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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从花园回到了下人房,宛如从天堂回到了地狱。
那一夜,少年晚上做梦,梦见了白天花园里的光景。
小小姐叫他进凉亭之后,什么都没有说。
可是走的时候,她亲了一下那只白猫的脑袋。
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他。
就仿佛,她亲的不是猫,而是他。
亲吻完抬起的眉眼中,瞳珠乌黑圆润,是一种稚弱的,天然的妩媚。
她娇嫩的脸庞没有笑,眼睛却是懵懂而纯净的,仿佛只是好奇,并不是故意这般的。
他拿不准小小姐的意思。
可他的梦里都是她抬起的那一眼,犹如望着他的灵魂一样,一遍又一遍。
重复了一个晚上都甩不脱,仿佛是将他的灵魂刻在了那个时候。
早上起来,床单湿掉了一块。
少年狼狈地收拾掩藏,不想让同屋发现。
接下来的日子,他过上了最水深火热的日子。
一天,两天,十天之后,小小姐那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他仿佛被她抛之脑后了。
又或者说,是他会错意了。
而管家刻意安排下的欺凌,让他濒临死亡。
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喝到过一滴水吃过一粒米了,却不停不停地干着重活。
若是停下来,就会被鞭子抽打。
他不能停。
停下死得更快。
那名管家来过几次,装模作样地呵斥了众人。
他劝少年懂事些,接受婚事,说这么好的事情,他真是傻了才不同意。
管家甚至试图往他手里塞订亲信物。
少年用仅剩的力气,死守着不肯打开手。
既如此,管家索性撕破了和蔼的面皮,阴冷残忍地威胁少年,若他实在不肯应,那就去死吧。
死他一个贱奴,府里连查都懒得查。
他死了,一点水花都不会有的。
和同屋说的一模一样。
连说辞都一样。
管事们要弄死人的时候,是不是都是这句话。
管家临走的时候看着少年唇色惨白随时要昏厥的样子,断定他活不过这五天。
这事他有经验。
姜还是老的辣,一个毛头小子,不过是长得俊俏些而已,也敢跟他斗。
不看看他是谁,在洛家是多有权势的人。
很快他就要获得一个听话好摆布的女婿了。
这个女婿长得这么好看,和他乖女生下的孙儿孙女必定也极好看。
管家走的时候已经开始幻想含饴弄孙的美好生活了。
可等到两日后,出事了。
*
这名管家早晨在丫鬟小厮们的伺候下,美美地用了早膳,吃得满嘴流油,一拐一瘸兴冲冲地去下人房那边找少年。
他敢肯定,那贱奴一定会爬着过来抱他的腿,痛哭流涕地磕头哀求自己把女儿嫁给他。
想到这里,管家拐瘸的身体扭动地更快了。
他眼中都是得逞的奸邪笑意,可到了下人房,他愣住了。
眼前的场景跟他想的不一样。
那贱奴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体面地坐在书桌边,用勺子喝着鸡汤。
额头上顶着一块白纱布,显然伤口也处理过了。
管家瞬间勃然大怒起来。
谁?!哪个奴才好大的胆子,敢背着自己给那贱奴上药,还给了食物和水!
他们不知道这是他要的人吗?怎么敢的,竟这样光明正大地跟他作对!是不是不想在洛家呆下去了!
贱蹄子!呆会儿就禀告了小小姐叫人把他们都发卖出去!
管家挤进人群,恶狠狠地向左向右使劲推开看热闹的下人们,“谁给你的狗胆,敢跟我作对!我看你们是不想在洛家混下去了!现在跪下给爷爷磕头求饶,爷爷就……”
管家太生气了,以至于他根本没有看到周围奴仆们吃惊的表情。
一个个甚至都忐忑地低下了头,跪了下去。
乌泱泱的人群一下子没有了。
管家好不容易挤进来,却发现周围的人几乎全部跪下了。
多年来在洛家讨生活的本能让他毛骨悚然,后背一片拔凉。
他心中瞬间被恐惧填满了。
他再蛮横,终究是个仆,主家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他。
他这才发现他看中的贱奴,对面原来还坐着一个人。
是……是小小姐!
