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看到蘑菇之后喜得赶快要跪倒,蘑菇的动作非常快,赶快上去扶着刘姥姥,嘴里说着:“您可千万别这样,您年纪大我年纪小。您快起来,这个样子我要折寿了。”
蘑菇的力气比较大,托着刘姥姥不让她跪下去。刘姥姥高兴的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拉着蘑菇的手说:“姑娘大喜的消息我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再三问了,都说是荣国府的姑娘,我特意跑去打听,果然是三爷家的姑娘。我回去就跟我闺女还有姑爷说,我说这才是好人有好报呢。”
说到这里赶快擦了擦眼泪,拉着蘑菇的手说:“姑娘,我拿来的那块布姑娘看了吗?姑娘别嫌弃,这都是我找人讨来的,去年一个冬天我走了我们附近的几处镇子,捡着这些好的干净的拼成了那么点儿布。
我女婿还说皇家什么东西没有,用不着这些,我说这也是一个意思,都是我们一份穷心,我是知道大姑娘与别人不一样,不是那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人的。姑娘只管拿着,能用得上就用,用不上放在那里也使得。
我听人家说今年秋天姑娘就要嫁人了,本想着等收了庄稼再来,可是想想那个时候贵府事儿也多。来往的都是一些好亲戚,我们这种羞手羞脚的来了只给贵府抹黑,所以就想着早点来,把东西给姑娘送来了,到时候等姑娘出嫁了,我找个路口给姑娘磕回头算是来贺喜了。”
她一面说蘑菇一面流泪,刘姥姥擦着眼泪蘑菇也用袖子抹着眼泪。
“多谢,多谢,是我该谢谢姥姥。”
刘姥姥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跑了跑腿儿,当不得姑娘的谢。”
就因为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付出了这么多的时间才让人非常感动。
要是其他的事情,蘑菇能够口灿莲花,玩弄心计,笼络人心。然而面对着这样一个一片赤诚的老妇人,蘑菇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像蘑菇能对着太子吐出任何甜言蜜语,却不能对父母说出一句肉麻的话一样,蘑菇面对着让自己感动到流泪的人,也是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来,感情真挚的时候反而变得笨嘴拙舌。
“姥姥对我的心我都记得,这样吧,咱们这会儿去吃饭吧,吃完饭我让人送姥姥回去。”
“诶!”
蘑菇立即转身,让身后的丫鬟跟邢夫人那边说一声,蘑菇要借邢夫人的院子招待老人家。
邢夫人是女主人,在她的院子里设宴招待,已经是荣国府最高的礼遇了。
蘑菇还让人把云芳也请了过来,在邢夫人的院子里大家一起推了刘姥姥坐上座,刘姥姥不坐,换了蘑菇上去坐上座,刘姥姥坐了贵客的位置,邢夫人王熙凤和云芳作陪,请刘姥姥吃了一顿午饭。
吃了午饭正是下午,太阳高高的挂在天空,吃了饭刘姥姥要走,云芳和王熙凤出去安排车子送她走,顺便再让人给她拉回去点东西。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像是一些腊肉和风干的鸡鸭鹅,两袋贡米,几匹布料,王熙凤现在也不缺钱,让平儿拿了五十两银子放进来米袋子里,王熙凤的意思是老人家来走了一回亲戚不能让她光着俩手回去,也要带点东西,要不然村里左右人家笑话她老婆子白走了一回亲戚。
邢夫人的屋子里,蘑菇从丫鬟的手里接过一只红木盒子,盒子也不大,表面雕刻的很漂亮。蘑菇打开盒子,是一对做工精致的金手镯。
蘑菇从里面拿出来一只,双手捧着跟刘姥姥说:“这个是我娘给我准备的嫁妆中的一对儿,两只镯子一模一样,都是浮雕牡丹花,寓意大富大贵,一只三两多重。我知道姥姥还有个孙女儿,别的我送不出去,这只镯子就送给你孙女儿吧。”
刘姥姥推辞不要,太子妃的嫁妆里拿出来的她不敢要,连连说孙女福气薄,不敢接这种贵重物件。
蘑菇一定让她收下:“这东西对于我们家来说也就是三两多的金子,就好比是你们家的一捧麦子。
我送给青儿,就好比青儿抓了一把麦子给我,都是平常的赠礼,没什么贵重不贵重的,您只管收下就好。我倒不觉得我有福气,但是人人都说我有福。若是真的有福,我就托大分一点儿给青儿,将来青儿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只管拿着来找我,要是她一辈子平平安安倒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儿,将来我们都不在了,这上面的手艺也可以拿来传家的。”
