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第二个消息传来——


    平阳公主在驿站外与广武君起了冲突,两人当街刀剑相向!


    江毅头皮炸裂,面色灰白,几乎瘫软在座椅上,身上一股冷汗直冒!


    他的前程,仕途,如今怕是都要灰飞烟灭!


    “快!带上人随我去驿站!”江毅来不及过问衙役事情经过,一擦额头冷汗,不等侍从服侍,抓起外袍便冲出府衙门外。


    “大人,快宵禁了!”


    “你这呆人!如今哪里顾得那么多了!”跟在江毅身后的高个子衙役一挥手,“阮渊,这里的兄弟你都认得,去找书办写一封免宵禁的文书来。”


    被点到名字的少年扭捏道:“……啊?我去?”


    “除了你还有别人叫这名字不成?”那高个衙役横眉竖眼,更觉他呆里呆气,“快去快去!”


    这少年人,走了后门进来也就罢了,行事也不怎么样靠谱。若非自己想要跟着江毅去挣上一笔功劳,早就主动去办了这事。


    阮渊应了一声,他眼里仔细盯着跟上去的衙役,不多时,额头也渗出几分冷汗。


    ——平日里府衙内也并不给他安排什么正经工作,以至于他来此半月,依然手生得很,也实在是认不全人,只能硬着头皮,挨个问这些同僚的姓名。


    高个衙役也是个急性子,又支使另外人去牵马。


    他回头看阮渊嘴里像数数似的念叨这些人的名字,不耐烦道:“你行不行?”


    眼见江毅的脸色也越来越差,阮渊终于哭丧着脸开口:“大人,已记下了。”


    江毅从高个衙役手中牵过马匹,略一回头对着二人道:“阿顺,你留在这里请文书,阮渊跟我过去。”


    叫阿顺的高个衙役一愣,看一眼旁边的少年,心中万般不满,嘴里也只答“是”。


    阮渊瑟缩道:“大人,我不会骑马。”


    “……”江毅欲言又止,一腔怒火堵在胸口。


    这废物小子!若不是平阳公主似对他有几分青眼,谁想叫他一起!


    他看一眼阿顺,这可是他的得力助手,虽是小卒,可也不能在关键时刻让人寒心。否则诸多小事不顺,也会酿成大祸。


    江毅安抚道:“此事决计不能善了,你留在此等待后续事宜,才让我安心。”


    阿顺当即拱手道:“大人吩咐,未有不从。”


    “来个人,带他同去。”江毅一指阮渊,便策马而去。


    此时已接近宵禁时刻,街道上只有零星的行人。


    江毅心头焦虑万分!


    使臣一直是称病住在驿站里,如今突然没了,平阳公主又是在驿站外和广武君发生冲突,很难不让人联想,这中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他只不过稍稍算计平阳公主,对方直接翻脸不提,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搞出这么件足以让他前程尽毁的大事来!


    何等的飞扬跋扈!何其的肆无忌惮!


    他小觑了平阳公主,和亲十年,竟还能如此张狂,丝毫不惧被圣上责罚。


    江毅握紧缰绳,不由犹豫不决起来。


    ——他本以为使臣如此行径,必然有天子授意,这才没有将使臣的行为上报朝廷。可平阳公主敢于这般行事,总不至于是活得不耐烦了,欲与天子对抗。


    这样一来,他并未主动上报使臣丢下公主潜逃归来,便成了件大事!


    江毅一勒马,做了个停驻的手势。


    这个面,他不能露,至少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不能出面表态。


    “去请决曹掾史孙适前去驿站。”江毅点出几人,吩咐道,“阮渊,你先去驿站看看情况。”


    孙适司掌断罪决狱,无论是什么情况,他出面都很合适。


    阮渊在马背上晕头转向,停下来一瞬,又听长官点名,不由在心中哀嚎。


    ——这都是什么事啊!他今天还能再倒霉点吗?


    *


    驿站门前,平阳公主手提一柄利剑,身披红色大氅,发顶金冠在橘色灯火下熠熠生辉。


    她手中长剑鲜血淋漓,滴落一串血珠。


    玄衣女人手握长刀,站于对面,眉头紧锁。


    两人之间,有一人被五花大绑,跪倒在地。


    “这贼子我要杀便杀,你待如何?”卫昭不紧不慢地抬起右手,长剑直指对面的女人喉间,“又要阻止我吗,宋猗?”


    玄衣女人并不退却,眉宇间依旧是平淡而沉静,她握紧手中长刀,那上头也沾满深色的血痕。


    她斟酌着开口道:“既是冲着公主来的,公主自然有决定权。臣只是觉得,应当将事情询问清楚。”


    卫昭便笑,额间桃花花钿似乎也舒展开花瓣,整个人如神仙妃子,灿若桃李。


    她的嗓音又柔又甜,语气却很尖刻:“还需询问什么清楚?上回的刺杀,还不足以让广武君清楚我如今的处境?现下使臣失踪,谁都觉得是我动的手。”


    宋猗沉默片刻,看一眼她裙摆血迹,平静道:“正因为如此,这人便不能随便赴死。”


    “留着他,等有心人给我定莫须有的罪名?”卫昭红唇微动,冷笑一声,将长剑抵上地上人的脖颈。


    半个时辰前,她来到驿站,正好撞见几个训练有素的杀手,要冲她下手。


    她有暗卫相护,并未受伤,同在一处的使臣却被掳走,不知生死。


    暗卫追出去,捉回几个杀手,却有几人当场服毒自尽,只留下这一人性命。


    再后来,便又是一波杀手来袭,直取她性命!


