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声音悲怆绵长,在寂静的山地里久久回荡。


    向芽呼吸微乱,她停下来,扶着旁边的枯木歇息。


    ‘为什么在梦里,身体还是那么虚弱。’她在心底默默吐槽。


    而女孩的嗓音渐渐远去,向芽擦开额头的汗水,微微叹气,重新拔起像灌了铅般的双腿。


    藏蓝色的天空晕开一层黑,不似绝对的黑色给人绝望,此刻的天地,充满了沧沧凉凉的寂寥感。


    向芽抬头看了眼天色,眉头蹙起,道:“时间在变。”


    她沉默加快脚步,斜斜穿过枝丫遒劲的枯木林,最终停在一条山路边,没再前进。


    泥泞的黄泥地积了一滩滩水洼,天空不知何时坠落密密雨丝,大片深灰色雨雾虚化了山林,令人看不清路的两端。


    向芽朝路的南边远眺,女孩呼唤的声音越发清晰,雨雾中朦朦胧胧出现一道单薄的身影。


    眼看对方走得越来越近,离向芽仅有3米的距离,但女孩似乎看不见前方的向芽,双手捧着一个朱红灵位,头颅微垂,神情悲痛欲绝,嘴巴机械地一开一合。


    “王文秀,生于1967年,临安黄南县人,不识归途,你快回来啊。”


    喊的是王文秀的魂。


    女孩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脸蛋尖尖,头发长到肩上,看上去十分文静,她穿着宽松的蓝白旧校服,裤腿上溅满黄泥,她似不觉,依旧一深一浅往前行动着。


    向芽怔怔地看着即将和她擦肩而过的女孩,正想开口喊出“佳佳”两个字试探时,余光瞥见女孩身后远处雾影浮动。


    她立即噤声,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盯着雾影。


    黑布衣黑布裤打扮的身躯徐徐从雾中走出,雨突然下得更加浓密。


    雨水淋上向芽的睫毛,快要糊住她的视线,她接连眨动眼睛,试图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实。


    一秒后,她小声骂了个字:“草!”


    一个无头女人正亦步亦趋出现在路的一头。


    向芽吓得脚步退后了半步,在跑与不跑之间犹豫,最后还是强忍住恐惧站在原地。


    无头女人转眼就要来到向芽面前,刚才的女孩已经走远,身影快融入另一端灰雾中。


    向芽以为无头女人是被疑似“佳佳”的女孩喊回来的魂,这里是特殊的梦境,女人应该和女孩一样察觉不了向芽的存在。


    没想到当向芽屏住呼吸,静待对方走过时,女人停下来,正正定在向芽半臂正前方。


    这瞬间,世界只剩下沙沙、沙沙的雨声和呼啸得如同鬼嚎的风声。


    阴森刺骨的鬼气蠕动着飘向向芽。


    脑皮像突然炸开,完全麻了,向芽有片刻宕机。


    直到她发现女人并没有想攻击她的迹象,向芽才敢挪动麻-痹了的手脚。


    她见女人依然不动,突然福灵心至,忙地快步追上将要消失的女孩,回头一看,果然无头女人重新跟上来。


    向芽呼出一口浊气,拍拍脸清醒,然后侧首望向旁边的女孩。


    “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女孩没理她,还是继续叫魂。


    向芽再次回首看了眼保持一定距离跟着她俩的女人,对女孩说:“你要找的妈妈,应该是她吧。”


    “可你看不见,她身首异处,也看不见你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向芽低喃,跟着女孩穿过浓雾。


    两边场景转换成墨绿的毛竹林,岔出的竹秆时不时拦阻道路,山路愈发狭窄。


    翠叶晃动间,远处村落若隐若现,房屋排列稀疏,静谧冷清得如同荒败。


    *


    张繁宇出门的时候,雨又下大了,他心道一句晦气,打开伞大步走入雨中。


    半小时后,他来到前不久发生命案的希尔旺酒店。


    酒店前台换了个人,张繁宇走过去,拿出警官证示意,“你好,你同事王枝今天不上班?”


    王枝是向芽那晚入住时,负责的前台。


    突然看到一个大帅哥,前台脸唰地一下红了,磕磕绊绊道:“王枝这几天生病请假了。”


    闻言,张繁宇浓眉蹙起,他指了指边上高挂的监控,“听说3月5号那晚的监控全坏了,可以给我再调出来吗?”


    前台闻言脸色古怪,但没说什么很快调来监控。


    “帅哥,监控有损,你看,都是黑白的。”她将屏幕转过去,画面上都是黑白雪花。


    “无法修复吗?”


    前台摇头,“应该不行吧。”


    “奇怪,怎么突然就坏了呢……”女人嘟嘟囔囔。


    站在一旁的张繁宇听见,反问:“你不知道它们坏了?3月6号那天不是有个警察过来问你们拿监控资料吗?”


    前台茫然地抬起头,“没吧,3月6号那天整天都是我值班,没有警察来询问啊?”


