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聆渊逼至床角、浑身僵硬纹丝不动的澜澈忽然无力地攥紧身侧的被角,摇了摇头又点头,声音小得几不可闻:“喜欢啊。”
聆渊的心明显荡漾了一下,觉得自己捧着澜澈脸的五指都微微发着烫。他已和澜澈靠得极近,对方身上清澈的甜香仿佛化为千万根无形的缠魂丝线,勾得他不由自主朝他靠近。
澜澈又开口,神情中有少年人特有的纯澈和真挚:“当然喜欢的啊。这里的人虽然都对我很好,但是整个九幽城好像只有你才是和我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聆渊愣了愣,停下动作,漆黑的双眸有些困惑地看着他,“我们怎么会是一样的人呢?这里人人都喜欢你,对你充满善意,而我明明才是这里的皇子,却被人视为不祥,避之而不急……”
“我也不知道,”澜澈想了一下才缓缓地说,“就是觉得你我虽然都在这九幽城中,但却都和这里格格不入,我见了你就忍不住想要亲近,仿佛我们才是血脉同源的人。阿渊,你虽然一直不怎么喜欢搭理我,但我知道你其实对我很好的,所以看到我受伤才会那么生气吧。你对我好,我当然喜欢你。”
聆渊听明白了他的话,眉峰一点一点蹙了起来:“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你——”
正在这时,殿门被人轻轻扣响,侍女谦卑恭敬的声音传了进来:“殿下,奴婢有事禀报。”
聆渊:……
他想说的话戛然而止,整个人有些莫名的气急败坏,“什么事,说!”
“剑藏锋大人传话,太子殿下醒了,要见澜澈殿下。”
“哥哥!”
澜澈挣脱开聆渊的桎梏,再顾不上其他,立刻站起身来,就要去见君宸玄。
“等一下,”还未走出一步,澜澈就被人扣住后腰拉了回来。聆渊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他披上一件厚实的大氅,“夜深露重,你这样过去,是想惹皇兄为你担忧吗?”
澜澈乖乖站在原地,任聆渊为他系好颈间的系带,他明澈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聆渊有些严肃的脸,忽然冲他笑了一下,“阿渊,你真好。”
聆渊:……
“好了,”他退后一步,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澜澈,说,“快去吧。”
澜澈却没有动,甚至还上前一步靠近聆渊,轻声道:“和你在一起,我很舒服也很开心。我想,这应该算是你想问的那种喜欢吧。”
说罢,他把包扎好的那只手往衣袖里小心藏了藏,这才飞快转身推门离去。
聆渊整个人都愣住了,恍惚中只觉得胸膛里的那颗心越发灼热了,一股又酥又麻的陌生感觉从心脏开始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裹携着莫名的巨大满足感将他整个人紧紧包裹起来。
澜澈这话的意思……是喜欢他吗?
待聆渊回过神来想再问个明白时,澜澈早就推门而去了。他独自站在殿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低低笑了一声,随即从怀里掏出白天澜澈送他的小鱼糖人。
澜澈的灵力纯澈而强大,大半天过去了,他亲自画的小糖鱼还和刚做出来一样,绕着竹签在半空中甩着尾巴游来游去,甚是灵动可爱。
“狡猾的鱼儿啊,”聆渊缓缓转动竹签,看小糖鱼在自己掌心上方游动,看着看着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一不小心就让你溜了……”
不过没有关系,今日便先放过你。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我总会让你对我说个清楚明白的。
*
月涌江流殿。
宸玄只贴身穿了件里衣,虚披着外衣坐在殿上,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和唇色都有一种病态的苍白,眉峰也紧紧锁着,年轻的面容看上去有些黯然。
他虽然身受重刑,但到底年轻,修为深厚,昏了半晌很快就清醒过来,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势已经愈合了,别说血迹,就连一点点痛感都不曾留下。九幽城用来凌虐罪人的手段他了如指掌,刮鳞剔骨之刑留下的伤口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痊愈,世上能做到瞬间愈合伤口不留半点痕迹的方法除了纯血鲛族的鲜血他不做他想。而这偌大的月涌江流殿又只有澜澈一名鲛族……
想到这里,宸玄的心一点一点抽痛了起来,关于鲛族的认知在他的脑海中一幕幕闪现。
数百年前,九幽城的灵脉已近干涸,九幽王君震鳞观星望斗,发现传说中的世外仙岛瀛洲灵脉丰沛,可为魔域所用,虽与魔域相距极远,但只要知道大概的方位就能用烛龙一脉擅长的时空术法到达。
