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小路不怎么好走,不过对时寻并无多少影响。
他慢慢走在山林间,仔细打量着四周,寻觅着有可能出现的怪异。
他兜兜转转,眼看已远离村子,往村子背靠的大山深入了好远一段路,还不见白老爹所说的红嫁衣,他不得不认真考虑起一个问题。
会不会是他或者魔螺泄露出的气息,让暗处的东西感应到了,也怕招惹到他后,会给自己惹来麻烦,故根本不理会他?
正如昨日他进村时,也不曾遇到任何怪事。
然这村子定已这半年来都不曾和外人有过联系,未必不是无人前来,村中也有娶自村外的媳妇,多半还是别人也进不来。
时寻往回走了一段路,离村子近了许多,才在指尖凝聚起法力,往自己掌心画了道符。
符文成,光芒一闪,没入他掌心,将他本就内敛的气息进一步藏起,再不漏丝毫。
他如法又给魔螺、小木头画了符,才继续往村子方向走。
山还是那座山,树依旧是那些树。
一切都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却又有很大不同。
有凉意缓缓渗入。
风吹过,沙沙的树叶响恰如脚步声。
地面似乎多了莫名其妙的东西,走两步,稍不注意就会被绊一绊,再回头看,却什么都没发现,路还是那样的山间小路。
再走一段路,被绊的次数多了,问题随之浮现。
时寻顺着来时路往回走,偏看到的景物已与先前不同。
是上午,巳时接近午时,他的前方却无半点阳光气息。不至于多阴暗,可越往前走,森凉的气息就越明显。
终于,再绕过一个弯路,时寻看到前方有粗壮的树桠伸出。
红嫁衣、红头盖,在树桠下方飘飘荡荡。
风吹过它被看不到的东西撑起的空洞,发出宛如凄厉哭声的尖啸。
时寻蹙眉,站定不动。
风变急了,吹得红嫁衣晃悠得更厉害,教他怀疑下一次荡过来就能碰到他。
他想想,眉头舒展,再往前一步。
红嫁衣还荡着,依旧每每看着能碰到他,却始终碰不到。
尖啸声中有断断续续的文字,太多的时寻听不清,只分辨出几个字。
死、冤、恨。
大概是吓不走他,周围灵气的流动又发生变化。
红嫁衣里的空洞被灵气凝成的身体填满。
脸被红盖头盖着,看不到面容。
衣袖里伸出的水雾般的手,有长长的指甲。
还是红嫁衣荡着,长指甲就往时寻腹部划来。
时寻伸手,往眼前一抹,低喝:“破障!”
他眸中隐隐泛起金光,转瞬即消。
在他眼中,红嫁衣、红盖头、灵气人体都消失不见,仅剩一小小血色纸人,被挂在树上,随着风吹荡向他。
纸人的眼画得极其传神,现还流露出茫然与恐惧。
时寻上前,一手抓住挂着纸人的绳子,不顾纸人挣扎,喃喃自语。
“幻术么?不过没看清这幻术的人,一旦将它当成真的,那它就是真的。这样看,攻击力还可以,要对付村里那群人,着实轻松。这绳子,仿的是捆仙绳,虽然仿造的本事太差,但能弄出这么长一段,也算有点本事。”
他抽出小木头背上木剑,轻轻一挥。
绳子颤了颤,可别说断了,连小口子都没出现。
时寻也不在意,将木剑收回鞘内。
他感应到了,在他挥剑那刻,他施加到绳上的力量被快速散到四周,以邢家村为核心的方圆十里都受到影响,邢家村背后的山更连山脉都有轻微颤动。
他只随意出剑试探,又没用真本事,这都能隔断绳子才有怪。
不过刚才那一剑已让他试探出不少东西。
他松了纸人,腾身而起。
纸人堪堪摆脱他束缚,就和悬挂着它的苍劲古树快速溜走。
时寻身形在半空中一晃,悠然飘落另一棵高树上。
他这次打量四周地形,就有选择性得多。再则他往眼上施展的破障法还有效,更轻松看出这一带灵气流动。
以邢家村为中心,已构成一庞大的奇门阵法,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将村中人牢牢困住。
这还不够。
它只是阵法之一。
布阵者还借着地势地形,再在阵中布置一个聚怨阵。
村民们被困在村中,逃离不得,又每夜都被来找邢三郎拜堂成亲的胡婧折磨着,他们生出的强烈怨念,都被聚怨阵汇聚到奇门阵的死门中。
而那死门,又与山中山脉相连。
时寻细看,只见被汇聚过去的怨念进入其中后,都如泥牛入海,竟这样看过去已看不到怨气踪迹。
时寻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生门。
他从树上飘落,略一沉吟,索性再往另几门而去。
偏他将整个奇门阵走遍,起初还能再见纸人飘出,堪堪让他看清不同的门纸人身上裁出的纸嫁衣样式也有差异,那些纸人就带着古树消失。到最后几个阵门,他甚至都没能再遇到纸人了。
他最后去的,正是死门。
死门正中有个寸草不生的圆,其上土壤乍看是不适宜种植的黄土,再看仔细些,就觉有血在土层中流动。
圆的外围长有少许草,半死不活地现出枯黄。
时寻绕着圈走了走,终于踏入圈中。
一道柔媚入骨的声音陡然从他耳后侧传来。
“我说公子,你当真以为奴家好欺负不成?”
