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玉是猝死的。
夜以继日泡在实验室,废寝忘食修改实验记录数据,就在要出结果的前一秒,她猝死了。
意识陷入完全黑暗前,除了一丝遗憾外,盛玉的心情居然很平静。
回顾自己的一生,左右逃不过“平凡”二字。
她出生在华国一个偏远地方的农村家庭,父母早逝,自小寄宿在叔婶家。
从有记忆的那时起,盛玉就明白自己在这个家只能是一个外人。
所以干的农活多一点,每顿饭吃得少一点,她都不争不抢,不哭不怨。
直到七岁那一年,一场饥荒席卷宁水村。
所有人都吃不上一口饱饭,争着抢草皮、树根果腹。
盛玉是真的被饿怕了。
饥荒持续的时间不长,但那种绝望而无力的饥饿感却一直留在了盛玉的记忆里。
后来,“义务教育”光辉照大地,盛玉有了接触书本知识的机会。
书上描绘的内容让她逐渐了解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每当弄懂一个知识点,其中得到的满足感与成就感不亚于每一季作物的收获。
从接触到书本的那刻起,盛玉就知道,一切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有学到的知识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就像一棵缺水的稻苗一般,疯狂汲取着所能接触到的所有知识。
或许和童年经历有关,在高考填报志愿时,盛玉义无反顾选择了农学专业。
饥饿带来的恐慌感让她迫切抓住所有一切能抓住的东西。
只有当以知识充实自己,和站在土地上,感受到土地传来的厚实感时,盛玉的安全感才油然而生。
就这样,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盛玉奔波在各种农田试验田上,和各种作物打着交道。
最后回忆了一遍自己的实验流程,若是数据无误,新培育出的稻苗植株产量或许还能再度创下新高。
这样能吃饱饭的人就能多一点,再多一点了吧。
盛玉闭上眼,坦然地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
——下一秒,却在马车颠簸的不适感中醒来。
脑中突然多出一部分属于他人的记忆,盛玉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少女本名也叫盛玉,自幼丧父,又身逢乱世,母亲薛婉便带着她回了外祖薛家,以求得一处庇护之所。
同样寄人篱下,“盛玉”的日子也不好过。
薛家主母表面温和端庄,私下里却经常克扣各房吃穿用度。“盛玉”母女俩所在的竹苑月例发放从不及时,即使到手也只是区区数两,勉强糊口而已。
按理说,薛婉带回来的盛家家产及出嫁嫁妆也能保母女两人衣食无忧,可回薛家的第一日,薛婉便将这些财产尽数交给了薛家的主母嫂嫂,身上分文不剩,若想有些余钱,非得接些针线私活不可。
大冬天用冷水洗衣,晚上熬灯油织绣,积劳成疾之下,薛婉很快就熬了个灯尽油枯,在“盛玉”七岁那年便撒手人寰。
至此,犹如湖上浮萍,“盛玉”从此孤身一人。
名义上为薛家的表小姐,可“盛玉”在薛家的生活还不如薛家大小姐跟前的一等下人。
如今婚事也不由己。
薛家与谢家多年前便定下婚事,可如今谢家远居边关,说不得是被圣上所厌弃,薛夫人更是舍不得自小宠到大的宝贝女儿远嫁,在薛娉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攻势下,婚事就这样落到了“盛玉”头上。
一介孤女,哪有说不的权利。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发了会儿呆,属于两个人的记忆不断在脑海中交织,盛玉忽然有些迷茫,她不明白自己穿越的意义何在,更不知往后将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一道饱含惊喜的声音打断了盛玉的思路——
“小姐,你醒了!”
掀开马车门帘,走进来的是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年纪瞧着不过十三、四岁,稚嫩的脸上却是与年龄不符合的成熟。
是盛玉的贴身侍女,枝儿。
盛父去世以后,偌大的盛家便树倒猢狲散,也有部分奴仆跟着薛婉来到了薛家,可留到最后的仅有枝儿一人,其他人不是投靠了薛家,便是另谋了差事。
枝儿比盛玉还略小一两岁,但因着原身自幼体弱、性格又十分内向,遇到困难往往是枝儿站在前将她护在身下。
若说现在有谁对原身比较熟悉,此人必是枝儿无疑。
“盛玉”有个被称为文学大家的父亲,本人却“愚笨”得三岁还口不能言,时常独自坐于一处发呆,不与人亲近。
这种情况直到后来盛父去世,薛婉一路颠沛流离带她来到薛家才慢慢有所好转。许是外界刺激,“盛玉”也渐渐能和正常人一样相处,只是向来寡言罢了。
好在盛玉也不是个话多的人。
对上枝儿担忧的眼神,她只轻轻“嗯”了一声。
多说多错,她现在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枝儿果然并未怀疑,瞧着盛玉的精气神比昨日又稍微好了些,她不免松了口气。
自家小姐身体向来不好,此去边关,路途遥远,这一路的颠簸下来,更是大病一场,就连大夫都断言她时日无多。
前些日子盛玉醒来,枝儿高兴之余,心中又十分担忧这是回光返照之相。
好在,盛玉的气色一日比一日看起来好,她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小姐,今日的晚饭可还是照旧在马车上吃?”
