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暖,晒得人很舒服。
夏蔓和凌霜这两个昔日在战场上激烈交锋的死对头,如今正心平气和地对坐在窗边的圆桌旁。
圆桌中央摆着一个看起来非常先进的测谎仪,夏蔓只扫了一眼这个机器的精细做工,就知道必定是军工出产的。
凌霜在自己随身的金属腕表上拨动几下,夏蔓猜测他应该是在开启某种录音或者是录像功能。
弄好了腕表后,凌霜从测谎仪上拉出一根细长的金属连接线,朝夏蔓道:“伸手。”
夏蔓乖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凌霜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将连接线顶端的金属导片贴在了夏蔓的脉搏处。
凌霜收回手后,夏蔓的腕间仍旧残留着一阵冰凉的触感。
对方的指尖异常冰冷,夏蔓知道虫族天生体温偏低,一般在十五摄氏度到二十五摄氏度之间,视不同的次生种族而有所浮动。
但是凌霜的体温给人的体感大概只有五摄氏度左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冷到不正常了。
也难怪别人都将凌霜称之为行走的冰山了。
这家伙是真他妈的冰。
夏蔓沉默安静地看着对方调试测谎仪,并且努力记住对方的调试流程。
然而看了一会儿后,夏蔓就不由自主地走神了。
他莫名注意到凌霜灵活跳跃的指尖,好白,像雪一样白。
对方来回拨动仪器的指尖晶莹剔透地就好像上极品的冰种玉料一般。
夏蔓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段作战实录。
那是虫族和赛博族的一次闪电伏击战。
当时赛博族的机器人攻占了虫族位于猎户座边缘的一颗殖民星球,却不知道凌霜早已率兵埋伏在此,只等敌方自投罗网。
凌霜未带一兵一卒,孤身前往殖民星球,率领着当地仅有的三千驻军,击退了赛博族的三万先锋。
那是一场非常漂亮的伏击,教科书级别的以少胜多。
而那时的凌霜,才不过刚刚入伍三年而已。
作战实录拍摄下的场景,其实是战争结束后的扫尾阶段。
画面中的凌霜,风尘仆仆,满面倦容。
他身上雪白军装已经被硝烟染成了斑驳的烟灰色,却仍旧步履坚定地前行在尸山血海中。
孤身行了片刻后,他驻足在一片爆炸后的废墟上,用他沾满流体金属和蓝色血液的双手,从无数碎石瓦砾中徒手挖出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身上流着鲜红的血液——他不过是这个殖民星球的土著居民,按照虫族公民的等级划分,是排在最末的丁级殖民俘虏。
但夏蔓至今都记得,当时的凌霜脱下了自己身上象征着无上军权和至高荣耀的白色军装,披在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身上。
凌霜在自己的衬衫上蹭掉了手上的泥泞污垢,用自己雪白的指尖轻柔地蹭上了孩子灰扑扑的脸蛋。
他替孩子擦掉了眼角的泪水,然后将这个小孩抱在了怀里,轻声安慰。
赛博族幸存星舰记录下的这段作战实录只有画面,没有录音。
但是夏蔓仍旧通过凌霜的口型,辨别出了他说了什么。
凌霜说:“一切都结束了,别怕。”
也就是从看到这段录像的那一天起,夏蔓才真正注意到凌霜的存在。
这是一个英勇无畏的将领,一个敬畏生命的军人,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然而夏蔓对于凌霜的所有认可和尊敬,都在凌霜方才流露出对自己美色的觊觎和贪恋时,就消散地荡然无存了。
如果想要成为合格一个军事将领,就必须要强大到没有任何弱点和软肋。
既然今日凌霜能够为夏蔓的美色所动,那就证明他仍然还有七情六欲,而不是一个心无旁骛的战争机器。
他不再是一个完美无瑕的战神,而是一个不完美的凡人。
作为凌霜的对手,夏蔓既得意,又叹惋。
只凭一副美貌,他就成功地将死对头拉下了高高的神坛,击溃了对方一直以来的完美伪装。
而对于夏蔓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从植物族的利益角度出发,夏蔓真正需要做的是,彻底毁掉凌霜这个人。
夏蔓既然已经来到了虫族,那么他就必须要牢牢把握住眼前的一切机会,让这位曾经威震星际战场的虫族战神,全线溃败,不复存在。
虽然私心里觉得毁掉凌霜很可惜,但是夏蔓清楚自己不得不这么做。
时空无垠,星际浩渺,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就是这个宇宙间所有种族都不得不信奉的生存之道。
夏蔓和凌霜不仅仅是是生活在同一片丛林中的凶蛮野兽,他们还都是身不由己的军人,有各自要守护的子民。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本是可以惺惺相惜的同类,却不得不成为兵戎相见的宿敌。
*
凌霜调试好了测谎仪,出言打断了夏蔓的思绪:“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夏蔓故作茫然,摇头。
“精神力测谎仪。”
夏蔓受教似的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凌霜调试好了机器,意味深长地瞥了夏蔓一眼:“没有人能够在这台仪器下说谎。”
夏蔓微微捏紧了右手袖口下的指尖,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虫族关于精神力的探索确实非常深入……
夏蔓此刻还不会运用精神力,他不确定自己能否骗过这台机器。
机器上分别有三个指示灯,红黄绿,如果夏蔓没有猜错的话,绿色应该是代表信息真实,黄灯代表信息存疑,红灯则代表信息虚假,即测谎对象说谎了。
也就是换句话说,夏蔓要尽可能的让这台机器维持在绿灯的状态,这样才能证明他没有说谎。
真他妈的草了,开局就是死局。
然而此刻夏蔓无处可逃,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装晕昏倒什么的,虽然可以解决眼下的困境,但根本不是最佳解决方案。
按照凌霜的多疑性格,如果自己耍花招逃过这次测谎,反而会更加引来对方的猜忌。
倒不如乖乖接受测谎问询。
毕竟按照自己如今的不明未知身份,也只有这台测谎仪能够成为自己证明自己的唯一机会。
而只要这场审问顺利结束,夏蔓应该暂且就安全了。
“可以开始了吗?”“嗯。”
绿灯。
“你的年龄?”“不记得了。”
绿灯。
“你的姓名?”“这个刚刚不是问过了吗?”