蘑菇以这样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刘姥姥已经知道这个镯子比这三两多的黄金更贵重。
蘑菇便塞到了刘姥姥的手里,刘姥姥怔怔的出门去了。
大热的天,别说午后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就是荣国府的府内,因为天热大家也不乐意出门。
王熙凤和云芳让人套了马车,冒着烈日送刘姥姥离开,扶着刘姥姥上车的时候老人家转头拉着王熙凤的手说:“姑奶奶,我年纪大了,人也老了,这两年已经挣扎的艰难了,过上个两三年说不定就没了。往后我要是能来走动,还来给姑奶奶磕头,要是没法走动,姑奶奶您就多保重吧。”
这话说的让王熙凤的心里面十分难受,刘姥姥艰难的爬上了马车,伸出手去来跟她们摆手,嘴里面喊着:“姑奶奶,三奶奶,回去吧,外边热,别晒着了。”
马车出了荣国府,刘姥姥忍不住掀开帘子又将头钻出去看了看离得越来越远的荣国府。她刚才的话也不是白说的,她来这里除了要把那块布送给蘑菇之外,就是要看看王熙凤。
刘姥姥在马车里面抹了抹眼泪,她知道自己的年纪,也知道自己操劳大半生满身伤痛,真的活不了几年了。对于王熙凤这个大恩人,这可能是过来看望的最后一次了。
当她再次伸手抹眼泪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手腕上套着的金镯子。
贵人的承诺当然是有效的,现在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娘娘,多少年之后的太后,在任何时候只要是求上门去事儿都能办成。然而刘姥姥知道,办成一件事儿对于人家来说是举手之劳,甚至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不过是动动嘴罢了,但是这个承诺对于板儿和青儿来说却未必是件好事。
这一个承诺的只会让这俩孩子心比天高,甚至会为了争这个镯子手足相残。人这一辈子最该做的事就是踏踏实实,若是不踏实了也就是要坏事儿的时候了。
贵人是好意,但是这份好意却不能领。
刘姥姥用自己破旧的袖子盖住了金镯子,打算回去跟家里面的人说这是贵人赏赐的。让他们知道这只是一件值钱的赏赐罢了,将来就算是拿去化成金水做别的了也没事儿,总比惦记着和贵人攀上关系的好。
马车越来越远,这个通透的老人家每次来都会给蘑菇的心灵留下深深的一抹印记。
她在怡红院里面翻着这块布料,举起来拿这块布料看着天上的太阳。阳光从缝隙当中照射到她的脸上。
蘑菇有的时候很羡慕青儿。因为有一个很睿智的长辈教给她该怎么做人。蘑菇算了算自己的这些女性长辈,除了外祖母能教之外,其他人都不能给蘑菇树立一个很正确的榜样。然而比起刘姥姥,她的外祖母经历没那么多,一辈子也是顺风顺水,并没有在大起大落当中品尝人生百态。所以并不像刘姥姥那样给人以深刻的感受。
至于父亲这边的长辈,老太太对富贵太过看重,也常常会因为富贵迷了眼睛。祖母又整天嚷嚷着一些她觉得精妙无比,看上去又非常拙劣的捞钱小技巧。妈妈那里倒是能学来大道理,然而并不深刻,只能说她的那些道理和办法她用起来非常合理,但是别人用起来就觉得差了点火候,缺了点味道。
如果真的要比喻一下的话,妈妈的那些道理就如雄鹰翱翔天空,俯视整个大地,颇有一些高屋建瓴的味道。而刘姥姥展现出来的东西就好比是深不可测的山谷,行走在其中的时候,总能在转角之处看到令人赞叹的鬼斧神工,每每在安静的时候,回想起来令人回味无穷。
刘姥姥有很高贵的灵魂,是荣国府这个名利场里所有人都不能比的。
所以其他人不说也罢。
蘑菇将这块布料庄而重之的收了起来,让人家放到自己的嫁妆箱子里去。跟自己的大丫鬟紫竹说:“紫竹姐姐,一定要收好,这是我拿一个镯子换来的。”
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妥,“不不不,这是姥姥给我的。”
不能用换这个词儿,刘姥姥不带任何利益交换的心来了,自己也不能用利益交换的心去衡量这份礼物。
她总觉得自己八成是被那些食肉者给带坏了,有的时候不能用食肉者的眼光来看待百姓,不能用一个上位者的目光来审视自己的臣民。更不能如此对待一个老人家的心意。
紫竹就有些发愁:“那镯子本来是好好的一对.....到时候少一只怎么办?会不会不吉利?”