    张繁宇心下一沉,说:“麻烦你将监控资料拷贝一下,我拿回去局里修复。”


    说完走远,拿出手机拨通刚才还在派出所里和他聊天的小张。


    很快,电话接通了起来。


    “喂,繁宇你找我什么事?”


    “你刚跟我说3月6号那天有来希尔旺调查向芽,但酒店前台……”


    “什么希尔旺啊?我3月6号那天没出警到那边啊?向芽又是谁?你是不是查希尔旺杀妻案查疯了?”


    心脏像坠到肚腹,张繁宇表情严肃,再三确定信息:“你没出警?是你一小时前和我说这里有古怪的。”


    “怎么可能,我今天都没看见你。”电话那头的小张语气无辜。


    张繁宇不再说话,他火速挂断电话,拨号给师傅全章安,“师傅,今天小张不是来局里交资料吗?”


    “没啊,我一直在办公室坐着,都没见派出所里的人过来,倒是你,怎么忽然跑出去,我上个厕所回来你就不见了?”


    这下,张繁宇已经不能用恶作剧来形容这件事,他感觉自己在被巨大的黑影笼罩,声音干涩:“师傅,你听过向芽这个名字吗?”


    全章安思考了一会儿,肯定道:“没听过。”


    ‘不是的,明明你我都听过,还是你让我出门调查的。’张繁宇心里冷静地反驳。


    “可能是我记错人,师傅,我还有些事,今天下午不回局里了。”他挂断电话。


    张繁宇安静地望向玻璃窗外下大的雨,天色昏沉,大白天就已经像黑夜一样压抑。


    “帅哥,资料拷贝好了。”前台在背后喊了一声。


    这声唤回张繁宇的心神,他转身快步接过u盘,说:“你知道王枝住哪儿吗?”


    ……


    一小时后,张繁宇从一栋破败的居民楼走下来,他站在屋檐下,沉默地盯着雨水滴入前方的小沟渠。


    和他想的那样,王枝也不记得自己有在值班时见过向芽。


    刚才他让小张重新找一下3月5号那天来派出所报案的所有报告,但关于向芽的报告全都消失了。


    这段期间和向芽接触过的人,全都忘记她的存在,唯有他记得。


    诡异,实在太诡异。


    张繁宇明白已经不能用常理解释这一切,他脑海中迅速回忆起今早看到的资料。


    “向芽,23岁,家住东杨街道107号,联系电话135……”


    “一定要找到她,才能解释这些事情。”


    张繁宇回到车上,将车开往东杨街道。


    不久后,他站在了包子铺前,雨不知不觉停下,世界光景清明。


    张繁宇仔细观察眼前铁闸门紧锁的包子铺,他高声叫唤,又拍了好几次闸门,都没见有人出来。


    这时,旁边杂货铺的老板听到声音,趿拉着拖鞋走出来。


    “小伙子,你找谁啊?”


    “老板,这里住的人是不是叫向芽的。”他拿出警官证。


    见到是警察,老板放下心,“是她,但昨天我见她拿着行李出门。”


    “唉,可能是躲债去了。”


    “躲债?”


    “她爸妈一个月前失踪,还欠下一大屁股债,听说屋子都抵押出去也没还清,小姑娘可能被追债的逼怕了,远走他乡噜。”老板感叹道。


    张繁宇垂眸思索,又问:“你知道她父母因为什么欠钱的?”


    “不知道,他们夫妻俩在这儿开店二十多年,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我们街坊邻居也想不通为什麽会欠下那么多钱。警察先生,你找她干嘛子?”老板好奇问道。


    “没什么,她之前到派出所报过案,过来查访一下。”张繁宇随口编了个理由。


    他正准备离开,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问:“老板,在你眼里,向芽是个什么的人?”


    “向芽啊,她经常来店里帮忙,学习又用功,性子好得没话说,就是身体不太好,小时候经常生病,还被抱回乡下养了段时间才回来的,现在长得也是文文弱弱,不过比以前好太多了。”


    “刚开始听到老向欠钱,我还以为是向芽生大病需要钱,但后面看见向芽人好好的,问了,她也不知道钱是借来干嘛的。”


    “唉,反正好好一姑娘,名牌大学出来的大学生,现在却被这生活的担子压垮了……”


    听到这里,张繁宇问:“老板,这案子本来是我同事跟的,他有事换我来接手,但我也不知道向芽长什么样,你有她的照片吗?”


    老板头微微侧了下,想了好一会儿,笑道:“有的,我女儿是她学姐,关系挺好的,上一年还见她发两人的照片到朋友圈,我打电话问问她。”


    过了会儿,老板拿着女儿发过来的照片递给张繁宇看。


    “喏,那个长得很乖的小姑娘就是向芽。”


    张繁宇眯眼看着照片上抿嘴微笑的女生,长得清新秀美,令人印象深刻。


    半晌,他嘴角微微勾起。


    可不印象深刻么,3月5号那天,派出所门口撞到他,还叫他叔叔的女孩,原来就是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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