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他和林青对视了一眼。
他们二人已经有两百余年，没有好好相处过，但即便如此，曾经培养的默契，依然在这一刻觉醒。
只一个对视，两人便催动真元，齐齐朝漩涡中飞去。
漩涡迅速闭合，两人合力，强行将它闭合的趋势稳住，身形笔直的往下坠，如同朝着深渊里掉落。
这沼泽之下，究竟有多深？
很快，二人知道答案了。
沼泽底端浮动着一片阴惨的雾气，里面伸出无数只干枯、黑瘦的手，挣扎着，仿佛要从雾气中爬出来。
林青到底的瞬间，双脚便猛地被一双枯手给拽住。
霎时，一阵阴寒的邪气，便顺着脚腕席卷而上，他身上的法袍无法起到丝毫阻挡的作用。
林青整个人直接被拽入了雾气之中！
冷……
好冷。
这是哪儿？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入眼是地面上厚厚的积雪。
这是一处街道，天上正飘着雪花，路面、墙头、屋顶，都被松软的白雪给覆盖住了。
由于天寒地冻，街道上没有太多人，偶尔路过些行人，也是揣着手，行色匆匆。
林青张了张嘴，喉咙好像不听使唤，只发出了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
单薄肮脏的衣衫，小小的手、小小的脚。
意识到了什么，他立刻去摸自己的脸。
果然，自己变小了，变成了一个约摸只有两三岁的幼童。
自己不是被拉下了沼泽吗，怎么会……
他试着运转真元，却无法再感觉到修真者的内息。
这是一具孱弱的、普通的凡人幼童身体，寒冷让林青整个人瑟瑟发抖，肚腹内烧灼着饥饿的火焰。
好冷、好饿……
他这具身体，应该是凡人间的弃儿。
等等！
林青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出身，可不就是个凡人的弃儿么？
怔忪间，他心有所感似的一抬头，就见街头拐角处，一个身穿淡蓝色衣袍的身影，正缓缓向这头走来。
那是个长身而立的男子，身上没有像凡人一样，穿着过厚的棉袍，而是轻薄的淡蓝色衣袍。
男子黑发束冠，面容沉静，如同闲庭信步，边走，边悠闲的打量着周围的凡人街铺。
最后，他在一个包子铺前停了下来。
那张看似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眼底实则透出一丝兴致来。
于是，那人向凡人小贩，买了十个包子。
包子被装进黄纸袋里，男子继续往前走。
林青一眨不眨的盯着，一是盯着对方的脸，二是盯着对方手里的包子。
那人是师尊……
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扑了上去，抱住了男子的腿。
“啊……呀呀……丝……啊……”
男子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后退一步。
林青小小的身体，便感觉被一股柔和的力道弹开。
他被震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男子捏了个包子，放在他怀中，然后便转身继续走。
林青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回到了三百年前？
不不不，只有传说中，有通天彻地之能，能破碎虚空的强大修者，才有可能让某一处的时光倒流。
邪修的巢穴中，不可能有这种大能者。
应该是某种阵法。
某种能勾起人深层记忆的阵法，将自己带入了过去的回忆中。
林青捏着包子，张口便吃，一边吃一边盯着玄清离开的背影。
原来，自己当年遇见师尊时，他是这幅模样。
头发还是黑的。
为何后来化作了满头银发？
狼吞虎咽的吃完嘴里的包子，让自己肚腹内，不再那么烧灼后，林青将手在雪地里搓干净，然后摇摇摆摆的跟上去。
男子发现了他，回头看了他一眼，冷淡的面上古井无波。
但跟玄清相处三百余年的林青，总能在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其下隐藏的情绪。
玄清目光中有些疑惑，然后，他又朝林青扔了个包子。
像投喂路边小狗似的。
林青很是无奈。
原来，当初师尊一点儿没有带自己走的意思？
师尊不是说，自己一抱他的腿，他就觉得与自己有师徒缘分，所以立刻收做弟子了么？
原来竟是骗自己的！
林青不看包子，转而再次扑过去抱住男子的腿，艰难的控制着幼童的声带，试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丝……思思……呀呀……兜……”
男子这次没将他震开，而是若有所思道：“你想跟我走？”
林青说不出话，但可以点头，于是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
男子于是笑了笑；“到是早慧。”说罢，伸手搭在了林青头上。
一道温和的真元，从头顶流窜下来。
林青知道，师尊是在查看自己的灵根天赋。
“唔……灵根不错，那便随我走吧。”
玄清说完，弯下腰，一只手将林青抱了起来。
林青小小的身体，瞬间被拥入了对方的怀抱。
冷。
玄清的法袍，比雪还冷。
他打了个寒颤，身体下意识的躲了一下。
玄清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没有带过这么小的弟子，也罢……”
他将热乎乎的包子纸袋，放在林青怀里，一边嘱咐林青吃包子，一边带着林青走到了一家凡人的客栈里。
随后，他命店小二去购置了几件适合林青穿的衣服，又叫来木桶热水，将林青剥光，丢进了浴桶里。
温热的水，将寒冷的身体包裹住，舒服极了。
林青享受了一会儿，才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他坐在木桶中，抱着双膝，圆溜溜的眼睛，不好意思的看着旁边的师尊。
而玄清的目光，就像是在研究一件新的法器。
片刻后，玄清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他挽起了衣袖，蹲在木桶边，开始给林青洗澡：“你太脏了。”
林青满脸通红，想说自己来，但出口尽是一片咿咿呀呀的声音。
最后他放弃了，任由玄清将他从头洗到脚，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最后，玄清将洗的香喷喷的小人，放在床上用被子裹起来。
想了想，他又伸手在小弟子的发间一抚，湿润的头发便彻底干了。
“凡人，睡觉吧。”玄清对他道。
林青安静的缩在被子里。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因为这类勾起人回忆的阵法，是侵入修者神识的表现。
修者如果陷入这类阵法，一定不能沉迷其中，要快点儿挣脱出去，否则神识受损，要几百年才能修复回来。
但林青盯着玄清的脸，竟然有些留恋。
黑发时期的师尊，似乎还没有后来那么冷漠而沉静。
难道在那三百年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玄清安顿完小弟子，便走到一旁的床榻上入定打坐。
林青这具身体太过疲惫，他放任自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入眠前，他想，就沉沦这一次，明天，他得离开这个阵法。
今晚，就让他好好感受这段记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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