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氏的一番开解,贾致豁然开朗。


    他不再执念于县试三场都是头名,复习了两天,第三日一早,便带着夏氏在院子西南角的竹林里挖竹笋。


    “这春笋最鲜嫩了,炖汤或者清炒都不错。”


    贾致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挥动锄头,又挖了两根小儿手臂粗的笋,这才提着篮子收了用具回屋。


    上一世,每年到了春季,贾致的妈妈都会买刚上市的春笋回来做菜,每年都吃,便成了贾致多年养成的习惯。


    只是剥着笋,贾致忽然就想起了他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公司应该会将赔偿金给他们吧?


    就在贾致思念父母的间隙,门房的婆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


    “三爷,三奶奶,城南安家的老爷来拜访国公爷,说是要当面答谢您,这会子国公爷正在正厅待客,太太让老奴过来请您过去一趟。”


    贾致满脸疑惑,他跟城南安家的人又没什么往来,安家老爷为何要来当面谢他?


    贾致带着满腹疑惑到正厅的时候,贾代善跟一个儒雅的老者正在说话,见到贾致后,那老者赶紧站起身来,朝身边的孩子招了招手:“恂儿,快过来见过恩人,给恩人磕头。”


    只见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有模有样的向贾致行礼,正要跪下的时候,被贾致一把扶住了。


    “孩子还小,不必行这样大的礼,学生担待不起。”


    安老先生一捋胡须,不住点头:“一瞧便是个好孩子,国公爷好福气啊。”


    贾代善哼了一声,端起茶盏掩饰眼底的不快:“安老爷子说笑了,他一个庶子,能让本国公有什么福气?要说福气,那也该是两个嫡子才是,他们兄弟二人个顶个的出色……”


    贾致见贾代善又要开始背书,便拱手朝安老先生行礼:“老先生折煞晚辈了,您刚刚所言晚辈委实不解,还请老先生解惑。”


    安老先生看着贾致,又看看身边的孩子,面浮愁色:“恂儿上元节那日跟着他爹娘去了相国寺,趁他爹娘在听方丈讲座时,自个儿偷偷一个人溜出来了,府里的下人有所懈怠并不曾跟着,便让相国寺附近的拐子拐走了。”


    贾致不由吸了口冷气,没想到京城这些大户人家竟都是心大的,外出时连这般疏忽孩子的安危!


    “要不是当日三公子将那两个拐子送去衙门官府细审,这孩子如今怕是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听到安老先生的话,贾代善看向贾致时脸色沉了沉:“原来你对官府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难怪有什么事就兴冲冲的去寻官府,好,很好!”


    “拐子偷拐孩子自然该送去官府,老夫以为三公子此举甚是妥当,国公爷可是觉得不妥?”


    贾致敛神垂眸,反问贾代善。


    “偷拐孩子之事非同小可,儿子以为此事应当交由官府处置,若事关者大,朝廷亦应处置那些拐子,否则偷拐成性,教一家人天各一方,岂不是有违人伦?”


    稍顿,贾致复又添了几句。


    “儿子年轻,处置难免有不妥帖之处,还请父亲指教此事该如何处置。”


    贾致看出来了,贾代善并不敢在安老先生面前造次,索性便借着安老先生在,恶心他一回,免得他以为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


    贾代善虽然不喜贾致,却并不蠢,听了贾致的话,脸色愈发难看。可安家是京中有名的清贵人家,大理寺、刑部和御史中多的是安家的人,正是因为安家人为人清正,才会一代接一代的受到重用。


    安老先生和煦看向贾代善:“老夫瞧着三公子还小,却这般宅心仁厚,实属不易,国公爷若是信得过老夫,老夫愿指点三公子一二。”


    贾代善端着茶盏的手指收紧,整个人不由吸了口冷气。


    这可是先帝的伴读,连当今皇上三顾茅庐上门请求他给皇子们启蒙时都能一口回绝的人物!


    可他刚刚居然说要指点贾致这个庶子,这个事实让贾代善恨的牙痒痒。那个女人的儿子怎么就这么好命,先是得了谭斋老先生的青睐,如今又入了安家老爷的法眼……


    “多谢安老先生的好意,他一个庶子,哪配得到您的指点?”