石桌边,年轻漂亮的主家小姐歪着头,拔丝琉璃华彩步摇贴着她的面,静静地看着管家,眼睛是凉的,里头宛如平静的湖面,见不到一丝情绪。
她的身后,一左一右各自站着她的贴身丫鬟山儿和那日接手少年的那名中年管事。
管家惊惧到了极点,瞬间后背发凉,小姐那张美丽的面容在他眼中成了索命的阎罗。
“小……小姐……”
管家几乎是立刻扑倒在地,爬得比四脚动物还快爬向洛千瓷。
“小小姐,您怎么来了,小小姐,您听老奴给你解释……”
“啪——!”
管家被一巴掌扇掀翻在地上,嘴里镶嵌的假牙连带着鲜血一起被打了出来。
打人的是一个面容极为严肃的老婆子,“大胆刁仆!谁给你的胆子敢辱骂主子!
主子仁慈给你的体面,你不思为主子尽心当差,竟干下这种龌龊事!”
后头立刻上来两个穿着家丁衣服的彪形大汉,像拖死狗一样将管家从地上拖起来,拎到了石桌前,死死地摁着他。
管家狼狈地看到了一双眼熟的鞋子。
那是……贱奴的鞋子。
怎么会这样……这贱奴如此低贱,他是什么时候攀上小小姐的……
“唔唔唔……”
宛如杀猪的声音,让管家瞬间转过头去。
只见又是两个男使捆着一个面容崎岖的年轻女子过来了,丢在了管家脚边。
女子被捆住了手脚堵住了嘴,脸上都是口水,糊了一脸,亮晶晶的。
却还在咧着嘴笑。
是他乖女!
管家满是恨意地望向少年。
却见他根本没有在看他,眼睛里全心全意地只有那位显得兴致乏乏的主家小姐。
少年忐忑地站了起来,跪到了小姐跟前,把头磕在了地上。
那名接收他的管事,看了少年的背脊一眼。
原本可惜他是个贱奴,却不想,他的造化却比任何人都大,竟然因祸得福入了小小姐的眼。
今日小小姐能亲自坐在这里,就是给这贱奴最大的体面了。
小小姐身边的山儿姑娘开口了,居高临下看着他,“听说,你告诉府里的下人,主家都要给你三分颜面?
你好大的脸啊!”
那管家真想扇自己的脸,拼命看着洛千瓷为自己辩解,“小小姐,老奴是个口无遮拦的,吹牛吹惯了的,但是老奴心中对小小姐,还有老爷和大小姐,心里是在尊敬不过的了!老奴该打,该打!”
“你胡说!你害死我哥哥的时候,就是说的不要想着去告状,主家指着你,倚重你,都会给你三分颜面!”
人群中,挤出来一个泪流满面的年轻姑娘,一出来就跪下磕头,“小小姐,我和我哥哥是一年前来的洛家,洛家对下人宽厚,我们原本以为是到了好人家,谁知道,他!”
姑娘面容狰狞地指着管家,似乎恨不得扑上去食皮啃肉,“他为了他的痴呆女儿,活生生地将我哥哥折磨死了!
我哥哥死的时候,他才只有二十岁呀!”
姑娘哭得肝肠寸断,洛千瓷面色冷下来,示意山儿将人扶过来。
第一个起了头,小小姐的表现是没有偏帮着管事,人群中一个个有人站出来。
都是一样的遭遇。
这管家心狠手辣,每次看中的人,得不到就弄死。
得到了又会被他女儿欺负死。
而自从洛千瓷管家以来,他还没有这么干过。
这是两年来第一次这么干。
洛千瓷心头恶心得厉害。
这么算起来,她爹必定是知道的,只是还用得上这个管家,所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下人都只能缄口不言的原因。
她那个爹,根本不把下人当人看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管家知道自己死定了。
小小姐治家,势必不会放过他了。
他在老爷面前,又称不上多得脸,老爷又怎么会为了他一个下仆和小小姐起冲突呢。
他就是死也想着要拉一个垫背,“小小姐,这贱奴妖颜惑众,魅惑主上,实乃心思恶毒之人!小小姐千金之躯,千万不要被这小人给蒙蔽了!
小小姐,他居心不良!”
这管家也是个人物了,到现在还要攀扯别人,心思阴狠可见一斑。
那名管事站出来,呵斥住了他,“你住口!你明知小小姐治家仁慈,体恤下人,却这般阳奉阴违,作贱他人,私心是甚重地想要让你那痴傻女儿祸害别人!”
