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三房院子里早早就忙活了起来。
贾致醒来时,夏氏及时递给了他一件竹青色士子服,温柔说道:“三爷先醒醒神,我去厨下瞧瞧早膳,您洗漱好了咱们便用早膳罢。”
“有劳娘子,”贾致感激的看向夏氏,见到她眼底的乌青,满眼心疼,“往后你不必起的这样早,院子里这么多人服侍,我决计不会饿着肚子去读书的。”
“可是……”
夏氏的话还没说出口,贾致便拉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我瞧见你眼底的乌青,亦心疼的紧。你是我娘子,是娶回来心疼的,又不是娶回来使唤的。”
夏氏面上一热,含羞带笑的嗔了贾致一眼:“三爷说话愈发没个把门,让人听见可要羞死人了!”
看着夏氏逃也似往外跑的背影,贾致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将长袍披上,自顾自走到洗脸架边上洗脸。
在家里吃过早膳,贾致到谭府的时候刚寅时二刻,门房的小厮立即引着他们主仆去了学堂。
今日到的早,贾致也没敢耽搁,从书箱里取出随身携带的书,便认真读了起来,一如前世的晨读。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1
谭斋来学堂的时候,尚未走近,便听到了朗朗书声,待走到了学堂外,循声看过去,果然是贾致在温书。
他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在角落里听贾致读书。
不同于那些毫无根基的学生,贾致读书抑扬顿挫,逐字逐句清晰悦耳,听他读书谭斋觉得像是一种享受。
昨晚,城北书斋的谭新奉命将那些誊抄的书册拿回来交给他,比对着书册上的字迹和君子三乐的字迹,谭斋心绪更加复杂。
他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公子,怎么就到了要接私活替书斋誊抄书籍的地步了呢?
贾致又读了一盏茶的书,谭斋老先生方才姗姗来迟,贾致不以为意,将在读的那段书读完了,才起身向谭斋老先生行礼问安。
“学生见过先生。”
谭斋老先生在西席落座,瞧一眼神清气爽的贾致,捋了捋银白的胡须:“方才老夫在外头听见你读了孟子篇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先跟老夫说说,你对这篇文章的理解。”
这是贾致学了多年的课文,如今读起来朗朗上口不说,就连其中的要义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谭斋老先生的问题,对他来说简直是驾轻就熟。
“这篇文章开篇便点出了要领: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同时将作,战的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加以比较,佐证天时和地利不如人和,从而强调人和的重要性。再结合孟子所处的时代,与他主张的“仁政”,便能明白他是在谈治国之道。”
谭斋老先生讶然看了贾致一眼,继续问道:“你且选两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范例说与老夫听罢。”
贾致微微一笑,侃侃而谈:“商汤伐夏桀、武王伐纣皆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典范。”
虽然一早就知道贾致是个好苗子,但今日再度一探,谭斋才知晓他是真的读懂了书,并不是那些只会读死书却不明白其中要义的人。
谭斋点点头,满脸赞赏:“书倒是读通了,还有一点为师早早与你说。读书是为了明理,更是为了做一个有气节的人。你是读书人,不光要明白你读书的目的,更要明白读书是为了更好的做人。”
谭斋跟每一个弟子都会这么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教出来的弟子从未给他丢过脸。
贾致知道谭斋老先生是在教他为人处事的道理,想到贾代善那个便宜爹是不可能这样教他的,贾致便躬身朝谭斋老先生揖了一礼,正色应道:“先生教导,学生时时铭记于心,必不敢忘却恩师教诲。”
“老夫信你不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
这边贾致正在学堂读书,荣国府里头,夏氏、王氏和邢氏妯娌三人已齐聚正房给史氏请安。
史氏端坐上首,一件紫色缂丝春衫尽显富贵气度,看向夏氏时,满脸殷殷关切:“老三自今日起便去谭斋老先生府上读书了,你作为三房的当家奶奶,可得好好将家里的事都打理妥当,好让老三心无旁骛的读书,”
夏氏自打入门后,还是头一回被史氏这样殷切叮嘱,她赶紧站起身来朝史氏福身:“多谢母亲提点,儿媳受教。”
史氏满意的点点头:“你将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帖了,老三日后得了好前程,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在里头,他记得你的好,你的日子自然过的松快。”
王氏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三弟今日才去谭斋老先生府上读书,前程什么的,恐言之过早,母亲这般早便叮嘱三弟妹,也不怕到时候希望落空了,三弟妹抹眼珠儿。”
邢氏虽说是续弦,却也十分瞧不上夏氏商户女的做派,她以帕掩唇,轻笑道:“听说二弟都已经是秀才了,连二弟都没有提“前程”一事呢,怎就轮到三弟了?”
