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出苗了,这件事在盛玉的预料之中。
根据这些时日里平叔隔三差五来找自己时描述的情况来看,盛玉推断木棉出苗的时间也就在这几日了。
虽早有预料,但此时看见平叔容光焕发的脸上止不住的笑意,盛玉也不禁露出了笑颜。
木棉是喜光作物,适宜在光照充足、热量丰富、昼夜温差大的环境下种植,这三点边关的气候条件都完美符合。
但有一点,木棉生长需要从土壤中吸收大量的水分,尤其是在播种至出苗期,0~20厘米土层的含水量应达到田间含水量的70%~80%为宜。
边关大部分的土地结构都较为疏松,又因日照时间长,土层表面的含水量很难达到这个标准。
近日雨水较少,是平叔带领整个团队日复一日担来河水,一勺勺浇在田地里,才保持了土壤足够的湿润度。
另有一点便是对土质的勘测问题。
木棉对土壤的要求不是很严格,但在其生长发育的过程中所需的水分和养料都需从土壤中获得,一部分空气也要从土壤中获取,因此木棉田里土壤的理化、生物属性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制约着木棉的产量和品质。
如何选择合适的土壤,需从水分、养分、温度、空气、盐碱含量、ph值等多方面进行综合考量。
这个时代没有专业的勘测工具,对土壤的考量也成了种植木棉遇到的第一个问题。
平叔带领团队找寻了两个月之久,才在城外南郊找到了一块合适的地方。
在这个过程中,盛玉几乎是把整件事全权交给了平叔处理,只在他拿着实在解决不了的疑难问题找来时才抒发自己的见解。
点拨为多,平叔有经验,有天赋,有干劲,往往很快就能领会盛玉的意思。
眼看着之前种下的红薯苗、芥菜苗都已经在地里长得郁郁葱葱了,而盛玉交给他的木棉种子还放在仓库里发霉,平叔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
现在木棉终于下了地、出了苗,平叔如释重负的同时,赶紧赶来告诉了盛玉这个好消息。
“那小苗儿刚从土里钻出来,左右两边各长了一片小叶子,模样看着可喜人了,少夫人你有空一定得去看看!”
盛玉自然点头答应下来。
平叔似乎又想到什么,原本洋溢着笑容的脸上出现凝重之色:“只是,那一大片木棉地里,才长出了屈指可数的几棵苗儿,这种子的出苗率这么低,莫不是我们的种植方法还是不对?”
盛玉示意他不用担心:“立夏过后才是木棉的出苗期,实属正常。”
“那就好,那就好。”平叔松了口气。
盛玉又道:“木棉出了苗,出现第一片真叶时就可以间苗了,待出现三片真叶时便要及时定苗。”
平叔赶紧点头记下来:“嗯嗯,好,我一会儿得再仔细看看去!”
“间苗”与“定苗”是一种人为的对种苗进行优胜劣汰的方式。
种子播下后,长出来的苗不一定全部合乎要求,所以为了保证产量,播种时会多用一些种子,待出苗后,再在太密的地方去掉一些弱小的苗,叫做间苗;
在第一次间苗时不能把多余的苗全部去掉,有时需要留一些后手,等待苗儿长得稍大些时再按照适当距离,最后决定去掉哪些苗,保留哪些苗,这便是定苗。
平叔一颗心全扑在木棉地里,盛玉也有心和他多讲一些。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盛玉不可能将知识全把控在自己手上,以史为鉴,搞知识垄断向来没有什么好下场。
即使手握现代知识,盛玉也从来没有高人一等的想法,在她看来,古人的智慧同样不可小觑。在和平叔交流的过程中,盛玉也学到很多,大概这就是古今知识碰撞的魅力吧。
将木棉出苗期要注意的一些事项交代给平叔后,便见他火急火燎,已经迫不及待要赶回木棉地里实践去了。
盛玉自然放了人,她现在手上的事也很多,第一件便是得先去看看她的水泥队培训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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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街街口,与砖厂有些距离的空地上,此时已经来了近三十个人。
皆是男子,年龄差异较大,小的大概十几岁,而年纪稍长的,看上去已有五十岁高龄了。
他们皆是报名了水泥队的人。
等了好一会儿,却还不见管理人员到来,众人不免都有些浮躁起来。
他们或站、或蹲,开始和一旁的人说起了话。
“兄弟,我看你有些面熟啊?之前是在哪上工的?”
被问话的那人嘴唇一抿,不太想回答,但到底还是不愿在报名第一日就和他人起矛盾,于是不情不愿地挤出了三个字:“搬运队。”
那人一听,果真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兄弟,不是我说,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是怎么在搬运队待下去的?”
吴小黑听了真想给他一个白眼,他这不就是待不下去了所以才报名水泥队找另一个出路了吗?只是他最后到底还是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这时旁边一人说道:“管这么多干嘛,水泥队选拔靠的又不是力气。”
“嘿,我可听说了,”那人撸起袖子,露出自己鼓起的肌肉来,“和水泥也是个力气活,管理大概也会优先考虑力气大的。”
王守成回了一句:“这倒是,力气大的留下来和水泥,其他人就可以去糊水泥修城墙了。”
“哈哈哈哈哈。”
旁边那些人一听这话顿时笑出了声。
在众人的笑声中,李强讪讪地拉下了自己的衣袖。
谢迩就是在这时走过来的,见众人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他颇有些好奇:“什么事这么好笑?”