枝儿这一问,盛玉才发现马车早已停了下来,她掀开窗口的帘子,朝外看了看,天色已然不早,确实到了吃晚饭的时辰。
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盛玉摇了摇头,道:“马车里闷得慌,下去走走。”
“嗯,出去外面透透气也好!”
听到盛玉这么说,枝儿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喜色,又从木箱子里找出一件略微厚实些的毛披风来,细心地给盛玉披上,这才扶着她走下马车。
下了马车,盛玉细细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此时应是初春,只是边关地处西北,纬度高,雪化得晚,周围的土地上还零碎散落着积雪,风一吹,带着冷冽的气息。
盛玉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的天与地,看起来都和盛玉原先所在的世界很不相同,但只要感受到土地的厚实感,她一颗不安的心就能慢慢下落、平稳。
站在土地上,她就有了扎根发芽的倚仗。
此地距离最近的城镇也有些距离,四周的景色荒凉,着实没什么好看的。
枝儿站在盛玉身边,轻声说道:“再过两三日便可抵达边关了。”
她的语气复杂,既有终于结束赶路的解脱,又带着对边关情况不明的忐忑、担忧。
有原身的记忆在,盛玉自然知道边关是什么地方。
偏远荒凉,苦寒干冷,实乃不毛之地。
那里人迹罕至,草木荒芜,作为两国交界的关口,与夷狄之间更是大大小小的战争不断。
也正因为此,边关在前朝常作为罪臣流放之地。
可对盛玉来说,她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旁观者,去哪不是去呢?
研究生时期,她曾经随导师前往非洲参与了一项援非项目,吃苦,她是不怕的。
况且,她实在不愿意留在朝城和人打交道。
盛玉心中甚至燃起了一丝期待,边关土地宽广辽阔,她或许能重拾旧业也说不定。
闻言,盛玉只淡淡“嗯”了一声,视线瞥过枝儿眼底藏不住的青黑,她又不自然地加上一句:“别怕。”
枝儿故作轻松地笑笑:“只要和小姐在一起,去哪里枝儿都不怕。”
此去边关,是因着与谢家的婚事,这桩婚事本非盛玉所愿,枝儿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给小姐再添烦忧。
主仆俩还在这厢说着话,便见不远处已经燃起了柴火,热起了汤锅。
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给这湿冷的天气带来一分热意。
热腾腾的白粥散发出米香,勾得人喉头滚动。
枝儿不自觉吞咽了一声,似掩饰般开了口:“小姐,我去给你盛碗粥来?”
盛玉对这朝代的烹饪水平还是很感兴趣的,她点了点头,道:“我与你一道去。”
正在汤锅边看顾着柴火的仅有两人,另有三五人牵了马匹去喂干草,其他人则去了周围的山岭寻些干柴带回来。
这些人都是谢家派来护送她前去边关的护卫。
还未走近,便见那满头大汗正在搅动着汤勺的护卫抬起头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谢义眯了眯眼。
枝儿姑娘他是识得的,再一看她对旁边那人的态度,自然能联想到盛玉的身份。
只是——
这位尚未过门的少夫人不是据说自小体弱,受不得寒气吗?赶路过程中也从未见她下来马车过,今日怎么出来了?
若是再像前几日那般大病一场,他可担待不起。
谢义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汤勺起身向盛玉抱拳行礼:“少夫人安好。”
见盛玉颔首,他又道,“春日湿冷,不久前又刚下过雨,为免感染风寒,少夫人还是尽快到马车里去为好。”
枝儿柳眉一竖,正要喝他以下犯上多管闲事,只是话未开口就被盛玉拦住了。
盛玉抬眸看了谢义一眼,她的嗓音还带着一丝病中的沙哑:“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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