说这些,说明咱们不再是从前无足轻重的存在了,至少她拿出了她的态度,对不对?”
贾致知晓夏氏这是在宽慰他,心里一暖,便叹了口气::“让娘子担忧了,我在想,只要我们在荣国府一日,我们便绑在一条船上,真遇到什么事情,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夏氏也想起了北静王在正房说的话。
“不过今日母亲惩罚了大哥,又特意跟咱们说了那样的话,有母亲看着,大哥多少会收敛些,三爷且放心好好准备科考便是。”
贾致何尝不明白夏氏说的道理呢?他担心的是以后,但这种担忧他却不能向任何人诉说。
备考的时间飞快,一转眼就到了去北静王府赴约的日子。
贾致结束了晨读正在用早膳,北静王府的人就来了。
北静王府坐落在繁华的朱雀大街东,离皇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贾致和夏氏在王府仪门处下了马车,立即有小厮领着人抬了小轿上前请贾致和夏氏换轿子。
贾致记着史氏的教导,挺直了腰板坐在轿子里,小轿一路摇晃着,就在贾致昏昏欲睡快要睡着的时候,外头传来了一道欢喜的声音。
“可算是将人盼来了。”
不等贾致抬手掀开轿帘,便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率先撩起了轿帘:“贾兄,可算将你盼来了。”
贾致:?
从轿子里走出来,贾致就见到一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公子正满脸殷切的看着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那人赶紧朝贾致拱手:“我是郑毅,多谢你救了我外甥,以后贾兄的事儿就是我郑毅的事儿了。”
贾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小世子的舅舅,难怪他这般自来熟。
“郑兄客气了,那日不过是举手之劳,郑兄不必这般客套。”
正院里的北静王和王妃已迎了出来,与贾致和夏氏寒暄几句后,王妃便笑着打趣郑毅:“你瞧瞧,贾三公子比你还小,人却比你稳重多了,今儿见了人,可知晓长进了?”
说完这话,北静王便招呼着众人入内,正厅里,丫鬟婆子们早已准备了一应茶水糕点,等贾致刚一入内,就瞧见小世子正探着头朝他笑。
正厅里,北静王夫妇让小郡主过来给贾致夫妇行礼,叮嘱道:“清儿,三公子和夫人是你弟弟的救命恩人,咱们家须得谨记这份恩情。”
夏氏忙侧身避开了郡主的礼,伸手扶住了郡主:“郡主不必客气,那日不管是谁遇上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们夫妇只是做了份内事。”
从始至终,贾致和夏氏都是这番说辞,北静王夫妇心里对他们又存了几分好感。
“认真算起来,我不过是比三公子虚长几岁,既然贾三公子在家中序齿行三,我便厚颜领了长兄的衔,唤你一声三弟,如何?”
北静王是真的喜欢贾致的为人,便想要与他关系更亲近些,往后贾致若是入朝为官,有他护着,旁人也不敢随意欺负了他去。
贾致没想到堂堂北静王,居然跟他称兄道弟,可北静王神色不似作伪,要是他再推辞,是不是会显得不识抬举?
贾致思考间隙,郑毅一把拍在贾致肩上,小声说道:“我姐夫这么多年轻易不跟人这般熟络,贾兄可别辜负了姐夫的情谊。”
贾致这才抱拳回道:“王爷深情厚谊,愚弟受之有愧。”
见贾致终究还是领了自己的情,北静王畅快的笑声霎时响彻正厅。
“都是做爹的人了,还这般没正形,往后可别说是老夫的弟子,老夫可没你这样荒诞不羁的弟子。”
一道苍老却浑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北静王神色一喜,忙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学生未曾迎先生,请先生恕罪。”
北静王堪堪走到门口,须发皆白的老者便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他一见到小世子的时候,眼里便多了几分怜惜:“小溶儿想师公了不曾?”