有人将刚才的事复述了一遍。
谢迩看了王守成一眼,没多说什么,只道:“糊水泥主要靠的是技巧,确实和力气大不大关系不大。行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先随我去水泥厂了解了解水泥是什么东西吧。”
这话说完,谢迩却没急着走,他站在原地,视线在这三十几人中转了一圈。
“我记得……昨日有几人已经先来水泥厂了解过了,这样吧,不如今日就由你们来带队如何?正好让我也看看昨日你们是否有认真听讲。”
这三十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不知道谢迩说的那几人是谁。
“赵一,钱二,……”谢迩不紧不慢说出了四个人名,随后视线在王守成身上一顿,“王守成是吧,就你们五个了。”
王守成抬起头,又很快低了下去。
他没想到仅昨日一个时辰不到的相处,谢迩居然把他们五个人的名字都记了下来。
被喊到名字的五个人出列,站在前方,谢迩让剩下的人随意分组,一会儿跟在这五人身后进水泥厂参观。
大家都有认识的人在场,就算没有,也很快找好了人站好了队。
只有吴小黑在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下不了决定。
他长得的确过于瘦小,虽说谢迩已经说过糊水泥和力气大不大不相关,但进了水泥队肯定不止糊水泥这一种事要做,他的体型在一些强壮的男人中天然不占优势。
其他队长都有意无意的回避了他的视线。
吴小黑看了一眼王守成,本想站过去,但又担心同样遭到嫌弃,再者,他也不想给方才帮了他一把的人拖后腿。
谢迩只站在一边看着,不催也不说话。
就在这时,吴小黑感觉到手上传来一股力量,他被一把拉进了队伍里。
抬起头一看,是王守成。
王守成宽慰地对他笑笑:“我昨日听得认真,一会儿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吴小黑“嗯”了一声,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谢迩拍了拍手,将众人的视线吸引过来:“那么,组队就算分好了,队长走前面,其他人都跟在自己队长身后,排好队我们准备进水泥厂了。”
众人齐声应道:“是!”
谢迩便让人给他们发下口罩,正在这当口,却突兀地传来一道女声:
“等,等一下!”
都是大老爷们儿,哪来女人的声音?
戴好口罩的人怀疑地瞅了好几眼自己身边的人:莫不是有人女扮男装不成?
被看的人嘴角抽了抽,戴的是口罩,不是眼罩,这几人是眼睛有毛病还是脑子有问题?
不一会儿,就见三五个女人喘着粗气跑到了跟前。
为首那人一边用手撑在膝盖上喘气,一边抬起头看向谢迩,她的胸脯起伏不定,一看就是跑得太狠了:“谢,谢厂长,我们几个也要报名。”
这话一出,瞬间惊掉了那些男人的下巴。
他们没听错吧?
——这几个女人居然想要报名水泥队?
女人去糊水泥,想都没想过的事。
有人认出了说话的那个女人,他厉声喝道:“李铁兰,你跑到这里来捣什么乱,糊水泥不是你们女人家应该干的事。”
其他人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哪有女人去糊水泥的,这说出去像什么话?”
“女人不就应该待在家里洗洗衣服绣绣花才是?糊水泥那是男人干的事儿。”
……
李铁兰直起了腰,直勾勾看向那个叫住她的男人:“我男人以前就是干修房子这种事的,我跟着他修了多少房子,跑了多少地方,这么多年看也看会了,比起你们来我还算有经验的,凭什么不行?”
那人轻嗤一声,看着李铁兰的眼神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童:“你男人都死了多少年了?再说了,用泥糊墙和糊水泥能是一码事吗?赶紧回去,别在这里捣乱耽误了正事。”
李铁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你说的没错,我男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我公婆也早在饥荒中去世了,现在全家就剩我一个人,我自己就能做我李铁兰的主,这个水泥队我还非进不可了。”
眼看李铁兰油盐不进,男人们看向了她身后的那几个女人:
“你是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难不成你旁边那几人也是?”
“这么年轻怕是还没说婆家吧,要是被人知道在水泥队工作,说出去都嫌丢人,谁家能娶这种女人?”
“跟在一个寡妇身边混的人,能是什么好女人?这种女人白给我我都不要。”
有几人果真在男人们的议论声中低下了头,她们扯了扯李铁兰的衣袖:
“铁兰姐,我们还是回去吧,糊水泥哪是我们能干得来的活儿?”
“就是啊铁兰姐,我觉得种种地也蛮好的,一天下来也能有六个工分呢,对我们女人来说已经算很多了。”
李铁兰看着她们,一脸恨铁不成钢:“辛辛苦苦在地里干一天,才六个工分,可若是进了水泥队,那一天可就有十五个工分啊!同样是辛苦一天,为什么不选择酬劳更多的那份工作呢?”
那几人依旧是满脸犹豫:“可是铁兰姐,种地我们还算有经验,糊水泥对我们来说也太难了吧。”
李铁兰冷冷看向其他几个人:“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嗯……这……”
“我家男人一天能拿九个工分,再加上我的六个工分已经足够家里的开销了,铁兰姐,我就不来了吧。”
“我,我家最近在给我说亲事,我娘说让我这些日子待在家里好好养养,暂时不用考虑工分的事……”
李铁兰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行吧,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
“不过走了就别回来了。”
最后加的这句话显然没必要,因为等李铁兰睁开眼,她的面前只剩下一个人了,而其他人的背影早已远去,这些人头都没回一个。
李铁兰:……
那些男人还在劝:
“李二丫,你怎么还留在这里?你不想嫁人了?”
“一个傻子有什么好劝的?”
李二丫瑟缩着肩膀,躲在李铁兰身后:“我要跟着铁兰姐姐,她在哪我就在哪。”
李铁兰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
她看向谢迩:“谢厂长,公告上没说女人不可以报名吧?”
谢迩饶有兴趣地看向她:“确实没有,不过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想来水泥队吗?”
李铁兰道:“因为少夫人。”
“少夫人?”
“对啊,少夫人能做到的事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谢迩勾起唇角,他道:“哦,我不是对你的回答有疑问。”
“我是说——
少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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