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卿突然联想到,自己曾重金托人从北疆寻来的碧落散。


    以碧落散入茶,能令人在梦境中实现内心最隐秘的愿望,神魂颠倒至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久而久之,还会成瘾。


    过去在宫里,她便是以此药挟制母妃身边的大宫女杜若,和东宫的掌事太监张衡为自己暗通消息。


    如若真有情人蛊这种东西,又能让自己在睡梦中做出种种异状,大抵就是跟碧落散差不多的一种脏药吧。


    何其可笑,曾经用来挟制他人的利器,有朝一日,竟会落在自己头上。


    只是她心中尚存有几分疑虑,究竟是真有其事,抑或只是宣睿用来坑蒙自己的说辞。


    第一夜发生的事,可是在她意识清楚的情况之下,无论如何他也寻不了借口。


    自来,李幼卿就能将心中种种情绪隐藏得极好。


    “小女……从未听闻。”她语气困惑,茫然摇了摇头。


    面对虎视眈眈的饿狼,她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去应对。


    宣睿未从她面上瞧出破绽,目光触及脚下的一片狼籍,转身走出房间。


    过了半刻,画屏不声不响的走进来,先将地板上的碎瓷片清扫干净,再重新换上干净的床单和被罩。


    见她还在发呆,画屏小心出言提醒道:“姑娘,将军让奴婢把这里收拾干净,半个时辰后他再来看你。”


    李幼卿忍着疼,让画屏给她手腕伤处上药,神态显得有些木然。


    还是个爱干净的,嫌弃她这儿脏乱。


    半个时辰后,他再次出现。


    李幼卿仰起脸,轻轻问道:“宣将军,究竟什么是情人蛊呢。”


    方才的空档,她已换好画屏拿给她的一套新衣,貌似是蜀地时兴的款式,鹅黄色的窄袖襦衫,配上一条高腰的水绿色裹胸长裙,将胸口大面积的肌肤都暴露在外。


    李幼卿低头看自己时,目光闪了闪,却也懒得再让她另外找衣服了。


    这里是民风开放的西北,走在街上,多得是女子露胳膊露腿,她现在穿的这件大概已算保守的了。


    “以一人的血做引喂养蛊虫,然后将其种在另一人体内,受蛊者从此便再离不开施血的一方。”宣睿看了她一眼,随即挪开目光,淡淡道:“此蛊,便是你出现梦游之症的原由。”


    李幼卿敏锐抓住了重点,神色变得不安起来:“那将军口中的施血者,是谁——”


    宣睿眉心蹙起,似乎陷入回忆,边道:“上月末,我曾在柔兰被敌军几百骑兵包围,他们随便哪个的刀尖上,都可能沾染过我的血。”


    李幼卿细细品咂这句话,眼中倏然浸染上几分忧色,抬首问道:“那此蛊可会对将军身体造成影响。”


    “不会。”轩睿面无表情回应她。


    她微微松了口气,双手交握在胸前,满面庆幸道:“那便好,小女中蛊是运道不好,纵使死了也怨不得旁人,将军则不同,您是我大梁的肱骨之臣,是边疆百姓们的衣食父母,必须好好保重身体,万万出不得任何岔子。”


    少女眼中自然流露出的关切之情不似作伪,明眸蒙上一层水光,像是轻柔的雾。


    又似一张刚开始织的密网。


    宣睿不疑有他,接着道:“如今你只要睡着便有可能发病,继而想方设法靠近本将军,若不尽快解除此蛊,后患无穷。”


    李幼卿当然知道这点,可一方面她对中蛊之说还未尽信,另一方面,若情人蛊之说是真,自己能否活命还不是全凭他一念之间。


    她并未回应,安静等待他做抉择。


    宣睿本没打算放任她不管。


    “脱衣服。”淡漠的目光,顺着少女稚嫩的脸颊往下,定在她中蛊之处。


    李幼卿心里一紧,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男人先前的威逼恐吓,以及那条可怕的玄铁锁链让她彻底看清了,反抗只会让自己受更重的伤。


    她安静看过去,男人目光冷寂如古井。


    这人究竟是怎样用一副正气凛然的姿态,说出这般脏污的字眼,还是说,天下间男人都是这般厚颜无耻。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纤长如白玉般的手指,轻搭在胸前水绿色绣裙的系带上,两指捏住短的那端,只需轻轻一拉便成。


    本是简单的动作,然此刻两人共处一室,偏透出十足的旖旎氛围。


    宣睿饶是对男女之事再迟钝,此刻也觉察出了几分尴尬。


    刚想说明原委,就见少女用一双盈了清泪的眸子看了过来。


    只听那清甜又绵柔的声线道:“将军,小女现在胸口还有些疼痛,您能否再缓几日过来。”


    宣睿深吸了口气,忍住想转身就走的冲动。


    盯着她正捏住胸口系带,要拉不拉的两根细嫩手指,他目光里透出几分不耐,语调冷淡道:“你是要清白,还是想活命,自己选吧。”