时寻回头,就见一席血红嫁衣的胡婧站在他身后,脸若寒冰。
“哪有?”时寻摊手一笑,“我也是为了你好。说起来你还记得你名字吧?”
胡婧被他问得愣住,旋即娇媚一笑。
“奴家怎会不记得?奴家名为胡婧。公子,你总不会来这里,只要问奴家名字吧?”她以袖掩唇,狐狸眼中流出的魅惑笑意更深,“奴家可要先与公子说清楚,无论奴家那负心汉多无情,奴家仍只会跟随他呢。他呀,也只能永生永世只属于奴家。”
“那你应当记得你前世为妖吧?”
“当然。”胡婧眼中渐露不耐,若非她已知时寻实力不俗,她要和时寻斗必须底牌尽出,她怎么都不会和时寻说这么多话。
她主持着阵法,刻意让时寻能自出自入,就盼时寻能早早离开,谁知道时寻掩饰了气息又回来。
她通过纸人发现这个胆敢在奇门阵乱走的“普通人”是时寻,所以在纸人依阵法现身后立刻让纸人离开。
她本想一直藏在暗处,但时寻找到她住的地方来,她实在不得不现身了。
“那你知道你尸体在哪么?”
时寻问的时候还在看脚下泥土。
“尸体?”胡婧怒笑道,“他们将奴家的尸体都一把火烧了,奴家还哪有什么尸体?”
时寻眉头一挑:“烧了?他们?是那些村民?”
白老爹可是说狐尸给了风如子处理!
“可不?要不是……”她呆了呆,充满怒意的眼中浮现少许迷茫,“要不是奴家还想着和奴家的负心郎一起,不要让他难做,奴家早就拿他们的命来祭奴家呢。”
她充满怨恨的话语轻柔得过分。
时寻静默瞧她半晌,又看看周围藏在枯黄草间的八张纸人,轻叹了声:“你其实都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对他们动手吧?”
胡婧的记忆与白老爹所说有出入。
他在看到这里被人布下阵中阵,而胡婧身上明显没有聚怨阵聚来的庞大怨气后,他就怀疑胡婧被风如子利用了。
从胡婧话中问出的偏差,不过是对他猜测的证明。
而白老爹是村中唯一会扎纸人的,胡婧尸体又没经白老爹处理,现跟随在胡婧身边和守着奇门阵的纸人,都应该和白老爹无关。
那最有可能的,当然是风如子。
胡婧气呼呼地瞪时寻:“谁说我不知道的?”
时寻哈哈一笑。
“算了,我不问你了。看你这鬼狐妖肯定不知道我想知道的事。”
他不等胡婧再和他说什么,径自扬长而去。
胡婧仍是那怒冲冲的神情,可在原处站久了,也看不到时寻了,她默默垂了眸,凝望着脚尖。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生前死后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今日被时寻这么一问,她才发现她有些事想不明白。
她对村民们充满怨恨,她觉得邢三郎杀了她,村民们一起将她的尸体架在火堆上烧,烧的时候她的灵魂飘在火上看村民们为杀死妖怪狂欢。她的尸体化成灰混入柴火灰,被村民们埋到了这里。
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对村民们恨之入骨的她却没有想过杀死村民们,甚至每每想到就会听到心底传来的警告。
还有每夜都会和她一起去找邢三郎,帮她布置婚房的鬼怪纸人,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她竟然都不知道。
时寻回到村中,午时还未过。
白老爹在家门前坐着,频频望向进村的路。
他一出现在白老爹视线中,白老爹就匆匆上前问长问短。
路旁也有名男子坐着晒太阳,看到时寻后就盯着时寻看个不停。
时寻认出他就是昨夜被乐音吸引到的人之一。
那人看他久了,他就看回去。
那人便重哼一声,别过头恶劣地说:“不错不错,我们村现在终于要多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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