邢氏是个乖觉的,知道大爷不得太太欢心,贾政才是史氏的心头宝,她便用贾政来拱火,便是太太知晓她的小心思,嘴上也不会说什么。
果不其然,史氏听了这话,再看夏氏时,眼里的神色便淡去了几分。
“总之,老三在读书,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了你,你多少也得上心些,有什么不懂不会的,便多问一问,总有人能教的了你,就别让老三再为家里的是分心了。”
夏氏心中气不过,碍着史氏在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恨恨想着,等有朝一日三爷出人头地了,她定要将今日的场子讨回来。
贾致日日早出晚归,日子一日日飞快过去,转眼间就到了二月底。
这日贾致如寻常一般晨读,直到过了平时讲课的时辰,谭斋老先生却还是没有出现,贾致这才频频抬头去看门外。
他正朝门外张望着,门外便响起了几道笑声。
“真是个痴儿,咱们都在外头站了这样久,他才想起来先生未曾进去。”
“崔兄此言差矣,由此可见师弟读书之专心,并不会因为旁人而分心,亦说明先生目光如炬。”
谭斋老先生摆摆手,得意的看了贾致一眼:“是他自个儿争气,跟老夫有什么关系?今日见了他,你们该明白老夫所言非虚了罢?”
贾致还怔怔的站着,谭斋老先生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过来见过你的两位师兄。”
“贾致见过两位师兄。”
贾致一板一眼的行礼,引得两个人又笑做一团。
谭斋老先生清了清嗓子,指着身量略高些的中年儒雅男子说道:“这是你崔师兄崔皓,他从前读书时,文章做的不错,你往后可寻机会与他一同切磋。”
“崔师兄。”
眼瞧着贾致与崔皓见过礼,谭斋老先生继续为他介绍另外一人:“这是你余师兄余邵景,如今在吏部当差,那日为师问你的问题,你余师兄对你的见解很有兴致,以后你们两个多相处相处罢。”
“贾师弟,你那日回答先生时说的约束力与惩罚力度,待你县试结束后,我再与你讨教一二。”
余邵景比崔皓矮半个头,一张国字脸,双目炯炯有神,整个人端看着便不怒自威,确实很有几分酷吏的模样。
贾致明白这是谭斋老先生在为他入仕铺路,心中感激的同时,对两位师兄更多了几分敬仰。
“邵景,你这就不对了,论资排辈,怎么也应该是我在你前面,可你却不等我开口就抢了人,你这样可不好。”
崔皓不服气,看向谭斋老先生:“先生,您不知道,邵景如今在朝堂上跟我抢人也就罢了,来您这儿了还要跟我抢师弟,他此番行径,未免欺人太甚!”
谭斋老先生显然没有做和事佬的意思,他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这便是各凭本事了,你技不如人,为师也帮不了你。”
崔皓气鼓鼓的,一把拽过贾致:“贾师弟,这回你余师兄抢了先也就罢了,我就不跟他争了,等他日高中后,你一定要先选我,到时候咱们师兄弟联手,工部就没有咱们办不成的事儿!”
贾致天真地以为,朝廷各部门为了抢人都已经卷到了这个地步,连县试都还没考的人他们都能盯上。
“朝中学子多不胜数,我相信只要两位师兄认真遴选,一定能早日找到想要的人的。”
谁知,贾致的话刚一说完,谭斋老先生便轻轻敲了敲他的头,哭笑不得:“真是读书读痴了,你两个师兄哪里是想要选人,他们是逗你呢!”
也是为着这个,谭斋老先生更加心疼贾致,看向崔皓和余邵景时,脸色分外认真。
“别看你们师弟是国公府的公子,那日子过的还不如寻常人家家里的孩子,他考帮书斋誊抄书籍赚取碎银子度日,只这份自力更生的心智,你们往后便不许欺负他,可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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