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侦探社。
“敦君,你明白的吧,现在是我们侦探社存亡的关键时刻。”
中岛敦刚从外面回来,迎面就撞上了太宰治这样一句话。
他还抱着与谢野晶子请求帮忙带回来的医用器械,紧张地问:“怎,怎么了,太宰先生?”
太宰治叹了口气,侧身抬手指着自己后方——
屏息凝神的江户川乱步站在那里,手里握着手机,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这无疑加剧了中岛敦内心的不安。
如果连乱步先生都个样子的话,那不是彻底完蛋了吗!
是世界末日要来了吗?和恐龙灭绝一样的大灾难?还是又有什么史诗级别的祸事要降临了?
“乱步先生……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请务必告诉我!”
江户川乱步皱着眉:“清张刚才给我打了电话。”
“清张……哦哦哦,松本老师对吧?”
然而乱步不再开口了。
“没错。”太宰治接过话,“所以啊,敦君,你也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了吧。这是必须乱步先生亲自出马才能解决的事件,所以——”
中岛敦又紧张又茫然:“所以?”
太宰摊开手:“请务必借我钱,好让乱步先生打车去东京。”
中岛敦:“…………”
明明可以直接抢劫,但太宰先生还让我收获了能够帮助到乱步先生的充实,太宰先生可真是个好人……
个鬼啦!!!
这一幕完全似曾相识,而上次借给太宰先生车费的结局就是——没有结局。
就因为我刚成年不久,所以不受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了吗?真的没有法律能管管这些成年人吗?
顶着两双含着截然相反情绪的期待与凝重的目光,中岛敦心里淌着泪,还是掏出了钱包:“……请。”
太宰治哼着歌送江户川乱步去打车了,望着又空掉的钱包,桌上的杂志恰好翻在《黑色皮革手册》的结局,中岛敦陷入迷茫。
刚才乱步先生提到的是松本老师吧……松本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不,我没有事。”
依旧是东京的咖啡店,披着羽织的青年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脸上罕见地带着一副黑框眼镜。
“乱步根本不用来找我,因为我什么事情也没有。与之相反,我已经写完了艰难的工作,现在正处于十分满足的放松状态。”
“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我去你家打开门的时候,那个躲在被子里哭唧唧的家伙是谁啊?”江户川乱步指着松本清张的眼镜,“这不是完全挡不住嘛,眼圈还是红的哦。”
他说得没错,因为没有度数,那副镜片很薄的眼睛根本盖不住任何东西。在一蓝一绿双色眼瞳下方,睫毛上还耷着没擦干的水渍。不止眼眶,鼻头也是红的,在白皙得过分的肤色上格外明显。
清张摆明了死不认账,面不改色地吹了吹咖啡上的热气:“不,你看错了。”
“是这样吗?恰好我拍了下来,不如就去问问其他人吧,到底是不是在哭。”乱步说着就要站起来,被清张一把按住。
“我就说怎么突然那么晃眼睛,你居然偷拍还开闪光灯,哪有这样偷拍的啊!”
“因为是光明正大在记录。”
“……怎么有你这么可恶的家伙。”
“喂,是清张你先突然给我打电话的吧。又哭又笑说什么「我明白了」、「我领悟了」、「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这家伙该不会疯掉了——我会这样想不是很正常吗?”
“乱步。”
“做什么。”
“听到你骂我可真好啊。”
“……”
江户川乱步半点犹豫也没有就想要从怀里取出黑框眼镜。
“要是乱步用异能的话我会拔腿就跑,跑到就算你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也找不到的地方!”
乱步拿着眼镜犹豫半晌,还是放了回去:“果然我上次说的没错,你就是个随便玩弄朋友感情的人渣啊!——诶,你干嘛?等等等等等——”
这世界上能让江户川乱步瞠目结舌的事情很少,五根手指都能数得过来,现在还得加上一项。
和他争吵了多年最多只是红着脖子无能狂怒的友人,在听了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指责后,露出了十分复杂的表情。
嘴巴快要抿成波浪号,眼睛里又开始酝酿着会让眼镜片反光的东西,像是被风吹得波光粼粼的海面,又像是清晨嫩叶上滑下的露珠。
与此同时,他的嘴里还说着:“可恶,不愧是乱步,骂得真好!”
江户川乱步:“……”
半晌后,他做出了非常理性的决定——转移话题!
“你说你明白了,明白什么了?”
清张摘下眼镜,抹了抹眼睛:“我逐渐理解了一切!”
“……用漫画里的话来敷衍乱步大人,你可真行啊。”
清张叹了口气:“是啊,尸体在说话呢。”
江户川乱步:“…………”
使用超推理会让这个胆小鬼夺门而出的话……找与谢野晶子来帮忙砍他脑袋两刀总可以吧?
至少得把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病症给恢复原厂设置才行!