君震鳞想得到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弄到手,不久之后,果然用了一些手段找到瀛洲的位置,长驱直入掠夺灵脉。
瀛洲仙岛的主人就是鲛族,他们虽非骁勇善战之族,但也自有高傲风骨,宁愿身死也不甘为魔域奴隶,鲛人王族一脉一夜之间尽数殉国。而其余鲛族则被铁链拴着,牲口一样被带进皇城圈禁。面容妍丽貌美的鲛女被位高权重的王族和大魔收为姬妾禁脔,更多的鲛人则被剜目取血,泪尽而亡,能安然存活的鲛族少之又少。
宸玄曾经以为贵妃霜靖河身为鲛族,在九幽宫中红颜未老恩先断已是悲哀,可后来看见了太多城中其他鲛族的惨状,他才知道,霜靖河已是幸运至极……
可是鲛族真该被如此对待吗?数百年来,宸玄想改变,却又无能为力。他自认不是善心泛滥之人,曾经虽也为鲛族乃至九幽城其他力量微弱的魔族不平过,却也未曾有过如今这般的坚持。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迫切地想要改变这个局面的呢?宸玄撑着额头想,大概就是遇见澜澈之后吧,澜澈如今还年少不知事,若他知道自己的族人在城中受到的竟是这种待遇,他会怎样想呢?会觉得烛龙一脉残忍暴戾、会觉得自己这个九幽少主无能吗?
“哐啷——”一声响,他又想起九幽王君震鳞把沾染了鲜血和残鳞的尖刀扔在他委地的巨大原身前,冷冷说出口的话。
“无论你如今是什么身份,我才是九幽城的王,只要有我在一日,你的想法都没有意义……”
“……鲛人,令人厌恶的东西。若非他们的血肉还有价值,早在瀛洲我就将他们就地屠灭。”
“回去好好反省你今日过错,珍惜和你宫中那只鲛人最后的时间,若是九幽城灵脉继续衰微,本王第一个处置的便是无用的鲛族!”
……
如果这样,是不是只有他成为九幽城的王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才能护好想护的人?
如果只能这样,那便让他来当这个九幽王吧!
*
澜澈走进主殿的时候,宸玄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澜澈裹着一身厚实的大氅进来,对他微微笑了一下,招手道:“澈儿,来。”
澜澈叫了声哥哥走上前去,刚欲像往日那样扑进宸玄的怀里,可临到面前忽然想到宸玄一身伤,有些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下意识般把自己受了伤的那只手往袖口里缩了缩。
“澈儿。”宸玄见他瑟缩的模样,无奈地阖了一下目,轻叹道:“别藏了,伤了哪里,快让我看看。”
“……”澜澈见瞒不过去,只好把自己被包成团子一样的右手伸了出来,在宸玄面前晃了晃,“已经都包好了,我就割了一个小口子,不碍事的。”
宸玄的手温柔至极地抚上了他手掌上裹着的绷带,严肃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澈儿,你想要什么我都依你,只是有一件事你必须听我的话,从今以后再不许为了我或是其他任何人伤害你自己。”
澜澈在他身边坐下,没有受伤的手小心握着宸玄的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流血啊。哥哥,一直以来你对我那么好,可是我却从来没有真正帮过你什么忙,今天看到我的血能够让你不那么痛苦,其实我很开心……说起来,你还难受吗?”
“傻澈儿,”宸玄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对你好从来也不是希望你能为我做什么啊。倒是你,今日被我吓到了吧。”
澜澈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确实,我从没见过你流那么多血,那么难受的样子,确实有点儿吓人。”
“……我是说,”宸玄顿了顿,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些不自在,“我化出原身的样子,很吓人吧?”
“啊?”澜澈愣了一下,立刻道:“没有,可威风了——”
就在这个时候,殿门被人从外推开,聆渊走了进来,看见宸玄醒来,恭敬地行了个礼唤了声皇兄。
“聆渊,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和你们说。”宸玄对聆渊淡淡点头,又转头看向澜澈,“澈儿,日前我本对你说近日九幽城局势紧张,你最好留在月涌江流宫中不要走动,可是今日我遭父王责罚,形势已变,很多事情不得不重新考虑,你留在我这里怕是不再安全了,我让聆渊带你去凡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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