管事准过头,对小姐鞠躬作揖,“小小姐,咱们洛家向来仁慈待下,断断容不下这等小人,还请小姐允许,将这人全家都发卖出去了。
为了表示惩戒,警告其他的管事管家婆子们,应该把他们全家卖到苦寒之地。”
“不——!”管家一张狰狞崎岖的脸布满恐惧,“小小姐,别卖我们,求求您了!我不做管家了,我就做个最普通的杂役,我什么都肯干的!”
不能被卖掉,离了洛家这么好的主家,他和女儿会生不如死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一炷香之前,他还是洛家体面的管事,还能跟所有下人吹牛连主家都要给他面子,可现在……
管家突然浑身发寒。
因为他……得罪了那个贱奴。
如果到这个时候他还分不清是谁害得他到如此地步的话,那他就是个傻子了。
管家手脚冰凉,宛如被阴冷的蛇给咬了一口。
这贱奴,终日寡言少语,不显山不露水,可却一口咬断了他的脖子……
早知道,早知道他打死都不打他的主意了。
可千金难买早知道。
被拖走的时候,管家口中还在大喊着。
“小小姐,小小姐……不能收这个贱奴!你会后悔的!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彼时的小小姐怎么知道,将来有一天,管家的诅咒会成真。
只不过,是另一种后悔。
后悔她当初不知这人身份如此尊贵,后悔不该招惹他,粘上了就甩不开手了。
而现在,她起身,俯视了跪在她脚下的少年一眼。
小姐用只有少年听得到的声音问她,“高兴吗?”
少年抬起头,满脸泪水,眼睛明亮得如同瑰丽的宝石,熠熠生辉。
他说高兴。
她任由他感恩戴德地跪着,在山儿的搀扶下离去了。
洛千瓷身后,所有的仆从都跪了下来,深谢小小姐为他们主持公道。
每个人湿润着眼睛对望。
洛家,有小小姐在,真好。
小小姐这样好的人,上天必定要保佑她长命百岁。
*
这件事情之后,洛千瓷处理了好几十名仆从。
这些人依附那名管家,助纣为虐,都不是无辜的。
洛千瓷不想让这群恶奴留下来,都发卖了出去。
经过这件事,少年被顺理成章地调入了小小姐的院子。
整个洛家都道是小小姐为了惩戒恶奴,这个少年可真幸运。
少年刚来,只是在外头做个守院的小厮。
可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的,他似乎总能单独碰见小姐。
能碰见,却不能接触到,只能远远地看着。
每次他刚一想靠近,小小姐就离开了。
那天晚上,院子不知为何,空无一人。
月色下,满院淡紫红色的花瓣,零落在大树下,飘洒在湖面上。
波光粼粼,犹如妖境。
枝桠上,悬下一个宽大的秋千。
秋千用藤条编织出了繁复华丽的图案,宛如异域之物。
女子薄纱轻雾的长裙从秋千上飘下来,随着风,荡啊荡。
是小姐坐在上面,如水葱般的指尖捏着一只白色的酒瓶。
走近她,还能闻到微微的甜涩酒气。
少年心跳如鼓,却还是一步步坚定地走了过去。
他站在了小姐的身后。
小姐海藻般的长发全部收拢在左侧身前,随着身体的曲线一道,柔柔地散着。
从这个角度,纤细修长的脖颈,纤弱圆润的肩窝,以及身前大红色薄纱衣襟下微敞的肌肤,尽入眼底。
美得妖艳。
她只静静坐在那里,便仿佛能勾动人内心深处潜藏的欲望。
小姐仿佛睡着了,没有动静。
于是,在月色的怂恿下,少年试探着伸出了手,
他指尖颤了颤,炽热滚烫的掌心拢住了小姐的肩颈,轻轻揉按。
他没有看到小姐的唇角缓缓勾起,他只知道小姐睡着了,这是他的机会。
揉按了有一段时间后,他听到小姐娇呵了一声。
“放肆”。
小姐回过头来,眉尾染红,沁着醉意,横过来一记眼波。
怒中带媚,亮晶晶的,眼睛里仿佛有钩子。
她的左肩衣衫滑落,露出肩膀和手臂大片肌肤。
大红的轻衣,洁白的雪肤。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周围似乎变热了。
哦,原来是他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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