只有松本清张自己知道他没有在敷衍。
理解一切是真的,尸体在说话也是真的。
早乙女天礼的一生太完整了,那个手写出来的句号标准浑圆,路边的野草居然也生长出了可以被围栏圈起来当作景点的风范。
就是一想起最后,琴酒觉得麻烦把发烧的天礼扔给别人,降谷零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真的很后悔认识你,早乙女”,清张就又想钻进被子躲起来。
天礼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是他是平平无奇的家松本清张嘛!稍微怯懦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怎么说呢……果然比悲剧更令人难以释怀的就是遗憾,想要扭转无数个「他本来可以」,但是把事情往前推就会发现,从来就没有过「本来可以」。
贝尔摩德最后给了天礼一颗胶囊,他稍微了解一点,但不多,隐约只知道是和贝尔摩德这么多年没有任何改变的模样有关,在那个时机给他的话……应该就是字面意思——
「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吧,小天礼。」她是这样说的。
但是命运的齿轮卡得严丝合缝,一点余地也没有呢。
所以天礼也只是将药存放了起来,没有去使用。
然后就没有后续了。
在那具身体彻底步入生理性死亡后,清张整个人都陷入了脑袋放空的麻木,缓了好久才想起来自己可以回去,回到东京的房间里后钻进被子睡了好几天。
最后整理全部的情绪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不过之前写过的日记提供了很多帮助,至少不用再去一点一点回味在情绪起伏瞬间,需要弄明白的是人格和动机的原理。
等清张完成这项工作,马上和自己的小伙伴乱步分享了这一喜讯,完全没发现自己激动的语气里梗着哭腔。
结果就是乱步从横滨杀来,一顿鸡飞狗跳之后把自己的钱包又掏空了。
接着,研一君的死亡电话也拨了过来,他的语气危险得就像庞贝火山即将爆发前的某个瞬间,说,交稿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清张老师写完了吗?
清张:哈哈,一个字都没动呢!
这种话当然不能当着直接说出口,庞贝火山会直接从影子里喷发的。
也是这个时候清张才意识到,这次的时间流速和上次似乎是不一样的,十几年的时间在清张这边也只过去了半年。
等等……
那不是至少三个月没有给禅院研一交稿了吗!!!
心中警铃大作,松本清张爬上椅子,早已有大纲思路的故事在键盘上一字一句地出现。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等他写下最后一个句号,手一松,整个人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头晕眼花,胃里也空空的,感觉大事不妙地清张拨打了编辑的求救热线:“我已经写好了,不过没有力气坐到电脑面前发送过去,请研一君来救救我。”
然后他就彻底晕过去了。
一个效率极高的编辑要赶路拯救生命垂危的作者需要多久?
禅院研一:只需要一分钟。
醒来的时候视线是模糊的,隐约能看见坐在边上一身黑色的身影,清张下意识想喊:“琴酒。”
话还没说出口他就被自己吓得清醒了。
什么琴酒,哪来的琴酒,不可能是琴酒!
禅院研一放下手里的期刊,关切道:“清张老师,您还好吗?”
“我写完了!”清张有些虚弱地说。
“……即使是为了赶稿,也请不要连续三天不吃东西。脑力工作是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加上您平时也不运动,这样会很危险的。”
“什么?我居然三天就写完了吗!”清张笑起来,“这么一看,我还是蛮厉害的嘛!”
禅院研一看着被子里的老师,有些无奈。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是个热爱写作,几乎是为了写作而生的人,但说要取材就直接消失半年也好,联系上之后用了三天时间持续高强度工作也好……
有常识的正常人绝对不会这样做的吧。
“《黑色皮革手册》已经完结了,反响很热烈,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会着手准备单行本的发行。老师要看看评价吗?”
“不看。”清张立刻拒绝了,“单行本的事情就辛苦你了,研一君,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去管那些事情。”
禅院研一没有强求,收起了手里的期刊:“不看也好,因为老师那吓人的结局,这次围绕着「恶女女主因为不依靠男人而成功,最后又因男人而失败」的话题吵得很厉害。”
剧情反转,那些被女主勒索过的恶人联合起来陷害她,失去了所有财产,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流产之后从医院醒来还在绝望地呼喊着:“杀人了,他们要杀了我。”
——这是现实。
“「野心成就了我,也毁灭了我」这不是早早就说明的事情了嘛。”清张皱起眉,“吃人的家伙可不止男人,怎么只吵这一点啊?”
“可能因为……对于剧情无法拥有感同身受感觉的人,在感情上能够没有成本的代入?这也是爱情一直经久不衰的原因。”
爱情……啊?
清张思考起来。
“总之,在没有新作计划的时间里,务必请您好好休息,有事的话立刻联系我。”禅院研一起身打算告辞,在转身的时候被清张拉住了袖口。
回过头,看见被子里那双闪躲着的异色眼瞳,禅院研一隐隐有了十分不妙的直觉。
“我打算好好放松一下。”清张言辞闪烁说,“所以在休息期间,研一君就不用联系我了。”
“……”禅院研一顿了顿,无情地揭开了事实,“老实说,老师您又打算失踪很久去哪里取材吧?”
松本清张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就是这样没错!这次取材我彻底成长了,当然得立刻向下一步迈进才行!!”
笔名他都想好了!
——「泉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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