水溶怯怯的往王妃和小郡主身后躲,老者叹了一声,便看向了贾致:“听说是你将小溶儿救回来的?你一介书生,有这份侠义心肠实属难得。”
贾致如实回道:“老先生谬赞,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担不得老先生这番夸赞。”
老先生点点头:“竟是个实在的,跟你那富贵心、势利眼的父亲倒是颇为不同,难怪能入襄儿的眼,看着倒是个好苗子,只是不知学识如何。”
北静王不知道贾致底子到底如何,也不好贸然开口接话,只得去看贾致。
贾致顿了顿,沉稳开口:“老先生不若出题考校一二,便知晓学生的学识了。”
老先生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后便问道:“何为君子三乐?”
贾致略一思索,脱口而出:“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1
老先生赞赏的看了眼贾致:“张口便能流利答上来,可见你于诗书上下足了功夫,只是科举并非单考单书本上的知识,而是为朝廷遴选人才。老夫再考一考你,倘若朝中权贵横行,百姓民不聊生,朝中有意在进士中选些人送去各处,你有何见解?”
贾致沉吟片刻,对上老先生那双矍铄的眼,认真回道:“自然是送去吏部,权贵横行便说明缺乏不为强权之人,若无人严格执行律法,那律法和规矩就是一纸空文,既没有约束力也没有惩罚力度,权贵横行便是民不聊生之始。学生愚见,还请先生指教。”
贾致话音甫落,老先生便抚掌大赞:“好孩子,能收你为弟子,是我谭斋之幸,我谭斋必定将身负所学皆传授给你!”
贾致虽然心里有了准备,但是听到谭斋老先生亲口承认愿意收自己为弟子,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反倒是站在他身侧的夏氏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提醒他:“三爷,谭老先生愿意收您为弟子了,快去给老先生见礼啊。”
反应过来的贾致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敛衽向谭斋老先生行了大礼:“学生见过先生,只是今日未准备拜师礼,待明日学生准备好拜师礼,再登门郑重拜师。”
谁知,谭斋老先生却摆了摆手:“老夫一把年纪了,早不在乎那些虚礼了,到了老夫这个年纪,能收个合乎心意的弟子,比什么都要紧。”
贾致明白古人对拜师礼的重视程度,便固执的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拜师礼自然是马虎不得的,还请先生成全。”
谭斋老先生惜才,也愿意迁就贾致:“年纪不大,倒是固执,等你正经拜了师,便日日来我家读书,你这毛病,我非要让你改一改。”
定下了拜师一事,在北静王府消磨了半日,贾致和夏氏便回去准备拜师礼了。
贾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拜了当世大儒谭斋老先生为师。
这就相当于他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贾致和夏氏在正院请了安,便跟史氏说了要去谭斋老先生府上拜师一事。
“北静王作保,谭斋老先生肯收你为弟子,你便好好跟着谭斋老先生读书,拜师礼可准备好了?”
史氏一反常态,居然关心起贾致来了,贾致一怔,如实回道:“昨儿已准备了几样,还请母亲帮着参详一二,是否要再添些东西。”
贾致这番话说的史氏分外受用,她脸上的神色又热切了几分。
“再多备一两样吧,谭斋老先生若是收束脩倒也罢了,你是北静王作保的,他若不收束脩,还是略添几样,以免太寒酸了。”
面对史氏的建议,贾致照单全收:“多谢母亲指点,儿子就不耽搁了,回去添足了拜师礼便去谭老先生府上,以免去晚失了礼数。”
史氏微笑着叮嘱:“快回去准备吧,可别误了时辰。”
贾致前脚刚走,史氏便伸手揉了揉眉心:“老三当真好造化,能得谭老先生指点,以后咱们更得想法子笼络他了。”
史氏是保龄侯嫡长女,谭斋老先生的大名她自然知道,一想到自己两个不省心的儿子,她便觉得头疼。
长子不成器,次子虽说有几分读书的天赋,心思却不在科举入仕上。
贾致倒是读书用心,听周进家的说,天刚刚亮他就在读书了,偏偏却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周进家的伸手替史氏揉了揉肩,满口恭维:“太太是三爷的嫡母,三爷出息,也是太太教导的好。”
这话拍到马蹄上了,史氏长眉一扫,凉凉道:“前些年他在府里是什么境况,你我心知肚明,这话你说出口不嫌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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