    他原是一名悍将,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何曾真正跟女人打过交道。


    在他看来清楚明白的话语,落在李幼卿耳中,无疑又成为了仗势欺人。


    李幼卿心中绝望,双指狠心一扯,高腰的裹胸裙顿失去束缚,轻盈的往下划去。


    上身还剩下一件窄袖短襦,遮住肩背部的肌肤,以及两条纤细的手臂。


    男人板着一张冷峻的脸,淡淡移开目光。


    当那具高大健硕的身躯甫一坐下,床塌随之深凹了一块。


    强势的气息袭来,混合着一股若有似无,淡淡的甘草香,有股奇异的矛盾感。


    触手可及的距离,令李幼卿止不住胆战心惊。


    他生得这样壮,单手便能轻易捏死自己吧。


    之前挨的那一脚,给她留下了强烈的阴影,她只觉得男人残忍暴虐,压根不敢有任何反抗的意图。


    二人之间巨大的体型差,让李幼卿看着就像只可怜的奶猫儿。


    整个娇小的身躯,都笼罩在男人上半身投下的阴里,让一切无所遁形。


    见对方抬起手,她身体不可遏制的瑟缩了下。


    她心中充满了抗拒,怕男人看出端倪,只得拼命低垂着头。


    “将军,小女身份低微,实在配不上您。”抱着一线希望,她再次求他。


    只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又不是要议亲,要什么身份匹配。


    宣睿蹙了蹙眉,没留情面,抬手扯下了她身上最后的遮羞布。


    寒意贴着肌理,令她小小的发出一声惊呼。


    被冒犯的屈辱感充斥心间,两行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宣睿正襟危坐,要解情人蛊,另有一个法子。


    需得让施血之人,连续七天将毒血吸出。


    七日之后,蛊虫无以为养,自会主动离体,停止祸害宿主。


    之前需仰视才能看到他的脸,这时男人忽然俯下了身,令她视野骤变。


    乍然对上那双如鹰隼般锋利的眼,她心神有半刻恍惚,当回过神来,又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


    见男人继续倾身靠拢,她眨巴了下眼睛,语调几乎哽咽问道:“宣将军,请问你家中可有妻室。”


    只不过想碰碰运气,但很明显失败了。


    宣睿动作一顿,随手抓了个什么,将那双水色凄凄的眼睛蒙住,两手在她脑后飞快打了个结。


    看不见那双恼人的眼睛,他微微松了口气。


    李幼卿浑身抖得更加厉害,正要开口说什么,嘴也被团起的手帕堵住。


    尽管心中再多不满,也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闷哼声,像只被猎人捕捉住的小奶猫,可怜又无助。


    宣睿没再理会,倾身过去。


    大脑有片刻的放空,继续保持当下的姿势,浑身肌肉紧张到僵硬。


    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她不过是个被蛮夷强掳来的百姓。


    不拘是谁,只要是大梁子民,他都有义务去救。


    头顶传来轻微的呜咽,他闭了闭眼——


    这些额尔海人,真他娘的该死!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在和自己较着寸劲。


    正在这时,一滴清泪落在他前额,与汗水混合在一起,顺着他眼眶流下。


    咸咸的滋味,令他猛然清醒过来。


    他稍稍冷静了些,侧身吐出一口毒血,然后继续。


    彼时,僵硬了半天的李幼卿才想起来,自己其实是能动的。


    疼痛感觉尤其强烈,屈辱感更要将她逼疯。


    双眼虽被蒙住,听力又被无限放大。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


    窗外那株大树投射下斑驳的影子,月色稀稀疏疏的照射进来。


    屋外,月光亲吻着树梢,随风轻轻盈动。


    屋内,二人的呼吸交错,起伏。


    她甚至能清楚听到男人吞咽口水的声音,压抑而缓沉,从喉咙一路滚落下去。


    能清晰感知到每一个细微——


    间或离开的空档,凉风舔吻着那里。


    多年前,在假山石后窥见的那一幕,重又浮现在脑海——


    经年噩梦中的两道风声,如今真切响在耳畔,变成她自己与另一个男人的幻影。


    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意识到,摆脱噩梦的方法,是拥有一个新的噩梦。


    因为紧张,她胸口剧烈起伏。


    她不敢往下看,却在余光中瞧见一片虚影。


    隐约能窥见男人英挺的鼻梁,淡漠无情的眉眼。


    都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这副模样,仿佛只是个局外人。


    她终是承受不住的用双手去推他的肩膀。


    可那副身躯就如铁铸的一般,纵使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也难以难撼动分毫。


    耳畔忽而传来男人低哑的嗓音,似在压抑什么:“别动,需将毒吸干净。”


    李幼卿忍着委屈,手仍推在他肩上,怕惹恼了他不敢再施力,反倒像是欲拒还迎的样子。


    宣睿抬起上半身,见蒙住她双眼的丝巾已经湿透,抬手先拿出堵在她口中的帕子。


    李幼卿立即弱弱的唤了声:“将军,好了么。”


