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口齿不清,一问三不知,陆霓又在后院找到个老婆子,偏生是个哑巴。
眼见如此,她须得亲自去殿里看个究竟。
紫宸殿里的两个人殉,第二日就被抬走了,但那女子的的确确是漪妃。
陆霓绝不会认错。
漪妃是礼部侍郎刘大人的嫡女,刘府在京城出了名的家风严谨,刘婉闺阁中时风评极佳,人人都道她娴雅端庄,言行从无出格。
但陆霓见她第一面起,便不喜她,只因,刘婉的相貌与母后有四五分相似。
大约是因此,才被昌国公季威奇货可居,送到父皇身边来。
季贵妃也不喜刘婉,好容易熬死皇后,她正巴望着上位,怎容再来这么个替代品?
陆霓听闻,季贵妃当时把兄长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两人关系日渐疏远。
因此,看到漪妃被制成人殉,陆霓并不吃惊,但怎么可能……这宫里还藏了个漪妃?
“表姐,我自己进去,你在这里等我。”
陆霓坚持不让凌靖初跟着。
若蕴秀殿有真假两个漪妃,太后谋逆、勾结外戚害死皇帝的罪状便昭然若揭,此事干系太大,她不能把肃宁侯府牵扯进来。
头顶的乌云愈发重了,浓云黑压压倾盖而下,四周光线昏暗。
凌靖初哪里放心她一个人进去,“万一里头还有别人,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有她在,起码能保证裳裳的安全。
陆霓摇头一笑,“这里是皇宫,除了太后,谁敢要本宫的命?”
“那……伤了你也不行!”
“或伤或死,外头不还有表姐你吗?本宫要真在里头有个好歹,再添一位死而复生的漪妃,太后有得好瞧的。”
陆霓说完,朝她挥挥手,沿着墙根往正殿行去。
这蕴秀殿有一正两副三座殿宇,刘婉刚封美人时,两座偏殿还住了几个新选上来的秀女,得贵妃授意,成日跟刘婉过不去。
据说刘婉的性子不争不抢,被那几个整治得大病一场,几乎去了半条命,之后某次宫宴上,被父皇一眼相中。
那般病弱中仍旧维持的端庄,与母后去世前的模样太过相似。
那之后,这殿里的其他人都被遣走,只剩了新晋封妃的刘婉。
路过偏殿时,陆霓朝里看了一眼,空置已久,黑漆漆的殿堂显得陈旧不堪,桌椅都蒙了灰,与院里的花团锦簇格格不入。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沉下来,本该是朗朗乾坤的大白天,却昼夜颠倒,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陆霓可以想见,这光景,正在太清宫举行登基大典的太后和新帝,心里有多晦气。
得位不正,天所不容。
想必,过不多久,这样的流言便会传遍京城,乃至整个大庸朝。
乌云深处传来闷雷滚滚,陆霓这会儿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愉悦,脚步轻盈穿过花圃,头上已有豆大的雨点砸下。
地上起了泥泞,她险些滑一跤,为免乐极生悲,脚下谨慎起来,上了石阶到廊下时,就这么几步路,已被骤起的暴雨淋得半湿。
殿门虚掩,陆霓摸黑进去,这处主殿她曾来过几次,依稀记得角落有座树状宫灯。
她背抵着墙慢慢蹭过去,手边摸到灯台时,心里打了个突,想起这殿里或许还藏了人,这么贸然点灯,岂非不打自招。
正想着,陡然一道雷霆划破天际,雪亮的闪电自窗外射进,瞬间将大殿照得通明。
与此同时,雷鸣震天轰响,似乎整座皇城也跟着震颤一下。
陆霓一颗心几乎蹿出胸腔,紧紧捂住嘴,才没惊叫出声。
适才电光大炽,她分明看到大殿尽头站了个人。
身形如柳,勾勒出极致曼妙,云鬓低垂,是个女子。
虽未看到样貌,但陆霓可以确定,那不是漪妃。
她出身规矩极严的刘府,自小便受管教要身姿端直,而那道身影背脊微弓,略有含胸缩肩。
这样的体态,惯常服侍主人的婢女才会有。
即便是宫女,宫中讲究礼仪得体,也不做此小意姿态,陆霓只在宫外某些小门小户中,见过这样的女子。
雷声稍歇,那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裙裾摩擦声,伴着细碎脚步,往后殿侧门去了。
陆霓正待上前询问,那边门打开,透光处走进两三个人,黑衣罩面,看身形颇显魁梧,分明是男子。
她一惊,忙又缩回漆黑的角落。
惊雷又起,暴雨倾盆而下,掩住那边的人声,她隐约听到那女子急急说了几句,却辨不清内容。
今日进宫的人很多,但只能待在前朝几处正殿,到处都有禁军守卫,怎会有外男到了这后宫深处。
这会儿虽黑,到底不是夜晚,着夜行衣出入,岂非掩耳盗铃?
那几人也不点灯,就着侧门透进的一点光,摸黑不知在说些什么。
陆霓后悔没听表姐的,在这宫里,太后再针对她也不会明目张胆动手,至于宫人,连秦大明也奈何她不得。
眼下这些黑衣人来历不明,她一个都不认得,若发现她躲在这里,恐怕不会顾忌什么公主不公主的,直接把她灭口在这儿。
便在这时,她刚进来的那道殿门被人大力推开,雨水潮气随之涌进大殿,一个穿太监服制的人粗声粗气喊道:
“有人进来了,你们瞧见没有?”
陆霓此时离得不过六七步距离,门外汹涌而入的水气扑在身上,冷得如坠冰窟。
这人虽穿着太监服,但听声音便知是假扮的。
“谁?谁进来了?”里面那几个中,一人高声问话,随后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外头有鞋印子,是个女的。”门边的假太监应声,迎着那人走去。
“点灯。”
陆霓蜷在角落一动不动,四周很黑,若无灯火,大概她还能藏得住。
越是情势紧急,脑子便转得越快,她记起灯树旁边,应该还有只两人合抱的越州彩窑广口缸,专门盛灯油用的。
若她躲到那后面去……
正想着,手臂陡然一紧被人握住,不知何时,人到了近处她都未察觉,陆霓惊得尖叫。
那人却似早有防备,不待她喊出声,嘴已被捂得严严实实。
手掌很大,边缘处薄茧刺人,不光堵住她的嘴,连鼻带眼,整张脸都被牢牢盖住,力道之大,她顿觉一阵窒息,几乎晕厥过去。
随后身子一轻,两脚离地。
她被人从后拦腰抱起,那人脚步极轻,没发出半点声音,带着她向一侧走出几步。
殿中响起一个男子的嘀咕声,“呸,火折子都湿了。”
接着啪嗒几声,一点光线亮起。
压在脸上的手松了些力道,陆霓这才隐约看清周围,此处是多宝阁与墙壁的夹缝,隔着架子,先前侧门进来的三人与那假太监已站到一处。
这么说,眼下死死堵住她嘴的人,跟他们不是一伙。
陆霓挣动一下,示意身后人放开她,那只手食指伸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配合地点点头。
手一松,她狠狠喘了口气,声线低若蚊蚋。
“季督尉,你想灭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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