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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06章相处


    熟悉?涟卿看他,“太傅想怎么熟悉?”


    陈修远凝眸看她,温和道,“怎么都行,殿下想说什么,不必忌讳,微臣先听着。”


    他想听她的声音。


    涟卿垂眸,轻声道,“我,其实记不得早前的事了。”


    “我知道。”他温声吗“魏相告诉过我,殿下挑记得的说,想说的说,不用勉强……”


    四目相视,就在案几对侧。


    涟卿越发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稔,蛾眉微微蹙了蹙。


    陈修远尽收眼底,平静道,“若是不想说,下次也行。”


    涟卿不由看他,其实无论是天子还是魏相都同她说过可以信赖岑远,但她没见过他,对他有戒备,但又有微妙的信赖在其中。


    “在做东宫之前,我是淮阳郡王的女儿。同陛下一脉同宗,但隔得远,走动得也少。其实淮阳郡王府很久之前就没落了,在宗亲里算不起眼的一个。”涟卿抬眸看他,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眸间藏了不习惯,“这样说可以吗?”


    “可以。”


    他只是想听她的声音……


    涟卿看着他,继续道,“早两年的时候,陛下要从宗亲中挑选继承人,爹娘带我们兄妹三人来过京中,但那时陛下和上君没有透露储君人选。但等回淮阳不久,不知道家中牵涉到什么案件,父母和大哥都被押解入京;二哥送我出去避祸,但我记不清那个时候去了哪里……”


    她是记不得了。


    她在他那里。


    陈修远想起她刚到燕韩时,交予他的那封涟恒书信。


    ——冠之,夺嫡内乱,宗亲多受波及,父兄下狱,我需留下奔走。时局逼人,前途未卜,皆有命数。唯卿卿安然,乃余生所系,望代为照看。若时局安,则至燕韩当面叩谢;若无音信,则勿遣卿卿回西秦,往后平安喜乐代为照顾。大恩不言谢,来生再报。


    思绪间,他听涟卿的声音继续说道,“其实这些都是旁人告诉我的,我中途失忆了,后来才知道爹娘和大哥都过世了,但不知道二哥去了哪里。我隐约有印象的,都是很小时候的事,再多就记不得了。”


    涟卿凝眸看他,“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东西,但是我想不起来……”


    陈修远见她眉头拢紧,眸间黯沉,是陷入了情绪中。


    陈修远平静打断,“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今日到这里就好。”


    涟卿抬眸看他,今日到这里?


    “今日不是还早吗?”涟卿看向窗外。


    陈修远莞尔,“殿下想学什么?”


    涟卿看他,“学什么,不是太傅定吗?”


    陈修远笑道,“微臣可以照本宣科,教殿下古书典籍;也可以朝中之事为引,与陛下探讨权术;还可以替殿下扫清障碍。但只有殿下信任我,我才知道殿下要什么。什么时候殿下真正信任我了,我就能真正帮到殿下……”


    陈修远端起茶盏,轻声道,“殿下方才没说实话。”


    涟卿微怔。


    陈修远淡淡笑了笑,“我知道要时间,不急。殿下好好歇一日,明日起,就没那么清闲了。”


    涟卿心中唏嘘。


    ***


    接下来的几日,涟卿下了早朝,在天子跟前露完面就回东宫,然后更衣去千水别苑,找岑远授课。


    第一日,涟卿坐在案几前说起栩城旱灾的事,“栩城旱灾,户部处置不妥,跟着遭了殃,除了户部的头,下面管事的人近乎都换了,以太傅看,这是何意?”


    陈修远双手环臂,淡声道,“殿下是站在什么立场?天子有天子的立场,魏相有魏相的立场,世家有世家的立场,朝臣有朝臣的立场,每个人的立场都不同。殿下眼下看到的,无非是妥协后的结果。”


    之前魏相授课大都是两人面对面,正襟危坐,涟卿有些不习惯陈修远这样双手环臂,身子略微靠在屏风处的模样。


    陈修远低头,风轻云淡道,“殿下若是要问我,我觉得这件事背后不简单。一个人,如果不在位置上,他还能使唤得动下面的人,那他在不在这个位置上,其实都无区别;而相反,他还在这个位置上,下面的人却全换了,他一个人都使唤不动,那他在这个位置上,也等于不在,兵不血刃……”


    陈修远抬头,“殿下说的人是户部尚书邱宗实。天子让户部大换血,却留了邱宗实一人在,殿下觉得诧异,是吗?”


    涟卿:“……”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的?