    不管他刚才是在做什么,只盼望接下去,别再有旁的动作了。


    宣睿轻点头:“嗯。”


    须臾,又补充了句:“七日后,便能除尽毒素。”


    李幼卿听闻连续七日都要如此,心都凉了大半截。


    发现自己上半身还不着寸缕,急忙抓住被褥遮挡在前面,整张脸连同耳后根都红透了。


    对方大手绕过去,将系在她脑后的丝巾一并解开了。


    宣睿垂眸,毫无意外的看见一双兔子眼。


    长长的羽睫全被打湿,巴掌大的小脸委屈的皱成一团,面上尽是泪痕。


    李幼卿双手捂着痛处,整个人往大床深处缩了缩,仿佛眼前男人就是洪水猛兽。


    宣睿缓和了片刻,站起来,冷声道:“相比起清白,我觉得命更加重要。”


    正因为见惯了生死,才更懂得生命的可贵。


    西北边境的百姓,私下里都尊称他为野狼王。


    传闻中的暴虐残忍那是对敌人,对边境各城的百姓而言,宣将军骁勇仁义,一直是他们的保护神。


    而对于宣睿来说,被额尓海人掳来的杨芷,亦是一方百姓。


    李幼卿听见他说的话,不由怔了怔。


    最开始他就问过自己,清白重要还是命重要,当时她并未回答。


    结果是,他替自己做了选择。


    她略一思索,再次将那点可怜的自尊抛弃,双臂将自己抱成一团,清了清嗓子道:“宣将军这样的大英雄,天下哪个女儿家不爱,小女自然也是动心的,之前说那些话也不是故意拒绝,实则是……身子不好,力不从心啊。”


    抬首见男人面色黑如锅盔,自知又惹了这尊煞人不快,赶紧补救道:“是是,我知道将军方才是好心为我治伤,而非轻薄之举,就连头一晚趁小女昏睡之后动手动脚,嗯……也是有缘由的,并非如小女先前臆想的……那般不堪。”


    李幼卿目光诚恳看向他:“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男人周身气息越来越阴沉,真真是一尊喜怒无常的煞神。


    李幼卿浑身冷极,抱紧了被子,不敢再乱说话。


    直到听见对方离去的脚步声,她依然低垂着头,看都不敢看一眼。


    只听‘哐当’一声,门被阖上。


    李幼卿长抒了口气,浑身脱力往床上倒去。


    胸口被他咬过的地方仍有麻意,她用手轻轻揉了揉,闭上眼逐渐平复下心绪。


    连续七日,每日如此。


    清白跟性命,孰轻孰重。


    脑子里一直乱糟糟的,也不敢放任自己睡去。


    过了一会,画屏打了水进来,试探着问:“姑娘,你可还好?”


    见李幼卿衣衫不整躺在床上,不止双颊绯红,地上还有一小滩血迹,画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没想到将军这般重欲,就连白天也要——


    这刚换的床单,又要重新洗过了。


    估摸着这位姑娘大概会在将军府长住,画屏又好奇的打量她一番,柔声道:“姑娘不必这般,将军方才离去时,特意吩咐奴婢给您熬些补血的汤药,想来还是心疼您的,兴许等熬过这阵,姑娘的好日子便来了。”


    李幼卿慢慢坐起身,眼中恢复了些生机。


    画屏瞧见她胸上的红痕,心里又是一怵,只道:“姑娘,奴婢伺候你沐浴吧。”


    李幼卿没回应,人已经下了床,绕过大插屏往浴桶走去。


    她自己脱了襦衫,将本就只胡乱裹在身上的长裙脱了,抬起腿缓缓迈进浴桶。


    热气氤氲,画屏不禁看得呆住,感叹道:“姑娘生得可真美,怪不得连宣将军都被你迷住。”


    说罢,意识到自己逾矩了。


    她有些尴尬的笑笑,走过去拿起毛巾,跪在浴桶边上给李幼卿擦身。


    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形容眼前女子尚且不及。


    画屏好些好奇道:“不知姑娘年方几何。”


    单从外表看,似乎还小得很。


    李幼卿寻常最不耐烦有人在自己耳边聒噪,尤其是无用之人。


    尽管整个将军府只有这一名侍女,但她发现,画屏在这里根本就无足轻重。


    每次宣睿在自己房里时,她都被支得远远的,是以从来不知道这房中究竟发生过何事。


    之前还想过笼络她,如今看来却是没必要了。


    李幼卿放任自己整个浸润在热水里,闭上眼放松的倚靠在浴桶壁上。


    当耳畔再次传来侍女的声音时,她忽然浮出水面,侧目淡淡看了对方一眼。


    只一眼,便让画屏住了口。


    少女的面颊和头发都湿漉漉的,分明是幼态而纯美的长相,姿态柔弱不带任何攻击性。


    但此刻昏暗的光线中,触及到她那般清冷疏离的目光,画屏只觉得遍体生寒。


    怎么会,竟跟将军一样可怕——


    画屏压下心中惊骇,默默给她用湿毛巾擦身,再不敢多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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