    此时宋猗赶到,她便挥退暗卫,用这把牛刀小试,将大部分杀手毙命当场。


    宋猗要审活口,她却拔剑,将这些杀手逐一斩于剑下。


    在场人无不胆寒,她却觉快意!


    景元帝要礼义廉耻,命宫中死士杀她博得一个好名声。仁义道德,三纲五常,他格外介怀,也不容人败坏。


    如此,她便亲自动手,掀了他的棋盘,疯给天下人看!


    “公主若信任我,可让我来审问此人。”宋猗俯身提起地上杀手,打量此人全身。


    “你来审?”卫昭嗤笑一声,“广武君,我信你清正廉明,可你能保证所有人都如你这般,敢于直面天子之威?”


    这话已然很露骨,叫人无可回避。


    宋猗抬眸,久久凝视对方那双桃花眼,最终郑重道:“公主,此时此地,你若信我,那么我便是站在你这边的。”


    “广武君,好没意思的话。”卫昭从对方黑沉的双目中看到几分格外的认真,沉默片刻,手中长剑微顿,重新架上那杀手的脖颈,“你若真的站在我这边,就让我杀了他。”


    宋猗神色微变,她从平阳公主眼中,看到十分的绝然!


    两人同时动手,卫昭手中长剑斩出,却挥了个空。


    宋猗拉住手中人急退,短短一瞬,便退出几尺之外!


    “宋猗,你敢!”卫昭眼中满是怒火,看向她手中紧握的玄色长刀,“你要跟我动手!?”


    这便是这狗崽子所谓的“帮忙”?


    宋猗淡色薄唇微抿,放下手中陪伴多年,珍而重之的长刀,平静道:“臣无礼,但凭公主处置,可公主不能对此人动手。”


    这句话以退为进,相当强势,她对一国公主说“不能”,让在场人齐刷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卫昭定定看她一眼,嘴角牵起:“宋猗,如今我相信,你确实敢对抗天威。可正因为如此,我不信你。”


    宋猗铁面无私,一尘不染,所以她不信宋猗知道全部真相后会站在她这边。


    她的手段从来不曾堂皇正大。


    宋猗淡淡道:“那便得罪了,公主。”


    她捏着手中人,避开平阳公主,逐一扫过地上杀手的尸体,俯下身仔细对比查看他们的衣着细节以及使用的武器。


    她赶到时,平阳公主的暗卫已经杀死一波杀手,在使臣的房间附近,方能看到他们的尸首。


    如今外头的这一波杀手的尸体,乃是她后来赶到时解决的那部分。


    外头的杀手都身着统一服饰,衣料完全相同,他们采用的是同一套训练方法,连手上的死茧位置都一模一样,招式武器亦很统一。


    而她手上的这个杀手,身穿市井寻常的粗布麻衣,与外头的杀手并不相同。


    如果里头那群杀手也是如此,那么这两拨杀手,应该并不属于同一个体系。


    可平阳公主明里暗里都在暗示他人,这两拨杀手来自同一势力。


    她要杀死这些杀手,应当是在掩饰某个事实。


    “公主,我能去看看里头吗?”宋猗回过头,轻声问询。


    卫昭起先见她执意查看,倒也不再阻止,此时只淡淡道:“广武君,你看,你嘴上说站在我这边,却从未真的信我。如此,便也不必再问我。”


    宋猗不接这段话茬,神情平淡道:“公主,此事事关使臣安危,也关系到您的名声,不可儿戏。”


    卫昭冷冷道:“若是我雇杀手杀了他呢,你待如何,状告官府,还是禀告圣上?”


    “公主!慎言!”宋猗的语气甚至有几分严厉,黑沉的双瞳亦十分严肃,不带一丝玩笑的意味。


    “放肆!”卫昭提起手中长剑,上前几步,剑尖直指宋猗眉心,“笑话!便是我在此动了手,杀了也就杀了,你怎敢对我无礼!?”


    宋猗下意识将手中人挡在身后,看向面前的平阳公主。


    两人对视,宋猗只能看到对方眼底令人望而生畏的恃强凌弱,以及格外高高在上的傲慢。那些鲜活的,寻常的情绪统统消失,只剩下剑拔弩张的怒火。


    她最终轻轻的叹息一声,睫毛微垂,避开这道目光。


    卫昭抬手,雪亮的剑光在灯火下一闪,利刃向对方当头劈下!


    宋猗没有躲开。


    那把利剑顺着她的手臂往下,一下削去下摆衣袍。


    玄色布料在风中打了个旋,轻飘飘落到地上。


    卫昭面色冷淡,似带讽意:“古有割袍断义,你我虽无太多情义,如今也应算个清楚。我的名声就不劳广武君费心了,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来管我的闲事?”


    语毕,她丢开手中利剑,把柄长剑落在地上,“哐当”一声巨响。


    “你要查便查,我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个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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