    贾代善烦躁的瞪了贾致一眼:“不是说要准备第三场县试么?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去温书罢。”


    贾致愕然的看了看贾代善,朝安老先生行礼告辞,便从正厅退了出来。


    这样的结局他一点都不意外,只是刚刚贾代善看他的时候,那目光似乎透过他在看向另外一个什么人,那目光里有不甘,有愤恨,有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实在是不明白,一个做父亲的,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目光去看自己的儿子。


    带着满腹疑惑,贾致去了正院。


    见贾致来了史氏让管事婆子们都各自散去了,丫鬟们上了茶水糕点,都识趣的退了下去,只留周进家的和金枝近身伺候。


    “儿子给母亲请安,”贾致恭敬的给史氏行礼,“母亲,我有些事不明白,想跟您请教一二。”


    贾致会来找自己,史氏一点都不意外:“有什么不明白的便说出来,若我知道定会跟你解释。”


    “今日城南安家老爷上门,说是要谢我,依安老先生的意思是想指点我,可父亲一口回绝了。儿子觉得父亲似乎有些厌恶我,可是儿子做了什么让父亲深恶痛绝的事吗?”


    “你是个细心的,此事到底还是被你察觉了……”


    史氏叹了口气,看向贾致的时候,满脸可惜:“其实细细算起来,你也是保龄侯府的晚辈,昔年你姨娘是我的陪嫁丫鬟,是我母亲特意给你父亲准备的姨娘。”


    虽然从宋嬷嬷口中知道了上一辈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可亲耳从史氏口中听说,贾致的震撼并未减少分毫。


    “当时,你父亲其实是想纳他的远房表妹宁氏为贵妾的。彼时你两位长兄还小,我不同意纳妾一事,你祖母便出来主持公道,说是我照顾你两位长兄无暇侍奉你父亲,不如从我的陪嫁里选一个人开了脸提上来,你姨娘就是那个被提上来的人。”


    陈年旧事如今被提起,史氏不由唏嘘:“你父亲当时若不愿意,你祖母和我也不会勉强他,偏偏他这厢点头,却又不好好待你姨娘,这才是他最伤人的地方。”


    贾致从原主的回忆中得知,容姨娘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在原主有限的记忆里,她独自一人抚育原主,尽最大的可能给原主一切最好的,可到底抵不过身子孱弱,在原主五岁那一年便香消玉殒。


    “后来,宁氏得知你父亲纳了妾,便匆忙嫁人了,”史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父亲也是自那时候起,便恨上了你姨娘和你,在他心里,是你们母子导致宁氏嫁人的。”


    贾致垂眸,心里对贾代善再也没有那份对长辈的敬意了,此刻贾代善在他心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渣男,还是渣而不自知的那种。


    “宁氏命不好,前两年,她的儿子屡试不中后,灰心丧气之下寻了短见,宁氏自那时候起就有些疯疯癫癫的,可你父亲还想将她接进府里来照顾,也亏得宁氏的夫家强势,要不然咱们家还不知道会成为怎样的笑话呢!”


    贾致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向史氏,这也能忍?


    “我跟你说这些并没有挑拨你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只是想让你心里清楚,如今你父亲处处针对你,其实还是因为宁氏。你自个儿若是有什么想法,也可与我说,我若能从中斡旋,自会帮你一把。”


    史氏为何帮自己,是有条件的,这贾致都知道。


    垂眸静思了片刻,贾致看向史氏:“母亲,既然父亲这般不喜欢我,又处处针对我,我想……不如我跟玉莹搬出去住罢,也省的因为我的缘故,母亲在中间为难。”


    史氏立即沉下脸来:“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你们搬出去?若你们真搬出去了,还不知旁人会如何看你,你如今正在科考,万一累及名声,可是要影响以后的仕途的!”


    贾致苦笑:“可父亲这样,我实在是……这回是安老先生,若还有下一回,下下一回呢?难道要拒绝每一个想对我好的人吗?这样的机会有多难得,母亲应当也知道吧?”


    想起史氏跟自己说的话,贾致深深吸了口气,与史氏四目相对。


    “我知道母亲是担心我若是搬出去了,之前跟母亲说的话便不作数了,还请母亲放心,既是应允了母亲,儿子定会说到做到的。”


    史氏目光轻闪,一双精明的眼睛渐渐露出喜色来。


    无他,她的目的达到了就行,至于贾致,他愿意怎么样,对她又没什么影响。


    不过此事却也不能答应的太过顺利。


    “你且容我仔细想一想,待你县试结束后,我给你答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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