绿灯。
凌霜皱眉,但还是按照流程直接切入到下一个问题。
“你的职业?”“不记得了。”
绿灯。
“星舰驾龄是多久?”“不记得了。”
绿灯。
“你的常住地是哪颗星球?”“不记得了。”
绿灯。
“你驾驶星舰的目的地是哪里?”“不记得了。”
绿灯。
“你在跃渊星做什么?”“跃渊星?那是哪里?我不知道。”
绿灯。
“那是你被发现的地方,你是什么种族?”
夏蔓抬眸,有些惊讶地望向自己对面的凌霜:“我是什么种族?”
凌霜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什么种族?”
夏蔓异常笃定道:“虫族。”
绿灯。
凌霜又问:“次生种族?”
夏蔓拧起了眉毛:“不记得了……”
绿灯。
凌霜点头,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你认识我吗?”
夏蔓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仍是顺嘴说道:“不记得了。”
然而等反应过来对方究竟问了什么问题后,夏蔓心里猛然咯噔一下。
这个问题应该不是审查流程里的,而是凌霜自己加的。
凌霜凝视着夏蔓的双眼:“真的吗?”
夏蔓只能硬着头皮道:“真的。”
一瞬静寂后。
测谎仪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提醒音。
闪烁起了刺眼的红灯。
夏蔓:“……”
草了!!!妈的!!!
凌霜眉心微动,决定乘胜追击:“你见过我吗?”
夏蔓简直生无可恋,噎了一下后,心虚道:“……见过。”
红灯变回了绿灯。
凌霜敛眉:“你知道我是谁吗?”
夏蔓:“不知道。”
测谎仪亮起了黄灯。
凌霜决定换个问法:“你在哪里见过我?”
夏蔓心想,这可太多了,谁他妈的记得住,嘴上则诚实道:“不记得了。”
绿灯。
凌霜沉默了片刻后,又回到了正常的审查流程。
“你是否有家人?”“不记得了。”
“你是否有伴侣?”“不记得了。”
“你是否是单身?”
夏蔓愣了一下,差点直接笑出声来,想都不用想,这个问题肯定又是凌霜自己加的:“……不记得了。”
以上三个问题都是绿灯。
然而凌霜突然话锋一转:“你是军人吗?”
夏蔓自信满满,道:“不记得了。”
“滴——!”
一声尖锐的提醒音后,测谎仪赫然闪烁起了红灯。
夏蔓抬眸对上了凌霜冰冷的神情。
……真他妈的草了!
整个病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夏蔓感觉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仿佛如同一道尖锐的利刃,让自己浑身发麻,坐立难安。
稳住……稳住……
自己一定要在这个时候稳住,不能再露出更多破绽了。
“你是哪个军区的?”“不记得了。”
红灯。
“你的上司是谁?”“不记得了。”
红灯。
“你是哪个兵种?”“不记得了。”
红灯。
夏蔓:“……”
真的他妈的草了!!!!!
刚刚自己一开始不是能骗过测谎仪的吗?怎么现在就完全失效了!
这场问询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抬眸看了一眼凌霜逐渐凝重的神情后,夏蔓什么也顾不上了,他直接演技全开,硬生生地将一口呼吸强憋在气管里。
一阵酸涩瞬间在胸腔内部腾然而起。
在凌霜的死亡凝视之下。
夏蔓双目通红,嘴唇微颤:“抱歉,我——”
顿了下话头后,夏蔓猛地推开椅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病房内的洗手间走去,腕间的金属贴片应声落地。
凌霜皱眉,也跟着立即起身。
眼见夏蔓越走越无力,凌霜赶忙快步来到他的身旁。
夏蔓有气无力地抬手扶住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咳嗽逐渐平息后,夏蔓“哇——”地吐出了一口浅蓝的稀薄血液,尽数喷在了凌霜的雪白军装上。
凌霜:“……”
夏蔓看着对方扭曲的神色,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抱歉——我——”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更加剧烈的咳嗽。
正在犹豫是否要倒进对方怀里的时候,夏蔓却觉得身子一轻。
他竟然直接被凌霜横抱在了怀里,夏蔓愣了一瞬后,顺势抬起胳膊,搂住了对方的脖颈,将脑袋靠在了对方的肩上。
凌霜就这样抱着夏蔓,一脚踹开了病房的大门。
“医生!”
透过自己咳得泪眼婆娑的双眸,夏蔓好像在凌霜的脸上看到了一瞬间的惊慌。
然而还没待夏蔓看清对方的神情,他就双眼一黑,真的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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