    涟卿的表情等于默认,陈修远笑道,“殿下不妨站在天子的角度想一想,天子的目的在何处?但如果是我,我也不动他,这个时候最慌的人应当是邱宗实自己,他越慌,越容易露出马脚。而天子想看的,恐怕正是他有什么马脚……”


    陈修远行至到她跟前,继续道,“邱宗实要是聪明,隔两日就会自缢家中;他要是不聪明,稍稍露出端倪,也会被“自缢”家中,他怎么都是一枚弃子了,在天子同旁人的博弈里,一枚弃子是没有价值的。”


    涟卿听入神,脑海中也在思忖着,便也忽略了他就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


    “一个户部尚书都没有价值了,殿下觉得说明了什么?”陈修远又靠近了些。涟卿眉头微微拢紧,因为跟着他的思路,反而心无旁骛,“说明陛下要动人了。”


    见岑远眸间笑意,涟卿知晓她猜对。


    陈修远又问,“那殿下觉得,殿下应当什么立场?”


    他继续引导,涟卿一面思忖,一面道,“不闻不问,置身事外。”


    陈修远嘴角微微勾了勾,继续听她道,“我下月临政,如果陛下希望户部的事情放在我手中处置,那就不会眼下动户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邱宗实就算是弃子,他在朝中也有盘根错节的关系,陛下出面解决,这些冲突就不会落在我头上。所以我应当置身事外,不参与。”


    “殿下聪慧。”他知晓她聪明,话里也藏了赞许。


    正好恰好柯度端了冰饮来,涟卿怕热,夏日里屋里要冰,也喜欢用冰果。冰渣都临到嘴边,他指尖轻敲桌沿,“有一条,日后不要吃冰了。”


    涟卿诧异看他,“我怕热。”


    “那也不能,冬日里会腹痛。”


    涟卿:“……”


    涟卿其实不想听的,但还是莫名放下了手中的银汤匙,第一日,怎么也不能太拂了对方颜面,等稍后回寝殿再吃。


    涟卿还来不及眼神示意给柯度,又听岑远的声音悠悠响起,“上位者,应当自律。”


    陈修远说完,目光先看向柯度,“身边伺候的人也是。”


    太傅看起来分明温和儒雅,但那道略带的警告的目光还是让柯度一哆嗦。


    涟卿:“……”


    *


    如此,有第一日便有第二日,第三日。涟卿都是先拿早朝中的事情问他,他也针砭时弊,观点犀利,不拖泥带水。


    她也渐渐相信岑远真是罗逢中老大人的闭门弟子,有经世之才,文武经略,并非没有真才实学的人。


    但除却每日的朝堂授课,他还会让她抄书,她问为什么,他说先抄;等她抄完,又确实觉得今日讨论的朝堂之事,都在她抄的书里,可以举一反三。


    除却这样的抄书,还有一些古籍典藏,他也让她抄,她问起,他淡声道,“这些没什么大用,但日后同朝臣吵架的时候能派上用场。”


    她低眉笑开。


    ……


    就这样,一晃三五日很快过去。


    魏相问起她太傅授课时,涟卿如实应声,而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古籍典藏岑远让她抄过了,朝中之事也每日都同她议论,她从早前只是听魏相说,变成眼下能与魏相讨论,就算是史册,岑远也照本宣科念了,虽然念完就扔在一侧。


    但魏相这处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岑远这人做事,滴水不漏。


    ……


    又是三五日过去,岑远来京中也大约有十余日了。


    这十余日,她与岑远之间仿佛也慢慢有了默契。


    譬如,他知晓她能想出来的,他就会引导她去想;她有时想糊弄他,他又总能识破;也譬如,她真的戒了冰饮,改饮凉茶,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相反,她也有慢慢熟悉岑远的地方。


    譬如,他看她抄书的时候,总会出神;见她皱眉的时候,会在她身侧俯身,指尖翻过书页,同她耐性解释,她也会不经意间闻得到他身上的香囊味。


    她记不得早前很多东西,但记得这个香囊的味道,他同爹娘和哥哥用的香囊一样,她觉得好闻,有时会也会莫名觉得亲近。


    有一次,他离得很近。


    她心中有些晚恍惚,转眸看他时,他淡声,“专心。”


    涟卿:“……”


    *


    转眼就至六月下旬。


    寝殿内,涟韵问起寒光寺一行的行程,洛远安这处都已安排妥当。


    “这次去的时间有些长?”涟韵看了看册子。


    “阿卿不是说前一阵梦魇吗?让她在寺中多待几日,驱邪避祟,我先同她去两日,然后早些回来陪你,留人在寺中就好了。”上君说完。


    涟韵点头,似是又想起什么一眼,“你提前告诉阿卿了吗?她好像昨日还不知道此事。”


    洛远安轻叹,“还不曾,这两日太忙了,听说她这几日在专心同太傅念书,原本是想着别让她分心了,等临去寒光寺之前再告诉她的,一晃都到今日了。只能等稍后她来寝殿,再告诉她明日启程的事,是我疏忽了。”


    ……


    等出了寝殿,有内侍官迎上,“上君。”


    洛远安会意。


    “查到了吗?”角落处,洛远安轻声问起。


    “查了,岑远的确是入京了,沿途的行径都对得上,相貌和年纪,也确实同太傅对得上,应当不会有错。”


    还真是岑远?