蘑菇摇了摇头:“有什么不吉利的,你让那些师傅们再重新做一只,新的这一只要把那些五颜六色的彩宝镶上去。镶的图案就照着那块布料镶,细细碎碎的镶嵌,五颜六色有的彩色宝石都往上面堆叠。日后我要每天戴着它,每当看到这个镯子就提醒我不能忘了今日。”
不能让自己最终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到了晚上贾瑭回来,全家坐在一块吃饭的时候桂哥儿就问:“我听说前几年来的那个刘姥姥又来了,怎么不留她在家里面住一两天呢?”
云芳一边给孩子们盛汤一边说:“他们家还有一堆事呢。这个时候正是去地里面铲草的时候,稍微慢点最后都是草盛豆苗稀。”这年头也没有除草剂,全靠人去拔草,可偏偏野草总比庄稼长得好。
云芳刚说完,长生就在一边举着勺子说:“我几道我几道,县令是个斜眼!”
蘑菇和桂哥儿的眼神都看到了小弟弟身上,长生一看哥哥姐姐们都看过来了,得意的拔了拔自己的胸脯。
“我几道!”超骄傲!
桂哥儿忍不住说他:“你把你舌头捋直了再说,什么斜眼?你听谁说的?”
“爹说的,说县令是个儿斜眼,采菊东篱下,悠悠看南山。”
“那是悠然见南山!”桂哥儿鼓着脸看贾瑭,贾瑭相当淡定的吃菜。这要不是中间有个父子关系,桂哥儿就觉得贾瑭是想挑起学派之间的骂战。
他真没胆量敢冲着贾瑭呲牙,只能狠狠的咬了几口肉,跟弟弟说:“你记错了,诗也不是这么背的,回头哥哥教你啊。”
“嗷”乖巧地低头喝汤。
蘑菇看他俩不说话了,就跟云芳说:“民以食为天,种田的事儿才是大事儿。在咱们家住几天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回去种田呢。”
云芳点点头,就想起一个小故事,“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啊,就是说一个砍柴的和一个放牛的在山上说了一天的话,最后砍柴的这个人两手空空的回去了,但是放牛的却赶着牛回去了。
听出来是什么意思了吗?有些人做某些事的时候是没有损失的,但是有些人做有些事情的时候是有损失的。
自己要衡量一下自己来干什么的,不能忘记了,要不然大家散场了,才发现别人在聊天的时候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可自己不仅没有,还浪费了一天的时间。”
桂哥儿就说:“明明刘姥姥在这里呆着奉承老太太得到的更多,辛辛苦苦一年种田才挣几个钱儿,只要老太太高兴,哪怕给漏下了十两二十两的好处,也能抵得上好几个月干的活了。”
这个时候贾瑭就问桂哥儿:“那斜眼的县长为什么不做县令了?人家为什么不肯为五斗米折腰?”
云芳就忍不住看了贾瑭一眼:“人家眼睛不斜,你别把孩子给教坏了,你看看长生都记住了。”
贾瑭笑着跟云芳解释:“那是我和人家说笑话呢,让他给听见了,居然没忘,这小子记性好着呢。”
桂哥儿心里面不服气,就说:“事儿不是这么论的。他不做这个县令是要从各个方面分析的。但是刘姥姥这个事儿摆明了是她吃亏。”
桂哥儿打算好了,要是爹爹想辩论他今天就奉陪到底。反正桂哥儿经想明白了,他这辈子都学不会数算了,可能家传绝学需要长生去继承了。既然如此,他还是圣人门生,自然是不用那么听爹爹的,爹爹说的有道理了就听,说的没道理了也是要辩的。
贾瑭就不想搭理桂哥儿,问蘑菇:“我姑娘怎么今儿不爱说话,今日见刘姥姥了有什么感受?”
蘑菇想了想把筷子放下就说:“有些人别看吃的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然而论做人,乡野之间真的有诸多贤人。人家看刘姥姥觉得十分粗鄙,甚至连咱们家的三等婆子都瞧不上,然而我却说,此人高贵之处咱们家的人都高攀不上。”
桂哥儿睁大眼睛!
他还看到爹爹笑着点头,称赞姐姐:“我姑娘的眼光确实好啊!”
在贾瑭看来,有这样的说法证明她已经独立思考了,只要独立思考,那么她的某些思想已经趋近于成熟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真的不需要父母操心了。
至于旁边那个惊呆了的傻瓜,贾瑭现在没心思给他解惑,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有一种感觉,第一个孩子养得很精细,各个方面都很关注。第二个孩子养的就马马虎虎潦潦草草。至于第三个......没看了看埋头刨饭的长生,觉得夫妻两个压根儿都没费过心,简直是当猪养。
今年闺女出嫁之后,就要把重心转移到这两个小的身上。他叹口气,觉得孩子多了也愁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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