    洛远安还是觉得奇怪,一个早前不入仕的人,怎么会突然改性子?


    他头一遭想到的就是冒名顶替。


    洛远安轻声道,“打听过了吗,魏少群(魏相)是怎么把人弄来的?”


    “打探过一圈,没人知晓,魏相身边的人口风又紧,但听小道消息说,魏相原本想找罗逢中老大人,老大人才出面让太傅来的京中……”


    洛远安敛目,没有应声。


    内侍官凑近,“魏相堤防着上君呢。”


    洛远安看了他一眼,平静道,“魏相是为社稷好,不要妄议。”


    内侍官会意颔首。


    *


    京中茶肆处,有人走近陈壁,也忘他手中塞了一物,“头儿,有陈蕴的消息了。淮阳郡王府。”


    人在的时候,陈壁没动弹;等人不动神色离开,陈壁才展开掌心,是枚陈蕴惯用的犬牙镖镖头,不常见,也不会有其他人用。


    等回了千水别苑,陈壁将镖头递给陈修远,“主上,在淮阳郡王府找到的。”


    陈修远仔细看了这枚犬牙镖许久,而后攥在手心里,是在淮阳郡王府出的事……


    “让人继续查。”陈修远声音低沉了下去。


    “是。”陈壁应声。


    陈修远目光继续落在手中那枚犬牙镖头上,离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离越来越近了。


    淮阳郡王府……


    陈修远攥紧手心,脑海中都是早前的浮光掠影。


    很早之前,他同涟恒都在白芷书院念书,因为年纪相仿,又玩得到一处去,两人好到可以穿同一条裤子,也一起逃课,一起恶作剧,也有往夫子茶水里加鸡血最后一起被轰出课堂罚站这样的事……


    他与涟恒三年同窗,两人近乎都在一处。有一年的年关,他回不了燕韩,涟恒邀他来过西秦过年,那时候,就是去的淮阳郡王府。


    他记得淮阳郡王和夫人,也记得淮阳郡王府很多人。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陈修远收起那枚犬牙镖。


    ……


    临近晌午了,陈修远一直在书斋中翻书等着,但等了许久还是没见涟卿身影。


    “殿下还没回来吗?”已经迟了一个时辰,陈修远问起。


    名唤瓶子的内侍官应道,“太傅,方才问过了,殿下还未回。”


    陈修远颔首,内侍官退了出去。


    书斋中,陈修远转眸看向一侧的铜壶滴漏,都这个时候了,早朝不会拖这么久,若是在天子处有事,涟卿会让人送信。


    她被事情绊住了……


    陈修远朝陈壁使了使眼色,陈壁会意去打探。陈壁刚走,瓶子又来了近水阁中,“太傅,方才宫中来消息了,陛下让殿下随上君去寒光寺祈福,路上往返加上在寺中的时间,差不多要六七日去了。”


    陈修远不急不缓,“早前没听殿下说起,什么时候动身?”


    瓶子应道,“说是明日,殿下原本要回东宫了,陛下忽然身子不适,殿下留在宫中照顾。听宫中的意思意思,殿下今晚应当回不来了,明日会同上君一道从宫中离京。惠嬷嬷已经在替殿下收拾用度了。”


    陈修远看了他一眼,而后平静道,“知晓了。”


    瓶子拱手退了出去,陈修远才缓缓放下手中书册,指尖轻叩桌沿……


    *


    寝殿中,涟卿一直心神不宁。


    她没想到天子今日会忽然同她说起去寒光寺的事。


    寒光寺是皇家寺院,路上往返加上逗留的时间,要六七日。


    明日晨间就走,而且,是同上君一道去。


    若是早两日知晓,她还能想办法推脱,但就要明晨启程,今晚她还留在宫中……


    殿中灯盏一直亮着,涟卿几次困得要阖眼,都强打起精神。


    天子睡下,大监请她去东暖阁歇息,她也没去。


    在宫中,天子跟前最安全……


    将近子夜,洛远安来了寝殿,见涟卿还守在龙榻前,没离开,眼下还是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的。


    “怎么不去睡?”洛远安走近,声音就在她近侧。


    涟卿忽然醒了,“我想陪陪姑母。”


    不知有意无意,洛远安离她很近,“去吧,天子这里我守着就好。”


    涟卿心知肚明,即便上君在,也是天子这处最安稳。涟卿藏在袖中的掌心攥紧,尽量冷静,“那我同上君一道。”


    洛远安笑了笑,“不急,有时间一处。”


    涟卿僵住。


    洛远安笑着起身,“你先守着,我晨间再来。”


    涟卿心中微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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